从“长裕川”谈晋商精神

◇ 刘晓芬

晋商博物院位于太原市府东街101号，依托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山西督军府旧址”建立。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万里茶道”是17世纪连通中俄两国的“世纪动脉”。近年来，由国家文物局指导，万里茶道联合申遗办及福建、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内蒙古九省（区）文物局主办，开展了“世纪动脉——万里茶道九省（区）文物联展”。晋商博物院参与协办，提供十件藏品，其中有枚“长裕川记”印章引人注目。我通过查阅资料和拜访晋商渠家后人渠荣籙先生，逐步了解到它背后的故事，以及渠家经商、办学的历程，从中感受到了晋商重文重教、诚实守信的精神。

“世纪动脉——万里茶道九省（区）文物联展江西站”宣传海报

从“长裕川”说晋商渠家

“长裕川”是晋商渠家创办的老字号，更是“万里茶道”中心点的见证。走进渠氏商业，其历史渊源、经商理念值得我们思考借鉴。

据祁县《渠氏家谱》记载，始祖渠济带领忠义、忠信两子，由上党（今长子县）担挑潞城的麻、梨到祁县出售，再从祁县贩回红枣、土布为生。元末明初，渠家因战乱迁到祁县城内，随着年代发展，人口迁移，分支繁多，各自形成了门别支系。

现在广为流传的“晋商渠家”，主要是指十二世祖渠文浩繁衍的祁县城内东大街、新道街一支。他们从明洪武初年（1368年左右）开始小本经营，万历末年至天启初年（1620年左右），在祁县城内开设铺面。

清乾隆早期，第十四代渠同海开始“走西口”，拓展生意，正如其姓名一般，将渠家生意做向强大。他在包头开办“长源厚”字号，经营菜园、粮油、茶叶、钱庄等。他希望渠氏家族像祁县的昌源河一样长流不息，晚年时制定了“长源本晋川，荣华万世年”的子孙世系排名。

1795年前后，第十五代渠映潢，增开“长顺川”“长源川”两大茶庄，收购、加工、运输、批发一条龙经营茶叶生意。

光绪年间，“长顺川”更名为“长裕川”，总号在祁县，全国各地设有分号10余处，店员100余人。渠家和其他晋商一起开辟了遥远艰辛的茶叶之路，创建了帆船队、骡马队、驼铃队，把茶叶远销到蒙古、俄罗斯，行程万里。第十七代渠源潮时期，生意达到鼎盛，在祁县城内创建了闻名全国的“渠家大院”（现辟为晋商文化博物馆）。

民国6年（1917年），第十九代渠晋山，字仁甫，继承家族商业。他是儒商，尤其喜欢读书和研究学问，为渠家商业画上了圆满句号。他主持修建了位于祁县城内的“长裕川”总号，现开辟为“晋商茶庄博物馆”。从现存的少量账簿中看到，“长裕川”与各茶店的往来账大多是先交款、后提茶，说明在长期的交往中，由于诚信经营，获得了客户的信赖。

1937年秋，日军入侵山西，逼近祁县，57岁的渠仁甫率领全家外出逃难，一行十七八人，分分合合、历经磨难，最终到达成都“长裕川”分号。在沉重的打击下，读书、写字成为他的精神寄托。他喜爱庄子的《逍遥游》，曾作诗“有志振策九衢驰，读书冥观求阃奥，下笔顾盼争雄雌，奋翼翱翔九霄上，俯身下视群雏儿。”来表达其雄心壮志，让自己摒弃小我，顺其自然，求得解脱。终于，他迎来抗战胜利，迎来了新生，在14年后的1951年5月回到了家乡。在此期间，渠仁甫长孙渠荣籙也从1岁的婴儿长成15岁的少年，所以，渠老一直带有较浓的四川口音，但却是地道的山西祁县渠家第二十一代。

回到山西后，渠仁甫办了很多事情。虽然多数商号已结业，但是由于历史原因，有个别债权人未结清债务，只要债权人找来，说明情况并核对后，他均以私款结清。同时，他积极响应“商业转工业”和公私合营的方针政策，将存在的五处商号全部公私合营，“长裕川”是晋商中开设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茶庄之一，公私合营后改为太原瓷厂。

渠家商业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之所以兴盛长久，离不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融化在血液中的诚信仁义，值得称道学习。

从太原“书业诚旧址”说晋商渠家

晋商渠家重文重教。民国年间，在太原市钟楼街靴巷内建设了“书业诚”。今天，几乎每个生活在太原的人都知道位于解放路的新华书店，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书业诚”与新华书店有着怎样的渊源？它是谁建的？有哪些故事呢？

山西祁县渠氏是著名的晋商望族，经营的茶庄、票号、布庄等遍布全国，盛极一时。渠仁甫是渠氏商业最后一位继承人，从1917年接手家族商业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私人工商业改造，整40年中，先后经营8大商号，其中有5个是他亲手创建，“书业诚古籍字画店”为其中之一，系1923年接收“书业德”改设。“书业德”原为清代早期山西历史上最大的私人书坊，总号设在太原靴巷30号，祁县设分号，主要业务有出版刊印、经营古籍善本、名人字画、笔墨纸砚等。

现存“书业诚旧址”建于民国初年，2011年12月太原市人民政府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四合院布局，坐西朝东，东西17.9米，南北15.88米，占地面积约284平方米。中轴线建有铺面、西房，两侧为南、北房，大门开在铺面一层正中。铺面及西房均为二层砖木结构，面阔五间。铺面临街，欧式风格的阳台和精美的铁艺、砖雕融合，在中国传统的四合院中极为罕见。进入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古朴雅致的主房，也即西房，一层明间前施歇山顶抱厦，飞檐翘角，枋间垫木雕刻花卉图案，雀替透雕瓶、罐等图案，整个建筑融入西洋艺术风格，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建筑。西房廊柱上有一副楹联，其文如下：

书无尽藏，福地琅嬛钟慧业。

诚以将事，洞天清秘尝奇文。

这副楹联为渠仁甫撰写，原联以核桃木刻成，“文化大革命”中被砸毁，现联为渠荣籙先生恢复制作。该联引用典故。据元代尹世珍撰《琅嬛记》载：晋代人张华游洞宫，遇一人，随其引导，至一处，大石中开，别有天地。其中宫室嵯峨，划然分别，各藏奇书，为华前所未见，或多记汉以前事，如《历代史》《万国志》等秘籍。问其地，答曰“琅嬛福地”。华游毕而出，石已自闭如初云云。故上联中的“福地琅嬛”寓意陈书满架的神仙洞。下联的“洞天”出自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指道教中神仙居住的地方。两联连贯起来是说：任何藏书室都不可能收尽天下之书，但“书业诚”神仙般的藏书楼所藏之善书、好书，可赐惠于世人；“书业诚”奉行诚信经商理念，恭请世人到此洞天福地赏好书、读好文。该联不仅将“书”“业”“诚”三字巧妙安放其中，更体现了作者乐于奉献的做人品格和诚信经营的做事方针。

位于太原市钟楼街靴巷的“书业诚”旧址

在他一生的商业活动中，始终坚持诚信仁义，亲手创建的商号，其名称都带有“诚”字，除“书业诚”外，还有“晋裕诚”布庄、湖南“诚记”茶号。他认为做买卖应该先义后利、以义制利，在处理商号内部东家和员工的关系上，一贯以“仁义为怀”，坚持宽厚让利的原则。职工个人或家庭遇到困难时多方接济，如“书业诚”掌柜王利宾在创办“书业诚”时有功，其子王载明性情古怪孤僻，终身未娶，渠仁甫将他安置在“书业诚”院内，供养其饮食，直至去世。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渠仁甫积极拥护“一化三改”政策，带头将全部企业公私合营，其中“书业诚”并入太原新华书店古籍部，部主任即为“书业诚”老掌柜孙希圣，折合股金8024.87元，日后可定期取息。但是，渠仁甫于1963年在太原家中（书业诚）去世时，临终前给长子留下两条遗嘱：“第一，我死后，你不能取定息，因为你是国家干部，一定要放弃。第二，后事从简，不要土葬，遗体要火化。”简单的遗嘱，充分体现了一位爱国儒商的高风亮节和博大胸怀。

每每走到靴巷，便情不自禁眺望“书业诚”，想到伴随我们成长且熟悉的太原新华书店，晋商渠仁甫先生有理想、有抱负、明大义、肯实干、热爱读书、热心公益的形象跃然而出。

渠仁甫办学有感

渠仁甫不但自己热爱读书，还热心于发展教育事业，他受堂叔渠本翘创办祁县中学的影响，于1919年独资创办了祁县私立竞新学校，办学十八年，培养了数以千计的人才，其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在今天看来，也值得借鉴。

当时的中国，列强入侵，民族危亡，同时，维新变法思潮快速传播。渠仁甫认识到，列强之所以强，关键是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国家要强盛，必须培养青少年，于是产生了办学育人的念头，以“为社会稍尽绵力焉耳”。

1919年初，渠仁甫执掌家业的第三年，开始践行理想抱负，筹备办学。他来回奔波在祁县、太原之间，邀请当时的社会士绅，磋商租赁场地、聘请校长、招收学员等事宜。一年后，学校初具规模，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题赠渠仁甫“急公好义”横匾一块。此后陆续投资8万银元，购置房产场地，改扩建学校，建设“竞新大操场”，内设足球、篮球、网球等场地。建设“竞新图书馆”，因藏书丰富，前来阅览者终日不绝。值得一提的是，办学到第五年时，鉴于社会动荡，人民生活艰难，为普及教育、体恤寒素，他决定“高等班学生每学期所纳之学费6元，国民班学生所纳之学费3元，一律免收”。此后十余年，学生明显增多。

竞新学校秉持“崇俭、耐劳、进取、爱群”的校训，聘请新式教师、使用新式课程，采用先进的教学方法，秉承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对此，办学十周年出版的《祁县私立竞新学校十周年概况》中有详细阐述。

从1933年开始，全县高级班毕业生会考，成绩均发榜公布，前几名都是竞新学校的学生。尤其是1936年，全县前10名中，前9名都是竞新学校的学生。该校很快以师资高、校风好、校规严、设备全、成绩优而闻名，多次受到省、县政府的嘉奖，并受到民国政府的嘉奖。

1937年侵华日军攻占山西，学校被迫停止上课。1951年渠仁甫回到家乡后，毅然将竞新学校、竞新图书馆、竞新操场无偿捐赠给祁县中学，手书捐赠契约。将收藏的2万余册图书赠予山西省文史馆和祁县文化馆。

办学十八载，竞新学校为社会各行各业培养了大批人才，他们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作出了许多贡献。五十多年后，竞新学校高11班学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原秘书长贾步彬曾深情地回忆道：“祁县私立竞新两级小学校，是由本县开明士绅渠仁甫先生创建的。先生是一位有识之士，为了有益于社会，尽自己的一份职责而举办了这件好事，这是值得纪念和称颂的。”竞新高14班毕业生、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原政法委员会委员、研究员范大煊回忆道：“就在这儿我开始受到了‘人格是第一生命’的教育，即做人的教育。这使我终生受益。”

国家强盛、民族兴旺，根基在教育。习近平总书记说：“教育是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业。”愿社会多一些热心文化教育事业的有识之士，携手共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掩卷沉思，不论大国还是小家，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文化是民族的根。有文化意味着变革之时开拓进取、困难面前坚韧不拔、利益面前诚实守信。我想，晋商之所以被铭记，晋商精神之所以被传颂，即在于其文化性、儒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