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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蔬几种

2023-09-11康玲玲

贡嘎山 2023年3期
关键词:茴香豆茴香香菜

康玲玲

茴香

中学的时候,学到鲁迅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里面孔乙己吃的茴香豆。这个茴香豆跟平日家里吃的茴香包子,不知道会有什么瓜葛。心想,茴香豆,也许是茴香结出的果实吧。

后来知道,我们平日里吃的茴香,是茴香苗。茴香苗结的种子,是小茴香。小茴香细长,外观如谷子般大小,扁扁的,呈黄绿色或淡黄色圆柱形,两端略尖,上面有五条纵棱,闻起来香香的,有股樟脑般的味道,尝起来有点甜,舌头上有股炙热感。而大茴香,我们俗称“大料八角”,外观呈八角形,果瓣厚实,尖角平直,呈深棕色,角瓣纯厚,尖角平直,蒂柄向上弯曲。闻起来有薄荷和水果的香味,嚼起来口中会散发出一股芬芳香气。大茴香除了气味接近外,与茴香苗没有什么关系。大茴香、小茴香都属于调料。

而茴香豆是以干蚕豆做原料,用加了茴香等调料的水熬煮的。煮好的茴香豆酥软清鲜,香味浓厚,咀嚼起来满口生津,五香馥郁,咸而透鲜,回味微甘,下酒极佳。

茴香苗清清爽爽、柔柔嫩嫩,酷似一位山乡少女,顾盼之间,韵味十足。它奇特而浓郁的香气,是老天独赐的。卓尔不群的气味,有人喜欢得流连忘返,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世间万物,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很正常。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茴香苗,也叫小怀香,又称香丝菜,分明就是小女儿家的名字,娇娇娆娆的。一把青绿的茴香苗摆在那里,不动声色,满是千回百绕的小心思。悄悄散发的香气,不知不觉间侵袭了你的嗅觉,像有着小心思的恋爱中的女孩儿,俘获了你。你甘愿折服,欣欣然地领着它回自家厨房。

茴香和猪肉是神仙眷侣,茴香的回味绵长跟猪肉的香浓结合在一起,能香掉眉毛。茴香吃油,做馅料得多放油。葱姜不用了,茴香自己就能把猪肉的鲜味提出来。做馅料的猪肉,选五花肉,三分肥七分瘦的最好。别搅碎,切成丁,这样入口有质感。刚出锅的茴香包子,暄软蓬松,忍着烫咬一口,味道让人惊艳。里面油润润的汤汁迫不及待冒出来,顺着指缝淌下来,可惜了,可惜了,心里这么叹着,赶紧用嘴去嘬手背上的汤汁。一只只茴香猪肉大包,底气十足地、白嫩嫩地卧在盖帘上,百姓人家的烟火气漫出来,平实,自足,安然。

煮熟的茴香饺子,一只只圆润饱满、晶莹剔透的皮儿上隐隐显出淡淡的绿意,水墨画一般含蓄、诱人。咬破馅皮,鲜浓的味道在口腔迸发,千折百回的滋味儿蔓延到每个神经末梢,枝枝蔓蔓的乡愁都在这盘茴香饺子里化解开来。

茴香盒子,一般都是素馅,茴香鸡蛋粉丝馅。青绿、金黄相嵌,清鲜的气息扑面而来,像一首气韵清雅的诗,美好而隽永。吃一口在嘴里,像吃进去一整个春天。

茴香,气味回甘,寓意着“怀乡”“回乡”,一叫出来这个名字,就叫人心底想家,缭绕成北方人心头上的乡愁。

嫁到南方的爱云姐,一日打电话来,闲闲地聊,我说晚上准备包茴香包子。她在电话那边“啊”了一声,大声说:“糟糕!你把我好不容易压下的馋瘾又勾起来了。你不知道,这个小城,就没有一家卖茴香苗的,这儿的人不认这个菜。跟你说件事,那天我下班回小区,一个小男孩站在楼道门口捧着一个包子吃,打旁边走,我一闻,就知道是茴香馅的,挺丢人,我当时真是咽着口水……”

爱云姐在电话里大声笑着,我这边心里却有些酸楚,仿佛看见一个妇人在大街小巷寻觅茴香苗的身影。这茴香苗,在她的家乡随处可见;而在这南方,就跟没有这个物种一样。千呼万唤的茴香,让这个离家千里的游子心心念念,却也只能存于她的记忆里,怅怅然,成了落在门前台阶上的那一抹白月光。

休假在家,我从网上搜了半天,如法炮制了一碟茴香豆。几杯黄酒喝下去,恍然看见,绍兴小镇上那个穿着破败长衫的男人,伸出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侧身问我:“我来考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你知道么?”

苦瓜

偶听楼下有小孩朗诵:“天对地,室对家,落日对流霞。黄莺对翠鸟,甜菜对苦瓜。”植木菜蔬的清冽之气扑面而来。“落日对流霞,黄莺对翠鸟”都好理解,甜菜怎么对苦瓜?想想颇有意趣。

第一次见苦瓜,是小时候农场的杜阿姨端了竹箩筐,里面放了幾根青翠细长的瓜,上面凹凸不平地长满了疙疙瘩瘩的东西。杜阿姨是南方人,她说这是苦瓜,她们家乡的人都喜欢吃,清热又败火。

母亲大概也是第一次见,问了杜阿姨这苦瓜怎么做。晚上,母亲把苦瓜切了薄片清炒。我用筷子挑了小小的一片,很警惕地尝了一点点,简直是太苦了。我吐掉嘴里的剩渣,漱了口,便再也不敢吃了。

吃了几次后,父亲和母亲倒吃惯了苦瓜。母亲跟杜阿姨要了种子,第二年在院子的东南角上种上了苦瓜。苦瓜很好活,绿绿的藤蔓爬满了院墙,一朵朵的小黄花,明艳艳的,在郁葱的绿叶间探头探脑。母亲说苦瓜命硬,不用特别打理,随它自己长。苦瓜结得挺多,一根根脆生生地挂着。除了自己吃,母亲也左邻右舍地送。

深秋,苦瓜的瓜皮慢慢变黄,在某一时刻,裂开,一粒粒鲜红的种子饱满绚丽,如火焰,如玛瑙,瓜熟蒂落,走完一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喜欢上了苦瓜。夏季食欲不振,烦热疲惫,苦瓜是最好的应季家常菜了。清炒苦瓜:去籽,切片,如果家里有猪油更好。荤油炒素菜,素油炒荤菜。油下锅,将葱姜末爆香后,倒入苦瓜,翻炒几下就可出锅。出锅前撒入蒜末。苦瓜可以单炒,也可以跟辣椒、鸡蛋同炒。

苦瓜虽苦,却不会把苦味传给它物。所以,苦瓜也称“君子菜”。苦瓜猪肉煲:苦瓜切块,五花肉切菱形块,加少许黄豆一起煲。苦瓜饱吸猪肉的浓汁, 软醇香,五花肉的味道并不会被苦瓜篡改。

苦瓜酿:把苦瓜切段,圆柱状,中间掏空,塞入肉馅,摆盘入锅蒸即好。有这样一个说法,以前有北方人迁徙到南方,当地没有包饺子的面粉,就用此法代替饺子,不知是真是假。苦瓜酿的馅料灵活多变,肉馅、素馅都可,还有塞糯米、塞水果的。

苦瓜表面有一粒粒的果瘤,颗粒越大越饱满,瓜肉越厚;颗粒越小,瓜肉相对较薄。市场上常见的苦瓜有两种,一种颜色深,形态细长;一种颜色稍浅,形态相对滚圆。颜色越深,味越苦。看个人口味了。

人的味觉,对苦味无比敏锐。据说,人们能尝出浓度在0.5%以上的糖水,而对苦味的分辨率,却可以达到0.0016%。对苦味的拒绝,近乎天性,根植在血液里。味觉在舌头上的顺序是,甜在舌尖,酸在舌侧,苦在舌根,最后、最迟的味觉,也许是最深沉的吧。有人称它为半生瓜,大意许是懂得苦味,相惜苦味的时候,人已至中年,历经人间冷暖,已能从风雨颠沛的苦味中,斟酌出回甘。

不知是谁首先发现苦瓜能吃的,这个过程神农尝百草一般,曲折艰辛又辽阔。《儒林外史》里,有苦瓜端上宴席的记载:“汤知县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

蔡澜曾提到过很有意思的两道菜,跟苦瓜有关。一道叫“人生”:苦瓜榨汁备用,浸蚬干,酸姜角切碎,加大量胡椒,打上鸡蛋,加苦瓜片和汁蒸。菜端上桌,看似普通蒸蛋,一尝,酸甜苦辣皆全。另一道是“苦瓜炒苦瓜”:一半苦瓜沸水烫过,去苦味,一半原生态,一起炒。

有人问蔡澜:“你这一生都在写人生的甜,有没有写过苦?”他笑了:“我写苦瓜啊。”

夏季的餐桌,苦瓜是常客。夹一片苦瓜入嘴,苦意渺渺,辗转于整个口腔,仿佛要道完一生的苦。厚重、纯粹,有格局的回味,让我有依赖性的瘾。唉,谁不是在热闹的尘世辛苦度日,半生瓜——苦瓜确实能担当起这个称谓。

香 菜

可能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我才知道,家里一直唤作“芫荽”的那种菜,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香菜。原来“芫荽”就是香菜啊,我念叨了好几天,就像不小心知晓,房后那个一直叫作秀儿的刘家二姑娘,在学校作业本工工整整写上的姓名,居然是刘昭静。

记得那时候父亲酷爱吃香菜。香菜挺娇贵的,不好存放。买回来没两天就蔫蔫的,耷拉着头。为了这,母亲专门在院子里开出了一小块地种上了香菜。父亲在百里外的油田指挥部上班,每个周六下午才能坐指挥部的交通车回家。每个周六晚上,母亲除了精心准备几样父亲下酒的菜肴外,还会特意做一道香菜辣椒拌香葱。母亲从院墙根下的菜地里拔一小把香菜,洗净了,连同几只青尖椒、几根香葱一起剁碎,拌上自家做的黄豆酱,点几滴香油,喷香开胃的佐餐小菜就摆上了桌。吃饭的时候,掰一块母亲蒸的千层饼,夹一口香菜辣椒拌香葱,鲜辣咸香,令人胃口大开,每次父亲和我们几个都吃得肚儿溜圆。父亲每次周一走的时候,早上很早,母亲就起床,到地里拔一把香菜,把叶择掉,洗净,切成段,然后烧热油,放入切碎的干红辣椒,爆出香味,迅速浇到香菜上,撒上盐,拌匀,待冷却后,放入罐头瓶里,让父亲捎着回厂子吃。

有一次,農场宰牛,给每户人家分了一块牛肉。好像是个周二吧,那天晚饭时分,好多人家的灶房里都飘出了炖牛肉的香味,勾得我们姐妹几个心里痒痒的,馋馋的。母亲说:“你们的爸在荒野地里风吹日晒地挣钱养家,最不易了。你们几个忍上几天,等你爸回来再做着吃。”母亲把牛肉用盐细细地抹了,挂在屋檐下。周六一早,母亲就摘下那挂牛肉,泡在温水里。傍晚,我们放学回家,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直钻鼻孔的香。哦,是父亲回来了,正跟母亲两人在院子里包牛肉香菜饺子呢!光闻着盆子里的馅,就已经香得不得了了。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顿饺子。雪白的饺子鼓鼓囊囊的,咬开薄薄的皮,里面一团囫囵的油汪汪的肉丸。牛肉嫩红筋道,香菜青绿脆生,入口,汤汁饱满,浓香缭绕,真是要把牙都给香掉了。在当时那个缺油少荤的年代,这顿饺子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名副其实的丰盛大餐。

结婚两年后,我怀孕了。强烈的孕期反应让我整天呕吐不止,吃啥吐啥。为我揪着心的婆婆,整天追着问我到底想吃啥,我想破了头也想不起自己要吃啥才不吐。一天下午,出去散步,路过一片香菜地。在午后暖暖的阳光里,香菜独有的气息让人清爽舒怡。想起以前小时候,母亲做的香菜辣椒拌香葱,开胃又下饭。怀孕时就是这么邪性,想吃哪样东西,是一刻也等不了的。那种感觉无法抗拒。回家给婆婆一说,婆婆立马挎着篮子去了菜市场。

婆婆买回一大捆香菜。婆婆说我在孕期,最好不要吃生冷凉拌的,怕吃坏了肚子。婆婆说给我炒香菜,保准我爱吃。婆婆把刚买来的香菜根朝下泡在水里,然后就和面擀饼去了。等婆婆烙完了饼,泡在水里的香菜越发鲜绿水灵。择去叶,把脆生生的香菜秆切成段。葱姜炝锅后,放瘦肉丝煸炒,再倒入香菜,出锅前淋上香醋。醋香扑鼻,红绿相映,看着就赏心悦目。摊开婆婆烙好的薄面饼,把菜铺排在上面,卷起,咬一口,口齿生香。再咬一口,所有的味蕾细胞仿佛都要跃跃而飞了。那天,吃了满满一大盘香菜的我,破天荒地一点也没吐。原来,折腾得我翻天覆地的胃,一直等着的,就是香菜的慰藉啊。

可能是怀孕时吃了不少香菜的缘故,女儿从小就喜欢吃香菜。她最爱吃的是香菜鱼丸。白色的细瓷汤碗,莹白如玉的鱼丸如珍珠漾漾,鲜绿的香菜末点缀其中如翡翠,养眼到不忍举筷。寒风凛冽的冬日,竖着衣领,缩着脖子恨不能一溜小跑回家。这样的时令里,用砂锅煲一锅莲藕排骨汤是再合适不过的。除了放点盐,别的调料是无须放的。莲藕排骨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越发黏稠,丝丝缕缕的香气溢满了屋子。汤乳白滑腻,盛满一碗,赶紧端到刚刚进门,哈着气、搓着手、跺着脚一个劲喊冷的那个人面前。哎呀,一着急,还忘了一件大事——莲藕炖排骨的味道固然好,但这个味道还是需要香菜来拔高的。急急折回厨房,一边笑着骂自己,怎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赶紧捏上一小撮切好的香菜末,撒上。两者的香迅速糅合到一起,味道鲜妙,珠联璧合,抵达肺腑。

煲汤离不了香菜,家里隔三岔五包的馄饨也是离不了的。那边灶火上馄饨煮得正旺,这边手脚麻利地按人头准备几只汤碗,捏一小把香菜末分放到汤碗里,再点上几滴香油。馄饨熟了,舀一勺滚烫的馄饨,连汤带水盛到碗里,碗底的香菜末被热汤一激,香味更加浓郁,四散开来。还有做鱼,香菜也是少不了的——一是去腥,二是点缀。每次做鱼,盛到鱼盘后,都要习惯性地在鱼上面撒一些香菜,剩下的,就点缀在鱼盘四周。无论是清淡奶白的清蒸鱼,还是色泽红亮的豆瓣鱼,鲜绿的香菜怎么搭配都好看,都爽口。就连涮火锅,香菜也是首当其冲。先抓一把香菜放入沸腾的锅子,稍煮,便捞出,蘸上调料,入口,是彻头彻尾的清香,煮过香菜的满锅汤水,此时也氤氲开来诱人的香,再寡淡平常的烟火日子也止不住要活色生香了。

自己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香菜,所以有时在饭桌上听人说起嫌香菜味冲,不喜吃香菜,或是一看到香菜上桌就做掩鼻状,就想一把把对方拽过来,贴在耳朵根上告诉人家,吃香菜就是吃的这个味啊,这个味不得了啊,“绝味倾城”啊,啧啧,这么好的东西,哎,你咋不认呢。替人家可惜着,替人家不能体验这一道“绝味”惋惜着。

香菜就是这样的“独一味”。它有着自己的秉性,寒瘦的气质,孤绝清丽,虽细瘦柔弱,却骨感铮铮。生来就是这样的格调,这样的气息,凛然,不苟同,绝不会为了迎合谁、取悦谁而妥协或低眉。只有遇上了对的人,气息相投,懂得了,才知道其中的好,其中的妙,进而难舍难分。我偏爱这样近乎执拗,一意孤行的格与调,包括它的另外一个名字“芫荽”,也是入眼入心地喜欢,无论字形,还是发音,都古意翩然,朴真风雅。

记得以前读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位旅居沙漠的女作家,一天心血来潮要和男友去小镇领结婚证。这么庄重的一件事,怎么也得捯饬一下。可地处偏远又简陋的家里有什么合适可心的饰物呢。情急之中,女作家从厨房找出一小把香菜,稍稍整理便别在帽檐上,欢天喜地拉着夫君去领证了。这一路,因有了帽檐处那一簇摇曳生姿的清新色彩,那一缕缕沁人心脾的暗香,再荒凉的风景在这一对幸福的人眼里也该是花团锦簇吧。想想,在所有的菜蔬里,无论是格调、身姿还是气场,也只有香菜,能有此担当吧。

老了,若能有一个小院,就种一园香菜,清瘦碧绿的香菜亭亭而立,有疏朗的美意。无论清晨、正午还是黄昏,啥时想吃了,随手就可掐一把鲜嫩的香菜。多么好!太阳渐渐隐去,香菜伶仃细弱,如羞涩的女子,敛目低眉,侧耳听,谁在温柔地低唤:“芫荽,芫荽……”有风吹来,一垄垄的香菜怀揣着隐秘的欢喜,瞅瞅周围没人,便舒展着细细的腰肢,舞动翠绿的裙袂,小小地肆意一下。低头,拈起掉落在衣襟上的一根白发,眯着眼看。在满园漾起的芬芳中想,一生也就这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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