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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二题

2023-09-11四郎彭错

贡嘎山 2023年3期
关键词:帐篷爷爷

四郎彭错

骏马奔腾

小旦增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白马朱嘎(白龙之意)也忘记这是第几次把小旦增摔下去了。

小旦增坠落在草甸上,万幸朱嘎跑得并不快,他才没有受伤。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和尘土,那些细小的东西随风飘起,有些又重新落在他的藏袍上。

小旦增发现朱嘎在他摔下马时,已经跑到不远处的小溪旁,正美滋滋地喝着溪水,还时不时摇摇尾巴,像是在驱赶蚊虫,又像是在向他挑衅。他握紧拳头冲朱嘎挥舞,但朱嘎依旧摇着尾巴。这可把他气坏了,他悄悄地、轻轻地、小心地向朱嘎小跑过去,想要抓住朱嘎拖着的缰绳。

四米、三米、两米……距离缰绳只剩下两步了,就在他快要抓住缰绳时,缰绳像一条细长的蛇,从草甸上的花草中游走了。朱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跑到不远处继续吃草。

他更加生气了,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直接冲上去。他本以为朱嘎会再次跑开,但朱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没动静了,又继续低头吃草。小旦增终于抓到了缰绳,他像一个战胜敌人的将军,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朱嘎,还不忘挥挥手中的缰绳。他牵着朱嘎,想带它回家,但朱嘎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他急了,使出全身的力气,但依旧未能让朱嘎迈出一步。

小旦增累得筋疲力尽、坐在草甸上喘着气。这时朱嘎动了,他连忙将绳子紧紧握住,使劲拉着,却没能让朱嘎停下。

这下换成朱嘎牵着他,最先慢走,接着渐渐快起来,然后小跑。他也在朱嘎后面小跑起来,但大人都追不上的马,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怎么奈何得了?果然,马越来越快。

他害怕了,正要松开手,朱嘎却停了下来,原来是爷爷来了。

爷爷拉住朱嘎,轻轻在它身上拍了一下,骂道:“把我的小心肝弄伤了,看我怎么打你。”

朱嘎知道自己错了,用头蹭爷爷的大腿,乞求原谅。

“爷爷!”小旦增跑到爷爷身前,抱住爷爷。爷爷也不忍责备他,只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太危险了,类似这样的话,爷爷已经不记得说了多少遍,小旦增也是听着耳朵里滋滋地冒泡。

夕阳映红了大片的云彩,像极小旦增脸颊上的那抹“高原红”。孙子走在前面,爷爷牵着朱嘎走在后面,空旷的草原上不时传来爷孙俩人欢快的笑声。

草原上没有建房的木材,也没有平整的大石头,但这难不倒智慧的牧民。他们将选好的牛毛捻成粗线,织成褐单子,将褐单子拼接缝合成片,制成帐篷。帐篷内需一根横梁杆和两根立柱撑杆,撑起时便成为帐脊。两边倾斜及地,以绳系于桩上。帐篷多为黑色 ,远远望去就像一头黑色牦牛卧在地上。

黑帐篷里,石灶上的茶壶正咕噜咕噜地冒泡,黑烟给黑帐篷又涂上了一层黑色。在黑帐篷里面的立柱上挂着一幅小型的莲花生大师唐卡,唐卡上挂着一条哈达,灰白色的,许是被烟熏染的。

帐篷顶部有天窗,太阳升起后,便会从天窗射进帐篷。爷爷拴牛挤完奶后,天已经黑了。

爷爷将天窗关上,点燃柱子前石台上的那盏酥油灯,帐篷里的黑瞬间被光亮驱散。

爷爷从石灶上将正冒着泡的茶壶拿起放在石台上,打开一个竹编盒的盖子,里面是金灿灿的酥油。爷爷用勺子挖出一块丢进茶壶里,加入少量的盐和茶叶,拿起放在石台上的“搅拌器”,那是一根树枝,一头有着四个枝干,一头却没有。他将有枝干的那头放进茶壶里,双掌夹住外面那头,双掌摩擦起来,茶壶里也翻滚起来,搅动里面的水、酥油、盐和茶叶。没多久酥油茶的香气便悄悄从茶壶中溜出,在帐篷里飘荡起来。

爷爷拿出两个木碗,一大一小,小的正好可以放进大的里边。大的是爷爷的,小的是孙子的。爷爷往两个木碗里倒糌粑,小碗一勺,大碗两勺。放入奶饼渣,再倒入酥油茶。爷爷把小碗递给小旦增,大碗放到自己面前。

爷爷轻轻转动木碗,嘴唇顺着木碗的边缘嗞嗞喝起,小旦增也学着爷爷转动木碗喝茶。爷爷喜欢这样喝,孙子也喜欢这样喝。

爷俩又吃了坨坨牛肉和大饼。

吃完饭,爷爷便用嘶哑的嗓音说唱起《格萨尔王》中的片段《赛马称王》。爷爷喜欢唱,孙子喜欢听。

甚至帐篷外的朱嘎也卧在地上,静静地听着。当爷爷说唱到天马江嘎佩布的神勇时,朱嘎站了起来,仰天长啸,不停地在帐篷周围奔腾,好像它就是天马江佩嘎布。

在草原牧民的心中,甚至在草原上所有生灵的心中,格萨尔王是他们的保护神。放眼向广袤无垠的草原望去,总能听到英雄格萨尔骑着天马江嘎佩布驰骋沙场,降妖除魔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半来自神授艺人的说唱,一半来自自己的内心。

黑夜之神用大衣盖住草原,衣服镶着的宝石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像极了小旦增的眼睛。

夜晚,小旦增又梦到身穿黄金战甲,骑着骏马的格萨尔王了。小旦增骑着朱嘎,无数草原汉子也骑着骏马,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奔腾。

第二天,爷爷将牛赶到远处水草茂盛的山坡回来时,小旦增已经醒了。小旦增还用干牛粪和干树枝生了火,将茶壶放在石灶上烧着。

爷爷走进帐篷,见孙子正坐在石灶旁,双手托着下巴嘟着嘴,似乎在想什么,爷爷进来也没有反应。

爷爷见到可爱的孙子这样,不解地问:“爷爷的小心肝,你这是怎么啦?”

小旦增并不答话,依旧这样坐着。

爷爷走到小旦增的面前,朝他做起鬼脸,并学马声叫了起来。

他终是被逗笑了。

爷爷见孙子笑了,便问:“爷爷的小马驹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是小马驹的话,那爷爷是老马驹。”他说完,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你个傻孩子,老马怎么能叫驹呢?”

小旦增朝爷爷吐了吐舌头说:“反正我是小马驹,爷爷是老马驹。”

“好好,爷爷是老马驹,我宝贝孙子的老马驹。那你告诉老马驹,小马駒为什么不高兴啊?”

“朱嘎太坏了,它不让我骑。”小旦增别过脸,似乎朱嘎惹他生气了。

“你太小了,骑了会摔下来的。”

“朱嘎出生比我晚,我比它大。爷爷比它大,可以骑。为什么我比它大,却骑不了?”

爷爷一时语塞,愣了一阵说:“傻孩子,马的年龄跟人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我也是‘小马驹啊!”

“你这个‘小马驹,跟它那个小马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爷爷骗人。”

“爷爷怎么会骗你呢?”

“我不管,我不管,爷爷,我生气了哦!”小旦增轻轻扯了扯爷爷雪白的长须,然后又嘟起嘴别过脸,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连帐篷外的朱嘎都能看出小旦增的生气是装出来的,更何况爷爷呢?但爷爷似乎也吃这一套。他抱住小旦增,一脸爱意说:“好,好,爷爷答应你,等一下就让你骑朱嘎。”

“真的?”小旦增瞪大眼睛,有些不信,“爷爷不许骗人哦,拉钩。”说完伸出小指。

爷爷的老小指钩住小旦增的小小指。

小旦增念道:“天爷爷,地奶奶,请作证。谁骗人嘴长毛,鼻变大。”念完就嘻嘻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旦增反悔了,他说:“爷爷嘴上有胡子,爷爷鼻子也大,所以这个不算,要重新来。”

爷爷的老小指钩住了小旦增的小小指。

小旦增又念道:“天爷爷,地奶奶,如果爷爷骗小旦增,就要让爷爷喝不到酒哦!”

小旦增满意地点了点头,跑出帐篷。爷爷看着孙子跑出去的背影,笑出了声,摸了摸腰间的酒壶。

小旦增站在朱嘎面前,握着缰绳,看着从帐篷中走出的爷爷。爷爷走向他们,从小旦增手中拿过绳子,摸摸小旦增的头后说:“好孩子,马是通人性的。你以后不能骂它,更不能打它。你们要成为朋友,知道吗?”

小旦增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爷爷摸着朱嘎的头,用嘶哑的喉咙高唱:

灵性通人的宝马,请听我道来

你本不是平凡之马

明珠蒙尘遗落人间

诞生在神圣的雪山下

出身于英雄的草原上

吃着观世音菩萨恩赐的灵草

喝着冈底斯山纯净的圣水

你鬓毛雪白,体态轻盈

矫健的四蹄可驾风飞驰

你是天马江噶佩布的子孙

你是英雄驰骋沙场的良伴

我祖孙俩人得你这等宝马

乃是前世向冈仁波切磕一万次头的功德

我的孙子岗杰 · 旦增赤列

天资聪慧,神之后裔

是天骄松赞干布的子民

是英雄格萨尔王的后辈

与你成为朋友良友

是日月星辰齐聚的福果

望今后的日子同甘共苦

日月星辰将见证你们的崛起

朱嘎听懂了爷爷的话,竟挣脱缰绳,在帐篷前小跑起来,又将前蹄高高抬起,仰天长啸。

爷爷似乎也被触动了,只见他整整衣服,左手抓缰绳,右手拉马鞍,左脚踩马镫,右腿凌空抬起,小旦增吸了一下鼻涕之际,爷爷便已经骑在马背上了。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不足,谁能相信这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在骏马面前,爷爷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康巴汉子;在骏马面前,岁月只是爷爷的手下败将;在骏马面前,爷爷依旧是草原上最优秀的骑手。

爷爷骑着骏马,在草上奔腾起来。朱嘎果真四蹄生风,奔跑起来,只能见到一个影子激起浓浓的尘埃。

一人一马,从远处跑到近处,从近处跑到远处,爷爷一会儿在马背上高唱山歌,一会儿对着群山吼叫,一会儿又朝孫子挥手。

爷爷从马背跳下,又将小旦增扶到了马背上。

这时,小旦增在马背上吓得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着马。别看他无数次偷偷将马牵走,但从来没有好好地、独自地端坐在马背上过,很多次都是和爷爷一起骑的。

爷爷让小旦增紧紧抓住马鞍,自己则牵着朱嘎走。

爷爷牵着朱嘎,小旦增骑着朱嘎。就像,曾祖父牵着马,爷爷骑着马。

慢慢地,小旦增胆子越来越大,他渐渐在马背上挺直身体,目光望向远方,就像梦中的那位格萨尔王,一种豪气竟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身上出现。

爷爷走得很慢,朱嘎自然也不快。爷爷说要这样走很多次,走到小旦增熟悉马的每一个动作,走到他能够和马产生默契。

小旦增原先的激情渐渐在这个看似“无聊而又简单”的训练中消磨,最后只剩下了烦躁。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爷爷走着,小旦增骑着。这几天里,小旦增可以说是无比烦躁,他多次向爷爷提出独自骑马,但都被拒绝了。

“爷爷,您就让我自己骑吧。”

“不行,你现在还不到火候。”

“爷爷,我已经会骑马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当年可是骑了整整半个月。”

“爷爷,求求您了。”

“不行。”爷爷左手大拇指往鼻里送鼻烟,右手牵着缰绳,依旧慢走。

事情原本该这样发展下去——爷爷牵马,小旦增骑马。

但是在练骑马的第五天却发生了变故。

爷孙俩有三十多头牛,每天早上要赶到远处的山丘那里,傍晚又赶回帐篷旁拴住挤奶。

这天爷孙俩练马回到帐篷,见天色尚早,爷爷便将朱嘎拴在帐篷后的木栓上,独自去赶牛了,平常他去赶牛都会骑着朱嘎。

他走之前,将朱嘎的缰绳在木桩上打了好几个死结,以防小旦增像以前一样偷偷骑马。爷爷走之前,还对小旦增千叮万嘱,告诉他不要单独骑马。

爷爷的担忧是对的。这不,爷爷刚走没过多久,一个小脑袋就从帐篷的门里伸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

是的,这个小脑袋的主人就是小旦增。

小旦增走出帐篷,大声呼喊了几声爷爷,声音被广袤的草原吞噬了,没有回应。小旦增这才一蹦一跳地走到朱嘎那里,嘴里还哼着草原小调。朱嘎见小旦增过来,也嘶鸣起来,显然它也不愿意继续被拴在这里。

小旦增摸了摸朱嘎低着的头,朱嘎舔了舔他的衣角以示回应。接着,小旦增便去解木桩上的缰绳。但试了好久,他的小手都解不开爷爷的大手系的死结。不一会儿,他便瘫坐在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坏爷爷,恶爷爷,坏爷爷。”

小旦增骂累了,也就回到帐篷里了。

小旦增在帐篷里坐着、躺着、走着,一会儿啃着奶干饼,一会儿望着门口发呆,一会儿拿着爷爷给他做的小木刀在帐篷里乱舞。

小旦增累了,扑在爷爷的被窝里,准备睡觉。这时,有个东西硌到他的头,他起身拿起枕头,枕头下的这个东西让他惊喜——剪刀。

爷爷会缝制各种东西,自然也需要剪刀。

小旦增拿着剪刀朝着朱嘎的方向去了。

是的,他用剪刀剪断了缰绳,虽然他剪了很久,剪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他很高兴。

放在以前,小旦增是无法好好坐在朱嘎背上的。可这几天看似简单的训练,让小旦增的马术着实精进了不少。

他把朱嘎牵到帐篷前的小土堆旁,自己则踩着小土堆,小脚踩在马镫上,双腿张开,半跳半爬,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小旦增拍了拍朱嘎,朱嘎便走了起来。小旦增此时可真像一位小将军,只见他抬头望向远方,挺胸伸直身子,手中握着缰绳,好不神气。

或许是被束缚久了,又觉得走并不过瘾,朱嘎渐渐加快速度,先是慢跑,再是小跑,后是快跑。这可把小旦增吓坏了,他在马背上怎么拉缰绳都不起作用,马反而跑得更快了。

小旦增丢掉缰绳,抱住朱嘎的脖子大哭起来。

朱嘎却越跑越快。

此刻,小旦增后悔自己不听爷爷的话,后悔独自骑马。这时候,他多希望爷爷能出现在面前。

朱嘎边奔跑边嘶鸣,小旦增边晃动边哭泣,一人一马的动静引来了被赶回来的牛们的注意,自然也引来了赶牛的爷爷的注意。爷爷见孙子被朱嘎驮着奔跑,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不好,顾不上赶牛,连忙跑过去。

但他还没跑出牛群,悲剧便发生了。

是的,小旦增从马背上狠狠地摔到地上了。这一摔,把爷爷吓得不轻,也把朱嘎吓着了。小旦增躺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爷爷在帐篷里用两根木棒固定了小旦增的腿。看见孙子依旧疼得哇哇大哭,爷爷不忍再责备他了,事情已经发生,责备也是无用之举。爷爷反而深深自责起来:要是自己骑马走了,要是剪刀没放在枕头下,要是自己早点回来,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爷爷让小旦增躺在被窝里,自己则骑上朱嘎去草原的另一边请门巴老人。草原广大,而牧民则相对较少,所以分布广而稀,相互往来大多都是骑行。

门巴老人是草原上极少的医生之一,在大多数时候,他看病的对象都是各家的牲畜,病人却很少。

爷爷赶到那里的时候,门巴老人正准备前往一户人家去给一头牦牛治病,但听到小旦增受伤时,不敢耽搁,骑上黑马同爷爷前往给小旦增治伤。

朱嘎知道自己犯错了,来回都跑得极快。来时与风赛跑,回时与门巴老人的黑马赛跑。风速都似乎与它不分上下,可怜门巴老人与黑马只有在后面吃土的份。

两人两马到帐篷的时候,牛围着帐篷乱叫,帐篷内则回荡着小旦增的哭泣声。一内一外,奏响一道草原悲苦的交响。

门巴老人急忙给小旦增治疗。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小旦增的活动范围只在帐篷里,朱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再如以前般嬉闹,爷爷也不敢再出远门,更多时候在帐篷里给小旦增讲格萨尔王的故事。

爷爷对朱嘎冷漠起来,这一点,从朱嘎吃饭的木盆里可以看出:以前有牛奶可以喝,如今只有清水;以前有糌粑团子可以吃,如今只有草和干硬的饼。

几个月后,小旦增的伤好了,可以下地走路了;又一个月后,小旦增完全好了,可以在草原上奔跑了。

一切又似乎回到从前。

只有一件事变了,不过这件事对爷爷、朱嘎和小旦增来说都非同小可——小旦增对马产生了恐惧,更不要说骑马了。

无论爷爷怎样鼓励,无论朱嘎怎样温顺,小旦增都没能再产生骑马的勇气。之后,爷爷更加自责,最后甚至把朱嘎给放养了。

日子又如以前一般流逝。不过少了一个常从马背上摔下而又不愿放弃的少年,不过少了一个通人性而又常在草原奔腾的骏马,不过少了一个慈祥而又笑口常开的老人。只是多了一个内向的少年,只是多了一匹孤独的“野马”,只是多了一个常常叹气的老人。

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某天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日子的延续。

那天,太阳到草原上空似乎晚了一点,乌云趁机夺得天空的支配权,乌云带着他的两个朋友——狂风和暴雨,占领了草原。接着,动物开始躁动不安。植物也感觉自己到了死亡的边缘,爷爷和小旦增蜷缩在帐篷,牛在圈里紧紧靠在一起取暖,朱嘎也不知所终。

每到这样的天气,爷爷的“老毛病”便会发作,先是全身冰冷,接着双腿哆嗦,然后渐渐失去知觉。

果然,没过多久,“老毛病”发作了,疼得爷爷忍不住大声叫喊。

这个病只有门巴老人的藏药浴才有效,但上次从门巴老人那里拿的药已经用完了。

小旦增不停地往石灶里加干树枝和干牛粪,给爷爷盖上厚厚的棉被。但这一切并没能改变什么,爷爷依旧在被窝里哆嗦。

火光映红了爷爷的脸,但爷爷身上寒气却并未减退多少。

雨停了,风带走了草原上的些许寒意,太阳用尽最后的一丝温暖,抚平草原的伤痛,但爷爷的痛不但未消失,反而严重了。可怜的小旦增,此刻只会哭泣着往石灶里加干树枝和干牛粪。

眼里的泪珠加强了火光的亮度,小旦增用手擦拭眼睛,他隐约在火光中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越发清晰——格萨尔王。

火光中的格萨尔王似乎使小旦增重新拾起勇气。小旦增作出了一个决定——自己去找门巴老人,请他来救治爷爷。

小旦增对爷爷说出这个决定,爷爷却强烈反对,爷爷太怕孙子再出现意外了,那样他死都不会瞑目。

小旦增并没有听爷爷的话,平时违背爷爷做出的事,他的心总是怦怦跳个不停,但这次却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小旦增走之前,又往石灶里加干树枝和干牛粪,希望能给爷爷带去一丝温暖。

小旦增走出帐篷,草原上淡淡的雾气随微风飘荡,帐篷旁的牛粪堆上也冒着白气,晚霞在天边已经绽放美丽,草原上清新的气息使人舒畅。但小旦增却没有时间去欣赏这样的景色,朝着门巴老人家的方向狂奔。跑了没过多久,小旦增的额头、背上都流着大汗。这时,一声嘶鸣传来——是朱嘎的叫声。

朱嘎跑到小旦增的面前,小旦增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但朱嘎反而靠得更近了。小旦增知道朱嘎的意思,自己确实不敢再骑。

但爷爷病着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爷爷还等着自己呢。这时,格萨尔王又浮现在脑海,他在朝自己笑,似乎在鼓励自己。小旦增缓缓上前轻轻触摸朱嘎的头,虽然有些迟缓。

接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小旦增推上了马背。

小旦增坐在马背上,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重重地呼了口气。接着,轻轻拍了拍朱嘎的脖子,然后抱住朱嘎的脖子。

随着朱嘎一声长鸣,清风从身前袭来,朱嘎的四蹄似乎真有驾驭风的力量。只见草原上一人一骑,追星赶月,如开弓的箭,如发现猎物的雄鹰奔腾在草原上。

在太阳最后的一缕光消失之前,那一人一骑便赶到目的地了。

向门巴老人说明情况后,两人两骑马快速朝帐篷的方向飞奔。

帐篷里,爷爷牵挂孙子,竟拖着病痛的身子爬到了门口,门巴老人和小旦增连忙把爷爷抬回帐篷里。

生 火—烧锅—倒水—煮药。

门巴老人治疗爷爷的办法是“藏药浴”——将人体全身浸泡于藏药液中,在热水和药力的作用下,打开人体的毛孔,打通经络,使药物的有效成分通过毛孔被身体吸收。

爷爷全身浸泡在藏药液中,没过多久,身体便渐渐好转,甚至面部都红润起来。门巴老人和爷爷聊着天,而小旦增却慢慢地睡着了,他太累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爷爷在门巴老人的精心调理下,渐渐好转。小旦增再也不恐惧马了,但是朱嘎自那天将小旦增送回之后,便再次不见了踪影。

这天,爷爷和小旦增以及门巴老人吃着早饭,帐篷外突然传来剧烈的响声,好似千军万马飞奔。

小旦增连忙冲出帐篷,没过多久便又回来对爷爷和门巴老人喊道:“朱嘎!是朱嘎!”

说完拿着缰绳跑了出去。等爷爷和门巴老人出门向外望时,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朝阳下,在微风里,在草原上飞驰,后面是无数匹骏马。

石缝花开

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光彩,狂风在校园里肆无忌惮地乱跑、怒吼,震得玻璃窗都发出低沉的哀求。狂风又从窗子里闯进教室,使得吊灯左右摇摆,让人一阵心惊。有的同学埋怨咒骂着狂风,有的同学则抬头看着吊灯,似乎害怕它掉下来砸到自己。这时,我注意到前桌坐在吊灯下却全然不惧,发呆并乱翻手中的课本。

老师让同学关闭门窗,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老师又拍了拍讲台,示意让所有人看向她。

我们都遵从了老师的指令,只有一个人。

一颗粉笔从老师的手中快速飞起, 我以为老师要打我,快速低下了头。而粉笔却以每秒几米的速度落在我前桌的头上,我暗暗松了口气。

老师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的前桌,她说:“某些同学啊,开学都已经两个星期了,还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将来可怎么办呐。”我的前桌抬起头,但没过多久又低下了,或许是因为心虚,将头再深深低下,都快碰到桌子了。

老师收回目光,对着全班说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决战的时刻就到了。你们看看自己上学期期末的那个成绩,这样下去高考不得全军覆没啊。”

坐在最后一排的格勒同学,向来是我们班抬杠最厉害的,刚进入校园没几天就已经全校闻名。这时他站了起来,像一位仗义执言的谏臣。他说:“老师,这次考试全校高二年级可都没有考好呢,几位任课老师也说这次的考题存在很多问题,所以没考好也是情有可原吧!再有,这次考试又不能代表多少,只是一次期末测试而已。”

他的仗义执言得到了全班同学的喝彩,我们哄然大笑。他也似乎将自己当成了英雄,以战争中胜利者的姿态抬头挺胸傲立在座位上。

老师略微不悦地说道:“格勒,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你自己的成绩。不找找自身的原因,卻反过来说试卷有问题。你给我站到后面去,好好反省一下。”

格勒这位英雄低下他高贵的头,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再次走到那个熟悉的角落。这不禁让我想起《堂·吉诃德》里那位“勇敢”的骑士。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无奈地说道:“好了。今天是周六,大家回去之后好好休息,自己合理安排好时间。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好好学习。另外上街时注意安全,下课!”

班长高喊:“起立!”

老师:“同学们再见!”

全班齐声说:“老师再见,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老师又对着我的前桌说:“你到办公室来,我有话对你说。”紧接着老师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我喊了前桌一声,他回头看我,我对他说:“你刚刚怎么回事?老师可有点生气了,你要小心一点。”他点了点头,跟在老师的后面,朝办公室走去。

下午两点,我在寝室门口看到他。他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刚从教学楼出来,我不知道老师对他说了什么,他始终低着头,如机器一般。

“嗨!你去哪儿?”我叫住他。

他抬起头看我,脸上没有表情,叹了口气说:“还能去哪儿,回寝室呗!”

“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没有。”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那好,你在寝室等我。我去买点吃的,咱俩聊聊。”

也没等他答应,我使朝学校的超市小跑过去。

等我买完东西回到寝室,他正坐在他的床铺上。此时,寝室里没有其他的同学。

我把一袋零食和两瓶饮料放在他的床铺上,坐在了他的对面。

“聊聊吧!”我问他,又或者说是在通知他。

许是他也需要一个人倾诉,便点了点头。这使我有点惊讶,因为在我的认知中,他从未向别人倾诉过心声。

“聊什么?”他率先开口问我。

“为什么开学到现在,你一直心不在焉,感觉像丢了魂一样?是这次放假发生了什么吗?”

“你应该知道我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吧?”

虽然老师只告诉了我们自己的成绩,但是关于他的成绩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据传,上学期期末考试,他的排名直接从班级前十掉到了班级四十多名。

我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些,但这也比较正常啊。按理来说,你也不用这样吧。而且,你的努力,我们和老师都是知道的。”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他说:“要只是这样,我自然也不会这样的。我还是跟你讲讲我的事情,听完后你也许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点点头,开了一瓶饮料给他,他接过后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我看着他,竟发现他这时有点像《格萨尔王传》的说唱艺人。

“期末考试完后我心情不是很好,总感觉心里沉甸甸的,那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考砸了。考完试第二天我们就回家了,值得庆幸的是考试成绩还没有出来。就这样,我在家中平安地度过了三天。放假后的第四天,我跟朋友一起到定曲河边的草地游玩。中午,天空中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马上又变成了倾盆大雨,我们赶忙回家。

到家后,我发现气氛不太对。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根香烟正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太在意,从洗漱台上拿起毛巾擦干头发。父亲将香烟丢进火炉里,朝我走了过来。我将毛巾放在洗漱台上的水盆里,问他:‘阿爸,有什么事吗?

他说:‘你们班主任的消息看了没有?

我回答说:‘还没呢,刚刚出去跟朋友一起去玩,手机忘家里了。

他又说:‘那你先去看看。他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火药味。

我应了一声,便回自己的房间将手机拿了出来。发现班级微信群未读消息已经达到五十多条了。班主任也給我发了三条消息,我连忙点开:第一条消息是我期末的成绩,结果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惨不忍睹;第二条消息里班主任说我这次班级排名直接掉到了四十多名,成绩也比上次下降了近百分;第三条消息则是班主任让我假期里不要尽顾着玩,要好好总结自己这次考差的原因,然后好好复习。

我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显然之前老师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我正在思考如何渡过眼下的难关之时,父亲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像寒冬腊月的冰块一样。

我想好好跟他解释一下,或者说是为我自己找个借口,但半天都没有能吐出一言半句。这无疑使父亲更加生气了。我不敢抬头对上他那凌厉的眼神,低着头,眼泪不觉已在眼眶里打转。

‘啪,一道响亮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而发出声音的正是他的手掌与我的脸颊。他打了我之后,我心中却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坚强,原本要从眼眶溢出来的泪水突然消失了,并且竟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他。这在他的怒火上面浇了一勺油,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招呼在我的脸上。

他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客厅里,对母亲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全让你给惯坏了。他这次的成绩,连总分的三分之一都没达到,再看看村寨里跟他一样读书的孩子。

这次母亲也没有反驳他,确实,母亲找不到替我说话的理由了。

打,一向是父亲教育我们的方法,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以前,每当父亲要打我的时候,母亲总会挡在前面。反驳父亲的时候,她总是会将我的优点扩大化,而缺点一句带过。他们结婚二十多年了,用母亲的话来说,父亲放个屁她都知道往哪里飘。

父亲没有再打我,或许他知道如今的我,已经不能用打来教育了。他指了指我旁边的沙发,让我坐在那里。平常我或许不会听,但现在我怎么敢忤逆正在气头上的他,于是乖乖坐在了沙发上。他坐在我的对面,喝了一口酥油茶,像是在平复心中的怒火。那口酥油茶,却似乎也有我不知道的奇效,父亲的表情平缓了许多。

父亲微眯着眼睛盯着我说:‘下学期你就不要去上学了,去了也是白白浪费钱。以你的成绩,未来肯定是端不了铁饭碗的,倒不如现在退学,还可以早学一些农活技巧。你看看我们村里那些没找到工作的大学生,现在不还是要在家里干活,但是大好的时间都浪费在读书上,现在完全就是废人一个。所以你也不用读书了,以后就在家里干活,至少能有一口饭吃。

我直接惊呆了。

‘我,我,我不想退学。我低头吞吞吐吐地说。

父亲没有想到我会拒绝,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微微起身将右耳伸到我的面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退学。

父亲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了,他说:‘难道你还想继续浪费时间吗?

我说:‘我怎么浪费时间了,读书就是浪费时间吗?

父亲说:‘对于成绩好的孩子自然不是浪费时间,但像你这样的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你看看村里跟你一样大的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在家中独当一面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第一是去寺庙里出家当和尚,那样至少有一口饱饭吃,而且受人尊崇;第二是在家先干个一两年的活,然后我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你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

我说:‘我说了,我不会退学的,至少要读完高中。

父亲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我是你阿爸,我会害你吗?

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情,父亲都会直接替我做决定,而且总是会说我是你阿爸,我不会害你。

此刻,我内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委屈,我哽咽着对他说:‘您每次都说为了我好,去年学校组建艺体班,那时我多想参加,老师也说了我的身体条件非常好,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您怎么也不同意。您知不知道,上一届的艺体生很多都考上了大学,您这是为我好吗?

父亲说:‘你们的目标只是考一个大学吗?你们将来是要找工作的,跳舞能有什么出息。你想继续读书,好啊,你现在也成年了,有本事自己去挣学费啊。说完父亲气哄哄地起身准备出门,母亲拉了他一下,却被父亲甩开了,要是放在以前,这种情况在我们家是极少出现的。

而我,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就因为某种说不上的原因,也起身走到自己房间里,把门反锁了。

就这样,我在房间里用枕头捂住头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4点。从窗外看去,雨像是刚刚停下的样子,远处的山上还飘动着灰白的雾气。

我把耳朵贴在门的缝隙上,想听听家里面的动静,不过回应我的只有寂静。我走出房间,这才发现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人。这时我突然有了一点兴致,于是便出门准备去转转。

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不时有些雨滴从苹果树和核桃树的叶子上落下,牛圈旁的牛粪堆还冒着白色雾气,炊烟从烟囱跑出与山间的薄雾混在一起,彩虹姑娘也来到了那东山顶上。

不得不说,这样的景色渐渐在治愈着我的心情。

到了佛塔那里,我听到的并不是老人念经或转经筒的声音,而是老人们聊着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佛塔那里已经成了村寨的情报中转站,村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从那里获得,甚至有些老人,午饭也不回家吃了,在那一坐就是一天。这不,我还未见其人却已闻其声——你们知道吗,我们家那孙女这次期末考试是全班第一,老师还在家长群里表扬她了呢。

连音色都不用分辨,按照这句话的内容及讲话的语气,我就知道说这句话的是扎西家的奶奶。这位奶奶以前在女儿读书的时候,就常在别人面前夸女儿的学习成绩好,后来女儿在县城的一家餐厅当了服务员后,又开始夸自己读初中的孙女。

又一个声音传来:‘你们家的孙女成绩是挺好的,我们家那个孙女这次期末考试退步了,好像从年级第三名到了年级第五名呢,她的父亲是这么说的。至于班级成绩嘛,她的父亲向来是很少管的。

说这话的是拉珍奶奶,她和扎西家奶奶的关系有些特殊。这两人平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貌似关系很好的樣子,私底下却要从各个方面较量,像极了电视剧里后宫那些明争暗斗的妃子们。

我走了过去,几位老人见我过来,停止了交谈。我一一向他们打了招呼,继续转路。我虽然在继续走着,但却放缓了脚步,我知道考试的事情终归瞒不过村里的人,所有的东西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只要发生便会像风一样传过整个村庄。果然,没走几步议论声便随风飘进我的耳中。

我失去了继续转路的兴趣。

我离开佛塔,老人们谈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这时,天空中下起细密的雨丝,来得很是迅猛,甚至于路边的蚂蚁也没来得及搬家。一颗颗雨珠从高空直冲而下,在石头或水泥路上摔得粉碎,但它全然不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雨珠也击得路上的积水荡起细密的波纹,使一些细小的沙粒东奔西逃。

我走在路上,任凭雨粒敲打我的身躯,洗涤我的心灵。我看向路边,竟发现了神奇的一幕——一块体积较大的石头像是被刀削了一般,中央有着一条窄长的缝隙,而在那缝隙中,竟有一朵野花不惧石头的挤压,不畏风雨的吹打,在狭窄的空间里绽放出了美丽的花瓣。这吸引住了我,我走近它,伸手轻轻抚摸,发现它的根茎上虽然布满了细小的伤痕,但却依旧生机勃勃。”

我的朋友格勒说到这里时,我打断了他。

我说:“我也曾经见到过,它们的生命确实是比普通的花朵顽强。有时,我觉得如今很多人跟它很像,在各种挤压下生存。”

他说:“对的,我感觉我现在就在石缝中生活,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像那些在石缝中凋零的花草一样,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挤压而失去生命。”

是的,如今的人要承受很多——比如作为学生,要在学业的压力、家长的压力、学校和老师的压力下成长。进入社会,压力更大。你要承受就业的压力、工作的压力,竞争的压力。如果你结婚有了孩子,还要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不同的身份都要承受不同的挤压,有一部分人承受不住这种挤压而选择自杀,结束生命的跳动。当然,更多的人,在石缝一般的挤压下,如同坚强的花草绽放美丽的人生。

“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我跟你说,夹缝中的生活只是短暂的,正如那石缝中的花,等到它开花后,也可以在自由的空气中呼吸,在蓝天下,在微风中起舞。”我以一个读过一些书,也写过一些拙劣文字的“文人”身份,对他说,也是对我自己说。

他低着头,明显产生了几分哭意,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缓了一阵,才把情绪收回来,又继续讲道: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等我到了村委会那里,我看见占堆大叔正冒着雨往汽车里装东西。我问他为什么要冒着雨装东西,他告诉我明天要去香格里拉。瞬间,一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对他说:‘大叔,你明天可以带上我吗?

占堆大叔有些惊讶,问我去香格里拉干吗?

我说:‘这不是学校让我们趁假期去体检嘛。

我找了个理由,这种时候,我是断然不敢跟他说我要去打工的,跟他一说就相当于跟他家里人说了,跟他家里人说了也就相当于跟全村人说了,父母也会知道的。

他说:‘哦!那太好了!咱叔侄一起可以在路上解解闷,不然我一个人确实有些无聊,不过你小子起早点,我在那边事有点多,得早一点出发。

我连忙答应,急忙跑回家,将假期作业和换洗衣物、手机充电线等装进密码箱里。天黑后,趁着夜色将密码箱藏到了村委会院子里的一个角落,并用纸箱等东西做了个遮挡。

凌晨六点,手机闹钟响了,我连忙起床洗漱,不想却看到姐姐正坐在客厅里看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想她为什么要这么早起来,就听到她问我:‘弟弟,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我有些紧张,故作镇定地对她说:‘我准备晨跑,天天窝在家里也不太好。

姐姐说:‘也是,是该多锻炼一下,只有把身体搞好了才能好好学习,你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到了的时候给姐姐打电话。

接著,她又递给了我一包东西——刚烙好的大饼。

我大叫了一声:‘啊!我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姐姐似乎才想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会说:‘不,不是。姐的意思是到了家的时候打电话,你又没吃早饭,晨跑累了不得饿肚子。

姐姐似乎在掩饰什么,但那时候我并没有看出来。

我接过姐姐手中的东西,便快速跑了。还没到村委会那里,远远地便看见占堆大叔在那里。

他冲我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我以为你小子还没起呢,刚想着给你爸打电话。

我又吓得大叫了一声‘啊,我的心又快速跳动起来。

他说:‘你小子怎么是这个反应,好了,我们快点走吧。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六点半了。汽车顺着定曲河飞驰在公路上,远处的群山只能看到黑色的轮廓,那一座座山影纷纷朝着我们的后面跑去。我感觉今天定曲河的流水声有些低沉,这声音像极了我们在为朋友的离开感到伤心时的哭泣。

一路上,我和占堆大叔聊了很多,笑声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响起。

晨曦从东方破空而来,落在了远处的雪山上,我因为昨天没有睡好,有些疲惫,便请占堆大叔打开了汽车的音响。

一首《石缝花开》响起:

我出生在夹缝的狭小空间

我出生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但那又有何妨?

没有日月精华的尽心呵护

没有亲朋好友的日夜相伴

但那又有何妨?

不惧风雨,不畏严寒

总有一天我会绽放美丽

不怕孤独,不怕磨难

总有一天我会拥抱阳光

……

我在歌声中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旁。我睁开眼睛,揉了揉。

‘你醒了。占堆大叔看见我醒了说。

我说:‘嗯,我们这是到了吗?

他说:‘对,你看你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在哪里下车?

我说:‘您把我送到车站吧!

他疑惑地问道:‘车站,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早已想好了怎么回答,对他说:‘我要去大理

那边,我上次体检也是去的那里。

他点了点头说:‘哦!也行,那里确实有几个好医院。

占堆大叔把我送到车站后,再次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还是推辞了。他离开后,我打开手机却发现没电了。我只好先买了车票,一个小时后出发,然后在附近找了个小饭店吃饭,给手机充电开机后,几条消息和两个未接来电显示了出来,都是姐姐的。

我点开后,里面的内容让我愣住了,原来姐姐真知道我要去香格里拉的事情。

其实是我太着急才没想起,姐姐和占堆大叔的女儿是最要好的朋友。姐姐在信息里说,阿爸阿妈那里她来说服,让我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然后到了后给她发个消息。

我给姐姐回了一条我已经到了的消息,姐姐回复的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和一笔 800元的转账。

就这样,我去了大理。最初的两天,我都在寻找工作,结果却是处处碰壁。到了第三天,我终于找到一家奶茶店的工作,因为他们其中一个服务员生病住院,才答应让我代替一段时间。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好在包吃包住。我在那里工作了半个月,然后又找到了一个工地上记账的工作,又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很多次我都快坚持不住想要放弃,有几次甚至到了车站门口。但每当这个时候,那雨中石缝花开的场景就会自然浮现在脑海里,我又放弃了回家的打算。”

从他说这些话时的细微表情,我能看出来,他肯定遇到了很多困难,只是他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好再问。

我问他:“那你一共赚了多少钱?”

他说:“除去花费的和姐姐给的八百块钱,大概还有两千多块钱吧!”

我说:“有点少啊。”

他摇了摇头,说道:“切,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好。你以为赚钱就像你们写小说拿稿费一样吗,这么容易。”

听到这个,我有些不服气。

我反驳他:“你以为写小说就很容易吗?首先要有灵感,然后构思,写完之后还要进行修改,然后再投稿,而且投稿后不一定能够发表出来。”

他说:“反正我觉得比打工赚钱容易,要不你教教我吧!”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是原先心事重重时候的样子了,看来这些事情倾诉出来之后,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笑着对他说:“这也不是不行,但有个前提。”

他立马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前提?”

我说:“你得先把今天的语文作业,那个八百字的作文写了,而且不能抄网上的。以后写作文的时候也不能抄。”

他的头又低了下去,他说:“那还是算了吧!”

看着他,我不禁有些想笑。

过了一会儿我才问他:“最后是你父亲妥协了,让你来上学的吗?”

他说:“不是,我是打完工后直接来学校了,根本没敢回家。”他装出一副不在意、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眼中充满了悲伤。

我又问:“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他说:“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安慰他说:“你要相信石缝花开,不要轻言放弃。”我总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跟我说今天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老师。我答应了他。

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阵雷声,紧接着传来同学们收拾晒在外面的衣物的叫喊声和雨水落在地面的声音。他急忙跑了出去——他在外面晒了床单和衣服。

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通话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分钟。

我对着电话说:“您可都听到了,还得麻烦您跟他的父亲通个电话,做做思想工作,不然他可就毁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声“遵命”,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不错,和我通话的正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接着说:“我已经和他的父亲通过电话了,他已经向我保证,至少会让孩子读完高中。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以后我会好好注意他的情绪波动,你也多关心关心他,你们是好朋友,很多事情比我方便。”

读者朋友们,故事到了这里也该结束了。这件事我遵守承诺没对任何人讲,但写出来总不算违反约定吧!至于老师听到则是我的朋友他自己讲的,可与我无关哦!

最后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个故事半真半假。最后的最后,我想说:“既然无法改变先天生长的条件,那就让我们石缝花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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