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剧情 [组诗]
2023-08-27黄芳
离 别
她在他身边来回忙碌着
行李箱张大口子
像一间空荡荡的房子等待被填满
他斜着身子坐在铁皮椅子上
看着她以及她的影子
影子有时快有时慢，晃得他发慌
他左手在铁皮椅子上击打
发出沉闷的唪唪声
两年前
他们从旧货市场把这张椅子淘回来
开始了被她喻为
后工业时代的浪漫
他们没想到浪漫就像海水
涨得快退得更快
“什么时候回来？”
他左手继续击打着椅子
唪唪唪，唪唪唪
“不知道。也许几天，也许
不回来了。”
直到她拉着行李往外走，他始终
斜着身子坐在那里
在她回头说再见的瞬间
他甚至
甜蜜地笑了笑
海
整个大海在我手掌中
我扬起左手，海浪翻涌
大声喧哗
我握紧右手，潮水隐退
一言不发
——一只蝴蝶在我手中振羽
她就要飞过沧海，她没有
哀伤
——草木就要齐声说话
它们的绿衣衫，都没有
哀伤。
风水先生
每天，他穿着黑色罩衫
在村子里游荡
不说话，没有笑容
他有一个患癫痫的儿子
他的母亲
瘫卧在床，时不时破口大骂
大人对他窃窃私语，孩子
躲着他走，也躲着
从他屋檐上吹过来的风水
时不时，远方有人慕名而来
请他去看风水
他像个黑色的影子消失在村口
神秘的剧情
想象有那么一天
想象那样的一天终于到来
你或我
抢先斩断了尘世的姻缘
你或我，看着悼念的影子缓缓走来
看见真实的哀痛，敷衍的拥抱，麻木的沉默
还有极力抑制的笑容
接下来，是神秘的剧情
直到墓碑上孤单的姓名旁
落下最后的纠葛
这时可以重新开始了——
一场梦，一条隔世的狭路
两个灵魂，可能是兴奋的
也可能是倦怠的
余下的，是神秘的剧情
草莓甜
——给女儿的第N首诗
“就像树木要碰到天空时的快乐。”
你说出这句话时
正走在5岁零4个月的黄昏里
那时空中飞满了节日的气球
你左手拉着我，右手拿着草莓
一蹦三跳
暮色从四面八方缓慢而来
你的小红靴
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我握着你的手
像握着世界上最甜的草莓
9岁那年夏天
是一场漫长的悲伤
你小小的身体里几乎全是泪水
我抱着你，在其中沉浮
“到了秋天就好了。”
我们手拉手向秋天走去
风从四面八方来，把我们吹得
摇摇晃晃
万物都有深意啊——
“就像树木要碰到天空时的快乐。”
如今你轻轻一跃，便能碰到那树木的最高处
此刻我写出这句话
夜空便掀开了善意的一角
壬寅年秋天
壬寅年，虎下山
风愁火杀
——这是最燥渴的秋天了。
一座座枯干的山林，在风中燃烧
灰烬飘浮。
灰暗的田野里
斑鸠，麻雀，乌鸦，布谷，豆雁
以及更多幽居的动物
都在嘶哑地，嘎啾
——嘎啾
桂花，黄槐，木芙蓉，洋桔梗
以及更多期待的绽放
从九月开始，等一场雨
九月过去了，十月过去了。十一月
一天比一天锋利的风
削掉枝头沉沉苞骨
是时候给这灯芯燃尽的秋天辩护了——
壬寅年，虎下山
风愁火杀
你到来时
你到来时
午后正荡漾在一阵阵的穿堂风中
你在门外停了一小会
也许是为了适应室内的暗，也许是
对于未知的犹疑
很快你看见了更多——
长方形的木桌，散落的书本
酒瓶在列队，像随时要出发的士兵
严肃又兴奋
穿堂风有一种甜酒的味道
在拉长的影子里回荡
山毛榉高大，枝丫伸到阳台
哗哗响
黄昏时，风和影子都安静了下来
嘘——
大雨将至
天空撤走最后一片灰云朵之后
天井暗了下来
母亲去院子里收衣裳
晾衣竿上的红领巾摇着小手喊：快呀
父亲叼着烟
慢悠悠地清理喝了一个下午的茶
云雀从屋檐跃下
在两张空椅子之间紧张地鸣叫
快呀，黑云朵就要张开它
巨大的手掌了
在草坪鄉
在草坪乡
只要这个小庭院就够了
清早，总有鸟雀
在昨晚的摇椅上停落、鸣叫
世间该有的树
都有
该有的花
都在开
抬头是近的天空
远的山峦
偶尔经过的人
都走得很慢
黄昏里
总有一个世间的母亲
左手提着装满桔子的小篮子
右手托着斑斓的花环
三月，在某个小镇
三月，在某个小镇
雨水是我的，天井是我的
屋角的青苔
隐藏着我幼时的秘密
我跨过高高的门槛，像跨过
一道道暗语
旧桌子上，有一个微微发亮的杯子
它是我的。它从容地沥掉了
我多余的渣子
不可能没有那一声声嘀啾嘀啾的鸟鸣。
当我在错落的石头上
跳房子
当我一一给花草命名并低低地叫唤它们
当风吹木叶像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安静地翻动书页
当我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楼梯
一点一点地
靠近儿时的天空
不可能没有看见那棵沉默的、瘦小的山毛榉。
作者简介
黄芳，生于广西贵港，现居桂林。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诗刊》《草堂》《上海文学》等刊物。出版诗集《风一直在吹》《仿佛疼痛》《听她说》《落下来》等。2010年参加中国作协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2022年入选“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