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长津湖》空间叙事之符号空间探析
2023-09-09桑钥
桑 钥
(作者单位:新疆艺术学院)
“符号空间”由西方学者恩斯特·卡西尔提出。他认为:“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能够把作为外界刺激物的‘信号’改造为有意义的‘符号’。”人类创造的符号作为“人类的意义世界的一部分”,“仅有功能性价值”[1]。电影符号空间并不是简单的符号堆砌,而是作为电影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了独特的指涉作用,是抗美援朝题材电影影像空间、文化空间、精神空间意蕴表达的基础和先决条件。翻阅不同语言、不同类型、不同文化背景的影片不难发现,任何影片的原始阶段都是从一些较为简单且具有丰富意义的符号材料开始,电影中的画面要素构成、光影效果、框景的选择、镜头语言等,都是该电影的符号材料,随后进入构想、立意阶段。语言学家索绪尔有过这样的论断,人类通过符号赋予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某些事物以感情色彩,继而成为电影叙事与传递感情过程中的物质载体,在电影中整合了表演者和观众之间的情感联系,这种情感联系借助观众的想象完成,从而形成了一个创造性的充满符号化的艺术空间。
美学思想家黑格尔认为,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想象是创造性的。在创作者思维空间的形成过程中,想象一些明确或具有多种意义的符号形式,改造某些记忆表象,可创造新的艺术形象。《长津湖》中多个标志性场景蕴含浓厚的符号学意义,通过对影像空间的建构进行情感的呈现,营造出独属于抗美援朝题材电影的表达方式。家书、日记等一系列充满感情的符号材料成为《长津湖》空间意象表达的载体,是一种凝聚着社会关系的空间符号,在电影中表达着不同的隐喻意义,也承担着不同的作用。本文以结构主义符号学理论与精神分析学说为依据,对抗美援朝题材电影中的符号空间进行解构,以符号空间的建构价值传递为本文的切入点,探析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视觉空间、精神空间、记忆空间等电影空间所蕴含的多重意义。
1 符号空间的诗意化表达
《长津湖》以保家卫国为战争动因进行符号化的视觉呈现,在此基础上将某些不确定的、晦涩的情感进行诗意化表达,凸显出独属于中国人的情感记忆。影片中的诗意表达借助电影符号空间的原创性扩散实现意义机制的再生产,让观众在完整的符号空间里感受善意的气氛与平凡的温情。色彩不同于其他电影语言,在解码的过程中往往会挖掘出全新的观点,不同的观看者会有不同的心理感受,存在很大的心理差异,同一观看者很容易推翻他人的观点或自身起始的观点,所以色彩符号的意义解读始终处于一个动态的更新过程之中,色彩的这一特性决定了其在关系复杂的符号空间中成为电影诗意化表达的重要符号学材料。新主流电影中色彩的运用凝练而简洁,但电影中色彩的表现却十分抢眼。电影《长津湖》“丢围巾”片段令观众印象深刻,围巾虽小,期盼关切之情却大,以“丢围巾”片段为切入点不难看出,色彩具有极强的隐喻意味。电影《长津湖》中对于色彩意义生成的解读并不复杂,影片以大片冷色调画面为基调,一方面表现战争的残酷性,另一方面表现出志愿军团体的整齐划一,在色彩符号材料的映衬下志愿军团体的钢铁意志迸发出来。与上述冷色调相反的是,暖色调画面的构成主要来自激烈的战斗场面和作为背景细节出现的物件等。与上述冷色调不同,暖色调画面不多,却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与冷色调画面交相呼应,其作为符号材料产生的所指意义十分丰富。例如,影片中的红色围巾具有明显的符号化特征,寄托了战友间盼望归来的美好祝愿。影片中多次出现的红色旗帜,在残破不堪的阵地屹立不倒,红旗几乎出现在所有的新主流电影之中,其是战士铁血精神的浓缩,是革命信仰的化身,是战士冲锋路上的情感寄托。在不同的符号空间中色彩的表达各有不同,红色在两位小战士间象征新生和希望,在复杂的战场环境间象征付出、牺牲与奉献,单一却不单调的红色恰逢时宜地给符号空间注入了新鲜活力。在视听心理学中,色彩所表达的鲜明的审美属性符合受众的心理期待,也满足了观众的期待视野。
麦茨将电影语言抽象为一种表达意象、一种不固定的文艺编码,这种符号有许多种并不固定的答案,其重点在于表达叙事及在叙事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感情外延。电影的生产与意义的生成是一个复杂、动态的过程,符号空间在中华传统文化记忆基因的传承中发挥着重要的遗传性空间作用,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电影的每一帧图像都可以作为符号来处理,符号最根本的特点就是让一个记号成为另一个事物的标志。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总是含蓄的,雷公死后,伍千里将他的名字圈起来,意味着老兵的去世。战争场景的流血拼杀让观众在严肃的视觉空间中体验了战争的残酷。与之相对应的是,伍千里将伍万里的名字庄重地写入小册子中,以连长的身份认可弟弟成为自己的兄弟,小册子上没有写入伍日期,说明伍千里以哥哥的身份暂时不能在情感上接受伍万里成为自己的兵,伍万里身份的转变是能指,所指即是伍千里情感上的纠葛,这里的符号书写具有丰富的含义。让雷公“照顾”自己的弟弟,但在上战场时却一视同仁,并没有区别对待,情感上极度关切,但打仗时服从集体,这是中国人充满诗意的情感表达方式。共同体美学是一个原生性理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天下大同、“和合”思想等都体现了这一美学思想[2]。
银幕中凝练的符号表达调动起观众的心理情绪,从而引发观众深层次的联想与感悟。诗意现实主义是抒情性与现实性的结合体,即借助电影中某些具有符号化色彩的事物表现现实空间,抓住观众内心,给予观众强烈的心理震撼。
2 符号空间的情感传递
结构主义符号学中的符号是一系列能够激起观众心理情感共鸣继而传递感情的价值符号。创作者在叙事过程中进行有意或无意的意识投射,这些意识在视听符号的叙事与接纳里,化作剧中人物的身份符号,观众在接受的过程中会“再编码”并形成意义[3]。电影《长津湖》中战士的身份符号属性分为两种:一是英雄战斗团体的一员,二是家庭的一分子。电影开头,伍千里抱着带有哥哥名字的骨灰盒回家,新连长捧着老连长更像是一种责任的传递,一种生生不息的革命精神的传承。观众很容易理解符号空间中的人物符号,共同战斗的亲兄弟只有一人从战场上走下来,这种人物符号的设定本身更容易打动观众,这是符号学中的再编码过程。在此过程中,战争的残酷性被逼真地表现出来,在“家”符号空间里映射出战争背景下家庭的悲欢离合、社会的动荡不安,与表现惨烈战争的视觉空间相呼应,在一种略带酸楚却不失温馨的符号空间里表明抗美援朝战争的正义性、必然性,引发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
符号传递情感价值是受众接受活动的开始,实现符号与受众之间的互动是激发民族共同体想象的开端,是情感再生产的起点,最终实现完全意义上的符号空间的建构。电影的创作者和接受者往往处于博弈当中,作者美学强调作者在认识过程中的主体作用,接受美学强调接受者的经验和想象[2]。长城是典型的文化符号景观,是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记忆,是每个中国人认识自己、寻找自己的文化载体,能够强化民族认同感、归属感。伍万里因为怄气打开了火车车门,喧嚣的众人看到万里长城后一下子回归平静,激发了民族自豪感。在即将出国作战的背景下,壮美的长城激发了七连战士的共同体想象,建构起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长城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想象之中。导演以具体可感的长城为切入点进行家国观念的建构,同时推动叙事的开展,阐明了志愿军出国作战的动因,直接构成了符号学中的因果编码关系。长城也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独特的文化符号形式,是联系每个中国人的情感纽带,能够唤醒中华民族共同的情感记忆,而电影也借此实现了与观众的情感交互。
在叙事的过程中,符号的情感价值传递总是从整体到局部,由英雄团体到个体。每次战斗结束后,平和都在子弹壳上刻上一个平安的平字,以对自己进行心理疗愈,也是他对家人的交代。梅生在遭遇美军轰炸的危急时刻只从火车上带走了女儿的照片;炸掉信号塔后,梅生在滚烫的焦土中只找到了半张残存的照片,哭诉自己未能照顾好女儿,希望下一代人不再遭受战火;在长津湖地区的战斗结束后,梅生掏出半张烧焦的照片,诉说保家卫国坚定信念的来源——背后有千千万万个家,体现出志愿军战士的责任担当与使命感。通过一张破碎的照片,存在于观众共同记忆中的“家空间”得以塑造。这里的符号空间与记忆空间在同一时空是并行的,观众借助想象勾勒出自己对家的记忆,电影也借此实现了与观众的情感互动和符号空间的建构。
3 符号空间的交互作用
电影空间不是某个单一空间,而是一个复杂的复合空间,符号的存在促成了多个空间内部的交互。在一定程度上,符号空间成为电影精神空间、记忆空间的缝合点。电影《长津湖》中有两个复合空间的塑造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一个复合空间是伍万里的入连仪式。在《作为文化的传播》中凯瑞认为,文化仪式在传播的过程中,是维护与建设一个有意义、有秩序的文化共同体的基础。仪式不仅是共享文化的表演过程,也是以表达意义达成共识为最终目的的活动[4]。仪式举办的过程即是文化团体对符号的解释与理解的生成过程,入伍仪式本质是一种文化的传承活动,无论是调离的谈子为还是牺牲的伍百里,每个战士都以成为或者曾经成为连队的一员而感到荣耀。将入伍仪式纳入即将开赴战场的危急背景中进行整体性分析,可以发现伍万里的入伍仪式是整个连队重温连史,维持整个团体的向心力、凝聚力的重要纽带。伍万里通过符号化的编号达成身份的认同,而这一编号也将战士自身的价值固定于连队集体之中,战士将自身情感倾注于英雄集体,通过颇具仪式感的入队仪式缅怀牺牲的前辈,进而激发了成员间共同的情感记忆。
第二个复合空间是七连小木屋修整的片段。任何一个电影文本都是叙述若干人物的若干活动片段,其明确展示的清晰故事时空同样是有限的,叙述文本系统的建构必然也有赖于非清晰故事时空的存在,而这一点正是为叙述学研究所长期忽视的[5]。符号空间是一个淡化叙事线索的空间,是非清晰的,以表意为主要目的。符号空间的建构以表现每个人行为的全景镜头为切入点,满是错别字的检讨书具有浓厚的符号化特征,检讨书幽默诙谐的内容迅速成为吸引战士注意力的焦点,是进行表达的绝佳的符号材料,打通了观众与电影人物的情感联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想象的空间。这里的空间指向是能指。能指与所指理论是索绪尔符号学理论中的内容,能指与所指分别组成符号空间的表达与内容,能指指向表达,所指是表达的外延。饶曙光在访谈中提到:“借鉴世界优秀战争片着重于写战争中的‘人’的努力,追求英雄的性格成长史与战争进程(即情节发展过程)的交织叠合。……并在战争记忆中思考为谁而战、为何而战的命题。”与七连共同战斗过的伍万里,在思想上有了深刻的转变,此时的伍万里在精神上完全融入了七连,从一个“精神的叛逆者”转变为一个“精神的皈依者”,这里的转变是能指。伍万里对于集体价值的认同表现出了更加丰富的精神内涵,这里的认同即是所指。所指在一定程度上与叙事学中的精神空间、记忆空间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重合,真实再现了七连战士甘于奉献和不怕牺牲的精神。余从戎打趣第一次上战场的伍万里,不料被老兵雷公扒出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尿裤子的经历,周围战士随声附和,引发了七连共同的记忆,增强了团队凝聚力。在欢声笑语中,伍万里逐渐被接受、被认可,慢慢融入英雄团体。同样,伍千里将伍百里埋葬的位置标注在新房子的设计图里,这个符号空间又一次勾起战士们的集体记忆,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语言,一切都在记忆里,一切尽在不言中,凸显出独属于七连英雄团体的记忆空间。
电影符号空间并不是作为一个封闭的叙事空间而单独存在,在电影文本意义生成的实践中,其往往与电影的记忆空间、精神空间、视觉空间紧密联系,以银幕空间为叙事载体,以符号材料为依托生成一个意义单元,在解构的过程中将新主流电影所要表达的爱国主义精神与影片剧情相融合,从而唤起受众共同的文化记忆,形成一个全新的表意空间。电影《长津湖》中不乏能够引发观众情感共鸣的符号印记,如著名的冰雕连、冻土豆等,众多带有丰富情感的符号在影片中或独立或交互发挥作用,形成了一个充满意义的复合空间,最终召唤出集体的价值认同,发挥了电影的教育作用。复合空间是一个跳动的视觉空间,凝聚着情感的空间在表现隐喻意义的同时,跳脱于空间之外与观众进行对话,实现了复合空间意义的生成。符号空间与记忆空间、精神空间共同作用形成了一个完整且多元的意义空间,在电影语言塑造的时空向度内,意义空间传递出爱国主义、奉献精神的符号隐喻,在此基础上实现了时空向度的突围。
4 结语
符号空间作为电影空间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视觉空间、记忆空间、精神空间的缝合点,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是与观众交流沟通的媒介。区别于以往的主旋律电影,新主流电影凭借全新的流动的符号空间突破文化的阻碍,丰富了抗美援朝题材电影共同体美学的艺术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