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学视域下《垂死的肉身》解析
2023-09-01何红梅丁威
何红梅 丁威
内容摘要:文学伦理学宣称人的本性建立在斯芬克斯因子的基础上,其本质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构成。人的所作所为充分体现了人兽之间的区别和伦理身份的选择。论文运用斯芬克斯因子理论解读菲利普·罗斯的学院派小说代表作《垂死的肉身》,通过剖析凯普什教授和康秀拉之间人兽性因子的更迭,揭露人物表层行为下的真正动机,探索当代人面临的伦理困境。
关键词:菲利普·罗斯 《垂死的肉身》 斯芬克斯因子 学院派小说
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学院派小说家,他一生勤于创作,深刻而细致地传达出美国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风貌。虽然罗斯本人生活并不如意,但“他能带着生活中的遍体鳞伤去为他人的痛苦疗伤”[1]。《垂死的肉身》(The Dying Animal,2001)是罗斯的学院派小说代表作,作品以生动的笔触展现了凯普什教授和女学生康秀拉之间的爱情故事。学院派小说发展获得国内外学者普遍关注,此类小说“展示了文人学者们的劣根性,反思了整个当代文明的危机和所有当代人面临的困境”[2]。近年来,国内外众多学者从不同视角来解读罗斯的这部学院派代表作。陈培传、杨东等人从新现实主义出发,认为罗斯的创作主要将目光投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现实;张娜等人从犹太文学着手,探索犹太民族在双重文化夹击下内心的困惑与不安;乔传代等人从文学批评方面出发,批判了美国社会在性开放文化影响下的后果。本文旨在通过伦理学视域下的斯芬克斯因子理论,解读文中主要人物命运变迁来探讨人兽因子的更迭。
一.人性到兽性的转变-主人公的沉沦
“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3]。西方《圣经》中详细记载了亚当和夏娃从兽性到人性的转变阶段,对应着两人获得伦理意识的过程。《圣经》里耶和华神谈及:“那人已经和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因此,斯芬克斯因子植根于人类的本性,给予人类辨别善恶的能力。“长期以来,作者一直被视为作品诞生的源头,意义阐释的权威”[4]。罗斯的作品阐释了现代社会人类的伦理困境。但当今社会物欲横流,人类免不了会陷入伦理困境,人兽因子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出现。罗斯在《垂死的肉身》这部作品中着重探讨了两性之间伦理关系的选择,深刻反映出人兽之间的变换。
1、凯普什教授的迷失
“罗斯的《垂死的肉身》不仅描述了一个老人欲望,还描绘了彼此之间的伦理选择”[5]。罗斯在作品中付诸了大量笔墨描写了凯普什教授的人性到兽性的转变过程。多年以前,恩格斯深刻地阐释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他指出:“人类社会区别于猿群的特征是劳动”。史前人类必须通过劳动来获取日常所需食物,随着岁月变迁,劳作形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垂死的肉身》中的凯普什教授通过自己的脑力劳动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他在大学里教授“实用批评”这门课程,是一名文学魅力和知名度兼具的学者。课堂上,他对批评理论发表独到的见解;电视中,他在屏幕前对图书和文化史侃侃而谈。他深知人性因子的重要性,对外永远塑造完美的大学教授人设。人性因子是“人类在从野蛮向文明进化过程中出现的能够导致自身进化为人的因素”[3],正是人性因子促使凯普什在教学方面一直兢兢业业。凯普什教授后来谈及,自己正直的做派吸引了大量女学生来听课,这也为后来故事发展做了铺垫。
凯普什教授在学术领域颇有建树,起初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兽性因子,但康秀拉的出现打破了一切规约。“她谈吐得体,举止稳重[6]”,凯普什教授立刻迷恋上了她,把她奉为自己精神的净土。体内的兽性因子控制了他,于是凯普什教授利用自己的学识、权力、知名度来吸引康秀拉的注意。“现在,你也知道,我在女性美面前表现十分软弱”[6]。当他得知康秀拉有古巴男朋友时,时隔多年的嫉妒油然而生,“一向在女性面前具有绝对自信的凯普什变得蹑手蹑脚, 他变成了一个嫉妒的情人”[7]。内在的嫉妒占据了上风,凯普什的兽性因子逐渐释放,他不再关乎外人的看法,在公共场合和康秀拉出双入对。恋爱中的两人摆脱了人性因子的束缚,一切都顺其自然,伦理规约不再是两人之间的阻碍。
但是,凯普什教授和康秀拉两人跨越四十年的戀爱本质上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他在兽性因子萌发之际把康秀拉带进了自己设置的战场,却无法用他那“垂死的肉身”以外的武器进行这场战役,并且逐渐迷失在康秀拉的温柔乡里。因此,他在战争开始时就输得一败涂地,最终就造就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2、康秀拉的沉沦
在菲利普·罗斯的作品中,他注重刻画惹人争议的角色,揭示主人公的伦理道德指向,竭力剖析复杂事件下人物真实的道德和伦理观。诚然,在《垂死的肉身》里,凯普什教授与不同的女生有染,但康秀拉是唯一让他欲罢不能的女人。康秀拉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古巴家庭,古巴政府对教育的高度重,因此康秀拉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曾坦言到:“我爸爸意志坚定,抱着古老欧洲的观念......教育第一[6]。”在遇见凯普什教授前,她是一个热爱诗歌、音乐、戏剧的女学生,应该在人性因子的驱使下走向光明的未来,但遇见凯普什教授之后却走向了欲望的深渊。
康秀拉和凯普什教授的爱情逐渐激发了康秀拉的兽性因子,她逐渐沉迷在凯普什教授编造的伊甸园,无法控住自己的兽性因子,当凯普什教授邀请她进入自己的世界,她脱口而出:“就现在。就今晚。”当时美国正值受性解放、自由运动高潮时期,康秀拉梦想冲破古巴家庭里陈规旧俗的束缚,追逐欲望主宰下的欢愉,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和虚荣,最终走向兽性因子引诱下的堕落之路。当康秀拉完全失去人性因子控制时,她与凯普什教授的感情也就到此终结。
小说中康秀拉兽性因子和人性因子的角逐,其充分体现了人在欲望与人性之间的冲突。现代人们生活在一个荒谬无序的状态,每个人都面临着道德沉沦和伦理困境,他们违背本心做出不符合社会道德的伦理选择,这势必威胁着社会伦理秩序。悲哀的是,凯普什教授和康秀拉却找不到能够摆脱束缚、奔向自由的力量,只能在欲望中堕落。
二.兽性到人性的回归-主角团的幡然悔悟
“人性因子指的是人类在从野蛮向文明进化过程中出现的能够导致自身进化为人的因素”[9]。人性和兽性的本质区别就在于伦理意识的觉醒。马尔库塞构想过:未来人类可以生活在不受任何束缚的文明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可以充分爱欲化,人的自由和幸福能在此獲得充分的实现。不容置喙,《垂死的肉身》中主角团都做过如此设想,两人试图一起生活,但凯普什的朋友大卫在两人的相处中发现了端倪,于是劝告道: “你把和这个女孩之间的审美体验情感化[6]。”尽管小说描写中充斥着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的博弈,而欲望书写也贯穿始终,但现实终究打败了他们的妄想,小说后半部分两人逐渐开始恢复伦理意识。
1、凯普什教授的迷途知返
人性因子和伦理意志是人后天逐渐习得的品质,对个人行为有自洁作用。“伦理选择揭示了人物道德成长的过程,向读者揭示并非人人生来皆良善,但却可以选择正义善良”[12],因此,人性因子对每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更迭中,凯普什教授深知自己和康秀拉在一起的岁月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寻觅逝去的青春和探索存在的意义,但短暂的幸福却经不起岁月的摧残,两人最终也没走进婚姻的殿堂。兽性因子将两个寻求自由与存在意义的灵魂紧紧联系在一起,但内心的良知和人性因子却让凯普什教授迷途知返。“因此结束我们的关系也是对的”[6]。凯普什离开了康秀拉,良知的种子又重新在他内心生根发芽,他逐渐恢复了人性因子,在康秀拉毕业典礼时笨拙地编造谎话,颤颤巍巍在电话里说自己的车在来的路上出了故障,不能及时赶来,而康秀拉一眼识破了凯普什的谎言,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时间总会洗涤过往的伤痛,但是却终究无法逃脱岁月的变迁。凯普什依旧是知名学者,后来他也教授了许许多多的学生,人性因子让他及时止步,他明白时间的鸿沟终究抵不过浪漫的激情,“约会是可恨的,确立关系是不可能的”[6]。凯普什教授也未曾料到自己再次遇见康秀拉,两人居然都走向了生命的终点。虽然在遇见康秀拉之前,他的朋友乔治突然去世,再也没有像与乔治之间‘同志式的友谊和信任,但是肉体垂死之前人性因子的回归也让凯普什教授反思良多。所以当他听到康秀拉留言时,对康秀拉担心至极。“我患了乳腺癌”,这一句话便让凯普什教授陷入慌乱之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康秀拉在此刻居然处于同一条战线,一个面对衰老的逼近,一个面临死亡的威胁。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和康秀拉最合适的身份就是彼此的救赎者。这时兽性因子在两人之间荡然无存,两人如同朋友、亲人,他们互相拥抱、安慰。康秀拉患病后的每个夜晚,凯普什教授最大痛苦是看到康秀拉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为死亡感到恐慌,他只能默默倾听着康秀拉的倾诉,她无助的抽泣伴随着恐慌深深刺痛着凯普什的心,人性因子驱使他穷尽一切办法帮康秀拉寻找治疗乳腺癌最好的医生,尽管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衰老是一种动态的死亡,疾病却如同静态的消解。文章结尾,凯普什教授在人性因子的影响下,内心几番纠结想要去照顾康秀拉,但他受制于伦理约束的强大力量,最终选择了默默守护。
2、康秀拉的大梦初醒
兽性因子控制下的康秀拉沉湎于自己编制的美梦,但意想不到的分别和突如其来的乳腺癌让她恢复良知,人性因子的回归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荒唐。“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处于不断的冲突中, 人需要从中做出选择,用人性因子控制兽性因子[11]”。康秀拉虽不像凯普什教授那般耽迷于物欲享受,但是她倾慕于凯普什教授的才华,愿意看广播剧里凯普什教授的阔论高谈,“她喜欢我弹钢琴,这能创造她所喜欢的浪漫的、充满诱惑的气氛”[6]。康秀拉喜欢文学和音乐,喜欢卡夫卡和德沃夏克,也喜欢具备音乐演奏技能和文学鉴赏能力的凯普什教授。但是衰老的身体和内心的伦理道德却让她畏惧,两人的分手也在情理之中,兽性因子退却后康秀拉回归正常生活。
费尔巴哈说过:“人不是仅仅靠着他之所以为他,而是通常单独被称为人性的行为的东西,一切优良的秉赋。”康秀拉离开凯普什教授之后,给凯普什寄了一张莫迪里阿尼现代派风格的明信片,在上面写道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她在向过去的一切告别,在人性因子的召唤下回归自己的本心,生命却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被诊断患上乳腺癌。死亡如同达摩克利斯剑摇摇晃晃,一直悬挂在康秀拉的眼前不肯掉下来,她知道自己可能凶多吉少,生命的尽头便主动联系了凯普什教授,想让他为自己拍一张手术前的照片。疾病如同衰老,赋予了康秀拉一具垂死的肉身,这意味着她不得不承受过早的衰老。衰老不再是一个时间概念,现在它就像一条能看见终点的小路,路途的终点是命运的戏弄和无力的反抗。疾病和死亡让康秀拉不敢入睡,她抱着凯普什教授试图寻找慰藉。但当凯普什教授提议陪康秀拉一起去医院,她却拒绝了,人性因子的回归让两人相敬如宾,因为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人兽因子之间的紧张关系不仅激化了冲突,而且彰显了人类对世界的看法[14]。小说结尾并没有点明康秀拉的手术结果,但读者都明晰两人的人性因子战胜了兽性因子,康秀拉和凯普什都将奔赴伦理规约下的未来。
罗斯在《垂死的肉身》中大幅探讨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更迭,当时正值美国上世纪下半叶,女权倡导家和热血青年和把兽性因子当作对抗现实苦闷唯一的武器,把性作为对死亡的报复。因此,凯普什教授与康秀拉两人之间经历着人兽因子的更迭。最终,人性因子的回归让两人在肉身垂死的末路上握手言和。
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衍生的斯芬克斯因子让我们不得不深思当代社会人们所面临的伦理困境。当今社会如同一个欲望与伦理的大染缸,人类难以逃脱爱欲与道德的悖论,文中康秀拉和凯普什教授寄希望于通过放纵来忘却现实的苦闷与彷徨,两人的所作所为突破了人性因子的限制,威胁了伦理身份的平衡。近年来,中国经济处于高速发展的状态,政治安定、物阜民丰。但是,人们的精神文明却越来越匮乏,道德虚无主义盛行,许多人失去了伦理道德的加持,他们正面临着信仰危机,所以我们不得不思考斯芬克斯因子的平衡。因此,人们如果要追求正确的伦理价值,就必须要坚守内心的人性因子,教育也应该注重对人伦的关怀。如若人类受到兽性因子的蒙蔽而不愿前进,就难以到达道德的高峰;而人兽因子的平衡可以在客观上充分发挥人类未知的潜能,最大程度丰富个人的人生内涵。简而言之,如果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能够在矛盾中达到辩证统一的道德高度,人类的道德修养就达到前所未有的至高境界。
参考文献
[1]张荣升.伊丽莎白·乔利小说的作家危机书写[J].学术交流,2017(06):208-212.
[2]丁威,张荣升.学院派小说研究综述[J].名作欣赏,2015(26):158-160.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
[4]丁威.伊丽莎白·乔利小说中作者与读者的动态互助[J].学术交流,2018(04):182-187.
[5]Pozorski A. Transnational Trauma and" the mockery of Armageddon":" The Dying Animal" in the New Millennium[J]. 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 (1981-), 2004, 23: 122-134.
[6]菲利普·罗斯.垂死的肉身[M].吴其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7]苏鑫.死亡逼近下的性爱言说——解读菲利普·罗斯《垂死的肉身》[J].名作欣赏,2010(18):108-110.
[8]吴笛.追寻斯芬克斯因子的理想平衡——评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J].外国文学研.
[9]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0]菲德尔·卡斯特罗,郭懋安.古巴的教育[J].国外理论动态,2008(12):103.
[11]吴君,郭晶晶.《百年孤独》中乱伦现象的文学伦理学批评[J].外语教育,2018(00):159-165.
[12]徐德荣,李冉冉.永远的“坏孩子”——马克·吐温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儿童观研究[J].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21(01):69-74.
[13]ROTH, Philip.?The Dying Animal. Vintage, 2002.
[14]Tian Z. Urban Gothic and the Sphinx Factor: Saul Bellows Mr. Sammlers Planet[J]. Interlitteraria, 2018, 23(1): 124-135.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教育厅重点项目:“后现代视域下西方学院派小说研究”(1451ZD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