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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收视率”到“流量”:变化中的新闻场域

2023-09-01余诗扬

新闻研究导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收视率今日头条自主

摘要:互联网技术的蓬勃发展带来传播范式的巨大变革,也深刻影响了新闻生产过程和新闻生态格局。为了透析和深描新技术条件下新闻业的结构,文章从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出发,试图描摹媒介技术变革语境下,从布氏瞩目的电视时代,到如今的互联网时代新闻场域发生的结构性变化。同时,文章结合温纳的技术政治学理论,将“技术”作为元资本纳入场域分析中。在经验层面,文章采用案例研究法,将今日头条视为互联网新闻业的微缩景观,着重分析个性化算法推荐技术以及流量分配逻辑对新闻业的影响。研究发现,新闻场域的主导由新闻机构更迭为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移动新闻资讯平台,新闻从业者的组织中心性被打破,在互联网新闻场中呈现出无组织的样态。算法元资本通过流量分配改变了内容生产者在场域中的位置,而作为算法元资本的承载者和内容生产者的主要活动场所,今日头条有将流量竞争的逻辑加诸整个互联网新闻场域的趋势。最后,文章讨论了新闻业的自主及公共性建构。算法元资本冲破了新闻场域的边界,新闻业应具有开放性的自主,形成具备包容性的动态体系,在内容和规范上形成共享的事实性信息,而这暗合算法元资本的流量分配规则,回应了新闻专业主义内在的公共性要求。

关键词:新闻场域;元资本;算法;自主;今日头条

中图分类号:G21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12-0001-06

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传媒业告别大众传播范式,新闻生产也发生深刻变革,这甚至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在新技术浪潮的冲击下,依托大众传播媒介的传统主流媒体显得力不从心,在转型与融合过程中面临诸多阻碍,新闻业正在“洗牌重组”。

为了透析新闻从业者、新闻机构在互联网技术场景下的处境以及互联网新闻业的结构,本研究引入场域理论的研究视角。在新闻社会学研究中,法国学者布尔迪厄提出的场域理论调和了宏观的结构研究和微观的组织研究两种路径的裂隙,作为一种中观层面的研究范式将微观个体、组织机构以及宏观权力置于动态复杂的关系之中进行考察。而场域理论虽然建立在空间隐喻的基础上,但并未排除时间的维度,因此本研究不能仅仅着眼于当前的媒介环境,而是需要着眼新闻场域的变迁,才能理解当下新闻场域的资本分配以及场域的运行逻辑。需要指出的是,布尔迪厄在场域分析中没有明确将技术作为重要的因素,但是在互联网传播场景下是无法忽略技术因素的,因此,如何将技术整合到媒介场理论之中,建立起与其他资本的联系是在新技术场景下运用场域理论面临的重要问题[1]。基于以上两点,本文尝试将技术视作元资本整合到场域分析之中,并且加上时间维度,考察从布氏瞩目的大眾传播时代到当前的互联网时代新闻场域的结构性变化。

在经验层面,本文选取今日头条为研究对象,将其作为互联网新闻场域的个案进行研究。其一,今日头条是国内最大的内容创作与分发平台,这意味着今日头条具有庞大的流量池,而且与其他热门信息产品如百度、新浪微博、抖音等相比,今日头条的新闻资讯属性更强;其二,今日头条是一站式平台,囊括图文、视频、问答等内容形式,具有极强的聚合性,因而可将之视作互联网新闻业的微缩景观;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今日头条的核心是其不断完善的个性化推荐系统,这一套算法技术使其成为研究互联网新闻场域绕不开的研究对象。因此,通过对今日头条这一个案的解析可以窥探互联网新闻场域的结构。

一、作为“元资本”的技术

以场域理论的视角观之,现实社会由政治、经济、文学、艺术、科学、新闻等相互独立的“小世界”构成。这些“小世界”即布尔迪厄所指的“场域”。每个场域都是“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2]122,其结构则“由不同的权力形式或资本类别之间的力量关系决定”[3],且主要围绕以经济资本为代表并受外在因素所影响的“他律”极与以文化资本为代表并由内在法则所主导的“自律”极之间对立建构[4]。布尔迪厄认为,每个场域相较于其他场域具有一定的自主性,这主要表现为该场域自身所“特有的逻辑和必然性”,并且与“其他场域运作的那些逻辑和必然性”相互不可化约,从而保证各个场域之间的相对独立性[2]123。

布尔迪厄的场域分析主要瞩目经济或政治对场域关系的影响,而并未明确阐释技术的作用。但是在当前的语境下,技术因素显然无法简单化约为经济资本或政治权力。结合兰登·温纳的技术政治学视角,将技术作为元资本引入场域分析或许是合理的尝试。布尔迪厄认为,在各个独立的场域中,存在一个权力场,权力场域是一种元场域,活跃其中的力量会对其他场域和资本产生影响。布尔迪厄同时提出了元资本的概念,元资本的作用范围是跨场域的[5]238。兰登·温纳在《自主性技术》一书中系统阐述了技术政治理论的相关主张。现代社会,技术不仅具有“显现的社会复杂性”,即个体都只对少数事物有着透彻的把握,就连不同场域的专家也在互相利用彼此的知识缺陷,事实上所有人不得不依靠信仰来接受大量事物;技术还具有“隐藏的电子复杂性”,意味着昔日主要依靠人来亲自处理的各项事务现在被转交给工具处理,由此产生了大量超出大部分人理解范围的“技术黑匣”[6]242-243。在技术日趋驳杂的前提下,自主性技术的概念应运而生,它是指“自我生成、自我维持和自我规划的机制之统治”,这种统治实际上“取代了其他的构建、维持、选择、行动和执行方式”[6]203。技术的这种统治深深嵌入人类的日常生活,并逐渐改变和覆盖整个社会。也就是说,技术对每个相对自治的场域都会产生影响,会改变各个场域内的关系与规则,在这个意义上,技术可以被视为元资本。

元资本的作用机制是“把各种资本转换成象征资本,以便使其自身接受某种看不见的和隐蔽的隶属关系”[5]245。象征资本是“特权、名声、神圣性或荣誉的累积程度,以被知晓和被认可为基础,与卓越、好名声、威信和声誉是同义词”。象征资本主要表现于“无形”中,其一旦形成关注力,就会转化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及文化资本。同时象征资本又具有再生产性,“当文化资本或经济资本被知晓和认可时,它便成为一种象征资本”[7]。也就是说,象征资本是一种转换媒介,能够与各个场中流通的各类资本相互转化。

落实到新闻场域中,技术元资本则具体化为大众传播技术元资本和算法技术元资本。从这个视角重新审视布尔迪厄运用场域理论解析新闻业的重要范例《关于电视》,可以解读出一些新的意旨。布氏试图揭露,商业的力量透过“收视率”入侵新闻场,破坏了新闻场域的自主性,新闻场又将这种商业逻辑引入其他文化生产场域,彻底破坏了各个场域维持自主所应遵循的规则,并强行扮演了该场域规则的裁定者角色。

布氏提到的“收視率”具有技术与经济的双重属性。“收视率”在经济层面的属性很好理解,高收视率的电视节目往往能够获得更多的广告投资,拥有更多的经费,这也是布氏在《关于电视》中一直强调的;而在技术上,“由电视支配的系统,同样的信息由少数几处集中化的发射器同时传送给好几百万观众”[8]。“收视率”意味着曝光度,这种无形的关注可以转化为名誉、声望、社会地位,并最终转化为经济收入。也就是说,电视是象征资本的“中央银行”,其他场域的行动者为了获得象征资本,会积极争取在电视上曝光的机会。因此,依托电视这种大众传播媒介,新闻场域才得以介入其他场域。

而在互联网语境下,“流量”也具有技术与经济的双重含义,与“收视率”存在一定内在联系。流量首先是一个网络信息技术名词,即网站的访问量,是用来描述访问一个网站的用户数量以及用户所浏览的页面数量等的指标。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用户浏览信息的工具从网站转移到手机应用,如使用今日头条浏览一篇文章,流量可以指这篇文章的阅读量、点赞量、评论量等指标。其次,流量被广泛应用于品牌营销语境,具有浓厚的商业属性。比如,在今日头条,“公域流量”指在公共范围内每一个头条号都能够获取的流量,内容生产者只能想方设法迎合平台规则获取公域流量。与之对应的概念是“私域流量”,是内容生产者通过运营获得的流量,如头条号的粉丝。具有一定粉丝规模的头条号会吸引品牌与之合作,这也是创作者内容变现的主要渠道[9]。与电视场中新闻从业者以“收视率”为导向进行新闻生产类似,互联网新闻场中的内容生产者以获得“流量”为目的进行内容生产。

在互联网语境下,算法决定了流量分配规则,技术元资本具体化为算法元资本。奥蒂·伦达尔提出过“算法元资本”的概念并阐释其作用机制。他认为算法元资本有两个作用途径:首先,无论是传统新闻网站还是社交媒体平台都广泛使用的趋势预测算法能够预测特定时间公众热议的话题。这种算法不是通过具有某种偏好的部分用户进行预测,而是预测和展示归属不同群体的用户共同感兴趣的内容。因此,算法通过展示不同场域行动者共同关注的议题,使得议题的重要性合法化,从而具有跨场域作用的元资本。另外,为了获得象征资本,个体生产的内容必须首先被算法识别,也就是能够在算法的筛选作用下显示,而为了实现这种可见性,必须事先学习算法逻辑下新的“游戏规则”[10]。这与技术的统治机制具有相通之处,兰登·温纳指出,技术通过“反向适应”的机制展开统治,即人不断调整目标以配合可资利用的技术,这意味着,人的意识和思维被技术系统规训,换而言之,技术形塑了个体的惯习[6]195。

在今日头条,流量表现出色的内容会被算法系统识别为优质内容,从而加大推荐力度,给予该内容更多的公域流量扶持。反之,如果内容被举报或点“踩”的人过多,则会被限制推荐[11]。创作者通过生产优质内容能够积累粉丝,逐渐形成私域流量池。流量代表该创作者的被认可度,随着流量增加,其内容可信度也会提高,甚至提升其在公域流量的竞争优势。在这个意义上,流量是一种通过粉丝数量、点赞量、浏览量等数据可视化了的象征资本。在上述机制的作用下,算法元资本通过流量分配改变了创作者在场域中的位置。也就是说,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大型数字中介平台是象征资本的“中央银行”,而其分配象征资本的机制是通过算法完成的。为了获得更多的公域流量,转化和留存更多的私域流量,行动者需要适应平台的规则,摸索出算法推荐的潜规则并向其靠拢。

二、新闻场中心位置的更迭与弥散

从技术元资本的视角出发,本节尝试分析从大众传播时代到互联网语境,新闻场域内的资本结构及各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变化过程。场域中占据不同位置的行动者和群体是资本的承载者。对新闻场域而言,行动者在中观上意味着各类新闻机构,而在互联网语境下,还意味着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拥有算法技术的各类资讯平台;在微观层面,行动者则意味着新闻从业者,而互联网语境下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拥有入场的资格。

(一)新闻场域中心位置的更迭

在中观层面,大众传播时代新闻场域最重要的变化是电视新闻机构逐渐挤压报纸、杂志等印刷媒体的生存空间,占据新闻场域的中心位置。正如前文提到的那样,电视渗透社会的广度和深度是印刷媒体不可比拟的,正如布尔迪厄所言,“仅仅是晚间八点的电视新闻网罗到的观众,就比法国所有早报和晚报的读者加起来还多”[12]64。布氏描述了报业的危机,“不少报刊已经销声匿迹了,其他报刊则不得不时刻考虑生存问题,考虑如何争取读者或者重新把失去的读者吸引过来”[12]60。这种挤压意味着报刊新闻生产的合法性遭到破坏,许多报纸往往会参考电视新闻以决定应该报道什么,而电视新闻的生产又受制于“收视率”逻辑,在场域竞争中,电视新闻机构无形之中将“收视率”的影响扩大到整个新闻场域。

互联网新闻场中,今日头条作为大型数字中介平台是互联网新闻场域中新的行动者,这种“新”是相较于新闻门户网站而言的。互联网借助电脑实现渗透,所以,在分析今日头条之前,有必要回顾PC端新闻业的情况。

20世纪末,中国出现了一系列新闻门户网站,“一类是传统媒体为网络化而办的新闻网站,另一类是商业网站。前一类主要起到党和人民喉舌作用,而后一类主要以营利为目的”[13]。

以新浪、搜狐、网易为代表的大型商业门户网站在发表中国网络新闻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门户网站采用“新闻超市”的经营模式,即用非常低廉的价格甚至免费把传统媒体的内容搬运到网络上供网民浏览。而传统媒体愿意这样做的原因是希望借助著名的商业网站的流量提高自身的影响力。这些门户网站的新闻信息量大、覆盖面广且响应及时、重点突出,而且又以传统媒体生产的新闻作为内容来源,专业度和权威度都很有保障[14]。这虽然给用户带来了全景式且不受时空限制的新闻消费体验,但也导致信息过载和信息资源浪费。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种实用工具的搜索引擎应运而生。用户可以通过键入关键词主动搜索自己想要浏览的信息。搜索引擎也是一种算法元资本,它集中处理网站内容,搜索所得是程序运行的结果。因此,互联网新闻场中,搜索引擎直接决定了流量如何分配,各大商业门户网站是这种技术元资本的拥有者。事实也的确如此,随着网民数量的激增,浏览商业门户网站整合的新闻或通过搜索引擎浏览信息已经成为主流的新闻消费方式,这对广播电视媒体和纸媒都造成了较大的冲击。

然而,新闻场域中商业新闻网站独占鳌头的局面并未维持多久,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智能手机迅速普及,流量的入口从PC端转移到手机移动端,新闻消费方式再次发生变化。在移动互联网使用场景下,搜索引擎的用户体验大打折扣。

首先,电脑和手机有很大的区别。在PC端,主要靠用户双手敲击键盘键入相关内容进行信息检索,但是使用场景的移动化以及有限的屏幕大小使得这种双手的主动输入非常不便[15]71-72。手机的操作“一般分为三种情况,即双手一根指头操作、双手两根手指操作、单手一根手指操作,研究表明,过半数的用户习惯单手一根手指的使用方式”[16]。而单手一根手指难以实现输入关键词的动作。

其次,移动互联时代,用户随时随地都能保持在线状态,信息过载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种情况下,更高效便捷地获取有用的信息成为刚需。因此,搜索引擎技术不再契合移动互联网的传播环境。

事实证明,与移动互联网环境适配的技术是个性化算法推荐引擎。今日头条是国内最先研发个性化推荐的企业。2012年,今日头条成立之初就开始重点大量招募擅长机器学习与推荐算法的技术人才。而当时的很多互联网公司还处于招聘移动端、iOS 技术人员的阶段[17]。这些人才的引入为今日头条推荐系统的底层算法奠定了基础。搜索引擎并不一定能满足用户的信息需求。

一方面,搜索引擎对使用者来说是有门槛的,搜索使用的关键词、逻辑符号等都会影响搜索结果。

另一方面,搜索的排序结果不是内容质量高低的必然反映,低质量内容会极大降低用户体验[18]。而个性化推荐算法实现了信息与人的高度匹配,用户在首页看到的都是自己感兴趣、关心的内容,不需要进行选择与操作。此外,今日头条还在分析用户兴趣的基础上刷新信息流,用户可以刷到层出不穷的自己喜欢的内容。用户体验越佳,使用频率就越高,使用时长也会越长,由此产生的大量数据又会优化推荐引擎的用户兴趣模型,让信息推荐更为精准[15]73。基于此,今日头条与其他商业门户网站的编辑模式区别开来,形成差异化优势并超越多数门户网站,成为新的巨型流量池[19]。

互联网新闻场域中,作为新的行动者的今日头条起初并未占据有利位置,发展前景并不明朗。为了在场内占据有利位置,今日头条采取研发个性化推荐算法的策略,而个性化推荐算法技术作为一种元资本,使其所有者今日头条在互联网新闻场中占据中心位置。综合来看,从报刊到电视,从电视到新闻门户网站,再从新闻门户网站到移动新闻资讯平台,是技术发展引发的媒体行业变革,新闻场域中技术元资本的承载者一直在变,中心位置随技术的发展而更迭。

在上述过程中,颠覆性的变化发生在个性化推荐算法技术的环节。虽然门户网站阶段已有搜索引擎作为用户表达信息需求的窗口,但本质上仍是将内容无差别分发给用户,属于大众传播范畴。然而,个性化推荐算法的底层逻辑是用户思维,用户的兴趣和需求是首要考虑因素,用户地位的上升颠覆了以往的传播格局。

(二)新闻从业者中心位置的弥散

在微观层面,可以观测到大量非专业内容生产者进入互联网新闻场,打破了电视新闻场中以职业新闻工作者为中心的社会关系网络。这种入场权的下移与技术发展息息相关。

需要指出的是,布氏所述电视新闻场域中的竞争发生于职业新闻人之间,具体表现为电视新闻记者对文字记者的挤压,普通人被排除在场外,不具备参与竞争的资格。而互联网新闻场破坏了这种组织中心性,表现出无组织的特征。根据拉什对无组织的阐述,无组织不是等级性的而是水平的,无组织的工人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无组织是越界蔓延的水平根茎”[20]69。互联网新闻场域中,由于互联网的开放性,进入传播领域的门槛变得很低,数量庞大的非职业生产者源源不断地进入互联网新闻场。流量的争夺者既可以是专业的新闻记者,也可以是独立的内容生产者,甚至普通用户生产的内容也能获得一定的关注。

在今日头条,文章发布之后在算法系统中会经历初审、冷启动、正常推荐以及復审四个阶段,其中冷启动是指系统会加权推荐新发表的内容,加权后,内容大概会展现几千次。通过冷启动,系统能够收集到最基础的推荐效果,如果效果好,系统就会扩量推荐,反之则会收紧推荐[21]。

在这样的模式下,“内容是谁生产的”变得不那么重要,“是否被算法判断为优质内容”才是关键。在算法推荐机制的作用下,非新闻从业者也有可能产出爆款文章。因而,所有的内容、所有的生产者,在算法元资本的作用下,都是一种水平的关系,遵循“一种目的与手段不可分离、目的内在于手段、手段本身就是终极目的”[20]74的逻辑。

不似电视新闻场中,文字记者地位下降,而电视记者地位上升这般明晰,互联网新闻场中很难对新闻记者地位的上升或下降给出定论。可以确定的是新闻记者面临的竞争压力变大了,这是由于竞争者的数量和种类变多了。

因而,新闻记者的地位不是简单的上升或下降,而是一种中心位置的消失,他们化作网络的一个节点,在争夺流量的游戏中,与处于其他节点的内容生产者相比,并没有掌握更多的游戏特权。

记者与所有文化生产者面临相同的处境:算法像一个黑箱,尽管有些规则可以在不断摸索中总结出来,但是上不上热门,最终的数据好不好看,在内容发布之前都是不可预知的。在这个过程中技术体现出自主性。个性化推荐算法,出于将信息和人匹配的目的诞生,用内容分析程序将文本视频等内容标签化,通过用户标签挖掘建立兴趣模型,致力于贴合真实世界,但最终导致所有人都无法精准预判结果。即使是坐拥百万粉丝的头条号,其作品也呈现出巨大的流量差异,如优质影视领域创作者“电影烂番茄”的文章阅读量从几千到百万不等,呈现出无序性。流量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每一个爆款仿佛都是一个单独的个案,尽管有相通之处,却仍然难以总结出一套普适的规律作为流量竞争中制胜的法门。

结合中观和微观层面来看,今日头条作为算法元资本的承载者,同时作为内容生产者开展内容生产活动的场所,有将流量竞争的逻辑加诸整个互联网新闻场的趋势,因此,头条的中心位置加剧了传统新闻记者中心位置的弥散。

综上所述,如果说电视新闻场中的力量博弈只局限于职业新闻记者的“内斗”的话,互联网新闻场则大大扩展了争斗范围。对于传统新闻记者,情况似乎不太乐观,要在流量争夺战中突出重围,不仅要与新闻同行竞争,还要与其他非职业内容生产者竞争。比较糟糕的是,面对新的变化,职业记者陷入两难的处境:一方面不能因循守旧,固守过去技术语境的新闻标准;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抛弃,冒着丢失媒体公信力的风险像新进的内容生产者那样毫无顾忌。

三、新闻自主的再定义

在互联网技术语境下,正如上节所述,日新月异,不断更迭的技术给新闻业带来了颠覆性的变革,大量非职业内容生产者进入新闻场,与职业新闻人并置,形成一种无组织的样态。新闻专业主义让新闻场域与其他场域区别开来,在这套运行规则下,新闻业对于什么是有价值的信息存在共识。而技术冲破了新闻场域的边界,迫使其与其他传播融合并置[22],成为一个边界模糊的、更加开放的场域。在这种情形下,需要迫切追问:“该如何定义新闻场域的自主?”

根据上文的分析,这种自主,即新的游戏规则是由算法元资本决定的。作为算法的开发者,平台的价值观会透过算法的程序设计引导平台的内容生产趋势。具体到今日头条,有两类重要的引导趋势。

其一,大力扶持垂直领域的专业内容及其创作者。今日头条有超过13万拥有职业身份认证的创作者,如教授学者、财经专家、心理咨询师等。通过“头条行家计划”等活动,今日头条帮助这些创作者打造个人品牌,同时借助流量分成、付费专栏、内容电商、内容营销等模式提升内容变现力[23]。

另外,今日头条细分了科技、体育、健康、美食、教育、三农、国风等内容领域,使得平台内容高度分化,并通过算法技术加剧了这种分化。今日头条采用层次化文本分类算法对文本进行内容分析,随着层级的增加,文本特征的粒度越来越细,而粒度越细的文本冷启动能力越强,越容易在算法中被推荐[24]。在这种机制下,文章垂直度越高,越容易获得流量。这也使得在电视新闻场域中很难获得关注的小众领域内容生产者在互联网新闻场占有一席之地。比如,在垂钓领域,2018—2019年头条创作者从2000+增长至30000+,发布超46万篇作品,总阅读量31亿。头条号“科学钓鱼”专注渔具测评,分享钓鱼技巧,在今日头条积累了74万粉丝[25]。在以电视为主的大众传媒时代,很难出现专门的“垂钓”频道,而在互联网语境,小众领域内容生产者满足了特定垂类用户的信息需求,是对职业新闻内容和大众议题的补充。

其二,今日头条赋予专业新闻机构特殊的权力,并对具有公共价值的信息有所加权。在首页推荐界面,前两条置顶内容一般来自新华社、央视新闻等主流媒体,次两条推荐也都是主流媒体的时政新闻。另外,今日头条开发的“头条热榜”可以穿透不同用户的兴趣壁垒。算法会实时回溯站内所有内容,若某个内容被多个来源创作,且整体流量较高,就可以进入热榜的备选。今日头条会评估这些热点,推荐公共价值最高的内容,并按照热度算法,形成不断更新的总共50条的头条热榜。一个明显的特征是,头条热榜中明星八卦类内容占比不高,而社会新闻和国家政策等议题占比很高[26]。这可被视作奥蒂·伦达尔所述的算法元资本的第一种作用路径,即通过构建信息榜单使社会议题的重要性合法化的现实注脚。对权威媒体流量加权并开发头条热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个性化推荐算法带来的公共性缺失,避免了非政治化的倾向。

上述算法元资本的流量分配规则似乎暗合迈克尔·舒德森的主张,他将新闻业设想为一种多元主义机构,是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富有思想和专业水准的传播者的共同体,如此一来,新闻自主可能不仅对新闻记者有利,而且对社会也大有裨益[27]。这种新的新闻自主,用学者潘忠党的观点可以总结为,“关联并促进公共生活的规范体系,它的核心是形成共享的事实性信息”[28]。

对事实和真相的追求不仅应当是一种内部规范,还应当是公共生活的规范。由此,一种“双重自主”浮出水面:技术的自主体现在打破与融合场域边界上,而基于公共性的内在要求,新的新闻自主,即对事实性信息的共享,是自主的技术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四、结语

技术以其自主性之核心,具备跨场域的影响力,以元资本的形式成为场域分析的重要构成性力量。在中观层面,从报刊到电视,从电视到新闻门户网站,再从新闻门户网站到移动新闻资讯平台,是技术发展的必然过程,新闻场域中技术元资本的所有者一直在变化,中心位置随之更迭。

在微观层面,新闻场域的行动者不再局限于职业新闻记者,大量内容生产者进入互联网新闻场域,导致新闻场域呈现出一种无组织的样态。互联网新闻场域中,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大型数字中介平台,作为算法技术元资本的所有者占据了中心位置,有将流量竞争加诸整个互联网新闻场域的趋势,这种运转方式打破了以往新闻场域的边界,因此新闻专业主义不能局限于新闻记者的内部规范,而應该是一个具有包容性的动态体系,其核心是形成共享的事实性信息,这也正是新闻公共性的内在要求。在新的技术语境下,传统媒体可以充分发挥渠道优势和专业优势,并在形式与传播手段上作出一定适应性改革,在互联网新闻场中起到引领作用,算法的开发者则需要保证对优质内容的精准识别和流量扶持,从而确保整个新闻场良性运转,促进新闻业更好地为社会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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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余诗扬,研究方向:新闻传播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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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利用微信平台拓展提高电视节目的收视率
60亿收入进账但盈利仍未可知 “今日头条”创始人张一鸣底气何来
初中英语“自主、合作”学习探究
浅谈低年级识字教学的实效性
“以学习为中心”的Checkouttime板块教学实践
让学习在复习课中真正发生
从“今日头条”看媒介融合
《今日头条》与《微信》的内容之战
从电视访谈节目看名记者的采访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