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美术的展示与传播:革命斗争时期解放区美术展览会探析 ①
2023-08-31文苑仲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文苑仲(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革命斗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人民革命斗争事业的同时,也领导着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创造。这种新民主主义文化具体到美术上就是面向人民大众、以现实生活为创作源泉、服务于民族解放事业的革命美术。解放区美术展览会是革命美术展示与传播的重要载体,对于落实党的文艺方针、促进革命美术发展与普及、进行政治宣传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尽管目前学术界对新中国成立之前美术展览会的研究成果不少,但是关于解放区美术展览会的研究相对薄弱。从研究对象上来看,展览主要集中于国民党统治区,包括三次全国美展以及上海、武汉、重庆等地举办的美术展览;②如阮荣春和胡光华著《中华民国美术史:1911—1949》(四川美术出版社,1992 年出版)一书部分章节介绍了上海等地艺术社团组织的展览和全国美展,以及唐恭俭的《从第一、二次“全国美术展览会” 看民国时期“艺术大众化” 思潮变革》(载于《美术》2020 年第2 期)、庞茂琨和赵文悦的《从第三次“全国美术展览会” 看全面抗战时期美术的发展》(载于《美术》2020 年第2 期)、秦瑞丽的《20 世纪30 年代上海西洋画展览研究》(上海大学博士论文,2015 年)、吴彦婕的《陪都时期重庆美术展览会研究》(载于《中国美术研究》2015 年第3 期)等文章。从研究视角上来看,主要从美术展览推动创作观念的更新和文化观念的转变、培养艺术市场等方面展开。③如郭淑敏的《展示与销售 ——民国前期美术展览的文化性与市场性研究(1912-1937)》(中央美术学院博士论文,2009 年)、朱亮亮的《近现代书画作品市场研究——以美展中作品定价为视角》(载于《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6 年第6 期)、文婷婷的《美术展览与艺术市场的互助关系——以近现代武汉地区为观察中心》(载于《美术学报》2022 年第6 期)等文章。部分著作及近现代美术研究论文对解放区美术展览会有一定涉及,④如潘杰著《中国展览史》(1993 年)、尚辉著《人民的艺术——中国革命美术史》(2019 年)等。然而缺少集中、系统的讨论。为此,本文尝试围绕“革命美术的展示与传播”这一线索,对革命斗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美术展览会,按照主要受众进行分类梳理,并思考其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和中国革命史上的价值和意义。
一、面向专业美术工作者:解放区的专业美术展
抗日战争时期,来自全国各地的大量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怀抱追求革命真理的理想信念来到延安,在党的领导下组建了鲁迅艺术学院,成立了边区美协、美术研究会等美术团体,构成在解放区举办专业美术展览会的主要力量。这些机构和团体举办的美术展览会,虽然面向全体公众开放,但其主要受众还是从事美术工作和学习的专业人士。
1938 年春成立的“鲁艺”被誉为“革命文艺的摇篮”,在抗日战争期间为党和国家培养一大批优秀革命美术人才的同时,多次组织和举办美术展览,为革命美术的传播做出突出贡献。鲁艺作为抗日战争期间建立的学校,建校当年的9 月18 日就举办了“‘九一八’纪念展览会”,展出师生创作的木刻、漫画、摄影等作品百余幅。开幕当日,观众达三千余名,“络绎不绝,直至天晚,尚不断有人前往”。[1]1939 年9 月,鲁艺再次举办“九一八”展览会,展示文学系、美术系、音乐系师生创作的文学、绘画、图案、歌曲等作品。
建校周年展是大规模展示鲁艺师生美术成果的平台,也是当时延安美术界的一大盛会。1939 年5 月10 日,鲁艺举行建校周年纪念活动并举办美术展览,共设有十个展室,涵盖教务、生活、各系科师生作品等。美术作品主要在第三、第四、第八和第九展室。第三和第四展室为前两期学员作品(鲁艺初期学制为6 个月),有孙中山、毛泽东等革命领袖画像和学员自制雕塑;第八展室展出沃渣、马达、胡考、刘岘等教员创作的木刻和漫画作品;第九展室展出苏联革命名画,多为描绘革命群众英勇斗争和揭露沙皇黑暗腐败统治的作品。1940 年5 月,建校二周年美术展览上,展出木刻、漫画、国画、雕塑、工艺美术、舞台美术和建筑设计等,有蔡若虹的连环画《旗》、王式廓的连环画《平型关战斗》、华君武的漫画《逆流》、古元的木刻连环画《自由在苦难中成长》、焦星河的木刻年画《儿童》、陈叔亮的中国画《延安秋收图》等。对于这次展出的作品,胡蛮评价道:“无论是在数量上和在质量上,特别是在质量上,显明的有了更快的进步。”“在作品的题材上和在技巧上,显出广泛的发展和内容的充实。”[2]
为了强化理论与实践、美术与生产的联系,鲁艺于1940 年7 月15 日开设美术工场,并于1941 年1月9 日至12 日在延安青年文化沟文化俱乐部举行“美术工场首次展览会”。鲁艺美术工场成员多为鲁艺教员和部分毕业生,下设创作科、研究科和工务科。展览会上展出工场成员的绘画、木刻、雕塑、工艺美术、建筑设计等作品百余件,包括江丰的木刻作品《上海三次起义》《囚徒》、夏风的木刻《百团大战》、古元的木刻《陕北小景》、华君武的讽刺画《中山先生的信徒们》、钟敬之的雕塑《小八路》、王朝闻的雕塑《大后方杂写》等。此外,鲁艺师生还走出校园、走出城市,到前线、部队中展出美术作品。1942 年7 月,胡一川、陈叔亮等携带表现边区战斗、建设和生活的作品70余件赴金盆湾驻军举行展览,把美术送达八路军战士身边。
除了鲁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解放区美术界亦积极组织和举办各类美术交流展览活动。1941年8 月16 日开幕的“陕甘宁边区一九四一年美术展览会”是边区美协在延安举办的一次大规模展览。此次展览算得上对1938 年至1941 年间延安美术界创作成果的一次大检阅,为期9 天,设有文化俱乐部和军人俱乐部两个会场,并在展览期间更换两次作品。展览的前三天,第一会场展出鲁艺木刻工作团的套色木刻宣传画30 余幅及素描、速写、插图等绘画作品多幅,第二会场全部为木刻作品。8月19 日起,展出作品更换为雕塑、素描和时事漫画;8 月22 再次更换作品,展出摄影、苏联和德国版画、民间剪纸等。这次展览共展出作品数千件,木刻包括鲁艺木刻工作团1938年冬到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所作的木刻宣传画和表现边区风景的作品;版画有苏联画家斯达洛索夫创作的十月革命历史画和德国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的作品。对于参展的力群、刘岘、焦心河和古元等艺术家的木刻作品,艾青给予了高度赞誉:“这些成果不比国内任何对于木刻具有较长历史的地域的成果差些;不,它们已迅速地发展在中国木刻艺术的最前面,而且不久它们将可以和世界各前进国的艺术并驾齐驱了。”[3]这次美展还引发了一场胡蛮和力群关于艺术与政治统一问题的论战。①关于这次论战,双方的主要观点可以概括为:胡蛮从政治标准出发衡量美术,他认可的创作的自由只能是政治规定性下的自由;力群从美术的特性出发思考其政治效用,侧重肯定艺术家自由创作所具有的政治意义。参阅胡蛮《目前美术上的创作问题(为“边区美协一九四一年展览会” 而作)》一文,载《解放日报》1941 年8 月28—29 日第2 版;力群《美术批评家与美术创作者(读了胡蛮底“目前美术上的创作问题” 之后)》一文,载《解放日报》1941 年9 月22 日第4 版。
图1 《解放日报》(延安版)1941年8月17日第2版报导美协展览会开幕情况
1942 年1 月1 日至5 日在延安军人俱乐部举办的“反侵略画展”是一次紧扣政治主题的美术展览。这次展览共展出蔡若虹、华君武、王式廓、张谔、王曼硕、钟灵等画家的47 件作品,“几乎全部都是以尖锐的政治命题为中心的,这是美术服务于政治的,最迅速而直接的表现”。[4]例如,蔡若虹的漫画作品《三个寡妇》将德、意、日“轴心国”刻画为三个寡妇的形象,她们的“丈夫”是死在棺材中的“速战速决”,讽刺侵略者“速战速决”计划的破产;华君武的漫画《威尼斯之日》和《望远镜里的莫斯科》“兼有着浓厚的幽默和抒情味道”,[4]前者尖刻地讽刺了墨索里尼对希特勒的谄媚,后者描绘了两个从俄罗斯冰雪原野中逃回的寒酸而狼狈的强盗,莫斯科对于他们来说是只能在望远镜中远观而不可抵达的地方。
1942 年2 月15 日至17 日在延安军人俱乐部举办的“讽刺画展”是一次颇有影响的美展,在延安社会和美术界都引起强烈反响。该展览展出华君武、张谔、蔡若虹三位画家的作品70 余幅,主要针对当时延安存在的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等不良现象进行讽刺。正如参展作者所言,“旧的思想意识中带过来的渣滓,它附着在新的社会上而且腐蚀着新的社会。我们——漫画作者——的任务,就必须是:指出它们,埋葬它们”。[5]展出作品“可谓对症下药,切中要害,妙笔横出,针砭备至,参观同志,无不同声称快,流连欣赏”。[6]江丰亦指出,画展上的作品犹如几十面镜子,“我们需要这样的画展,它不但起到了镜子的效用,并且因此或许会引起造镜子和照镜子的风气”。[7]毛泽东、王稼祥等党中央领导莅临参观,“对作者华君武同志等予以赞扬,勖以努力等语”,还通知其他领导人前往参观。[8]由于广受各界欢迎,“讽刺画展”3 月4 日起相继在关东军事学院、中央党校等处展出。[9]此外,这次展会上的作品亦引发观者的讨论,如唐琅在4 月3 日《解放日报》发文对“讽刺画展”上华君武一幅作品中咬着烟斗说话的形象提出疑问,[10]华君武于4 月9 日回信给予详细的解释。[11]可见通过举办画展,作者与观众之间形成了良性的互动和较为深入的交流。
图2 《解放日报》(延安版)1942年2月15日第4版《文艺栏》发表“讽刺画展”评论文章
1942 年5 月之后,广大美术工作者在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指引下,纷纷奔赴基层和抗战前线,然而,解放区的专业美术展览活动并没有停滞。如1942 年8 月,警区美协在绥德举办美术研究会和成绩展览会,展出边区学生生活素描、木刻和民族艺术作品;同年9月米脂举行古今画展,展出绥德暑期美研会作品、延安及前方木刻、当地名流士绅个人作品或收藏古画,“上迄五代之黄荃花鸟以致当代齐白石之蟹共达四百余幅”;[12]1943 年延安大学举办珂勒惠支作品展。抗战胜利之后,1946 年元旦全国文协延安分会等在延安举办木刻展览会,展出抗战期间全国木刻作品,包括鲁艺作品180 余幅,重庆作品94 幅,陕甘宁、晋绥、晋东南、晋察冀、华中、山东等各解放区作品,以及大后方木刻刊物,“此次木刻展览会规模之大,超过一九三五年在北平——上海所举行着,即在延市亦属首次。参观者盛赞中国新木刻之进步迅速”。[13]1946年7 月,珂勒惠支逝世纪念展览会在延安中央党校俱乐部举行,展出木刻、石版画、速写、素描等作品82 幅。
总之,鲁艺及解放区美术团体举办的专业美术展充分展示了在解放区工作和生活的革命美术家及学员对革命美术进行探索和学习的成果,包括对木刻技法的钻研、政治主题的表达、艺术与现实的结合等,并实现解放区美术工作者之间、美术工作者与观众之间的互动交流,有力推动了党的文艺方针落地,促进了革命美术创作的提高。
图3 彦涵木刻作品《把她隐藏起来》(《彦涵木刻选集》,东北画报出版社1949年版第2页)
二、面向人民大众:解放区生产生活展的美术部分及工农兵美展
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解放区的美术工作的重点落实到“普及”,美术工作者更深入地融入并参与工农兵的实际工作,所以,专业性美展随之减少,美术成果更多地被呈现在文教、生产、建设等生产生活展和工农兵美展上。相比于专业美术展,这些展览会主要由党政机关、部队主办,面向的受众主要是广大工农兵群众,作者有专业美术工作者,也有工农兵群众,作品内容紧扣人民的现实生产生活和斗争,形式符合群众的认知和审美趣味,具有突出的宣传和教育功能。
解放区的党政机关和部队系统多次举办展览会展示解放区军民的各项建设和战斗成果。1943 年9 月15 日开幕的留守兵团直属队生产展览会展出各种劳动产品、八路军战利品和国内外赠与八路军的慰劳品。展出的美术作品有巨幅油画、漫画、连环画、人物肖像画、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绣像等。展览吸引了5000 余名观众参观,“留直展览会给予广大观众以生产与战斗结合的深刻印象,表示八路军无比雄伟的力量,由此更加增强了广大观众抗战胜利的信心。”[14]1943 年11 月初举办的陇东分区生产展览会展出农展品、工展品、牲畜和艺术品共一千余件。参展艺术品达400 余件,美术作品有“连环画四大套五十余件,大画四幅,物产分布图、首长像等十余幅,连军队系统和抗大的,总在二百幅左右”。[15]这些美术作品通俗易懂,紧贴人民生活,有直接的教育意义。例如,表现劳动英雄精耕细作提高产量的连环画通过形象的图画和生动的故事教给观众耕作的方法;改造二流子的作品能够让观众感受到边区在党的领导下发生的巨大变化并自觉戒除陋习投身生产建设。1943年11 月13 日至17 日举办的中直军直生产展览会,分为4 个展室,共陈列展品近3000 件。展出的有农、工、商、畜牧四类图表、照片、模型、绘画、实物等,以及连环画《黄立德之生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8 套。
解放区举办的文教展生动说明了党对文化教育事业的重视及取得的成绩。1944 年5 月4 日举办的关中文化教育展览会上,除了展出关中分区文化教育发展状况、各种建设统计表、报纸杂志、中小学生作业,还有青年模范和英雄事迹的连环画。1944 年11 月延安举办了全边区第一次文教会,展示了陕甘宁边区的大中小学教育、夜校与读报识字组等社会教育、群众秧歌戏剧和美术活动、报纸墙报的出版发行情况等。展出的美术作品有表现人民群众纺线、织布、运盐、识字、生产合作社等现实生活的剪纸和年画作品,以及木刻作品。
陕甘宁边区建设展览会是抗战期间延安举办的规模最为盛大的展览会之一,堪称对边区各项建设成绩的“大检阅”。这次展览会于1944 年12 月25 日开幕,持续到1945 年1 月中旬,参观人数超过三万人,分为军事、经济、政治、文教4 个部分,并备有休息室。根据力群的调查,这次展览会上的美术作品“连图表、人像、布画、连环画、木刻、剪纸画册内在,一共有三千五百四十五张”,[16]参与创作的美术工作者超过百人。展览会组织绘制了4 幅巨型图画:《今后两年每户达到一年余粮》《自纺自织,丰衣足食》《开展医药卫生运动,达到人兴财旺》《消灭文盲》。在军事部分,有反映战士训练、学习文化、部队运输、官兵关系、拥政爱民等的作品;在经济部分,作品主要表现工农业生产活动、防虫防害、植树造林、兴修水利、金融活动、合作社等;在政治部分,作品表现了民主选举、三三制政权、减租减息、军民合作、司法审判以及表现阎开增、冯光祺等防奸英雄的画像等;在文教部分,作品反映了识字运动、文化艺术活动、报纸出版、医药卫生等。这次展览会上的美术作品,力群总结了三个特点,一是连环画占主要地位,共计349 套,2831张,为群众所喜爱,在教育群众上能够发挥巨大作用,“是美术与群众结合的最重要一环”;二是创新图表画,创造了一种“绘画图表”,既没有一般统计表的枯燥,也没有采用复杂的图案,而是用写实的形象,“基本上是一张图画,但却融洽地标明这数目字,显得简单而醒目”;三是具有普及性,不能用“提高”的眼光来苛责这些作品,虽然时间紧迫,但作者们仍然认真创作,采取恰当的表现手法表现边区的实际生活,包含多样的风格和个性。[16]
解放区举办的文教、生产、建设等生产生活展览会是整风运动之后解放区美术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在这些展览会上,尽管美术通常不是作为参展的主体出现,而仅是作为说明解放区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教育等建设成就的工具,但是,这种对于美术的“工具性”态度并未阻滞解放区美术的发展或降低美术的地位,相反,有着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首先,这些生产生活展指引美术面向工农兵的方向。参展的美术作品在内容上围绕工农兵的生活实际展开,如工人生产物资、农民防虫防害、部队练兵习武,以及民主选举、减租减息、兴修水利、识字运动、医药卫生等都成为美术表现的对象。正如力群所言,展出的作品中边区的现实生活“简直应有尽有”,这些展览会“成为边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缩影,而同时也是中国美术工作的新纪元”。[16]其二,这些展览会扩大了美术的影响并促进美术人才的培养。不同于专业性美展的观众以知识分子为主,综合性展览会能够吸引大量工人、农民和士兵参观,并且每次办展都需要动员大量美术工作者参与,包括教师、学生、民间画家等,使学生获得实践机会。其三,这些展览会充分发挥了美术教育人民的作用。不仅观众通过展览会上的美术作品了解解放区各项事业发展建设情况、党的方针政策等,而且美术家在创作的过程中也需要深入学习经济、政治、军事等相关知识。
1942 年5 月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在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指引下,解放区的美术工作者纷纷走出“小鲁艺”投身人民群众生活的“大鲁艺”,不仅在实际生产中汲取创作的灵感,而且向工农兵群众传播美术知识和美术技巧,甚至与群众一起进行创作并举办展览,工农兵美展成为解放区美术活动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1946 年7 月6 日至8 日在山西兴县举办的“木刻剪纸展览会”是一次专业美术家和群众的一次“联展”。参展作品共计132 件,包括延安木刻作品48 件,晋绥木刻作品30 件,以及民间妇女剪纸52 件。展出的作品有江丰的《清算斗争》、古元的《人民的刘志丹》、彦涵的《把她隐藏起来》、力群的《丰衣足食》、李少言的《重建》等,但“最为观众称道的是民间妇女剪纸”。[17]这些民间妇女剪纸大部分是白沙和力群搜集来的,还有三幅是力群与孝义东小井妇女石桂英合作。这三幅作品分别是《织布》《交通员》和《摘棉花》,它们“除了具备装饰的美,更增加了解放区军民战斗与生产的新内容。这是一条今天美术改造剪纸值得提倡的道路,因为美术工作者会画,剪的技术差;妇女们会剪,而画则不行。两者合作,便能各取所长,互补所短”。[17]
延安美术工作者深入部队,通过开设美术训练班、举办战士画展、创办美术报刊等方式,推动部队美术活动的开展。例如部队美术家毛宁,1944 年离开鲁艺之后到四军警三旅政治部宣传科担任美术干事,发现战士们喜欢画画,而且有的战士还画得很好,于是主动申请举办“战士美术训练班”。此后,警三旅举行了美术训练班战士的画展,还创办了油印的《战士画报》,为战士提供发表作品的园地。1945 年12 月20 日,战卫部宣传队举办“时事画展”,展出连环画作品30 余幅,内容涉及“我党对目前时局的方针”“解放区人民为争取和平民主而斗争”“大后方人民反对内战运动”等。[18]1946 年初,内蒙古城川驻军、办事处和民族学院联合举办了一次画展。展览的大部分作品为毛宁所做,分三个展室陈列,共四个部分,包括八路军和新四军抗战的成绩、军队、军民关系,以及城川民族学院的学生生活状况。其中展出的连环画“说明八路军自到蒙地(城川、黑梁头)后,是怎样帮助当地的贫穷的蒙人进行生产,帮助他们翻身起家及蒙民怎样爱护八路军”。[19]1946 年11 月,在延安街头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兰州”部战士画展。“兰州”部举办过三次战士美术训练班,培养了百余位战士美术家,大大促进部队美术创作。这次展出该部队战士画630余幅,分为十大类:备战与战斗故事、生产建设、战士学习、连队生活、拥政爱民、战士画报、旧画、通讯画报、素描、美术字等。[20]部队中的战士画家在战斗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正如杨青回忆的,参与解放西北的警三旅的战士画家们“一手拿枪、一手拿笔继续战斗的西北战场上。他们每到一地,写标语、画壁画、作漫画讨伐敌人,鼓舞激励战士更加英勇顽强地斗争”。[21]
解放区生产生活展的美术部分及工农兵美展是向人民大众普及革命美术的重要途径,是落实党的文艺方针和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理念的体现,不仅加强了美术家与群众、艺术与生产生活的联系,使美术为群众所享、为群众所用,而且促进了群众的美术创作。
三、面向解放区外部受众:解放区美术在国统区的展览及参与的国际交流展
除了在解放区举办美术展览,党和中央领导还支持、组织美术作品参与全国性和国际性美术展览交流活动,尤其周恩来曾多次将延安美术家的作品带到国统区参展,为延安美术向解放区以外传播做出了突出贡献。这些展览和交流活动犹如一个窗口,使解放区之外的国内外受众得以了解解放区美术、党的方针政策和施政措施,以及解放区人民的生产、生活和斗争。
木刻堪称解放区美术诸类型中最为耀眼的一种,在国统区的展览是延安木刻赢得全国瞩目并为国际社会认识的有力推手。1942 年10 月10 日至17 日,中国木刻研究会主办的第一届“双十全国木刻展览会”在重庆举行,共展出80 余位画家的255 幅作品,其中延安木刻作品50 余幅。这是延安木刻首次在大后方大规模展出,参展作品有古元的《车站》《牧羊者》《农村风光》《哥哥的假期》《旅途》《割草》,力群的《落日教堂》《听报告》《女孩像》《伐木》,焦心河的《蒙古青年》,刘岘的《抗战建国》,彦涵的《当敌人搜山的时候》,李桦的《重逢》《捷报》等。正如王琦指出的,生活气息浓厚和战斗性强是这些作品最为突出的特点,“可以看出,作者如果不是对周围的生活获得深刻的感受,因而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创作激情,是不可能创作出这样深刻动人的作品来的”。另外,从表现形式和技巧上看,这些作品吸收了法国画家米勒的构图和德国画家凯绥·珂勒惠支的刀法,并恰当地应用到自己的内容上,“已经初步体现了‘洋为中用’的成果”。[22]徐悲鸿看了参展的延安木刻之后,对其赞不绝口,不仅购买了古元的几幅作品,还撰文称古元为“中国艺术界中一卓绝天才”,认为“古元乃是他日国际比赛中之一位选手,而他必将为中国取得光荣的”“古元之《割草》,可称为中国近代美术史上最成功作品之一”。[23]1943 年10 月,中国木刻研究会主办第二届全国木刻展,参展的延安木刻作品内容上更全面地表现边区的工农业生产运动、文化教育活动、民主选举、八路军的英雄事迹等,形式上充分吸收民间年画、剪纸等艺术特点,显得更加简洁、活泼、朴实。展出的作品包括古元的《逃亡地主的归来》、彦涵的《移民图》、罗工柳的《阅读》、查沃的《五谷丰登》等。抗战胜利之后,1946 年春,矛盾主持的中外文艺联络社在重庆举办“渝延木刻联合展览会”,展出重庆和延安两地40 余位作者的200 余幅作品;[22]1946 年9 月18 日在上海开幕的“抗战八年木刻展”是中国木刻研究会由重庆迁回上海并更名为“中华全国木刻协会”后举办的首次全国性大规模展览,共展出113位作者的897 幅作品及大量新兴木刻运动的书籍、图片等文献资料,[24]其中延安木刻约200 幅。①对于这次展览会上延安木刻的参展数量,《大众夜报》1946 年9 月16 日第3 版刊登的署名洪水的《介绍全国木刻展览会》一文指出,“选出展览的共计六百余幅”,“西北参加展览的作品,占全作品中的十分之三”。(转引自罗翔《行远及众—延安木刻在上海的传播(1946—1949)》一文,载《美术》2022 年第12 期)其中“西北” 当指以延安为中心的解放区,但是,与其他史料对照,这次展览的作品总数“六百余幅” 并不准确。由于尚未发现其他史料证明这次参展的延安木刻数量,所以,姑且按照“六百余幅” 的“十分之三” 计算当为200 幅左右。
图4 古元木刻作品《割草》(《解放日报》1943年3月16日第4版)
1946 年1 月24 日至28 日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的“延安生活艺术”展览会是抗战胜利之后延安和解放区的各项生产建设成果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一次集中“亮相”。这次展览23 日下午2 点举行预展,马寅初、曹禺、邓颖超、胡风等文化新闻界三百余人参观。正式展览的第1 天吸引了两千余名观众,展厅内接踵摩肩,不少观众甚至没能挤进展厅,如冯玉祥“因为体格魁梧,挤了一身汗,也没有挤进去,只得退了出来,改日再看”。[25]展览会展出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文教和生产建设图表、图册,各种图书、报纸、画报等出版物百余种,木刻绘画200 多幅,照片600 余幅,以及毛线、布匹、皮革、火柴、蜡烛、麦子等产品,内容涵盖工农业生产、军民关系、文化生活、建筑、交通等。其中工业产品和军用产品占了展室的一半,由于交通运输不便,农产品展出较少。展出的木刻年画表现边区丰衣足食的情景,套色连环画表现了教师到老百姓家里教书,农民在田间地头、在路边学习识字,医生到集市上给群众讲解怎样养育儿童等。展览会还准备了“批评簿”供观众题写意见或建议。参观的各界人士,特别是很多文化名人看了展览后感想颇深,留下了评语或诗句,农学家董时进写道:“在那样困难的环境中有这样好的成绩,真令人惊羡。”戏剧家曹禺写道:“看过这次展览会,我深感到赤手空拳的老百姓逐渐显出自己的伟大力量。”曾任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主编的余颂华认为,这次展览是“一个为大众谋福利的社会的缩影”。[26]这次展览会意义重大,首先,向重庆各界观众展示了延安和各解放区生产、生活、文化、教育的方方面面,突破国民党的信息封锁,使国统区观众有机会了解解放区实际;其次,塑造了中国共产党和解放区的优良形象,赢得国统区各界的赞誉,获得良好口碑;再者,使观众能够深入了解延安美术的独特魅力,特别是结合各种工农业产品和生产建设图片,能够更直观地体会延安美术那种扎根现实、融入人民的艺术精神。
图5 《新华日报》(重庆版)1946年1月25日第4版发表延安生活艺术展评论
虽然由于战争的阻拦,交通、通信条件的限制,再加之国民党有意识地信息封锁,解放区美术鲜有机会参与国际性美术交流。在有限的交流机会中,解放区美术往往只占参展作品中为数不多的一部分。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区美术参与的最重要的中外美术交流展览就是1942 年5 月中苏文化协会主办的“中国送苏联木刻作品展览会”。这是该协会第三次征集送苏作品,其中包括古元的《多学》《离婚诉》,力群的《女孩像》,焦心河的《膜拜》等延安美术作品。该展览于5 月1 日在重庆预展,由于反响强烈,观众踊跃,原计划为期三天的预展不得不延长两天。这次展览在重庆预展,预展结束后,主办方选150 余幅运往英国翻印,250 幅送苏联展览。抗日战争胜利之后,1946年9 月,“抗战八年木刻展”在上海展览结束之后,从参展的包括延安木刻在内的共897 幅作品中,选出228 幅赴日本展出、183 幅赴英国展出。解放战争期间,随着人民解放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解放区对外联系日益加强,解放区美术获得独立对外展出的机会,如1947 年8 月世界青年节期间,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举办“中国解放区摄影、美术展览会”,展出作品受到世界各国青年代表欢迎。[27]2
解放区美术在国统区的展览及参与的国际交流展向解放区之外的国内外观众展示解放区美术的面貌,同时,传播了党的文艺路线、政策方针和解放区的实际状况,既促进了革命美术在国内外的传播,又塑造了党的良好形象,起到了很好的政治宣传作用。
四、结 语
解放区美术展览会,包括解放区的美术机构和团体举办的各类专业美展、生产生活展的美术部分和工农兵美展,以及解放区美术在国统区的展览和参与的国际交流展,分别面向美术工作者、人民大众和解放区之外的国内外受众,展示和传播革命美术。专业美术展侧重于展示革命美术家在创作技法、创作思想上探索的成果,有利于推动革命美术创作的提高;生产生活展和工农兵美展侧重于展示美术与实际生产生活和革命斗争的紧密融合,有效地促进了革命美术的普及;解放区美术在国统区的展览和参与的国际交流展则为解放区之外的观众打开了一扇了解革命美术、了解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的窗,使革命美术赢得广泛的赞誉,也塑造了党的良好形象。尽管这些展览会在物质条件极为困难的战争环境中举办,很多展览会“除了利用民众教育馆外,大多是在政府的礼堂、学校的课堂、机关的窑洞或临时搭建起的席棚里布置展览。还有的则是利用庙会、骡马大会的时机,组织流动展览”,[27]3但对于落实党的文艺方针政策、革命美术的发展与普及、发挥美术的宣传效应都功不可没。
进一步来说,将解放区美术展览会置于中国近现代美术史和中国革命史来思考,可以看到,它展示和传播的不仅是革命美术本身,更为重要的是指引和呈现了艺术的光明道路与政治的美好愿景。
首先,解放区美术展览会通过展示和传播革命美术指引了一条中国美术发展的光明道路。革命美术吸收国外现实主义美术的精神和技法,从列宾、米勒、柯勒惠支等大师那里汲取创作的养分,同时吸纳年画、剪纸等民族艺术的造型特点,并深深融入人民大众的现实生活,为群众所享、为群众所有。这是科学的、民族的、大众的美术,是既突破传统束缚,又不为西方桎梏,还服务于社会进步的美术,是鲁迅、蔡元培、陈独秀、吕澂等“美术革命”的倡导者所向往的美术。所以,革命美术,正如黄宗贤所言,“既是五四以来新美术运动的逻辑归结,也昭示着新中国美术的未来走向”。[28]
其次,解放区美术展览会通过展示和传播革命美术呈现了一幅中国社会应该实现的美好愿景。革命美术坚持为工农兵服务、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文艺方向,表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解放区的民主政治、工农业生产和文化建设的各项成就。这是最有力的宣传武器,是进行革命斗争不可或缺的“法宝”,因为它把近代以来仁人志士追求的、老百姓向往的新中国的样子生动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从而能够吸引人民自觉追随中国共产党的步伐。
因此,解放区美术展览会是革命斗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既是艺术传播的重要形式,也是政治宣传的关键手段,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和中国革命史上都有不可忽视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