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中女主人公塞丝的心理创伤解读
2023-09-01刘雅敏赵祥凤
刘雅敏 赵祥凤
内容摘要:美国著名女作家托妮·莫里森在其长篇小说《宠儿》中,书写了在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等多重压迫下,美国黑人女性所遭受的严重的心理创伤。本文以朱迪思·赫尔曼的创伤理论为基础,透过女主人公塞丝的视角,解读美国黑人女性心理创伤的成因以及表现症状。借由女主人公塞丝的种种尝试,作者试图为美国黑人女性心理创伤的复原指出一条弥合之路。
关键词:《宠儿》 美国黑人女性 心理创伤 创伤与复原
托妮·莫里森(1931年-2019年),是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长篇小说见长。作为美国杰出的黑人女作家,其作品主要描述了美国黑人女性的悲惨遭遇。《宠儿》主要讲述了一名美国黑人女性为了避免其女儿再次沦为奴隶,将其狠心杀死的故事。在国内外的研究中,大多数评论家主要从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以及魔幻现实主义等进行剖析。刘晓琳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分析黑人女性的苦难经历,进而阐述黑人女性的成长历程。吕绘军着眼于生态女性主义,通过探讨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为黑人女性探索一条通往独立、解放、自由之路。马文佳、佟靖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来呈现作品主题。胡笑瑛对《宠儿》中后现代主义的特征进行深入分析。而本文以赫尔曼的创伤理论为基础,展现美国黑人女性重塑自我,复原创伤的艰难历程。
“创伤”一词源于希腊,指的是由机械因素引起人体组织或器官的破坏。弗洛伊德开创了创伤理论的先河。在他的创伤理论的研究中,主要涉及创伤与幻想的关系,一般意义上的心理功能和特殊记忆上的记忆功能,以及创伤的治疗目标。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在其著作《沉默的经验》中提出“创伤理论”这一概念。她认为,创伤就是某些人对某一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一次极不寻常的经历。
本文运用赫尔曼的创伤理论对《宠儿》进行分析。赫尔曼提出的三类创伤症状和复原方法在塞丝身上都有全面的体现。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归纳为三个主要类别:“过度警觉(hyperarousal)是持续不断地预期将面临危险;记忆侵扰(instrusion)是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萦绕不去;紧闭畏缩(constriction)则反映出屈服放弃后的麻木反应”。创伤事件摧毁了人们正常生活的安全感,世间的人与事不再可以掌控,也失去关联性与合理性。因此,赫尔曼认为要治愈心理创伤,首先要建立一个安全的環境,其次要回顾与哀悼创伤记忆,再次要重建自己与他人的联系感,最后要找回和重建与团体的共通性。
一.塞丝心理创伤的成因
塞丝是千千万万黑人女性的缩影。她所遭受的严重的心理创伤,成为杀婴事件的助推剂。家庭中爱的缺失,白人的种族歧视都是造成她心理创伤的重要原因。
造成塞丝心理创伤的家庭因素,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童年时期家庭中缺少父亲和母亲的关爱,二是成年结婚后在家庭生活中缺少丈夫的关爱。赫尔曼提出,人的信赖感,乃至安全感,源于与其生命中第一位抚养者的接触。然而,对于塞丝来说,她童年时期并没有在家庭中获得足够的、基本的信赖感乃至安全感。塞丝自出生起就从未见过父亲,也不知道生父是谁。母亲从未告知塞丝关于她父亲的任何信息,她对父亲的唯一了解还是从喂养她的黑人女性——楠那里听说的。所以,对于塞丝来说,贯穿其整个童年时期,父亲的缺失导致她始终缺少父爱。这对幼小的塞丝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心理创伤。塞丝的母亲,作为一名黑人女性奴隶,在美国奴隶制的大背景下,是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甚至不能被称为人。母亲在生下塞丝两三个星期后便去田间劳作了,导致她不得不为塞丝寻求他人的母乳喂养。因此,在塞丝的童年记忆中,她是饥饿的,需要通过哭泣等方式博得他人关注,才能果腹。塞丝的母亲常以沉默待人。面对塞丝对自身印记的追问,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向年幼的塞丝解释,其象征着死亡和屈辱,因此她选择打了塞丝一顿,使她不再追问。“这种表面上带有惩罚性的行为自然会给不知缘由的塞丝带来伤害。”“沉默的母爱”使孩童时期的塞丝极其没有安全感。最后,母亲实在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选择抛弃塞丝逃跑,但是失败被抓住后吊缢。被母亲抛弃,后被叫去辨认母亲的尸体,种种事件一再加深了塞丝内心的创伤。除了童年时期家庭中爱的缺失,婚姻中爱的缺席也重创了塞丝的心灵。在被卖到“甜蜜之家”后,塞丝选择了黑尔。在她看来,黑尔是个有责任心且可靠的男人。可是黑尔却在赎出自己黑人母亲的过程中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因此,塞丝不得不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缺乏丈夫的爱和帮助,塞丝忍受着生活和“学校老师们”的凌辱。当她后来从保罗·D口中得知,丈夫亲眼看着自己受辱却没有站出来时,心理更是一度崩溃。
在奴隶制背景下,白人的种族歧视对塞丝的心理也造成了致命一击。当塞丝怀孕时,“学校老师”和他的侄子们强暴塞丝,甚至还在一边做记录。他们还抢走了她的奶水。“在塞丝心中,这些奶水是属于她的孩子们的,象征着她对孩子们的爱,她不希望连自己喂养孩子的权利也被剥夺。”他们抢走奶水这一行为,也唤醒了塞丝童年心理创伤的记忆。小说中,塞丝后来多次提及他们夺走奶水,可见塞丝始终被笼罩在阴暗的雾霾下。“学校老师”和他的侄子们还多次殴打塞丝,塞丝的整个后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樱桃树”般的伤疤。塞丝在与保罗·D谈话时说道:“那些白鬼夺走了我拥有和梦想的一切,还扯断了我的心弦。这个世界除了白人没有别的不幸。”在奴隶制的压迫下,塞丝沦为了白人奴隶主的玩物,这给她的身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因此她做出了逃离“甜蜜之家”的决定。
二.塞丝心理创伤的症状
赫尔曼指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许多症状都可归纳为三个主要类别,分别是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在《宠儿》中,这三个症状在女主人公塞丝身上都有所体现。
赫尔曼在《创伤与复原》中说道:“有过创伤经历后,人类求生保命的自卫体系似乎整个启动,并一直保持在高度警戒状态,就好像危险随时会再出现一般。”塞丝在逃亡的过程中,便一直处于过度警觉的状态。塞丝听到任何的脚步声或者是说话声,都会感觉是“学校教师”和他的侄子们追来了。因此,整个逃亡过程中塞丝的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的,她甚至设想万一他们追上来,她要如何咬断他们的脖子来反抗。当塞丝被“学校教师”和他的侄子们找到时,她做出的反应正是过度警觉的体现。那些强暴、夺走奶水、挨打等种种痛苦的回忆全部涌上塞丝的心头。她为了不再让女儿遭受相同的痛苦,选择剥夺女儿的生命。塞丝的杀婴行为,是当下她精神过度警觉最直接的行为反映,也是她严重的心理创伤最有力的表现。最后,在塞丝意识不清时,她把去找丹芙的鲍得温误认为了“学校老师”,她的精神再次陷入过度警觉中。她企图通过掐死鲍得温来保护她心爱的小女儿。
在《宠儿》中,塞丝还不断遭受着记忆侵扰的折磨。赫尔曼在书中说道:“就算危险早已事过境迁,受创者还是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新经历创伤事件,宛如发生在此时此刻。”心理学家让内也称它为创伤记忆。塞丝虽然从“甜蜜之家”成功逃脱,却从未真正逃离“甜蜜之家”的痛苦漩涡。被强暴,被鞭打,被抢夺奶水的回忆以及丈夫视若无睹的态度,这样的记忆侵扰使塞丝精神崩溃,心理承受巨大创伤。在日常生活中,甚至在梦中,创伤记忆时时刻刻侵扰着她。
禁闭畏缩的症状也像记忆侵扰一样,最早描述的是记忆方面的问题。受创者会刻意压抑与创伤事件有关的想法,企图来抵御痛苦的情绪状态。起初遭受宠儿的折磨时,塞丝曾向婆婆萨格斯提出搬家,想要通过逃离一百二十四号来摆脱被鬼魂折磨的痛苦。萨格斯说道,“在这个国家,没有一座房子不是从地板到房梁都塞满了黑人死鬼的悲伤。”可见,在当时,塞丝想要通过搬家来逃避痛苦是徒劳的。小女儿丹芙总是缠着塞丝,想要母亲给她讲述旧事,塞丝面对丹芙的反复追问却缄口不言。因为在塞丝心里,假使她忘却了那些在“甜蜜之家”的痛苦回忆,创伤就“从未存在”。于是,她试图通过“失忆”来逃避创伤的折磨。禁闭畏缩症状还主要表现为麻木无感和意识状态的改变。受创者的感知能力可能已经麻木或受到扭曲,伴随着某些感官功能的部分麻痹或丧失。自从宠儿死后,她就变得像母鸡一样色盲了。塞丝的世界再无别的色彩,她只记得女儿墓石上的粉红颗粒和红色婴儿的血。当塞丝第一次见到归来的宠儿时,塞丝出现了尿失禁。这种反常的生理现象是她心理创伤症状禁闭畏缩的明确表现。塞丝不仅麻痹了自我的感官功能,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也变得更加麻木。“她对任何一种丧失都无动于衷了。”渐渐地她不再寻找了,不再寻找因为她的杀婴的扭曲行为而离家出走的儿子们。“杀婴”这种沉重和扭曲的母爱不仅伤害了孩子们,更加剧了塞丝的心理创伤。
三.塞丝心理创伤的复原
复原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安全的建立。复原的首要任务是建立创伤患者的安全,这是最优先的任务。塞丝在“甜蜜之家”遭遇了种种非人的虐待,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承受了严重的创伤。塞丝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生活,决定出逃来到婆婆居住的黑人社区。在这里,她再也不用遭受“学校老师”和侄子们的毒打和性虐待。一百二十四号给塞丝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环境。身体不用再遭受痛苦,且身处安全的生活环境中,这是塞丝心理创伤走向复原的第一步。
复原的第二个阶段是回顾与哀悼。在这个阶段中,创伤患者开始诉说她的创伤故事,叙述的方式是完整且详尽的。这份重建工作实际上是一种创伤记忆的转换,使之融入并成为创伤患者生命的一部分。在起初丹芙询问塞丝的经历时,塞丝是排斥、拒绝的。塞丝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凭空捏造。慢慢地,随着宠儿的出现,塞丝的态度开始转变。“当她开始讲述耳环的故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想讲,爱讲。”这种转变和敞开心扉是塞丝心理创伤慢慢复原的重要标志。在保罗·D到来之前,塞丝的精神支柱一直是起居室里的喁喁私语。保罗·D的到来,加速了塞丝心理创伤复原的脚步。“是全部放下的时候了。”塞丝对自己说道。保罗·D出现后,替塞丝分担了痛苦。塞丝向保罗·D倾诉了之前的种种遭遇,对他敞开心扉,心理得到了舒缓。且保罗·D还把那个鬼魂赶跑了,使塞丝不再遭受鬼魂的折磨。保罗·D的出现把塞丝过去的创伤记忆全部挖掘出来,塞丝开始直面过去的创伤记忆。和保罗·D的相处过程中,塞丝变得逐渐依赖保罗·D。小说中也有关于塞丝心理的一系列描述。她开始慢慢信任他,她愿意相信他在炉子前拥住她时的可能性。随着宠儿来到一百二十四号,塞丝的心理创伤复原之路也过渡到高潮。塞丝内心坚信宠儿就是之前死去的女儿,即使宠儿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塞丝也会尽力去达成。
复原的第三个阶段是重建联系感。到了复原的第三个阶段,创伤患者恢复了信任的能力,可以再次对值得的人付出她的信任。塞丝先是和保罗·D建立了联系感。保罗·D的到来给了塞丝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在塞丝的精神被她记忆深处事项的重压而濒于崩溃时,保罗·D在陪伴之外也分担了塞丝的痛苦。塞丝的心理创伤因为和保罗·D建立联系感而获得了跨越式的恢复。与黑人社区恢复联系,也是塞丝心理创伤复原的关键环节。在杀婴事件之后,塞丝选择远离黑人社区,将自己隔绝在一百二十四号内。她断绝与他们的联系,也抗拒他们的帮助。随着宠儿无休止的索求,使塞丝不堪重负,小女儿丹芙决定勇敢的走出一百二十四号,向黑人社区寻求帮助。丹芙是塞丝和黑人社区重建联系感的关键枢纽。面对丹芙的求助,黑人群体选择不计前嫌来帮助塞丝。“黑人妇女通过歌唱式的驱鬼仪式使塞丝一家彻底摆脱了宠儿的纠缠,也摆脱了过去的纠缠。一百二十四号房屋里的人被重新纳入黑人集体之中,成为黑人社区帮助的对象。”黑人社区的帮助打破了塞丝内心的壁垒,逐步扫除塞丝心理创伤的阴霾。
作為美国黑人文学的杰出代表,托妮·莫里森的作品再现了施加在黑人女性身心的种种创伤。在《宠儿》中,塞丝是千千万万黑人女性的缩影。奴隶制的压迫、家庭中爱的缺失、白人的种族歧视以及黑人社区的孤立,一再加重塞丝的心理创伤。由此,塞丝出现了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主要表现为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借由安全的环境的建立、保罗·D的出现和黑人社区的帮助,塞丝的创伤应激障碍症状逐步得到缓解。在小说的最后,塞丝的心理创伤得到复原。莫里森通过作品给黑人群体指出一条重塑自我,复原心理创伤之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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