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14年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被打掉了

汪宇堂　周闻胜

（来源：CFP）

“知道吗？黄真治和他的手下都被抓了……”当以黄真治为首的天祥黑社会性质组织被公安机关铲除时，河南省商城县的群众都为之振奋。

商城县当地人把黄真治和他的手下人的组织叫作天祥，天祥最初是黄真治成立的一家公司的名字，后来代指以黄真治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这伙人在当地可以说是坏事做了一箩筐。

开设公司作为掩护

1972年出生的黄真治是商城县人，小学肄业后便在社会上游荡，此人狡诈邪性，在他的圈子里，也颇有些义气之名。1994年9月5日，22岁的他因犯流氓罪但情节轻微而被作免予起诉处理。

1995年开始，黄真治伙同吴孔成、黄真福等人携带撬棒等工具流窜于江浙等地，干起了“入户进企”的盗窃勾当。干了七八年，积累了数十万元的“资产”之后，黄真治决定“改弦易辙”。

2003年至2005年，黄真治通过亲情、乡情等关系笼络黄真建、黄群意等10余人在江苏苏州、浙江杭州等地开设赌场，放高利贷、暴力讨债。2005年至2007年，为收回赌债、高利贷，他们在河南、江苏苏州等地实施了多起违法犯罪，攫取了上千万元的经济利益。

随着国家社会治理措施的深化，黄真治敏锐地意识到，要逃避打击须进行“身份洗白”。2007年6月，他以1000万元注册资金成立河南天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简称天祥房产），天祥组织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当时，全国范围内形成以房地产开发为主的基础设施建设热潮，砂石成为紧俏建筑材料。黄真治、付波等把目光投向商城县砂石产业。他们于2008年4月收购了当地的光大砂场，成立天祥砂场，以其恶名为影响，以实施违法犯罪为手段，有组织地控制商城县内灌河流域河砂资源。

河南省桐柏县检察院检察官江禹伸说：“从2008年4月开始，天祥组织已具备了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特征。”

这表现为：一是组织特征表现为有领导、有据点、有层级、有分工、有规约、有奖惩、有相对固定的主要成员；二是经济特征表现为“以黑养黑”，支持、实施了多种违法犯罪活动；三是行为特征表现为暴力手段明显、软暴力手段多样、侵害不特定对象、腐蚀体制内干部寻求保护、挑战司法机关权威等，社会危害性大。

以采砂为基业蓄养恶势力

2008年直至案发，黄真治团伙以天祥房产为掩护，以天祥砂场为基业，不断拓展组织经济空间，做下了很多为恶一方的案件。

2010年12月26日，在黄真治的授意下，黄真义、毛光华、刘刚等人收购了金寨村油坊、代湾、力根、立兴4个组的砂滩，该协议不含金湾组。2017年5月，当地人罗涛等人以17.5万元的价格承包了金湾组的35亩砂滩，黄真治得知后，指使黄真义、毛光华、刘刚、汪国均、刘家权、岳德红、李亚春等人到該砂场阻拦，并采取断电、驱赶采砂船、辱骂威胁等方式持续滋扰罗涛等人的工作。黄真治先后于2017年6月5日、9月18日指使黄真义到商城县公安局双椿铺派出所、治安大队实名举报罗涛等人“盗采”河砂，罗涛等人无奈，被迫于2017年10月19日向黄真治支付10万元，才得以开采其中的25亩砂滩。

2014年1月27日15时许，黄真治、黄群意和黄鹏飞一起驾车在商城县城关镇崇福大道金桥小区门前偶遇本地人张绍峰，因黄真治之前在竞拍土地时对张绍峰不满，便蓄意挑衅，二人发生口角撕扯，随后，黄真治、黄群意和黄鹏飞对张绍峰实施殴打。当张绍峰逃离现场后，黄真治持皮带摔砸张绍峰遗留在现场的小轿车并用花盆将该车前挡风玻璃砸坏，经鉴定造成7140元的损失。

2015年6月至7月，灌河发大水将当地人楚德刚位于梅山村河沿组、马粉坊组的30亩鱼塘冲毁，楚德刚经村民同意和办理采砂证后，开办了桥头砂场，黄真治以桥头砂场开采过界为由指使付波、黄真义、毛光华、刘刚、岳德红等人多次到该砂场进行阻拦，并采用断电、阻拦运砂车、威胁运砂司机等方式持续滋扰他们的正常工作，楚德刚等人被迫向黄真治支付8万元后才得以继续生产。

2017年5月，陈志强承包了桥头砂场，但未取得采砂许可证。9月19日，该砂场采砂工人在调试机器设备时，误采了天祥砂场的约80吨河砂（价值约3200元），黄真义发现后进行录像并要求被害人陈志强关闭砂场、赔偿损失，双方未谈成。9月22日，黄真义到公安机关控告陈志强“盗采”其河砂，在公安机关聘请的商城县正源测绘有限公司测量时，黄真义随意指认测量水域。陈志强因害怕被公安机关处理便通过黄遵国向黄真治说情，黄真治借机要求陈志强按9000元每亩的标准对其“盗采”的15.54亩河砂进行“赔偿”，陈志强被迫向黄真治支付13.986万元，其中被黄真治敲诈勒索13.6万元。

此外，天祥组织成员犯有多起持砍刀、木棒等器械故意伤害、随意殴打他人案件，如岳德红与黄真治雇用的保镖周骥、张可伟持砍刀在商城县城中心地段将吴磊、潘汪洋砍成轻伤；黄真治指使陈健等人持刀报复余祖明；黄真治纠集陈健、岳德红等多人殴打江海，造成江海轻伤……他们称霸一方，逞强斗狠，动辄对无辜群众进行辱骂、威胁、恐吓，致使当地群众产生心理恐惧，形成心理强制，对商城县域经济、社会秩序构成严重威胁。

黑手伸进医药领域

2010年，黄真治等人一度承包了商城县医药批发公司经营权，非法组建“医药稽查队”，实行分组管理、划片“稽查”，采取拦截追逐、辱骂威胁、殴打、没收药品等方式多次实施违法行为，非法阻止外地药企到商城县销售药品，严重扰乱当地医药市场正常经营秩序。2015年5月，黄真治等人进军碎石产业，共同出资以景江矿产资源开发公司（下称景江矿产）的名义取得匡店乡碎石厂的采矿权。在黄真治等人操控下，为获取经济利益，景江矿产违法强行修路，侵占土地、毁坏建筑，寻衅滋事侵犯企业、群众利益，越界非法采矿等违法犯罪行为频频发生。

据江禹伸检察官等人统计，天祥组织通过实施违法犯罪获取经济利益约2亿余元；控制了商城县灌河流域74.4%的河砂资源，其中2018年该组织通过违规竞争性谈判、串通投标取得了灌河流域河砂开采劳务；阶段性控制了商城县医药市场；实施一系列违法犯罪侵害200余名群众的合法利益及生活秩序；还将“经营”触角延伸至教育、金融等行业，扰乱破坏40余家企业经营秩序，严重破坏了该县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沉疴毒瘤”为何隐藏14年

这个“沉疴毒瘤”为何能够隐藏长达14年之久呢？江禹伸说，我们通过多次提审，与50多名同案嫌疑人进行交锋，综合分析发现，该组织续存有四个特点。

第一，他们利用家族亲情、老乡情愫等特殊关系凝聚向心力。每次提审其中一人，他们说是亲戚关系，但问及具体案情时，都会守口如瓶，包庇对方或假装不知情。打亲情、老乡牌成了天祥组织一直沿用的生存密码。正因为他们抱团意识强，形成错综复杂“堡垒不能从内部攻破”的窘境，使得办案人员到异地取证更加艰难。后来，办案人员采取敲山震虎、声东击西、逐个瓦解的办法，才把案子拿下来。

第二，“外松内紧”的组织把控，犯罪信息外泄程度低。首先是其犯罪组织主要成员相对固定，而且该组织有一定的层级和分工，有活动据点、组织规约和奖惩措施。

另外最重要一点，就是这个团伙用获取的经济利益设置组织运转的“保障基金”。投资“以黑养黑”项目，对实施违法犯罪被处理的组织成员送钱物、发放工资、经济补偿、缴纳罚金等。比如，分工方面，黄真治决策、协调、管理组织一切事务，支配、控制组织的资产，对组织成员随时发号施令，亲自策划、组织、指挥成员实施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强迫交易等一系列违法犯罪活动，在组织内部具有绝对权威和地位；付波（黄真治的同学）、黄真义带领刘刚、毛光华、陈健主要在河砂领域为黄真治出谋划策，并在砂场冲突中起指挥、谈判、协调作用；岳德红自2006年跟随黄真治以来，作为其专职司机和保镖、“医药稽查队”主要领导，带领黄群意等人在多起违法犯罪活动中起积极指挥作用；管新明協助黄真治在医药领域进行日常管理；黄真治侄子黄超协助他在矿山领域进行日常管理。

黄真治在笼络人心方面也非常有“一手”。在一次供述中，付波说黄真治奖惩分明，做事“仗义”：“2009年初，因陈健管理的砂场账目不清，黄真治立即将他开除。在李自久被强迫交易案中，毛光华取得李自久的质优量大的400平方米砂滩地后，受到黄真治表扬，并在年底给毛光华发放5000元奖金。我们用于维系组织运转的费用高达3000万元以上。为进一步垄断河砂资源，让我们强行‘协商购买砂场，支出2000余万元；有一次岳德红入狱，黄真治为他提供了5.6万元生活费，坐监期间正常发放工资10.9万元，岳德红母亲去世，黄真治上礼金2万元。黄真治奖惩分明，又仗义，兄弟们都佩服他。”

第三，狡猾的黄真治不断“洗白”，以合法注册的公司做“外衣”，掩盖其犯罪本质。岳德红的心理防线突破后，他曾交代说：“天祥房产、天祥砂场、景江矿产这些所谓合法公司出现在社会上，一定程度上蒙蔽了人们的双眼，包括一些执法部门，组织成员实施的寻衅滋事、非法采矿等犯罪行为，有的一罚了之，甚至是以罚代刑。”

2017年4月和11月，景江矿产分别越界采石600立方米、3.59万立方米，违法所得共计45.38万元，但他们仅被该县相关部门作了一次行政处罚。

该组织为确立、维护、扩大组织的势力、影响、利益，从某知名武校招募周骥、张可伟等人，豢养为保镖、打手，树立恶名和影响力，使当地群众产生心理恐惧，形成心理强制。他们甚至统一着装，组织大规模人员“亮队”，威胁不特定人员等。

第四，他们设置“暴力”上限（轻伤），“点对点”采取“软暴力”、金钱赎买等手段，避免矛盾激化。

“不伤及人命、不重创‘憨点（黑话，即侵害对象）是我以前盗窃发家时确立的铁规。公司成立后我又增加了后两条（点对点采取软暴力、金钱赎买），这种‘生存之道确实让不少人只能吃了‘哑巴亏。那次为使庆辉运输公司老板何正军退出砂场经营，我们先行断路，继而阻止修路，最后当面威胁恐吓，迫使何正军将正常经营、盈利良好的砂场原价转让给我。”在看守所里，黄真治说起以往辉煌，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2020年5月，黄真治、付波和当地人李自久均欲租赁胡楼组灌河河段砂滩开办砂场，因当地村民不愿将砂滩租赁给黄真治、付波，黄真治便指使付波、毛光华、黄真义、刘刚采用恶意抬价、恐吓威胁的方式，逼迫李自久同意在其租赁到胡楼组砂滩后将一部分地段分给黄真治采砂。

李自久后来以114万元的价格承租了该组灌河河段700平方米的砂滩，黄真治则以60万元的价格将其中下游较宽、质优量大的400平方米砂滩从李自久手中划走开采。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公众往往是看不见的，这也让行政执法部门放松了警惕。天祥组织成员触犯的多起犯罪，大多以治安案件或者“刑事和解”处理了事。

72名组织成员被批捕

在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期间，多名群众多次向扫黑办举报黄真治等人涉黑线索。但是当地执法机关多次组织核查后因缺乏关键证据等因素，一直未果。

2020年11月，河南省扫黑办召开沟通协调会，决定改变工作策略：指定管辖，实行异地机关跨区执法司法。恰巧此时，又有一名群众举报黄真治涉黑涉恶违法犯罪的有关线索，河南省公安厅组织力量对该线索进行初查，发现黄真治涉嫌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犯罪线索，于2020年12月将该案指定桐柏县公安局管辖。桐柏县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对黄真治等人立案侦查。2021年5月7日，专案组对该团伙开展集中收网行动，一举将犯罪嫌疑人黄真治、黄超、陈健等16名黑社会性质组织成员抓获。

鉴于该案案情重大、社情复杂多变，桐柏县公安局将这一情况通报桐柏县检察院，该院成立天祥涉黑犯罪检察办案专班，派员参加公安机关专案组，提前介入，引导侦查，并对涉及的罪名、多起犯罪事实分析、研判、定性，提出指导性意见。

据检察办案专班负责人介绍，自2021年12月至2022年4月，检察机关一共批准逮捕涉天祥案72名犯罪嫌疑人，累计查扣资产约8.26亿元。

2021年6月，南阳市扫黑办、南阳市检察院领导多次赴桐柏县召开会议，听取汇报，进行案情分析研判。江禹伸等检察官对天祥组织成员49起违法犯罪、涉及的14个罪名逐一审查认定。随着在押嫌疑人、在逃人员漏罪漏犯不断出现，检察机关先后三次要求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其间，向公安机关移交黄真治可能涉嫌故意杀人案件线索。

据了解，检察官江禹伸等人几经奔波，辗转桐柏、南阳、信阳、商城、郑州等地向上级检察院汇报15次，到河南、江苏、浙江等省核查证据7次，总行程7500余公里，撰写汇报材料20余万字、审查报告130余万字，整理卷宗310册，最终形成了证据链完整、指控精准、客观公正的3万字审查起诉书。同时，检察机关向有关部门移交了50条“保护伞”违法违纪线索，8名公务人员被相关部门立案，为黄真治团伙犯罪提供各种保护和各类信息的商城县某机关干部郑一军，后来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

为了垄断商城县灌河流域河砂开采并方便“行事”，黄真治曾聘请该县水利系统河砂管理处负责人夏小霖做天祥公司的顾问（国家工作人员到企业兼职），给其发放工资9.6万元，夏小霖后被另案处理。

2023年1月9日，桐柏县法院对以黄真治、付波为首的天祥黑社会性质组织16名成员公开进行庭审，全部采纳了检察机关的指控证据和量刑建议。

7月7日，桐柏县法院对此案进行宣判，黄真治等16名被告人分别因犯寻衅滋事罪等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二个月至二十五年不等刑罰，其中组织、领导天祥黑社会性质组织的黄真治，按照集团所犯的全部14项罪行处罚，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骨干成员黄真义因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敲诈勒索罪、诈骗罪、非法采矿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罚金80万元；骨干成员付波因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等6项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八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并处罚金91万元。天祥案其他犯罪嫌疑人涉及案件还在办理中。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