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声誉角度的审计聘约稳定性及审计收费水平研究

摘要：本文着眼于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的现象，从会计师事务所声誉视角，根据信号传递理论，实证分析了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与事务所被解聘及其审计收费水平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客户更倾向于解聘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并重新选聘未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其审计收费水平显著低于未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

关键词：事务所声誉；审计聘约稳定性；审计收费水平

中图分类号：F27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432（2023）23-0000-08

[DOI]10.13939/j.cnki.zgsc.2023.23.000

1  引言

2019年初，一个惊雷炸响了中国资本市场。2019年1月15日，康得新公告称公司资金周转出现暂时性困难，2018年度第一期超短期融资券未按期兑付本息构成实质性违约，一个账面货币资金高达200亿元的公司，却无法兑付15亿元的短融券本息，如此自相矛盾的现象引发了市场高度关注，证监会也随即介入调查。2019月7月5日，证监会发布行政处罚公告，公告称，2015年-2018年期间，康得新通过虚构销售业务等方式虚增营业收入、营业成本等，累计虚增利润119亿元。上述公告发布后，和康得新一同被市场高度关注的还有康得新时任审计师瑞华会计师事务所，瑞华会计师事务所对康得新2014年-2017年年度财务报告均发表了标准无保留意见，2019年康得新已经深陷危机，外界对公司的财务造假质疑已经此起彼伏时，瑞华会计师事务所才对其2018年年度财务报告发表了无法表示意见。康得新财务造假事件曝光后，瑞华会计师事务所也被证监会立案调查继而丢失了大量上市客户，其合伙人及从业团队也大规模出走，经统计，瑞华会计师事务所2018年度财务报表审计客户中上市公司数量近300家，2019年度下降为20余家，损失了270余家上市客户，损失审计费3亿余元。

近年来，上市公司财务丑闻现象在国内外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些财务丑闻具有显著的信息效应和财富效应（Salavei等，2005）[1]。一方面，财务丑闻的曝光反映了事发公司在内部治理机制、财务信息质量等方面可能存在的种种弊端，引发了社会公众对事发公司经营合法性的质疑，进而使事发公司股票在流通市场的综合表现下降；另一方面，作为资本市场的守护人，会计师事务所与上市公司在财务丑闻中往往存在唇亡齿寒的关系，上市公司财务丑闻的曝光会引发社会公众对会计师事务所职业道德和执业质量的重大质疑，会计师事务所受到监管部门立案调查和处罚，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到严重损害。那么，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是否会降低现有客户对其进行续聘的意愿？是否会对及其后续业务收费水平产生重大影响？对于上述现实存在的重要问题，目前相关实证类文献研究少有涉及。鉴于此，本文拟利用2015年-2019年我国上市公司为样本，对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会计师事务所续聘及审计收费水平之间的相关关系进行研究，旨在帮助证券监管部门、投资者及会计师事务所行业更好地解读这一行为，以做出更为科学合理的决策。

2   理论分析、文献回顾及研究假设

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是指公众对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审计服务质量给予信任和赞美的程度，具有信号传递功能、质量担保功能、社会成本节约功能、规范及发展功能（查道林和费娟英，2004）[2]。从长期角度看， 理性的客户和公众是能够发现和识别高质量审计服务的提供者的（Beatty ， 1989）[3]，因此，公司聘请高声誉的会计师事务所即向市场传递自身具有较高质量的财务信息的信号（王宪振，2014）[4]，从而给公司带来正向的外部性经济，而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将会引发一系列的不利后果，如：通过对IPO经验数据的研究，胡旭阳（2002）[5]发现聘请“五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公司其IPO发行抑价明显低于聘请非“五大”的公司，表明会计师事务所的声誉在我国具有显著的信息效应，能够增加投资者对财务报告的信赖程度；Chaney and Kirk（2002）[6]以安然财务丑闻事件作为切入点，研究了安然时任審计师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职业声誉受损对其其他审计客户的影响， 结果发现在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宣告其在安然财务造假事件中存在审计过失的三个相互关联的事件日后三天内其审计的其他284 家公司累积市场异常回报（CAR）显著为负；方军雄等（2006）[7]对银广夏财务造假事件进行了研究，分别以财务造假公告日和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宣布将对银广夏时任审计师中天勤会计师事务所进行严肃查处日作为观测日，发现由中天勤会计师事务所其审计的其他55家上市公司在上述观测日均出现了显著为负的异常报酬率，说明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会降低投资者对其审计质量的评价，进而对公司的市场价值产生负面影响。

既然会计师事务所声誉的信号传递作用会给公司带来显著的经济后果，从理性经济人的角度出发，为了保障公司利益，公司会选择声誉好的会计师事务所，当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时，公司更倾向于改聘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现有部分研究也得出了与以上分析一致的结论，如：朱红军等（2004）[8]对中国审计市场的需求特征进行了研究，从管制便利角度进行分析，鉴于被处罚过的会计师事务所对于证监会而言意味着“信誉不好”，预期经过这些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IPO公司的财务报告被证监会认可的可能性较低从而使这些IPO公司更难通过发行审核，这将直接影响到IPO公司对会计师事务所的选择偏好，研究结果发现受过监管部门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在IPO的市场份额显著低于其他会计师事务所；Skinner and Srinivasan（2012）[9]通过对日本企业的研究发现，日本的大型企业更愿意选择声誉更好的“四大”进行审计，因为可以为企业带来更高的股价，而当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在日本声誉受损后，索尼、丰田等大型公司均选择了更换会计师事务所，以避免股价下跌。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的第1个假设和第2个假设：

假设1：声誉受损的会计师事务所更容易被客户解聘；

假设2：解聘原会计师事务所的客户，更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

研究表明，会计师事务所较高的职业声誉不仅会带来庞大的客户群，而且还会带来显著的收费溢价，如：沈小燕和温国山（2008）[10]对我国审计市场上“四大”及本土会计师事务所的收费水平进行了研究，发现“四大”的审计收费水平远高于本土事务所，证明了“四大”的收费溢价来自于品牌声誉而不是事务所规模；李兆华和李作家（2014）[11]对2011年和2012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进行了研究，实证证明了会计师事务所声誉与审计质量具有一致性的表现，声誉最高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虽然拥有较少的客户数量，但是其收费却是最高的。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的第3个假设：

假设3：声誉受损的会计师事务所其后续审计收费水平更低。

3   研究设计

3.1   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5年-2019年我国上市公司作为研究对象，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本文在全样本中研究声誉受损的会计师事务所是否更容易被客户解聘及声誉受损的会计师事务所其后续审计收费水平是否更低，在解聘原会计师事务所的样本中研究公司是否更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本文依据中国证监会于2012年颁布的《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对样本公司进行行业分类。本文的样本筛选过程如表1所示。

3.2   变量选取

3.2.1   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

受限于我国资本市场发展时间较短，有效的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机制尚未形成 ，因此为了提高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质量，监管部门一直在采取相关措施试图对不同执业质量的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区分，进而提高低质量会计师事务所市场進入壁垒。这些措施早期表现在中国证监会对会计师事务所证券期货业务许可证的颁发上。对于那些获得证券期货业务审计资格的会计师事务所，证监会又主要通过制定相关资格规定和采取相关处罚措施以支持“信誉良好”的会计师事务所和处罚“信誉不好”的会计师事务所对其进行激励和约束。根据中国证监会于2019年11月15日发布的《证券资格会计师事务所资本市场执业基本信息》，2016年1月1日-2019年6月30日期间，受行政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共计21家次，受行政监管措施的会计师事务所共计179家次，其中部分会计师事务所被多次处罚。显然， 对于中国证监会来说，被处罚过的会计师事务所意味着“信誉不好”。事实上，众多文献也以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作为声誉受损的时间点，以财务丑闻事件作为切入点，对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带来的影响进行了研究分析（方军雄等，2006）。因此，本文以是否受到公告处罚作为对事务所声誉的衡量指标。由于本文研究主题涉及会计师事务所解聘，会计师事务所的概念涉及现任会计师事务所及前任会计师事务所，因此，设置变量PunishPre及PunishEx两个变量进行区分。当前任会计师事务所当年度被公告处罚时，PunishEx=1，否则，PunishEx=0。当现任会计师事务所当年度被公告处罚时，PunishPre=1，否则，PunishPre=0

3.2.2  会计师事务所被解聘

本文设置变量Change对会计师事务所是否被解聘进行衡量，当公司发生会计师事务所变更时代表原会计师事务所被解聘，Change=1，否则，Change=0。

3.2.3   公司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

在解聘原会计师事务所后，公司是否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本文设置变量Direction对会计师事务所变更方向进行衡量。当公司聘任的会计师事务所由受公告处罚变更为未受公告处罚时，表示公司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Direction=1；当公司聘任的前后任会计师事务所均受公告处罚或均未受公告处罚时，表示公司对聘任的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无明显偏好，Direction=0；当公司聘任的会计师事务所由未受公告处罚变更为受公告处罚时，表示公司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差的会计师事务所，Direction=-1。

3.2.4  审计收费水平的衡量

本文设置变量Fee对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收费水平进行衡量，Fee采用的是境内审计费用的对数。

3.3  模型设定和变量解释

为了验证假设1，本文构建了模型（1）。

为了验证假设2，本文构建了模型（2）：

为了验证假设3，本文构建了模型（3）：

模型（1）的解释变量为前任会计师事务所是否被公告处罚（PunishEx），被解释变量为公司是否变更会计师事务所（Change）。

模型（2）的解释变量为前任会计师事务所是否被公告处罚（PunishEx），被解释变量为公司变更会计师事务所的方向（Direction）。

模型（3）的解释变量为现任会计师事务所是否被公告处罚（PunishPre），被解释变量为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收费水平（Fee）。

根据熊建益（2000）[12]、王艳艳和廖义刚（2009）[13]、Mande and Son（2013）[14]、韩维芳和刘欣慰（2019）[15]的研究，上市公司规模、盈利状况、治理结构、上期被出具的审计意见类型、降低审计费用的需求会影响会计师事务所变更，因此，本文在模型（1）和模型（2）中设置了以下变量对上述因素进行控制：总资产的自然对数（Asset）、净资产收益率（ROE）、董事长与总经理兼任情况（Dual）、独董比例（Indept）、审计费用变动比例（FeeChange）和上期审计意见类型（Opin）。

根据刘斌等（2003）[16]、伍利娜（2003）[17]、刘明辉和胡波（2006）[18]、韩维芳和刘欣慰（2019）的研究，上市公司规模、ROE表现、治理结构和上期被出具的审计意见类型会影响审计收费水平，因此，本文在模型（3）中设置了以下变量对上述因素进行控制：总资产的自然对数（Asset）、净资产收益率（ROE）、董事长与总经理兼任情况（Dual）、独董比例（Indept）和上期审计意见类型（Opin）。

此外，本文在3个模型中均对年度变量（Year）和行业变量（Industry）进行了控制。

本文所涉及的变量及其解释如表2所示。

4  实证结果与分析

4.1   描述性统计

表3列示了本文研究样本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从表3第1部分的数据可以看出，全样本和前任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样本Change的均值分别为0.11和0.20，说明当前任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公司更可能解聘前任会计师事务所。从表3第2部分的数据可以看出，全样本和前任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样本Direction的均值分别为0.25和0.89，说明当前任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公司更可能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从表3第3部分的数据可以看出，全样本和现任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样本Fee的均值分别为13.75和13.68，说明当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当期平均收费水平略低于未被公告处罚的事务所。

4.2   相关性分析

表4和表5列示了模型（1）、模型（2）和模型（3）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从表中可以看出：Change和PunishEx的相关系数为0.115，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更容易被解聘；Direction和PunishEx的相关系数为0.800，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当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公司倾向于选聘声誉更高的会计师事务所；Fee和PunishPre的相关系数为-0.031，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收费水平明显低于未被公告处罚的事务所。上述相关性分析结果初步证实了本文提出的3个假设。

另外，解释变量与控制变量、控制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绝对值都较小，说明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共线性问题，表明本文模型的设置是合理的。

4.3  回归分析

表6列示了模型（1）的Logistics回归结果、模型（2）和模型（3）的线性回归结果。

从模型（1）和模型（2）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Change和PunishEx的回归系数为2.112，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当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公司更倾向于解聘该会计师事务所；Direction和PunishEx的回归系数为53.880，且在1%的水平顯著，表明就解聘原会计师事务所的公司而言，公司更倾向于聘任声誉更好的会计师事务所。上述结果说明声誉机制在我国会计师事务所聘约方面确实产生了影响，证明了本文的假设1和假设2。

从模型（3）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Fee和PunishPre的回归系数为-4.602，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受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当期审计收费水平显著低于未受公告处罚的事务所，说明声誉机制在我国审计收费定价方面也发挥了作用，证明了本文的假设3。

此外，模型的卡方统计量、F统计量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模型的拟合度比较高，模型设置较为合理。

4.4   稳健性测试

为了检验研究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进行了以下稳健性测试：

对于假设1，将样本中行业特殊的金融业样本予以剔除，在此基础上对模型（1）进行Logistics回归。对于假设2，在发生会计师事务所变更的样本中，以变更后的会计师事务所是否受到公告处罚（PunishPre）作为公司事务所选聘偏好的衡量指标，在此基础上对模型（2）进行Probit回归。对于假设3，以审计收费是否高于均值（AvFee）作为对审计收费水平的衡量变量，当审计收费高于均值时，Avfee=1，否则Avfee=0，在此基础上对模型（3）进行Probit回归。

稳健性测试结果如表7所示。从模型（1）的回归结果来看，Change与PunishEx的回归系数为2.134，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当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时更容易被客户解聘。从模型（2）的回归结果来看，PunishPre与PunishEx的回归系数为-5.748，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前任会计师事务所被公告处罚的公司更倾向于重新选聘未被公告处罚的事务所。从模型（3）的回归结果来看，AvFee与PunishPre的回归系数为-14.895，且在1%的水平显著，表明被公告处罚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收费明显低于事务所平均水平。稳健性测试结果与前文的回归分析结果一致，说明本文的研究结果是稳健的。

5   结论

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是指公众对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审计服务质量给予信任和赞美的程度，从信号传递理论角度而言，公司聘请高声誉的会计师事务所即向市场传递自身具有较高质量的财务信息的信号，从而给公司带来正向的外部性经济，因此，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会给会计师事务所带来不利后果，这些不利后果主要体现在对业务聘约及收费水平的影响上，而已有实证研究却鲜有涉及。鉴于此，本文以2015-2019年我国上市公司为样本，对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与事务所聘约及审计收费水平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研究。研究结果显示，相比于声誉未受损的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的事务所更容易被客户解聘且其审计收费水平也显著更低。

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声誉机制在我国会计师事务所聘约及审计收费水平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受损不但会导致业务聘约断裂而且将严重制约审计收费水平的提高，因此，会计师事务所应该采取措施不断完善内部质量控制体系，提高职业道德水平及执业质量，维护并逐步提升事务所声誉。同时，监管部门应充分发挥其在审计市场的引导作用，创建良好的监管环境，通过完善会计师事务所信用评级等相关制度强化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机制作用的发挥，减少审计意见购买、审计低价竞争等不良现象，构建一个健康有序的审计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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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娇（1989—），女，江苏常州人，硕士研究生，中级会计职称，中国注册会计师，江苏海莱新创医疗科技有限公司财务总监。研究方向：审计与公司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