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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恩美《接骨师之女》中的文化冲突与融合

2023-09-01黄雅文高小丽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3年9期
关键词:谭恩美

黄雅文 高小丽

内容摘要:谭恩美的长篇小说《接骨师之女》生动再现了三代母女之间的纠葛情感关系,即从矛盾冲突到包容理解,侧面体现了中美文化从二元对立走向二元融合。本文基于跨文化交际视角,从语言使用、非语言交际、家庭观念、饮食文化等方面分析小说中异质文化在交流过程中的摩擦,并进一步分析母女如何化解矛盾,实现中美文化融合共生。在跨文化交际活动中,我们应当保持平等包容心态,加强沟通交流,坚持文化自信,才能实现异质文化的和谐相处、中华文化的蓬勃发展。

关键词:谭恩美 《接骨师之女》 文化冲突与融合

Porter和Samovar(1988:9)将文化定义为“一个大的人群在许多代当中通过个人和集体的努力获得的知识、经验、价值、态度、角色、空间关系、宇宙观念的积淀,以及他们获得的物质的东西和所有物。”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从事交际的过程便是跨文化交际,而在该过程中人们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误会、冲突。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的长篇小说《接骨师之女》便生动展现了跨文化交际中出现的中美文化冲突,以及人们在交往过程中如何克服文化差异,提高跨文化意识,实现中美文化的融合共生。

《接骨师之女》共分为三个部分,讲述了三代母女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第一部分从美国第二代移民杨露丝(杨如意)的视角出发,讲述自己与母亲茹灵、同居美国男友亚特的紧张关系。并且随着母亲老年痴呆症状加重,露丝通过查看母亲中文手稿,逐渐开始了解母亲的身世背景。第二部分以母亲茹灵的视角出发,介绍其在北京的儿时生活、生母宝姨的故事,以及茹灵如何辗转移居美国。第三部分又回到了露丝的视角,当她了解母亲的身世背景后,她逐渐理解了母亲并且母女关系走向了缓和;同时露丝和男友的关系也有了积极转变。小说不仅是呈现母女关系的转变,更是深层次揭示了中美文化在交际过程中从摩擦走向融合。

一.中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

民族中心主义指的是人们习惯用本民族的价值观衡量其他文化,以本国文化的是非标准为标杆,这是影响跨文化交际活动的一个重要因素(Samovar et al., 2016)。母亲茹灵在中国长大出生,后因为躲避战乱而移居美国。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她,不论是语言文字还是价值观念,都折射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相反,作为二代移民,女儿露丝生于美国、长于美国,受到美国主流文化影响,是个“香蕉人”。因此,由于受到不同文化背景的影响,母女二人都存在着民族中心主义倾向,这导致她们在交际过程中发生了诸多误解与冲突,具体表现在语言使用、非语言交际、家庭观念、饮食文化等诸多方面(胡艳红,帅立娜, 2022:139)。

(一)语言使用

语言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语言不仅是文化的载体,而且是文化的写照。尽管茹灵在美国生活多年,但是她的英语非常蹩脚,中文始终是她的主要语言。她经常教小时候的露丝认识汉字、写书法、灌输中国式的逻辑。茹灵认为“每个汉字都包含一种思想,一种感觉,各种意义和历史,这些全都融合在这一个字里”(谭恩美,2017:49)。

但是露丝对母亲的表现是不解与厌恶。她觉得姨妈高灵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母亲甚至不能利索念出女儿露丝的名字。她讨厌母亲“明知别人不能明白她的私房话,还特意当着别人的面讲中文”(谭恩美,2017:63)。当茹灵在操场用中文警告露丝不要冒险,露丝则是“心中非常羞愧,几乎忘了行动”,她对同学嚷着“她不是我妈妈!我不认识她!(谭恩美,2017:64)”甚至故意与母亲作对,想着母亲不能阻挡她,最后是摔得鼻青脸肿。

此外,露丝对汉语学习抱有排斥的态度。她认为母亲教她练书法是惩罚她白天說错了话。母亲让她观察汉字偏旁部首,她却觉得“那一横活像是根剔了肉的骨头”;母亲告诉她汉字具有逻辑,她却想着“她又不懂中文,怎么能知道呢”(谭恩美,2017:49)。

母女之间的冲突隔阂反映了两者的文化身份认同存在巨大的差异性:茹灵拒绝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坚持使用中文,并且强迫女儿接受中国文化;相反,露丝将自己看作是一位美国人,母亲英语不好、经常讲中文等种种行为被她看作是一种耻辱。茹灵和露丝跨文化意识薄弱,双方都不曾沟通交流,导致摩擦不断加大。

(二)非语言交际

非语言交际指的是一切不使用语言进行的交际活动,包括眼神、手势、身势、面部表情、时间观念、对空间的使用等(毕继万, 1999)。依照中国文化传统,人们表达感情更加含蓄,较少进行拥抱、接吻等肢体接触(胡文仲,1999:151)。露丝几乎从不和母亲拥抱,当她曾试图这样做时,“妈妈肩膀总是突然变得僵硬,好像遭到袭击一样”(谭恩美,2017:43)。

其次,中美文化在时间观念方面存在着差异性。露丝是一位代笔作家,忙于工作的她认为自己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在她眼中“空余时间最是宝贵,应该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便不能,至少要让生活的节奏慢下来,想想生活中那些美好幸福、值得感恩的事情(谭恩美,2017:37)。”而母亲茹灵则抱怨“没时间管你妈的事,却有时间看电影,出去玩,看朋友(谭恩美,2017:11)。”中国文化强调集体主义,人们倾向于在空闲时间与家人团聚,而美国文化更强调自我意识。因此,受到美国文化影响的露丝对母亲的言语行为非常排斥,她认为自己有权支配个人时间,因此母女产生了跨文化交际的摩擦。

此外,个人空间的使用也存在文化差异。美国文化强调个人主义至上,注重个人的隐私,而中国文化对个人空间的需求不高。小时候露丝和母亲住在“一间阳光照不进的卧室里”(谭恩美,2017:101),空间狭窄,因此她唯一的避难所是浴室。露丝通过写日记,畅所欲言、真诚坦白,日记本成为了她的私人空间。但是茹灵则认为“做女儿的不应该有秘密瞒着母亲”。即便露丝写着“住手!!!私人文件!!!擅自阅读,即是犯下非法入侵的大罪!!!”(谭恩美,2017:129),母亲依旧照读不误。她们彼此坚守着自己的文化观念,导致双方的沟通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造成紧张的母女关系。

(三)家庭观念

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家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在个人、家庭、团体三者间,家庭处于首要地位,而西方文化则更加注重个人与团体(梁漱溟,1987:87)。中国受儒家文化影响,“孟母三迁”便反映中国式的家庭观,父母极为重视儿女教育,可以为其做出巨大的牺牲。茹灵为了女儿露丝的学习,选择搬家,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附近有所很好的中学,学生素质很高,竞争力很强”(谭恩美,2017:101)。茹灵“只有在露丝做功课、复习时,才不会打扰她”(谭恩美,2017:102)。而且,当露丝想出去玩时,茹灵则斥责“你去年成绩表有一门才得合格,连良好都不够。每门成绩都应该是优秀。今晚你最好还是学习吧”(谭恩美,2017:104),哪怕露丝说这是体育成绩。

(四)饮食文化

“民以食为天”,中西方饮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可以反映出文化之间的差异性。小时候露丝见到母亲破天荒地做了一次汉堡包,还心中暗自兴奋,而茹灵则觉得“牛肉让她联想到布满伤疤的肉体,她觉得牛肉叫人恶心”(谭恩美,2017:68)。最后她还是“给露丝一碗热乎乎的米粥,还说甭管怎么说比起汉堡包,米粥对身体更好些”(谭恩美,2017:68)。这反映了露丝认同美国主流社会的饮食文化,长了一个“美国胃”,而茹灵则是排斥西方饮食观念,保有中国养生之道。

爱德华·萨义德(2007)认为,西方世界为了确立自己的主导地位,主观臆造出东方作为“他者”的形象,东方是“沉默无语的客体”,被赋予神秘、愚昧、腐朽等特性。受到美国文化的影响,露丝将自己的文化身份定位为美国人,深信自己“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活着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谭恩美,2017:130),认为母亲是迷信、封建的,内心充满着对母亲的不理解与愤恨。她们的冲突不仅是反映出二人关系的疏离感,更是折射出二人的文化认同单一性。茹灵一直逼迫女儿接受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采取中国式教育去影响女儿;而露丝则是一直选择反抗,拒绝接受中国文化,完全主张认同美国主流文化。正是因为文化背景的差异造成了她们之间的多次冲突,甚至导致露丝在日记中恶语相逼,茹灵选择自杀,险些酿成大错。

此外,中美文化的碰撞与冲突不仅通过茹灵与露丝的紧张关系得以体现,还可以通过茹灵、露丝与周围人的交际活动。作为华裔美国人,露丝在美国主流社会属于“边缘人”,她小时候就经常受到排挤,“深知被当成局外人的那种尴尬感受”(谭恩美,2017:54)。在中秋节,露丝邀请姨妈一家、男友一家等人参加晚宴,男友等人自然而然就座,无形中形成了“白人专区”,这也暗示了中美文化的对立。当茹灵用中文斥责露丝,认为露丝美国男友的女儿们不应该吃汉堡,美国女儿菲雅则回应“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像间谍那样说中国话,这样很不礼貌(谭恩美,2017:62)。”

二.寻求多元文化的融合

母女之间产生的矛盾都是由于双方对彼此的价值观等方面缺乏必要的了解,没有用平和的心态与开放的眼光理解双方的代沟与差异(蒙静妮,2015:81)。此外,作为第二代移民,露丝一直在协调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她从最开始认为自己是个美国人,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美国性,到后来主动提高自己的跨文化意识,加深自己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最终实现了自我身份的探寻,对自我身份有了更准确的定位,并且促进了中美文化的共同发展。

当露丝发现母亲患有老年痴呆症时,并看到母亲留下的中文手稿后,她选择搬进来和母亲住在一起,多花时间了解母亲,“听妈妈讲述自己的故事,陪她回顾生命中经历的种种曲折,听妈妈解释一个汉字的多重含义,传译母亲的心声,尽量了解母亲的思绪”(谭恩美,2017:138)。正是通过讲故事的形式,露丝知道了母亲的身世背景,对母亲以及其家族故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讲故事不仅是回溯母亲昔日的苦难历史,更是帮助女儿了解中国文化,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赵蓉, 2011:337)。因此,露丝跨越了语言、文化、时间的鸿沟,不再是厌恶排斥中国文化,而是选择接纳、了解,每天研墨陪着母亲画画,探寻以母亲为代表的中国文化。

当她知道母亲的童年悲惨故事后,她意识到昔日自己的过错。她渐渐理解母亲茹灵对她的一种含蓄内敛的中国式母爱。小时候露丝讨厌自己的英文(露丝)、中文名(如意),她觉得“露丝”很“老派”,“如意”听起来像是个“欺负人的好勇斗狠之徒”(谭恩美,2017:299)。但是当她得知母亲取名的原委,希望“事事遂心愿”,露丝则是惊讶,怀有感激之情,理解了母亲的用心良苦。

母女关系走向和解不只是露丝去了解母亲的故事,开始自己的文化寻根旅程,而且还包括茹灵自身的反思。当母女关系有所好转缓和时,茹灵打电话向女儿表示自己的歉意,“妈妈就是想对你说,希望你也能忘记那些委屈,就像妈妈,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希望你能原谅妈妈,妈妈很抱歉,曾經伤害过你”(谭恩美,2017:318-319)。茹灵对其行为的反思表明她认识到自己文化观念存在的缺陷与狭隘,双方坦诚相待,接受文化差异,最终实现了和解。

多元文化主义强调文化的多样性,以及文化间的平等和相互影响,强调了解、尊重和欣赏其他文化(沃特森,2005)。茹灵与露丝关系的和解、露丝文化身份的重新定位都反映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现代文明、东方与西方价值观念的融合(陈鲲,2007:142)。露丝克服了昔日的偏见,努力了解书法等具有中国元素的文化知识,摒弃了分歧与隔阂,建构了霍米·巴巴所述的文化“第三空间”(Bhabha, 1994)。在“第三空间”里,中美文化不再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东方文化不再是依附、屈从于西方主流文化,而是两种文化和谐共生,人们以一种更加宽广的视野看待中美文化的交流,倡导文化间的融合发展。

本文从跨文化交际视角出发,分析《接骨师之女》中母亲茹灵与女儿露丝的关系变化。她们从最初的摩擦冲突到最后互相理解、实现和解,体现了中美文化从冲突对抗到异质共生。此外,以露丝为代表的美国华裔女性从背离东方文化到追溯文化根基,实现了自我文化身份的建构。

文化就像一顆洋葱,我们不应该只关注其最外层,更应该认识到其核心动因,即潜意识影响人们思想观念的价值观(庄恩平, 郭晓光,2007:95)。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人们愈发具有多元文化意识形态,只有以一种平等、开放的心态对待各国文化,加强理解沟通,才能实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费孝通,2005:15)。并且,我们只有保持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积极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传递中国声音,才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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