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遮蔽与彰显:红色文化的当代传承
2023-08-30何洪兵
摘 要:紅色文化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传承红色文化是中国共产党的文化自觉。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逻辑表明红色文化价值彰显的重要性,但在红色文化传承中,当代文化反哺现象导致的“代际困局”、社会需要变迁带来的“价值困惑”、多重文化竞争引发的“选择困境”,造成了红色文化的价值遮蔽,形成了传承阻滞。凸显价值优势的红色文化内涵历史化、赢得传播效能的传播现代化是去除价值遮蔽,实现红色文化当代传承的有效路径。
关键词:红色文化;价值遮蔽;历史化;现代化
中图分类号:G122;D6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23)04-0161-08
作者简介:何洪兵,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成都 610065)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西部项目“红色文化的生活化传承研究”(19XJA710001)、西南石油大学人文专项基金资助项目“中国共产党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与政策演变研究”(2017RW021)
① 本文探讨的红色文化是狭义概念的红色文化,即观念形态的红色文化。
② 《习近平著作选读》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54页。
③ 对于文化传承中的主要参与者,多位学者使用了传者、承者概念,这在单轮的文化传承中是自洽的。然而文化传承的常态是多轮传承,本轮文化传承中的承者也是新一轮文化传承中的传者,是承者和传者的统一,这样传者、承者的概念就不适合多轮文化传承的研究。在多次重要讲话中,习近平使用了传承者的概念,这一概念很好地概括了在完整的文化传承中,除原创者和最后一位承者以外,其他参与者的承者和传者的身份统一。因此,本文根据具体情况同时使用传者、承者、传承者三个概念,传承者意味传者和承者的身份统一。
红色文化①是中华民族从深重苦难走向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创造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先进文化,是中华民族精神财富的重要组成。一百多年来,传承红色文化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集体自觉,党的二十大报告亦强调“传承红色基因,赓续红色血脉”。②当前学术界研究红色文化传承,或从历史价值和当代境况探究红色文化内容与形式的创新传承路径,或从依托当下重要工作如发展红色旅游、发展绿色经济、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开掘传承新路,或从融于教育教学角度探讨红色文化的更新传承等。这些研究表明当代红色文化传承研究的重点在于如何挖掘、传播红色文化的时代价值。本文认为,破解红色文化当代传承的难题,应当分析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过程,明确它的运行逻辑;分析红色文化传承的当代境遇,明晰由此产生的阻滞,在“逻辑和现实”的双重审视中发现红色文化价值彰显的有效路径。
一、外传与内承:红色文化传承的核心要件
红色文化传承遵循文化传承的一般规律,按照“传者→红色文化→载体→传承者③→红色文化→载体→承者”的模式反复运行、螺旋展开。一轮完整的红色文化传承始于传者的红色文化外传,经历传承者(承者角色)的红色文化内承,终于传承者(传者身份)的红色文化外传。通过这个传承模式可以看出,外传和内承就是红色文化传承的核心要件,它们的运行逻辑也成为研究红色文化传承必须清晰的基本逻辑。
(一)文化外传:红色文化传承的实现基础
红色文化外传是传者通过有目的、有意识的方式再现红色文化,并让承者接触、内承红色文化的行为。马克思、恩格斯曾经指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524页。这表明观念形态的红色文化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它只能借助客观存在才能呈现和外传。在现实生活中,红色文化外传主要借助于三种形式:行为、实物、制度。行为外传是传者借助自己身体有指向性的行为来承载红色文化的外传形式,如舞蹈等;实物外传是传者通过改变客观物质存在样态来承载红色文化的外传形式,如制造红色文化纪念品等;制度外传是通过制定或修订制度来承载红色文化的外传形式。
承者的内承是红色文化外传的直接目标。红色文化的传承模式表明,红色文化的有效传承依赖于各环节有效顺畅。如果承者没有内承传者外传的红色文化,那么传承模式中的这个重要环节就会被破坏,红色文化的传承就会被阻断。承者是否内承红色文化是受多种内外因素影响的,传者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借助什么样的载体、传递什么样的红色文化就是其中重要的外在因素,这些外在因素决定着红色文化承者的内承是否产生阻滞和产生多大阻滞。因此,红色文化的有效传承,必须确定承者的内承为红色文化外传的直接目标,根据这个目标确定“传什么,如何传”,确保外传的有效性。这样,红色文化的外传就不是一般意义的红色文化传播,它有着不同于红色文化传播的、明确的直接目标:不仅要求外传能使承者接触、认知红色文化,而且要使承者认同、内承红色文化。
传者的主体自觉是红色文化外传的基本依存。承者内承红色文化既取决于承者接触的红色文化展现出的吸引力、感染力、影响力,也取决于承者是否发现红色文化含有自身所认可、期盼、接纳的价值理念、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并且能够经受承者内承过程中的红色文化选择。在这两个必要条件中,传者能够着力的是尽可能让承者感受到红色文化的吸引力、感染力、影响力,而要做到这一点传者必须对红色文化进行高水平整理、高质量传播,这些都是传者在自发自然状态做不到的,只有在主体自觉状态下才有可能。“所谓自觉,就是人们根据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需要,通过对客观规律的把握来改造自然和社会,进而使自然和社会符合人类发展进步的需要……自觉则是有理论指导的、有目的的、有计划的、有方向的、有步骤和有动力的”。詹小美、王仕民:《论民族文化认同的基础与条件》,《哲学研究》2011年第12期。传者在主体自觉状态下,能够承担红色文化的传承使命,倾力红色文化的资源整理,针对承者进行红色文化外传,从而克服红色文化自发自然状态下外传的随意性、表面性,使红色文化的独特价值和承者的内在需要相通连,获得红色文化认同,赢得红色文化内承。
“守正创新”是红色文化外传的重要原则。红色文化外传不是简单的红色文化的复制、粘贴,它既要考虑红色文化的内在禀赋,也要照顾当时的文化环境和承者的接受偏好。因此,红色文化外传必然伴随着文化变动,但文化变动不是自发自然、任意而为的,而应当坚持“守正创新”。“‘正即正道,是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守正,就是坚守正道,坚持按规律办事”。黄庭满:《深入理解守正创新的丰富内涵》,《理论导报》2021年第4期。红色文化传承中的“守正”,就是坚持红色文化的红色底色、坚持红色文化的独特内涵,传者外传红色文化时尽可能本真地传递红色文化,尽可能符合文化传播传承规律的外传红色文化。“创新”是红色文化外传时不仅带有传者的个性烙印,而且必须根据文化环境、承者接受偏好等影响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旧有传播传承模式,增强外传的针对性,获得外传的实效。“守正”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外传的核心内容“原汁原味”,“创新”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外传的实效,因此红色文化的核心观念内涵、特有文化载体是必须坚持而不能随意变迁的,非核心观念内涵、非特有文化载体则应该是“因势而新”“因人而异”的。
(二)文化内承:红色文化传承的实现关键
红色文化内承是红色文化的承者认同了红色文化,把红色文化的价值理念、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整体性地纳入自身文化系统的文化行为,是红色文化传承的实现关键。红色文化内承不是承者对红色文化的简单“物理接收”,而是红色文化要素融入承者自身已有的文化系统,填充缺失的文化基本要素,或替换、更新相应的文化基本要素,并与其他文化基本要素相互调整、适应,从而形成承者自身新的文化系统的过程。因此,红色文化内承的本质是承者接受红色文化对自己的化育,需要经历认同、选择、整合三个阶段。
红色文化认同是红色文化内承的发端。红色文化传承的过程中,承者在接触、认知红色文化的同时也在接触、认知其他的文化。不同文化在价值理念、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基本要素方面必然存在着差异甚至对立,如果承者选择并整合与自身文化相异甚至对立的文化要素就会导致自身文化系统的内在冲突甚至颠覆。因此一般情况下承者会趋利避害选择、整合自身认可、期盼、接纳的文化要素,以便保持自身文化系统的稳定与和谐。红色文化认同就是承者在接触、认知、理解了红色文化以后,对红色文化是否具有自己认可、期盼、接纳的价值理念、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的整体性主观确认。“在微观层面上,认同是人类行为与动力的持久源泉”,张汝伦:《经济全球化和文化认同》,《哲学研究》2001年第2期。有了红色文化认同,才会有红色文化选择和红色文化整合,才能实现红色文化内承。红色文化认同为红色文化选择和整合是否可行做出了整体判断,红色文化选择是在此基础上对需要整合的红色文化基本要素的具体甄选。同时,红色文化认同也促成了红色文化受众向红色文化承者的转变。受众针对红色文化传播而言,承者针对红色文化传承而言。受众只有认同了红色文化以后才可能内承红色文化,也因此才能成为红色文化的承者。
红色文化选择是红色文化内承的必然阶段。红色文化认同确立了红色文化被内承的可能性,但是并不是被认同了的所有红色文化要素都会被内承,只有在认同基础上被承者选择了的红色文化要素才会被内承。“所谓文化选择是选择主体对他文化的审视、评价基础之上做出的吸收或排斥等选择活动的结果。”晏雄:《基于文化选择理论视角的民族文化产业化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红色文化选择就是承者在红色文化认同基础上,对自己吸收、整合哪些红色文化基本要素所作的具体确定。在红色文化内承的过程中存在着以下效应:一是替代效应。承者自身已经具有的和红色文化相通、相似、相同的文化要素是承者认知、认同红色文化的基础,其中的相似、相同的文化要素会替代红色文化中的对应文化要素,使红色文化中的对应文化要素不被承者内承。二是比较效应。也就是和红色文化相比,如果其他的一些文化要素更能满足承者需要或者更易于被承者内承,那么这些文化要素就会被内承,而红色文化中的对应文化要素就不会被内承。三是成本效应。如果内承红色文化相关要素的成本远远超过了承者的心理预期,承者就会选择不内承红色文化的相关要素。因此,只有那些被承者认同的、承者缺乏的、满足承者需要的和具有内承成本优势的红色文化要素才会最终被承者内承。
文化整合是紅色文化内承的最终结果。被选择出的红色文化要素还必须经历文化整合才能真正成为传承者自身的文化、发挥文化功能的文化。“‘文化整合是指在文化相互接触过程中,一个文化系统作为主位文化,以其文化价值为核心,以其内在结构为参照系,对其它客位文化的文化特质进行选择和建构的功能和过程”。胡启勇:《文化整合论》,《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站在文化传承的视角,承者的红色文化整合可以分为两个维度审视:一个维度是承者自身文化系统的整合,也就是被选择的红色文化要素和承者原有的文化系统整合,形成承者自身新的文化系统的过程;一个维度是承者的个体红色文化整合,也就是被选择的红色文化要素和承者原有的相关文化要素整合,形成具有承者个性特征的、完整的红色文化的过程。承者自身文化系统的整合是文化传承普遍的、必然的结果,也是承者个体红色文化整合的基础。承者的个体红色文化整合是承者的红色文化个体自觉,它确保了红色文化在传承过程中不被分裂化、碎片化而是保持完整性、系统性,是文化整合带来的“文化结构异质性的新组合”,扈海鹂:《全球化与文化整合》,《哲学研究》2000年第1期。奠定了承者红色文化外传的资源基础。承者的个体红色文化整合不会造成红色文化的异化,被整合进红色文化的、承者自身拥有的文化要素是和红色文化的相关文化要素相似、相同的,二者是可以相互替换而不影响红色文化的本质的。这样的整合只是使红色文化打上了承者的个体烙印,整合后的红色文化仍然是符合群体普遍认知的红色文化。
二、供给与需要:红色文化当代传承中的价值遮蔽
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逻辑表明:“传承红色文化的前提是人民群众对于红色文化的广泛认同”,“而要实现群众认同,就要展现红色文化的效力”。徐晓宇、张一达:《对新时代传承红色文化的几点思考》,《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22年第18期。展现红色文化的效力,意味着红色文化能够满足当代社会的需要,提供解答当代社会难题的文化答案,这实质上就是红色文化的价值彰显。红色文化的价值彰显受到多种因素的深刻影响:一是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的行为模式,这决定了承者是否关注、接触红色文化;二是承者运用红色文化的价值预判,这决定了红色文化是否具有价值彰显的可能;三是承者面对社会问题的文化选择,这决定了红色文化是否用于满足当代社会需要。这些方面的具体状况也就构成了红色文化当代传承的主要境遇,也由此形成了红色文化当代传承的主要阻滞。
(一)文化反哺:红色文化传承的“代际困局”
红色文化传承的常态是顺向的代际传承,也就是红色文化的传者是年长一代,承者是年轻一代,红色文化由年长一代传承给年轻一代,这是红色文化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的一般行为模式。如果当代的各种文化传承都是这种顺向的代际传承,那么红色文化的代际传承就是顺应总体文化代际传承状况的,不会遭遇文化代际传承样式混乱造成的传承阻滞。但是当前在一些特定的文化领域却出现了特定文化或文化的特定要素不是由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传递,而是由年轻一代向年长一代传递的状况。国内学者周晓虹等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文化反哺。文化反哺在改变文化的传者与承者年龄代际顺序的同时,也挑战着所有由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传承文化的因由。这样,红色文化的当代传承就面临着当今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特殊行为模式造成的文化阻滞,文化反哺现象所形成的红色文化传承的“代际困局”。
文化反哺现象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急剧变迁造成的:一是全球化时代中华本土文化的相对弱势。1840年国门洞开以来,在和西方强势文化的对抗、竞争中,中华文化的弱势一再显现,向外寻找解决中华民族生死存亡问题的答案就成为重要的民族图存路径之一。这个惯性绵延至今,导致了部分年轻人“向外”而不是“向内”寻找解决中国问题的答案,然后再由他们向年长的一代传递。二是近几十年来科技进步的飞速发展。在迅疾的科技变迁中,年轻人成为新知识、新科技的直接创造者、首先接触者,即使是和长辈同时接触新知识、新科技,年轻人也因为具有接受优势而成为率先接纳者。近几十年来,生产工具从传统手的延伸向脑的延伸的快速发展,日常生活用品从传统器物向数字智能用品的不断升级,信息传播从纸质媒体向视听媒体再向数字终端的媒介革新,以及基于这些新的变化带来的文化新样态的产生,“一方面使亲代原有的知识、经验甚至价值判断丧失了解释力和传承价值,另一方面使子代第一次获得了‘指点父母的机会”,这也成为当代一个不能忽视的文化现象。周晓虹:《文化反哺:变迁社会中的亲子传承》,《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2期。
文化反哺现象的出现具有历史合理性,也对文化的丰富和发展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红色文化传承应当正视而不能忽视这种现象。文化反哺现象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代际困局”形成的红色文化价值遮蔽主要表现在:一是降低了红色文化的“出场”可能。一般情况下,人们会遵循“让历史告诉未来”的原则,向上一代寻找解答社会问题的文化资源。而在文化反哺状态下,年轻一代习惯于“向前”“向外”寻找解答社会问题的文化资源,属于“向内”“向上”文化资源范围的红色文化就被他们放在了相对次要的位置。二是削弱了红色文化的传者权威。文化反哺状态下,文化经由年轻一代向年长一代传播,处于承者地位的年长一代丧失了因传递文化、解答问题而产生的权威,权威的丧失降低了他们向年轻一代传递红色文化的主体势能。三是增添了红色文化价值的展现难度。文化反哺状态下,年轻一代更容易接受形式上更“现代”的文化。原生态存在的红色文化在形式上属于前一个时代,如何实现红色文化形式上的时代化就成为传者的新课题,如果传者不能有效的解答这个新课题,红色文化在形式上对年轻一代的吸引力就会降低,红色文化的价值遮蔽就会增强。
(二)需要变迁:红色文化传承的“价值困惑”
“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44页。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深刻地指明了历史文化和当今时代的关系:历史文化能够当代传承,成为当代文化的组成部分的根本原因在于生成于历史某个时期的文化能够满足当代社会的需要,提供解答社会难题的文化答案,否则无论传承者如何主动的、创造的作为也不可能传承这个历史文化。因此,生成于中华民族站起来的时代,生长于中华民族富起来时代的红色文化,能否让当代承者——年轻一代认识到它能够继续滋养中华民族强起来,满足当代社会需要,就成为传承红色文化首要的、根本的问题。这就是承者面对的社会需要变迁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的“价值困惑”。
如果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所面临的社会需要是一致的,那么生成生长于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时代的红色文化的当代传承就具有毋庸置疑的合理性。社会主要矛盾是社会需要的具体表现,通过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回溯我们可以评判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三个历史时期社会需要的异同。1939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深刻地分析了红色文化生成、中华民族站起来时代的社会主要矛盾:“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这些就是近现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的矛盾”。《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31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富起来的新时期,1981年党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明确提出:“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国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改革开放三十年重要文献选编》上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212页。“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23页。强起来成为最强劲的时代呼唤,也成为红色文化传承必须回应的时代课题。2017年党的十九大准确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习近平著作选读》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9页。基于历史事实的这三次重大判断表明,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不同历史时期中华民族的社会主要矛盾是不同的,这也就明确昭示了当代中国的社会需要已经不同于红色文化生成生长的时代了。
生成生长于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时代的红色文化能不能满足当代中国的社会需要,当代的红色文化传者和承者有着不同的认知。红色文化传者在红色文化的丰厚滋养下,推动了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他们坚信“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红色文化仍然是中国人民夺取新的胜利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李水弟等:《历史与现实:红色文化的传承价值探析》,《江西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而当代的红色文化承者生长于中华民族富起来到强起来的时代,他们没有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的奋斗经历,“对于前一代人不证自明的真理,对于这代人也许就需要确凿的证据、详细的史料、比较学的研究方法去解释和证明”。杨海霞:《红色文化的内化困境及对策探析》,《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20年第4期。因此当代的红色文化承者不仅没有和传者一样的红色文化认知共识,甚至多种原因导致在一些群体内“红色文化面临着一定程度上的认同危机”。刘波亚:《红色文化认同的政治逻辑》,《甘肃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世界各国的发展证明了“社会的迫切需要将会而且一定会得到满足”,《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1页。如果这部分群体不认同红色文化,那么他们就会寻找其他的文化来替代红色文化,实现文化对社会需要的满足。这样,社会需要变迁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的“价值困惑”就带来红色文化价值彰显的两个挑战:一是,如何诠释红色文化的当代价值,即生成于中华民族站起来的时代,生长于中华民族富起来时代的红色文化,能否继续有效指导中华民族强起来时代的社会实践,满足当代社会需要。二是,如何让红色文化承者认知认同红色文化的当代价值,即如何让承者从情感和认知上接受红色文化具有当代传承的必要性,并且愿意认同、内承红色文化。如果不能有效应对这两个挑战,承者就可能低估、错估红色文化的当代价值,弃用红色文化满足当代社会需要,使红色文化丧失价值彰显的可能。
(三)文化竞争:红色文化传承的“选择困境”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化视野中,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各个地方的文化彼此不再孤立,“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因此,红色文化的当代传承面临着和其他文化“交流交融交锋的新形势”,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页。这种状况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会进一步加剧。这就使承者面对社会需要、解答社会问题时有“许多可供选择的世界观同时并存”,大卫·K·诺格尔:《世界观的历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页。形成了承者可能弃选红色文化的“选择困境”。
这种“选择困境”主要是由三个因素相互作用而成:首先是由于文化解答社会问题时“实践答案”生成的相对滞后性。任何文化对于社会问题解答的“实践答案”都不是即时生成的,它需要承者在特定文化的指引下进行改造世界的实践才能生成。这就造成了承者无法即时的直接从“实践答案”的对比中选择红色文化、内承红色文化,而是根据各种文化呈现状况预判它们的“实践答案”进行权衡、比较和选择,从而增加了选择红色文化的难度。其次是由于文化呈现方式的复杂性。由于不同文化的形成历史、资源禀赋以及当代传播状态不同,因此它们不会以统一的方式呈现在承者面前,而是以千姿百态的方式呈现在承者面前。这样就要求承者不被这些表象所迷惑,能够透过千姿百态的表象洞悉特定文化的社会功能和当代价值,选择最有价值的红色文化予以内承。再次是由于多种文化之间的相互作用。不同的文化并不是彼此孤立、没有往来的,而是为了自身的传承和发展,彼此之间不断相互作用的。特别是当前全球化时代,资产阶级“迫使一切民族……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第35-36页。必然形成资本主义文化和红色文化激烈的对抗和冲突,其间红色文化被歪曲、丑化、亵渎、否定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承者对红色文化的选择。
“文化接触是文化系统存在的普遍必然现象”,胡启勇:《文化整合论》,《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红色文化生成生长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锋中。红色文化传承也不可能在封闭的空间中进行,与不同文化的竞争是红色文化传承的常态。这样,多种文化竞争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选择困境”形成的红色文化价值遮蔽就主要表现在:一是价值淹没。红色文化独特的比较优势,即满足社会需要、解答社会问题在价值层面有更高的正义、在技术层面有更高的效率,由于各种因素的干扰淹没在众多的文化之中不能凸显出来。二是价值曲解。在与其他文化的共存、竞争中,红色文化被歪曲、丑化、亵渎、否定,从而导致红色文化的价值被忽视、错判。
三、“历史”和“现代”:红色文化当代传承中的价值彰显
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逻辑表明了红色文化价值彰显的重要性,然而当代社会的文化反哺现象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的“代际困局”、社会需要变迁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的“价值困惑”、多重文化竞争导致的红色文化传承的“选择困境”,又形成了红色文化的价值遮蔽。因此,要彰显红色文化价值,实现红色文化的当代传承,就要遵从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逻辑,同时还要破除“代际困局”“价值困惑”“选择困境”形成的红色文化价值遮蔽。
(一)内涵的历史化:凸显红色文化的价值优势
红色文化传承的运行逻辑表明,红色文化的有效传承必须彰显它的绝对价值,也就是展现出红色文化具有满足当代社会需要的内在禀赋;红色文化当代传承的“代际困局”“价值困惑”“选择困境”表明红色文化的有效传承还必须彰显它的相对价值,也就是红色文化相对于其他文化的价值优势。因此,当代传承红色文化价值彰显的首要途径就是实现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
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是指把红色文化放在文化史中予以考量,通过比较研究,发现红色文化的价值理念、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文化要素独特的历史价值和比较优势,并且以这些文化要素为核心,整体性地融入中华优秀文化,成为中华优秀文化系统的组成部分。红色文化内涵历史化的实质是红色文化对中华优秀文化的主动融入,由独立的个体存在转化为中华优秀文化的“部分存在”。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不是简单的梳理、系统化红色文化,也不是概括出红色文化的特点,研究红色文化的一般贡献,而是在这些基础上挖掘红色文化对于既往的中华优秀文化创新了什么、发展了什么、深化了什么,是站在历史长河面前回顾中华文化发展的时候,在一个又一个的文化高峰中重新审视红色文化的历史价值,对比挖掘其比较优势。因此,红色文化内涵历史化的逻辑是红色文化的比较优势被中华优秀文化吸纳,而不是因为红色文化客观存在过而被中华优秀文化吸纳。
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是疏浚传承阻滞、彰顯文化价值的有效途径。首先,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有助于促进红色文化认同。经过内涵历史化的红色文化已经把红色文化的独特文化价值发掘出来,这样就便于承者快速、准确的理解红色文化对当前社会问题解答的独特价值,易于承者快速、准确地把红色文化和自身认可、期盼、接纳的文化要素进行比对,获得承者的红色文化认同。其次,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有助于红色文化承者的文化选择。“要去接受一种文化,首先表明自身的文化与它文化相比存在不足,要承认其优越性、价值性,承认它比现有的文化更好,需要向其学习。”欧阳康:《多元化进程中的文化认同与文化选择》,《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经过内涵历史化的红色文化已经把红色文化的独特文化优势凸显出来,这样就使得红色文化从众多文化信息中凸显出来,避免了被淹没、被忽视和被误读,容易快速的引起承者的关注,准确的被承者认知和最终选取。再次,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有助于红色文化承者的文化整合。经过内涵历史化的红色文化已经把红色文化的独特文化系统构建出来,这样承者在进行自身的红色文化整合时就有了明确的目标,避免造成红色文化的分裂化、碎片化以及曲解、异化,易于承者自身红色文化内在整合的保真。
“理论自觉、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进步的力量。”《习近平著作选读》第二卷,第164页。红色文化内涵的历史化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它依赖于红色文化传者高度的文化自觉。这首先要求红色文化传者有着主动的红色文化传承担当,能够充分肯定红色文化的当代价值,坚信红色文化的传承生命力,把传承红色文化当作自己生命实践的一部分。其次要求红色文化传者自觉遵循文化传承的一般规律,具有形成红色文化观念内涵历史化的能力,能够站在文化史的长河之中把红色文化观念内涵的历史价值和比较优势挖掘、归纳、提炼出来,这样才能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锋中彰显红色文化的价值优势,赢得承者的认知认同,奠定疏浚红色文化传承阻滞的内容优势。
(二)传播的现代化:赢得红色文化的传承效能
“文化传承也包含着文化传播的内涵”,柏贵喜:《民族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及其建构》,《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红色文化的内在价值必须通过传播才能彰显。红色文化外传是特殊的红色文化传播,是要求受众内化传播内容的传播。红色文化传播的广度、深度、精度决定着传承的状况。红色文化传承的常态是顺向的代际传承,因此红色文化的传播受众主要是年轻一代。实现红色文化传播的现代化,在年轻一代取得传播的优势,红色文化才能有效传承,这也是破解文化反哺传承困局的基本思路。红色文化传播的现代化是指针对当今年轻一代的红色文化接受状态和心理偏好,通过传播载体的时代化、媒介的年轻化、技巧的现代化,提升红色文化的传播效力。
文化载体是能够承载、传递文化的观念内涵,并且能够被人们感知的客观存在。何洪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载体研究》,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0页。红色文化载体的时代化是指红色文化载体能够根据时代的工艺进步、审美变迁而发展变化,既本真的保留对红色文化观念内涵的有效承载,又在载体物的层面体现时代的发展,更易于被承者接受。在红色文化传承中,文化载体既是连接传者和承者的“唯一桥梁”,也是承者接触红色文化的“第一触点”。红色文化载体的时代化是文化传承的必然选择。“在现实世界中,各个人之间的交往取决于他们的生产方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第455页。生产方式的物化表现就是工艺进步和审美变迁下的产品。如果红色文化载体没有时代化,没有体现时代的工艺进步和审美变迁,那么当红色文化的承者面对不同文化的载体时,红色文化载体就不可能脱颖而出,赢得“第一触点”,进而实现承者和红色文化之间的应有接触。红色文化载体可以分为原生载体和衍生载体两类。红色文化载体的时代化首先是原生载体的时代化。红色文化原生载体是指红色文化创造主体创造的具有独创性的承载红色文化的载体,放在今天就是现存的大量红色文化历史遗存。由于红色文化原生载体大多创造于过去的年代,因此必须根据当今的工艺进步、审美变迁对这些红色文化原生载体进行时代化,适当地赋予它们符合时代变迁的新样式。例如小件物品的现代化装帧,大件实物的场地适当改造等。红色文化衍生载体是指那些能够承载红色文化观念内涵的当代文化作品和文化产品。它们产生在当代,是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型红色文化载体,它们的大力发展就是这类红色文化载体的时代化。
红色文化传播媒介的年轻化是指红色文化的传播媒介要选择年轻一代关注的、使用的传播媒介。一项关于代际媒介观的研究表明:“46~50岁年龄群体在媒介功能上更重视‘信息功能‘分享功能,在媒介价值上重视‘社会联系;而18~25岁群体在媒介功能上首选‘娱乐功能‘社交功能,在媒介价值上重视‘参与价值……在媒体的‘信息功能和‘娱乐功能两个维度上,代际群体的差异达到峰值。”曲慧、喻国明:《虚拟社会化与批判缺失:代际媒介观演进与媒介素养研究》,《出版广角》2022年第8期。媒介观直接影响着受众接近、获取媒介的选择,因此红色文化传播就必须重视年长一代关注、使用的媒介和年轻一代关注、使用的媒介的差异,重视通过年轻一代关注、使用的媒介传播红色文化。红色文化传播媒介的年轻化应当注意两点:一是注意受众的分化。年轻一代个性独立,红色文化的传播受众分化在不同的媒介中。传者要适应这种变化,走好小众的“窄播”路径。二是注重各类媒介的融合。在传播红色文化的效力上新老媒介各有所长,融合才能形成取长补短的协同传播优势,才能“让正能量更强劲、主旋律更高昂”。《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17页。
红色文化传播技巧的现代化是指传播紅色文化的结构形式、表达方式、修辞手法等要与时俱进,采用最新、最有效的传播技巧。传播技巧解决的是“怎样传播”“如何传播”的技术问题。高超的传播技巧必然增强红色文化的传播实效,而忽视传播技巧的红色文化传播必然是低效的红色文化传播。依据当前社会发展的状况,红色文化传播技巧的现代化应当重点关注几个方面:一是叙事方式的个人叙事和集体叙事的结合。当今的年轻一代是个体意识越来越强烈自觉的一代,红色文化必须挖掘出叙事方式中的个人叙事因子,通过适当的个人叙事因子吸引年轻一代接受红色文化本真的历史叙事、集体叙事、宏大叙事。二是呈现方式的影像呈现和其他呈现的结合。人类已经进入数字时代,年轻一代是在接受大量影像信息的基础上生长起来的,红色文化通过影像信息传播更符合他们的接受习惯。三是内容设置的诉诸情感和科学理性的结合。红色文化是中华民族创造的优秀文化,其间的科学理性寓于精彩的历史事实之中,因此通过富有情感的真实的历史细节才能吸引人、感染人、打动人,也才能最终说服人、传承人。
(责任编辑:邱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