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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毁灭意识”下的抒情

2023-09-10吴思洁

雨露风 2023年7期
关键词:兰姆散文意识

梁遇春是20世纪30年代极富个性的散文作家,这位天才作家以其独特的视角、深刻的思想维度以及个性化的文体风格,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一道独特的文学风采。

几乎在梁遇春所有的散文随笔中都可读到他内心的声音、个人的生活感受等,此类特征可概括为“自我表现”。“五四”时期处于传统向现代转折的时期,人们的思想产生巨变,文学创作具有强烈的理性批判色彩。在这样的思想文化主题影响下,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都隐含有“毁灭精神”,现代文学的基本主题之一“毁灭意识”则具有了新的内涵。“毁灭精神”切入“毁灭意识”主题,贯穿着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并且,“五四”时期文学家们常从个人的思想情感中描摹出自己的“毁灭意识”,从自己的角度借助“毁灭”表现自己,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充分化、自在化、文学化和自我化”[1]。因此本文以“五四”时期的“毁灭意识”为特定背景,深层把握梁遇春散文的“自我表现”特征。

一、“自我表现”特征的呈现

梁遇春對于小品随笔体的看法是:“小品文的妙处也全在于我们能够从一个具有美妙的性格的作者眼睛里去看一看人生。”[2]他的散文常以不拘束的创作心态、独特的取材方法以及结构闲散的“谈话体”来将自己的个人色彩表现出来。因此,梁遇春散文“自我表现”的特征主要呈现在创作心态、取材以及散文文体三个方面。

(一)听从自身的创作心态

从创作心态来看,梁遇春散文往往是有感而发,像日常谈话那样轻松。梁遇春认为文章如反复推敲,并不会为文章增添光彩,反而多了几分矫揉造作之意。他倡导文章应该是自然与风韵的结合。日本文学家厨川白村对Essay(散文)作了进一步的阐释:“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炉旁边安乐椅子上,倘在夏天,便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谈话,将这些话写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3]当梁遇春坐在电车的《途中》,享受着“行”所勾起的“含有诗意的情绪”,从其中“得到极愉快的精神快乐”时,看着窗外秋日的零雨,观察同车客人们的行为举止,似乎他也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同时,他还发出了“我们还是今天有路今天走罢,最要紧的是不要闭着眼睛,朦胧一生,始终没有看到了世界”[4]16的人生感慨。在《寄给一个失恋人的信》中,他认为“‘今日是‘今日,‘当初是‘当初,不要因为有了今日这结果,把‘当初一切看做都是镜花水月白费了心思的人生态度”,[4]45 “把心中的情思干干净净直接了当地表现出来”[5]24。看似即兴创作的日常谈话中却又充分展现了其“自我表现”的特征,将自己的思想观念与人生态度巧妙地传达给读者。

(二)旧物新用的取材方法

汪文顶在《现代散文初探》中写道,“现代人常说,散文是人生的速写,是感应的神经,是作者的随想录,是轻妙的世态画”[6]。梁遇春的散文最显著的特征在于以一个新颖的角度来看待人生,即把关注点放在自己每天所经历的生活之中,谈论“生活之艺术”。梁遇春认为创作小品文学最重要的是观察点,以一个新观察点去看待生活中常见之物或微小之物,可以发现许多新的意义。他总是注重探索人生中各种可能性,因此他会摒弃表达人生的一切抽象化、程式化叙述话语,“而瞩意于所谓‘笑的艺术‘哭的艺术‘流浪的艺术‘睡懒觉的艺术等等”。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有一种游戏人生的味道的同时,又蕴含着他深刻的人生体悟。例如,在一个偶然的夏日夜晚,梁遇春观察到救火夫灭火的全过程,透过他们无畏牺牲的精神,他发出了对救火夫的赞叹,认为他们才是真实活着的人们。在充斥着孤独与彷徨的“五四”时代,大多数知识分子在个性化与封建束缚之间挣扎,他却能在“毁灭意识”下,从“死亡”的角度来看待生命的意义,由此产生了一种新的“人死观”的认知。

(三)灵活多样的文体

现代散文因其文体自由而具有自在的任心闲谈以及行云流水的天然美。从文体特点来看,梁遇春散文的语言风格与结构多呈现出自由、闲散的特点,梁遇春的整体散文中呈现出像是读者与作者闲谈的构造,也就是所谓的“谈话体”。其更能直接呈现出他的自我意识,与人交谈也更倾向于真挚诚恳,达到一种促膝谈心的氛围,利用炉边絮语式似的“谈话体”来表现自我、张扬个性。法国作家蒙田在《随笔集》序文里介绍道,“我要人们在这里看见我的平凡、纯朴和天然的生活、无拘束亦无造作”。[7]梁遇春在絮语笔调中总会穿插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基调,利用自我解剖的方式以平和的语气将自己的思绪充分外露。当他读了《洛阳伽蓝记》后发出“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些红霞般的好梦罢,何苦睁着眼睛,垂头叹气地过日子呢”[5]37这般看似洒脱的感叹,但细读还是透出一种感伤的意味。反而,笑更多的是痛楚,而泪却表示对人生的肯定,正如倪伟先生所写,“怀着渺茫的理想,登楼远望云山外的云山,淌下的泪流到笑涡里,这就是梁遇春的生活”。[8]

二、“自我表现”特征的成因

(一)英国散文影响

梁遇春散文中呈现出的自由创作心态、取材广泛等特征,不难发现处处存留着英国散文特点的痕迹。他吸收了以兰姆为代表的英国18世纪和19世纪散文的精华。郁达夫谈到,“象已故的散文作家梁遇春先生等,且已有人称之为中国的伊利亚了,即此一端,也可以见得英国散文对我们的影响之大且深”。[9]37梁遇春叙述日常生活平淡温饱的笔触下贮满泪水,与兰姆的生活态度有关。在他看来,“用这种眼光去观察世态,自然只有欣欢的同情,真挚的怜悯,博大的宽容,而只觉得一切的可爱”。[4]44这是兰姆所具有的精神,梁遇春将他“这种执着人生,看清人生,然后抱着人生接吻的精神”称为大勇主义,也可称为“生活止血术”。其次,兰姆认为文章之所以打动读者正是因为对读者直抒胸臆。兰姆强调作品只是“谈话”,呈现出“饭后的交谈”那般随意的结构。因此,梁遇春完美地借鉴了英国散文中平易、闲适、松散的语言风格。同时,结构上又吸取了兰姆散文中的开放结构,创造出炉边絮语式的“谈话体”。

(二)中国传统文学影响

废名在梁遇春的追悼会上呈挽联曰:“此人只好彩笔成梦,为君应是昙华招魂。”引用江淹的典故作为他的盖棺定论,将梁遇春的散文视为六朝文风在现代的延续。梁遇春所向往的闲暇以及持有的灵活自由的创作心态都是为了更从容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与魏晋文人的心态也有相同之处。魏晋文人大多都对繁琐政事不感兴趣,认为这是一种对他们的束缚,以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待社会,专心于具有自己个性的创作。其次,梁遇春强调做文章不必大费力气,写东西就应崇尚返璞归真。他写文章就如同自己笔下的“救火夫”一样勇往直前,顺着自己的思路行云流水般创作,如此悠然自如的文风,也与魏晋文学有一定联系。他不仅从西方文化中学习到批判意识,也接受了老庄相对主义思想,对现实的不满采取否定的态度。[10]许多文人在对自己的人生观侃侃而谈时,他却提倡“人死观”。同时,梁遇春既为“闲人”,那么杂谈的文章必然整体也是“散”的。同时,梁遇春散文中总是低吟着忧伤哀婉的曲调,一定程度上也受魏晋文学的影响。他以魏晋人那种洒脱的态度看待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此洒脱并非真正的洒脱,背后蕴藏着一种浓郁的沉痛。从死亡的角度寻找生存的意义,就连墓碑上的刻字也是“这般娇艳”,但“这般刻毒地刺人”。

(三)社会历史环境作用

我国的现代散文初创于高举个性解放旗帜的“五四”时期,时代的需要提出了思想解放的任务,强调对人的关注,自我的发现与表达从而成为贯穿“五四”时期整个思想文化领域的主题。在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下,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都包含着“自我表现”的内涵。梁遇春的抒情性散文小品创作于五四运动爆发后的兴盛阶段。在这个时期,各类新思潮广泛传播,新旧思想的碰撞使得觉醒的知识分子思想情感获得空前的解放。他们热烈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充分地展现自我,作品大部分都带有自叙自剖、率性抒怀的特色。但19世纪20年代与30年代是一个极动荡的时期,现实与想象的冲击加剧梁遇春内心的矛盾,看透人生的黑暗又无能为力,只能幻想红霞般的好梦。由此,他的文字也不免总会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感伤基调。

三、“自我表现”背后的价值

梁遇春散文中的“自我表现”特征在受社会历史环境以及英国、中国文学三重作用影响的同时,也对特定时期的文学主题、社会环境以及中国散文体系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具有一定的价值意义。首先,作品受到时代精神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毁灭意识”是“五四”时期现代文学史的基本主题之一,梁遇春“从‘我自己的角度借助‘毁灭表现自己,因而能在‘毁灭的过程中逐步充分化、自在化、文学化和自我化”[1]62。时代环境与梁遇春散文中所特有的“自我表现”特征是一个双向建构的过程。在“毁灭意识”中进行“自我表现”,由于融合了作者自身的个性色彩,“个体情绪”与时代的矛盾结合,这时的“毁灭意识”内涵也有所扩展。比如梁遇春的“人死观”,他从死亡中看到生存的意义,甚至将死亡视为解决当时知识分子普遍迷茫困境的一个途径,在此种情况下进行“毁灭意识”基础上的“自我表现”,“毁灭意识”的内涵一定程度上延伸为“死亡意识”[1]63。其次,梁遇春的散文在中外共同作用过程中所表现出的人生态度,也成为当时社会促进人们思想觉醒的一股力量。最后,梁遇春在借鉴、接受兰姆的写作模式以及受到中国传统文学影响的双重作用下,加上他自由的创作心态、旧物新用的取材方式、灵活多样的文体和独特的感伤情绪,以日常谈话的平淡口吻表达出自己对事物的看法,向读者传达富含哲理性的人生观念,既将自己的精神世界以独特的方式展现出来,抒发感情,又创作出一种闲散与理趣并存的散文,丰富了中国现代散文体系。

四、结语

自“五四”时期以来,在以抒发作者思想情感为主的抒情散文中,不同作品中的“自我表现”特征各放异彩。梁遇春创作出具有独特“自我表现”特征的抒情散文,既表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折射出整个时代的相貌。虽然他发出的感慨多是笑里含泪,但是他富足的精神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对于当今的我们也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作者简介:吴思洁(1999—),女,苗族,贵州黄平县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注释:

〔1〕刘俊,贡献.“毁灭意识”和“自我表现”——对五四时期一种“自我表现”式态的考察[J].江苏社会科学,1990(5):62-65.

〔2〕梁遇春.梁遇春散文全编序[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3〕厨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M].鲁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梁遇春.泪与笑[M].上海:开明书店,1934.

〔5〕梁遇春.春醪集[M].上海:上海北新书局,1930.

〔6〕汪文顶.现代散文学初探[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7〕蒙田.蒙田散文选[M].梁宗岱,译.上海:生活书店,1935.

〔8〕倪伟.笑涡里的泪——谈梁遇春[J].文学评论, 1996(2):140-149.

〔9〕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M].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

〔10〕黎荔.六朝文風的遗响——梁遇春散文艺术探论[J].运城学院学报,2001(5):4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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