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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和亲路 悠悠家国情
——大型原创歌舞剧《解忧公主》评析

2023-08-31刘俊杰

新疆艺术 2023年4期
关键词:乌孙歌舞剧和亲

□ 刘俊杰

歌舞剧《解忧公主》剧照

新疆伊犁州文化艺术活动中心排演的歌舞剧《解忧公主》积极发掘本土传统,挖掘历史题材,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选取典型事件,围绕解忧公主在乌孙五十多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塑造一个具有深厚家国情怀,有胆识、有智慧的女性形象。该剧综合音乐、舞蹈、民间歌谣等多种艺术形式,融合地域性与现代性,借用古代丝绸之路的历史符号,既契合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思想,又对讲好新疆故事、推动文化润疆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2022 年5 月6 日,大型原创歌舞剧《解忧公主》在新疆伊犁州大剧院上演,让许多观众了解、认识或重新认识了西汉时期的和亲公主刘解忧。她被动和亲,但心系家国,出色地完成了出塞和亲的使命,既积极传播汉文化,又巩固和发展了汉朝与乌孙乃至西域各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为遏制匈奴、守护边疆、统一西域作出了卓越贡献。该剧100 多分钟的精彩演出,让这位一度被历史尘烟遮蔽的和亲公主形象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为观众带来了大气磅礴的观剧感受和强烈的心灵震撼。本文试从历史史实与人物塑造,汉匈斗争与民族团结,叙事、情感与舞美设计的融合三方面解读这一优秀歌舞剧。

一、尊重历史史实,彰显家国情怀

解忧公主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历经汉武帝、汉昭帝和汉宣帝三朝,她少年离家,功成归家,是汉朝十几位和亲公主中贡献最大的一位,其事迹被记录在正史《汉书》中。歌舞剧《解忧公主》以汉匈的紧张关系为背景,在尊重《汉书》所记载的史实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创作。汉朝和亲公主细君因水土不服、语言不通、思念家乡等多种原因而很早离世,为巩固汉武帝“断匈奴右臂”的政治构想,解忧成为继续实行和亲政策的具体实践者,她心怀家国之情,肩负着民族团结的重任。伴随解忧公主的和亲,中原地区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在西域地区得到了有效传播,加强了民族团结,为国家带来了稳定和太平。

根据历史记载,解忧公主在乌孙生活了五十多年,最终叶落归根,年近七旬得以回到长安。歌舞剧《解忧公主》选取了几组典型事件,串联起解忧在乌孙功绩满满,也时时处于险境的生活。该剧情节安排详略得当,情绪起伏错落有致。解忧在乌孙的五十多年里,以“我是汉家公主”的大汉胸襟帮助乌孙发展经济,“教诗文,教纺织”,得到乌孙百姓的爱戴,开创了乌孙的鼎盛时期。

与细君相同,解忧在乌孙也受到排挤,比如剧中乌孙夫人就处处与解忧作对。但与细君不同的是,此时的汉王朝力量更为强大,可以为其提供相应的政治、军事、经济援助。如剧中胡璇夫人向匈奴借兵,企图利用乌孙的混乱,将解忧赶回长安,并获取乌孙的政权。但解忧凭借超人的胆识和愈加成熟的政治洞察力,未雨绸缪,在汉王朝的军事支援下,一举打破匈奴的阴谋。这与史书记载是相符的:“汉兵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①这是汉武帝初期无法做到的,也是细君从未得到过的有力的政治支持。同时,解忧对乌孙深深的热爱也使她一次次化险为夷,化被动为主动。她深刻认识到远嫁而来的公主是传播汉家文化的使者,而不是“一把战场拼杀的利刃”,自己的使命在于传承彼此的文明,而不是血腥的杀戮与征服。剧中这一唱段与开头处张骞的“一个公主的温柔慈爱,抵得上千万武士的牺牲”的唱词前后呼应。剧中“学纺织”一段还以欢快的歌舞展现了解忧在乌孙的文化活动。纺织不仅改善了乌孙百姓的生活,而且加强了汉王朝与西域在文化、经济等各方面的交往,进一步促成了中原与西域各地区和睦相处的兄弟关系。

“暴雪末路”一节更是充分展现出解忧的家国情怀。与央视版电视剧《解忧公主》重视解忧人生的前三分之一阶段相比,歌舞剧则将重点放在了解忧对“和”的追求与努力上,从而体现出汉王朝渴望长久和平的根本精神。在解忧与翁归靡的共同努力下,乌孙得到了和平与发展。但随着翁归靡的逝去,乌孙重新陷入一片混乱的困境。作为乌孙王后的解忧该怎么办?歌舞剧以解忧梦中与细君的对话来展现她此刻内心的矛盾与思想的变化。细君公主充分肯定了解忧在乌孙的功绩和远大的政治眼光。尽管翁归靡已撒手而去,但乌孙与大汉之间同盟的关系仍需维护,这既是政治问题,也是军事问题,更是民族团结问题。解忧公主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大局出发,站在民族团结的高度来处理与胡璇之间的紧张关系,显示出她作为汉家公主的大仁大德、大智大勇。

在占据绝对军事优势的情况下,解忧公主以情动人,说服匈奴夫人息兵,因为战争只会给乌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带来无尽的伤害。她“不想用一场场杀戮来替代弦歌”,因而愿意牺牲小我的利益,即承诺匈奴夫人生的儿子也可以继承昆弥之位,以此来成就大我,传递汉家美德,这宽广的胸怀像春风一般,带来和气,化解戾气,最终达成和平共处的局面。与左夫人胡璇的斗争并非单纯的宫斗、争宠,而是折射出两位王后背后所依靠的匈奴与大汉的实力对决。两位女人都身不由己,都是时代、历史的牺牲品。正如解忧对胡璇所说:“你和我一样,都是远嫁的公主,都是乌孙的王后,我们是对手,但也是姐妹”。最终两人和解,抛却了民族的隔阂,达成了团结的局面。她不仅完成了自我成长,实现了自身价值,也促成了汉王朝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在她的努力下,乌孙、龟兹等国先后加入中华民族大家庭之中。与细君、王昭君的幽怨相比,解忧从狭小的个体情感中超脱而出,将中华一体的大爱贯穿一生。

歌舞剧《解忧公主》剧照

二、人物内心丰富,以共情增强感染力

鲁迅认为和亲就是“以女人作苟安的城堡”。在古代,社稷的利益是第一位的,个人情感、婚姻等则是这一政策的附属品。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族的利益,而绝不是个人的意愿。”②因而,史书中肯定的是和亲的贡献和由此产生的价值,公主内心的情感往往无足轻重,正如剧中细君公主所言:“我们肩负从未有的使命,我们的内心有谁考虑?”伊犁大剧院上演的歌舞剧《解忧公主》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通过专门设计的几场戏,塑造出了一个与细君、王昭君等,截然不同,具有独特性格特征的大女主形象,将观众的关注点从历史史实转移至解忧丰富的内心世界。让解忧公主这一形象既具有了鲜活的人情味、烟火气,又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思想的穿透力。通过情与理的两难抉择以及公主内心的思想斗争,既展现了历史真实,又触发了观众的共鸣与喜爱,满足了观众的审美需求。

该剧将国与家之间的对立与冲突揉进了解忧丰富的内心世界。如,出塞和亲前“大喜事坏消息”这一片段。解忧是“七国之乱”发动者“楚王戊之孙”,一出生即是身不由己的罪臣后代的身份,具有俄狄浦斯无辜受难的韵味。而皇帝将其选为和亲女正也因为解忧的这层身份。解忧母亲以“能逃到哪里?”的哀叹向观众阐述了一个历史的事实:这不只是解忧一个人的命运,更是众多有名、无名的和亲女共同的命运,在这注定的命运面前,个人的抗争是多么的无望。这一带着无望的呼喊直冲耳际,拉近了观众与剧中人的情感距离,从而实现了历史史实与现实情感的共振,达到了共情的效果。解忧则以一段“我愿意”的唱段,表达了自己不做“一只蓬间雀”要做张开羽翼的鹰隼去往西域的决心,以自己爱自由的性格和对异域的向往和好奇化解了完全被动的局面,比之后世王昭君充满争议的主动出塞更具大气磅礴之感。

“分关”既是中原与西域地理上的分界,也是解忧人生的分水岭。解忧一路说说笑笑,带着对未知生活的向往,但真正离开故土、跨越界线时,“猝不及防”的惆怅和“突然夺眶”的泪水使解忧的形象立体了起来,她对故土的深深眷恋之情,让观众感同身受,仿佛观众也在经历着这场离别。这一片段中,还插入了细君公主的唱段,解忧内心的挣扎被层次分明地表现出来。先是解忧的独唱,她对着月亮发出人生四问:“选择是否太荒唐”“前路是否太凄凉”“爱情会不会绵长”“有朝一日能否回家乡”。突然响起的“汉家音调”,进一步勾起了解忧对故土的难舍之情,而细君公主在梦境中提出的逃跑建议也使解忧有所动摇。但“恼人的胡笳声”又响起,一下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最终以“就此开始”的勇气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与其伟大的政治贡献相比,观众更容易记住的是:这是位情感丰富的女子,一位处于情与理的矛盾挣扎中的女子,一位意志坚定的女子。

和亲后,解忧展现出超人的适应能力。面对黄沙大漠的自然环境,处处凶险的宫廷,以及时时挑衅、示威的左夫人,解忧既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哀叹悲伤,而是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积极融入新的环境,得到了军须靡的尊重,并促使军须靡答应“疏远与匈奴的关系,与汉家长久同盟”,初步实现了和亲的政治目的,正如随同解忧公主一起和亲的冯嫽所说:“完成了几万铁甲都难以完成的任务”。按史书记载,乌孙“与匈奴同俗”③,而匈奴在婚姻关系上依循“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④的习俗。军须靡死后,解忧面临迥异于汉家伦理道德、重披嫁衣的艰难选择。左夫人胡璇以此来刺激解忧,希望达成赶走解忧的目的。但解忧以博大的家国情怀,再嫁翁归靡,不仅如此,历史记载,解忧为了汉王朝的利益,忍辱负重,先后嫁给三任丈夫,对一个恪守“好花一朵结一果”“只有一针连一线,哪有一秤配两砣”的汉家女子来说,内心将遭受怎样的煎熬?该段以“魂归伊犁河”的唱词将解忧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充分展露。死去的军须靡处于舞台深处,与解忧对唱,唱出了对解忧思恋、不舍,以及祝福;而解忧则唱出了对军须靡的深情以及对再嫁的难以接受。之后翁归靡手拿红盖头,唱起同一首歌,三人同框,解忧与翁归靡处于舞台前景,舞台灯光打下的光圈颜色相同,暗示出解忧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接受了乌孙的婚姻习俗。

三、综合多种艺术,提升审美感受

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指出:“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⑤从形、声、情三方面强调,好的作品应是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而歌舞剧本身就是融音乐、戏剧、舞蹈、诗歌等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在内容与形式的融合方面具备先天的优势。《解忧公主》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不仅融合了多种艺术形式,清晰地讲述了新疆伊犁地区古时的故事,更在表现手法上使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将民族艺术与现代艺术相融合,呈现出新疆一体多元的文化特质。

该剧在对歌唱、舞蹈的设计,对故事情节的推进,以及对歌舞剧节奏的掌控等方面都表现出色,剧情张弛有度,利于故事的讲述和人物性格的塑造,通过舞蹈的动作性特点展示出人物内心世界的细微变化,从而使剧中人,尤其是主人公解忧的丰富内心世界得到充分展示。

歌舞剧以合唱、独唱、双人对唱等多种方式,叙事、抒情、塑造人物。例如以演唱的方式替代独白,以此推进故事。剧作一开始的“张骞颂”,一下子将观众从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带入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伴着弦乐的合唱、灵动的音乐和轻灵的舞蹈,既交代了故事的背景,又引出了后面的剧情。紧跟着的一段乌孙舞蹈,异域风情扑面而来,同时也将和亲问题置于观众面前,为解忧的出塞做了铺垫。解忧在不知被选为和亲女的情况下,以歌唱的方式对自我身份及性格与追求进行了言说,颇有亚里士多德指出的悲剧“发现”原则达至的紧张的戏剧效果,解忧的不知情与父母愁苦忧伤的对比,瞬间加强了剧作的戏剧性。

为呈现解忧丰富而又复杂的内心活动与情感的纠结,剧作还利用梦境的方式,在舞台上以具体的形象与演唱,将抽象的内心情感形象化,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剧中以梦境表现人物内心波动的呈现方式出现了三次:一是到达分关面对真正的生离死别时,二是军须靡意外死去,解忧面临再嫁的伦理困境时,三是乌孙内乱,匈奴大兵压境的艰难抉择时。出现在梦境中的细君、军须靡皆以具体的形象来表征解忧在乌孙尴尬、艰难的处境。演员情绪饱满,歌唱时而忧伤、时而高亢,在第三次时,更是将新疆笛子悠远、深沉的独奏与汉家特色的古筝独奏前后相继,暗示出解忧此时对乌孙“放不下,难割舍”的忧愁与矛盾。紧跟着解忧的一段舞蹈以丰富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将自己的决心直观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十分具有艺术性。

歌舞剧《解忧公主》剧照

歌舞剧还将民族特色与现代艺术相结合,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如,护送解忧去往乌孙的路上,冯嫽与哥哥的一段带有现代气息的说唱,通过直白的语言和富有节奏的形式,将解忧爽朗、活泼的性格以及对乌孙生活的担忧,细君公主的命运和解忧可能面临的困难与危险交代了出来。歌舞剧在配乐、舞台设计、动作戏的编排上也非常吸引观众的眼球。全剧取景西域大漠,时有狂沙漫天的粗犷,时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冷暖色调的交替使用配合剧情的跌宕起伏,演绎剧中人解忧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如解忧到乌孙后欢乐的婚礼,红、橘为主色调的舞台和绚丽的服装显得非常喜庆,一派祥和之气。开场前由8 位演奏者共同演绎的、独具民族特色的一段弹奏乐曲,又进一步烘托出这种气氛。他们手持达甫、冬不拉、达吾勒帕兹、库布孜等民族乐器,演奏出曲调流畅、节奏明快,充满浓烈的异域风情和草原气息的音乐,展示出西域人民真实、自然的情感。在解忧改嫁翁归靡时,还通过演员独奏冬不拉和库布孜,唱着民谣的形式,将之后一段平静的生活一笔带过。

在婚礼上匈奴夫人带来的马刀舞,以及乌孙内乱后匈奴的铁骑舞中,演员动作洒脱粗犷,音乐节奏短促,呈现出山雨欲来的逼人之势。舞台灯光较暗,以冷色调为主,面具的使用又增加了地域色彩和神秘的力量感。舞蹈与音乐的配合既展现出匈奴的气势,又完美地再现了大汉、乌孙、匈奴之间的紧张关系。

此外,该剧通过服装、道具、妆容等的设计,营造出汉与西域相融合的氛围。如解忧出场时华丽的汉服,色调温暖,暗示汉家的仁慈与爱。“学纺织”一段,以“丝带”为象征,表现出张骞对丝绸之路的开创,以及以“丝”为纽带联结西域各民族,共创各民族和谐、大一统的局势。这一处理既符合了历史的真实,也契合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建设”的战略思想,呈现艺术作品应有的与时俱进性。

剧尾一群孩子吟诵的《诗经·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更是点睛之笔,为解忧的家国情怀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歌舞剧《解忧公主》立足本土传统,发掘历史题材,展现新疆风采,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同时该剧又积极吸纳现代艺术,是一部地域性与时代性相融合的成功之作。尽管存在一些小的瑕疵,如语言不够细腻,情节进展局限于舞台而略显仓促,但无论内容、形式还是人物、情感的处理与打磨都可圈可点,对深入挖掘新疆历史文化遗产,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讲好中国新疆故事,推动文化润疆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 汉书 全三册》,安平秋、张传玺分史主编,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 年,第1954 页。

②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9 页。

③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 史记 全二册》,安平秋分史主编,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 年,第1472 页。

④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 史记 全二册》,安平秋分史主编,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 年,第1319 页。

⑤刘勰:《文心雕龙注》,范文澜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年,第53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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