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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大深情者

2023-09-11何菲

食品与生活 2023年7期
关键词:康路巴金沈从文

何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每次经过上海武康路113号的巴金故居,总会在门口有一刻逗留。有时隔着围墙,看看院内亭亭如盖的广玉兰也是好的。

武康路113号是一座假三层花园住宅,建造于1923年,由一座体量敦厚的主楼、南北两座附楼和前后花园组成,占地面积约1400平方米,坐落于上海海拔最低且最为神秘、贵气的地段——武康路 - 安福路街区。住宅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英国人,解放后曾进驻苏联商务代表处。20世纪50年代,国家为提高专家学者的生活工作条件,武康路113号由上海作协分给巴金居住。当时每月租金145元,十分昂贵,巴金一直是自付房租,没有要过国家任何补助和津贴。

我读巴金,远不如读鲁迅作品多。巴老最令我钦佩的,并非家喻户晓、且被搬上荧屏的《激流三部曲》,而是晚年呕心沥血写就的《随想录》。因为有巴金的存在,《收获》成为中国当代文坛标志性刊物,而另一本代表了中国文学发展潮流的刊物《上海文学》则刚刚度过了70周岁生日,它的起点是1953年巴金创办的《文艺月报》,它们至今仍不断为中国当代文学造血、赋能。

除却大师级作家身份,巴金身为杰出的出版家、编辑家的启航之路,始于17岁时参与创办《平民之声》周刊,他将通讯处设在自己家中,从第4期起,便开始连载他写的《托尔斯泰的生平与学说》。他从小喜欢读革命家的传记与回忆录,在困惑时期曾得到过一本小册子——克鲁泡特金的《告少年》节译本,他把它放在床头,每夜阅读,时常泪流满面。后来他写文章回忆这本小册子 :“那种带煽动性的笔调简直要把一个15岁的孩子的心烧成了灰。”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直有“鲁巴茅郭老曹”的说法。文学巨匠、人民作家、著名无党派人士、社会活动家巴金先生原名李尧棠,字芾甘 ,1904年11月出生于四川成都一个官僚地主家庭。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新思潮入川,15 岁的巴金开始接触《新青年》等刊物。青少年时代的他就有了献身社会革命的明确信仰。1923年,19 岁的巴金第一次出川,和三哥李尧林一道乘木船离开成都去重庆,再沿长江一直向东到达上海,自此翻开巴金人生的新篇章。

巴金与沈从文关系一直很密切。他们初次见面是1932年在上海的一次饭局上。当年南京《创作月刊》的主编汪曼择来上海组稿,中午约好在“俄国西菜社”吃午餐,除了巴金,还有一位就是沈从文,两个热血文学青年相见恨晚。沈从文送给张兆和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巴金帮忙挑选的一套国外文学名著,深得“女神”喜爱。这套名著价格不菲,也是巴金帮助沈从文卖了一篇小说预支的稿费所购。

抗战期间,巴金的夫人萧珊在西南联大念书。巴金于1940年和1941年都前去昆明探望,在昆明度过了两个暑假,他们一起拜访了沈从文。当时物资紧张,物价飞涨,巴金与沈从文用米线作为晚餐,有西红柿和鸡蛋,他们就很满足。

新中國成立后,巴金担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全国文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务。直至2005年去世,上海留下了巴金生命里最漫长深刻的履痕。闯上海历来不容易,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硬核的才干。

与大多数新移民一样,巴金在相当长时间内频繁搬迁。至今巴金在上海尚存 9处旧居,而《家》的诞生地——闸北宝山路宝光里14号早已在淞沪抗战中炸毁。

虽身在上海,巴金写的《激流三部曲》却以成都为背景,描写了1919年至 1924年动荡岁月中,封建大户人家高家四代人的生活,折射出时代与地域生活风貌。比如零食中的米花糖就在书里被提到多次,周老太太送给高氏子弟的米花糖,虽然在今天看来是寻常之物,在当时却是成都优渥家庭里青少年极流行的膨化食品 ;再如焖兔肉,直至今日仍极具成都特色。“飞禽莫如鸡,走兽莫如兔”,兔兔那么可爱,却一直是四川人眼中的可口食材,火锅兔、椒麻兔、红烧兔、干锅兔等兔肴不胜枚举。

1955年秋,巴金告别住了18年的淮海坊59号搬来武康路113号,并住了半个世纪,成为他最长久的寓所,也是千万读者心目中的文学圣地。这座种植着广玉兰和葡萄架的花园住宅,外观似现代建筑,室内仍具有传统洋房的要素,交织着巴金先生后半生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半生漂泊的巴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安稳。

从世俗角度,无论地段还是品质,武康路113号无疑是豪宅,却又因为那些沉默的旧物、旧情、旧时光而显出儒雅、朴实与温暖。故居里的所有物件几乎都是原物,按原貌布置,其完整性与真实性使得半个世纪以来巴老在此留下的痕迹与气息成为武康路113号最重要的历史,见证了中国一代文学巨匠后半生的经历与选择。

巴金的客厅可谓见证了半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学者萨特、波伏瓦、杨振宁、韩素音等都是座上宾,师陀、沈从文、夏衍、曹禺、柯灵、西彦、唐弢、张乐平等众多文化界人士络绎不绝。

巴金的书桌上摆放着两张人像,一张是妻子萧珊,另一张则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巴老漫长的生命之旅始终与俄罗斯文学保持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一生都与托尔斯泰维系着精神世界的交往。

1972年,比巴金小13岁的妻子萧珊去世,她的照片始终放在他的床头,甚至骨灰坛也在卧室里陪伴着他直至去世。每晚巴金会在睡前不停擦拭妻子的骨灰坛,几十年如一日。他在《怀念萧珊》一文中写到 :“……有人劝我把她的骨灰安葬,我宁愿让骨灰盒放在我的寝室里,我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她的结局将和我的结局连在一起……”2005 年巴金去世后,两人的骨灰掺和着红玫瑰花瓣,一起撒入了东海。

我始终相信,爱情是一种最为精英化的激情,只有在文化的语境中,爱情才能获得规模和前景,以及亘古常青的记忆。

巴金与萧珊的初次见面是在南京东路的“新雅粤菜馆”,这是当年上海的高级粤菜馆之一。在物质贫瘠的年代,巴金总会剩下口粮留给萧珊和子女。好友冰心说:“巴金最可佩服之处,就是他对恋爱和婚姻态度上的严肃和专一。”解放后,他婉拒了国家发的工资,全凭稿酬养家。巴金有写日记的习惯,在 20 世纪 60 年代初的巴金日记 里,可以 看出巴金的衣 食 住 行比 较平静优越。曾留学法国的他保留了西餐的爱好,“衡山饭店”西餐部、“红房子”是他常常光顾的西餐厅。招待赵家璧、王辛笛等友人时,“衡山饭店”西餐部是首选,遇上纪念日,则去“红房子”吃法餐。巴金还爱吃蟹,深秋时常和朋友吃蟹,或在家里,或去文化俱乐部。正餐之外,巴金还爱喝“上海咖啡馆”的手磨咖啡,吃“老大昌”的法式面包、蛋糕,爱吃甜点的人大抵内心都是柔软 的。 有时巴金也与友人 们喝啤酒,赴宴则饮白酒和阿尔巴尼亚红酒。

如果在家吃饭,巴金就以简单的素面或泡饭打发。说到面,成都甜中有辣、麻辣甜香的甜水面始终为巴金所喜爱,吃的是乡情,“先生喜欢吃北门上的甜水 面和素面,是挑着担担卖的,做面就在担前两尺不到的木板上揉合面团,分张,做成工艺程度很细致的甜水面,调和用成都北门政府街一家酱园铺特作的红酱油、熟油辣子、麻酱、花椒油、蒜泥”。

中国现代文坛最爱吃甜水面的,一个是巴金,一个是萧军。

巴金一生高产,共创作与翻译了1300万字作品。在宝光里14号,巴金開始创作他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及《爱情三部曲》(《雾》《雨》《电》)等影响了好几代人的重要作品,并翻译了大量社会思潮作品和文学作品;在武康路寓所,巴金先生写作了《团圆》(后被改编成电影《英雄儿女》)等抗美援朝题材的小说及散文,翻译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被巴金视为他“一生最后的一件工作”,其晚年呕心沥血之作《随想录》(五卷本)也完成于此。那些年头,失去萧珊的巴老也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力,他把自己锁在北辅楼的保姆间里,重译了屠格涅夫的《处女地》,每天翻译几百字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

记得那次去拍统战视频,我就是在那个窄小的保姆间完成了化妆。一只猫此时慵懒地趴在门口晒太阳,它是巴金养的猫的嫡孙。我左右打量着这一在中国文学史上最有意义的保姆间,以至于化妆师不得不一再将我的头按住,好奇地问 :“何老师,你在看什么呢?”

1999年2月,巴金因呼吸道感染引发高烧,生命垂危,在之后长达6年的时间里,巴老的存在更多地是一种象征和符号。巴金晚年时常感叹自己为何寿命这么长,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有人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家里,基础体温最高的是巴金。他外表温和,内在永远有激流。即使这两年巴金故居不再对公众开放,每年巴老生日与忌日,在武康路113号大门前仍会摆 放着许多鲜花。巴金在各圈层的读者心中都是宏阔、真诚与利 他 的。 他的思想和精神是世纪良知,永远与人民同在。 晚年时巴金写字已十分艰辛,但依然不断写着,他一生珍视文字的表达。有人说,巴金晚年的伟大之作,一是五卷本的《随想录》,另一则是呼吁成立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他说 :“我之所以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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