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物产：蚕豆花开映女桑 方茎碧叶吐芬芳

陶妍洁

（中国农业博物馆）

生活的美好，在于诗和远方，也蕴藏于人间烟火，三餐百味。夏季，一个草木葱茏的时节，渐暖的温度，足够的光照，赐予了万物肆意生长的力量，蔬果鲜鱼应时而生，夏收作物陆续成熟，物产也逐渐丰富起来。

“水墨花开入画宜，种成一顷讵为箕。紫樱未饱青梅小，正是峨眉上簇时。”清代诗人谢朝辅在《蛟川物产五十咏》中的《蚕豆》一诗，赞颂了朴实的蚕豆花。蚕豆原产于西域，最早的记载是三国时期《广雅》中的“胡豆”一词。据北宋《太平御览》记载，西汉时期，张骞自西域将蚕豆引入中原，因此，蚕豆最早被称为胡豆。后来，浙江省吴兴县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过程中也发现了蚕豆。关于蚕豆之名的来历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豆荚像即将吐丝的茧，另一种说法是蚕豆的采摘与蚕第一次吐丝的时间相近，于是得名“蚕豆”。此外，还有许多别称如佛豆、罗汉豆等。鲁迅在小说《社戏》里曾写到迅哥儿和一群少年月夜航船去邻村看戏，回程时偷罗汉豆在船上煮来吃，生动地反映了江南地区夏季蚕豆丰收的情景。

蚕豆是江南一带入夏后的代表性物产之一。江南水分充足，土地肥沃，蚕豆在田间地头有成片种植的，但是并不多见。因为蚕豆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即使种到田边路角都能收获满满，因此蚕豆大多是发挥填补空缺的作用，被播种在麦地或是其他地块的边缘。阳春三月，漫步在田野，蚕豆花竞相怒放，如蝴蝶般迎风翻飞，豆花的芳香若隐若现地飘荡在辽阔的原野，沁人心脾。五月初的入夏时节，成簇青翠欲滴的蚕豆苗迎风摇曳，拇指大的豆荚逐渐丰腴，拨开绵软的豆荚，娇羞的蚕豆便露出弯弯的“柳叶眉”，多的有三四颗，少的一二颗，嫩绿如珠玑，甚至连“蚕豆眉毛”也带着鹅黄的色泽，鲜嫩得能掐出水渍，使人垂涎三尺。当大大的豆角将小小的秧杆压弯时，虽还没完全成熟，却是蚕豆的最佳赏味期。家家户户喜上眉梢地携大筐小筐到田间采摘后坐在自家门口剥蚕豆，从而成为大街小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蚕豆是夏季百姓们餐桌上的重要时令蔬菜，或焖、或煮、或炒，香甜的蚕豆能做出许多花样。调皮的孩子们还喜欢把煮熟的青蚕豆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边玩边吃。七月初的仲夏时节，蚕豆彻底成熟，农民们开始收摘蚕豆，丰收的喜悦洋溢在田野。农民们还喜欢把蚕豆晒在路上，让行人从上面踩过，一片哗啦啦响，蚕豆从豆荚中欢快而洒脱地跳出来，别有一番情趣。鲜蚕豆赏味期仅有月余，人们会将剥好的青蚕豆焯水或用热油炒一下，放凉后密封或冷冻保存，这是让美味留存时间更长久的一种方式，也是人们用自己的智慧在挽留着时光和记忆。同样，围在门口边话家常边剥蚕豆的耐心和细细品味蚕豆时的安然，也是生活在江南地区人们对土地、生活和家乡的热爱。

半山立夏节上摘蚕豆的孩子们

半山立夏节上挂蚕豆串的孩子们

“田家豆熟逢蚕月，小荚丛生竟类蚕。熟后香葆千颗脱，餐来茧果十分甘。”清代诗人严恒曾在诗中赞美蚕豆的美味。蚕豆是一种大众美食，煎炒炸煮样样皆宜，比如立夏时节的野米饭、五色饭，端午时节的炒倭豆、油炸兰花豆等，在百姓眼中，蚕豆是简单廉价的美食之一，是儿时的零嘴，也是寻常的时鲜菜肴。每逢立夏节气，杭州半山一带的孩子们会成群结队到野外采蚕豆、到山间挖野竹笋、到溪河间抓鱼儿，向邻里乞取米和肉，再到野地里，用石头支起锅灶野炊，称为吃“野米饭”，将自己比作乞丐，意在祈福、避灾。江南才子范烟桥先生在《茶烟歇》中写道：“初穗时，摘而剥之，小如薏苡，煮而食之，可忘肉味。”先生将新鲜蚕豆煮而食之，说味道胜过肉味，喜爱之情可见一斑。豆瓣炒瘦肉的美味相信尝过一次即难以忘怀：将新摘的蚕豆剥壳去皮，上下两瓣掰开。瘦肉切片，加酱油腌制10分钟，放入油锅翻炒，待瘦肉变色加入蚕豆瓣，放少许水焖几分钟。蚕豆熟透后，放盐、鸡精，撒上少许葱花即可出锅，这道菜既保留了新鲜蚕豆的清香，又增添了瘦肉的滑润。除了菜肴，兰花豆、油沸豆、蹦豆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美味小食，鲁迅在小说《孔乙己》中曾写到孔乙己吃茴香豆（由蚕豆加工而成）的情节，绍兴地区民谣唱道:“好吃茴香豆，嚼嚼韧纠纠，要用谦豫、同兴的好酱油。”茴香豆在鲁迅的笔下成了许多人童年不可抵挡的诱惑。慈溪地区，人们会用蚕豆制作成粉丝，蚕豆粉丝白亮细长，柔软但不易煮烂，是粉丝中的极品。干蚕豆还可用来磨粉蒸糕，是制作酱油、酱、糖果、粉丝、代乳粉和饼干的原料。

我国蚕豆种植面积很大，在许多地区都是特色名优产品。王洛宾改编的维吾尔民歌《达坂城的姑娘》一夜之间让新疆的达坂城举世闻名，来到达坂城的人，不仅要寻找那歌曲里唱的漂亮的姑娘，还要来尝一尝这里的特产——达坂城蚕豆。蚕豆也是青海传统的农作物之一，已有数百年的种植历史，湟中县、大通县、互助土族自治县等都是蚕豆的主要生产区，由于青海地区海拔高、气温低，因此是世界上唯一没有豆类虫蛀的生产区，所产蚕豆籽粒饱满、品质优良，极耐贮藏。

云南保山透心绿蚕豆被誉为云南高原特种绿蚕豆，是蚕豆中的稀有名贵品种。保山绿豆其实是蚕豆的一个变种，因其富含花青素、叶绿素等物质而呈现出“白皮绿子”的特点，该品种蚕豆富含叶绿素、钾、铁等多种物质，对人体有较高的营养价值。

江苏盐城的下灶蚕豆早在明清时就被列为贡品。这种蚕豆粒形扁圆、大如拇指，豆身中间略呈凹陷，形似牛脚，俗名“牛脚扁”。明朝时期兴化学士李春芳求学于王艮门下，每逢青豆上市时，师生两人最喜采食品赏。后来李春芳当上宰相，就把“牛脚扁”大蚕豆进贡给皇帝，从此下灶蚕豆年年进贡，明清两朝皆沿用此豆，那时的下灶村也成了“御豆园”。

此外在宁夏六盘山、甘肃定西、河北张家口、浙江慈溪，蚕豆也都是当地的名优特产。

蚕豆种植分为春播和秋播两种。北方地区一般在3—4月间，惊蛰或春分前后播种；南方播种时间为10—11月间，寒露或霜降前后，华南双季稻地区在小雪前后播种。播种后要及时灌溉追肥、中耕整枝，及时掰除多余的侧枝，减少养分消耗，提高结荚率。蚕豆成熟采摘后，茎叶、豆荚壳可以作为饲养家畜的优质饲料，蚕豆秸秆富含蛋白质、氨基酸、微量元素等，根部富含的根瘤菌能起到固氮的作用。因此，蚕豆秸秆就地翻压还田能够提高土壤肥力，是一种高效优质的肥料。

夏季吃蚕豆益于养生。据《本草纲目》记载，蚕豆“补养五脏，止呕吐。长久服食，可使头发不白”。蚕豆有利肠胃、清腑脏的功效。据现代医学研究证明，蚕豆营养丰富，每100克蚕豆含9克蛋白质、19克碳水化合物，还富含膳食纤维、钙、磷、钾、维生素B、胡萝卜素等多种有益健康的营养成分。嫩蚕豆中的蛋白质含量在各种豆类里仅次于大豆。蚕豆中还富含磷脂和胆碱，这是大脑和神经组织的重要组成成分，有增强记忆、健脑的作用。此外，蚕豆是低热量食物，对高血脂、高血压和心血管疾病患者来说，是优质的绿色食品。

作为一种平民化的食材，蚕豆在文学作品中频频出现。清代诗人汪士慎在《蚕豆花香图》中写道：“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宋代诗人舒岳祥的《小酌送春》中也有“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的佳句。优美的诗句映照的是生活，蚕豆已浸入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根植于田间、扎根于心田。

红花绿树荠菜嫩，雨洗樱红蚕豆绿。遥远的故乡已渐行渐远，但舌尖上蚕豆的味道，却如挥之不去的乡愁，愈远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