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意涵

2023-08-26董志勇包云娜李成明

关键词:劳教劳动者劳动

董志勇,包云娜,李成明

(1.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2.北京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25;3.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一、引 言

党的十八大以来,劳动教育成为新时代党对教育工作提出的一项新要求。劳动的重要地位以及新时代下劳动与教育的结合,日益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关注,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全国性重大会议上提出重要论述。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提出“要在学生中弘扬劳动精神,教育引导学生崇尚劳动、尊重劳动,懂得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道理,长大后能够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强调要“努力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对劳动教育作出全面部署,包括新时代对加强劳动教育的新要求、全面构建体现时代特征的劳动教育体系、广泛开展劳动教育实践活动、着力提升劳动教育支撑保障能力、切实加强劳动教育的组织实施等。2021年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时把劳动教育纳入进来,提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深入实施人才强国战略,“坚持尊重劳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实施更加积极、更加开放、更加有效的人才政策”,并进一步强调要“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追本溯源,自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首次明确提出“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以来,劳教结合就成为现代教育观念中的重要命题,在世界和中国日益产生重要影响。劳教结合不但为指导现代教育实践的开展提供方向,而且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理论问题。劳教结合,顾名思义是劳动与教育的辩证统一关系。围绕劳教结合内涵,以往研究主要从教育对劳动的作用、劳动对教育的作用和劳教结合的历史时代性三个方面展开。

第一,强调将劳动思想融入劳动教育的过程中,旨在阐述教育中培养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意义[1],从应然的角度,分析劳动教育中劳动应该追求的属性,包括劳动的主体性、多样性、社会性、科学性和对象性等[2]。第二,通过论证教育对劳动的作用方式,进而研究教育通过劳动实现的经济增长作用机制,即实证研究得出我国当前教育通过提高人力资本质量提升了全要素生产率,通过提高专业知识技能培育了特定产业所需的劳动者[3]。第三,突出劳教结合思想研究的历史性和时代性。一是由于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在我国不同时期实践中得到丰富,学者们因此而对不同时期党的劳动教育思想内容进行理论总结[4],尤其着重对新中国成立后党的劳动教育思想[5-7]和习近平关于劳动教育重要论述进行理论研究,不断探索马克思劳动教育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二是学界对当下新时代新发展阶段的劳动教育思想内涵特征研究的必要性有着广泛共识,并尝试对劳动教育思想的内涵特征展开研究,有学者认为新时代的劳动教育研究更需要分析非物质劳动教育和数字劳动教育等新型教育形式,以探析劳动教育新的内涵,同时对新的劳动异化形式进行批判和治理[8],新的时代背景下,劳动教育的内涵特征表现为教育与生产劳动的“实质”而非“形式”的结合,更加重视闲暇教育和消费教育,强调劳动之于个体的存在性价值等[9]。

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是对现代教育本质规律的揭示,其内涵也随着时代发展而得到丰富和发展。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开启了研究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内涵的新阶段。人工智能时代的特殊性全面改变了劳动的形式,重塑了教育观念,重新审视研究人工智能时代的劳教结合思想,对于丰富完善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和推进完善现代教育尤为必要。具体来说,人工智能的发展使得劳动的量的权重减小、质的权重增加[10],同时人工智能也改变了教育形式,人工智能化教育带来了丰富的教育资源、多元的教育方式和自适应的教育过程,但也存在个体发展方向、发展空间和发展过程中悖论[11]。从大学生教育实践来看,人工智能时代使得传统“接受型”劳动教育范式不再适用,有必要推动大学生的劳动教育范式转换[12];从哲学角度探索人工智能教育的应用发现,需要基于对生命本体的关注,重新审视并调适技术和生命的关系,实现生命与技术的现实“联姻”[13]。

纵观以往研究,劳教结合思想是劳动作用于教育和教育作用于劳动的双向互动机制,是劳动与教育的对立统一的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劳教结合思想在不同历史时期以其不同的历史内涵彰显着不同的理论与实践价值,是随时代发展而理论内容日益丰富的历史唯物主义。人工智能时代,“科技实力决定着世界政治经济力量对比的变化,也决定着各国各民族的前途命运”[14]27。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影响着国家前途命运”[15]6。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必须增强忧患意识,敏锐把握世界科技创新发展趋势,紧紧抓住和用好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机遇,不能等待、不能观望、不能懈怠”[16]128,正是基于这种时代的特殊性,学界才会从不同角度重新诠释劳教结合思想的时代内涵,这既是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自身发展的需要,也是国家在新的时代起点、以富有时代特征的新型教育培养时代新人、促进国家发展的需要。除了以往研究从哲学和教育实践角度分析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教育思想之外,同样需要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人工智能劳教结合思想展开理论研究。人工智能时代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提供新的时代背景与现实材料,为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提供新的研究视角[17]。因此,本文在以往研究基础上,以新时代下党和国家关于劳动教育做出的最新政策部署和现实要求为宏观指向,基于政治经济学视角,从劳教结合思想的理论溯源、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思想的新发展和实践当中的新应用对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的政治经济学意涵展开研究。

二、政治经济学依据:归旨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

马克思极其注重无产阶级的教育,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提出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建立无产阶级统治的、可以从现存资本主义社会下产生出来的12个措施,其中第8个措施为“所有的儿童,从能够离开母亲照顾的时候起,都由国家出钱在国家设施中受教育。把教育和生产结合起来”[18]686。马克思直接强调要“把教育和生产结合起来”,以唯物史观赋予教育不同于资产阶级教育的思想内涵。具体来说,马克思的劳教结合思想具有丰富的政治经济学意义。

(一)异化劳动向人的劳动的复归

异化劳动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概念。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的劳动是异化劳动,劳动者越努力劳动,就越与生产资料相分离,劳动者越被机器所排斥,劳动者通过自己的劳动生产出劳动产品,但却不占有劳动产品。在这样的制度下,马克思强调把“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下劳教结合会产生革命的力量。“……这个阶级的生活状况给了他们一种实际的教育,这种教育不但代替了学校的那套东西……甚至还把工人置于英国全民族运动的前列。”[18]427这种革命的力量以革命意识为先导,通过工人接受教育为途径,最终推翻现有资本主义制度,从而实现异化劳动向人的劳动的复归,“共产党一分钟也不忽略教育工人尽可能明确地意识到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敌对的对立,以便德国工人能够立刻利用资产阶级统治所必然带来的社会的和政治的条件作为反对资产阶级的武器,以便在推翻德国的反动阶级之后立即开始反对资产阶级本身的斗争”[19]4,可见,劳教结合能够产生革命的力量,形成对异化劳动的挑战。

作为无产阶级的教育观,劳教结合思想所阐述的教育,是不同于资产阶级的教育且与之根本对立的,“所有这些对共产主义的物质产品的占有方式和生产方式的责备,也扩展到精神产品的占有和生产方面。正如阶级的所有制的终止在资产者看来是生产本身的终止一样,阶级的教育的终止在他们看来就等于一切教育的终止。资产者唯恐失去的那种教育,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把人训练成机器”[20]48,资产阶级的教育产生的是一批提供异化劳动的劳动者,以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维护资本主义的政治统治。劳教结合是因为通过劳动和对现实的透彻了解可以使无产阶级受到更深刻的教育,进而认清和变革异化劳动的状态。因此,无产阶级的教育产生的是一批有意识和能力颠覆异化劳动、提供人的劳动的劳动者,也正因如此,“工人受教育,资产阶级得不到多少好处,反而会有许多可怕的方面”[18]424,这些方面为异化劳动向人的劳动的复归提供了条件。

(二)生产力发展的社会历史需要

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强调劳动与教育的统一。离开劳动讨论教育或者离开教育讨论劳动,都是对劳教结合思想的背离。但其中主要方面是教育,因为在一定的社会经济发展程度下,特定生产力发展区间的劳动形式和劳动资料相对固定,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客观结果。马克思促进劳教结合的思想,关键在于强调创办什么样的教育,而非阐述形成什么样的劳动。劳教结合归根结底是一种现代教育理念,是一种重要的教育学思想,但这种教育理念以物质生产为内核,以人类劳动为基础,体现了物质与意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是马克思现代教育思想与其他教育思想最为本质的区别。

劳教结合思想就是强调教育的创办开展务必与物质生产的需要结合起来,与劳动的需要结合起来。教育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同时也要服务于生产力发展的社会历史需要。正如马克思所说,“生产劳动和教育的早期结合是改造现代社会的最强有力的手段之一”[21]449。如前文所述,资产阶级的教育奴化劳动,使劳动者自愿为资本逐利提供异化劳动,这在客观上丰富了资本主义的物质财富,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而无产阶级的教育正是源于这种现实的生产劳动,并通过与之紧密结合而产生更大的革命性,这一革命性一方面基于现存的生产力的大力发展,另一方面通过变革与之不适应的生产关系进而为生产力的继续发展而开路。列宁对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做了更为明确的补充说明,从而发展了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没有青年一代的教育和生产劳动的结合, 未来社会的理想是不能想象的;无论是脱离生产劳动的教学和教育, 或是没有同时进行教学和教育的生产劳动,都不能达到现代技术水平和科学知识现状所要求的高度”[22]。如果说马克思的劳教结合思想具有突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鲜明的革命性,那么列宁做出的丰富发展更加指明了无产阶级统治下的社会中,劳教结合对于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本身具有重要作用。

(三)人的全面发展的价值宗旨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颠覆了为少数人服务的价值立场,同样的,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也有着鲜明的价值立场,其宗旨是实现每个人的全面发展。如前文所述,资产阶级统治下的教育,倾向于将劳动者培养成依附于机器、依附于特定生产环节的片面发展的人,进而彻底沦为依附于资本的产业后备军,随时等待资本的召唤,因产业的扩张和资本的加速循环而投入到劳动过程当中,获得生存权,也因产业的萎缩和资本循环的断裂而被排除在劳动过程之外,难以获取维持自身生存的必要生活资料。培植人的“片面性”是资产阶级教育的基础,当然,这种教育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的教育,为维持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政治制度的合理性而存在。

马克思所提倡的劳教结合思想正是希望通过现代化的教育手段,使劳动者摆脱依附者和被剥削者的地位,无产阶级的“教育将使年轻人能够很快熟悉整个生产系统,将使他们能够根据社会需要或者他们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教育将使他们摆脱现在这种分工给每个人造成的片面性。这样一来,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社会,将使自己的成员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18]689。可以看出,教育与生产劳动是紧密结合的,无产阶级的教育引导劳动者更加全面系统地学习掌握物质生产的全过程,培养一种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的基本能力,摆脱分工造成的片面性,这种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价值导向的教育,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以资产阶级的经济利益最大化为价值导向的教育,无产阶级的劳教结合最终必然会消除阶级本身,不以剥削一部分人的受教育资格来满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而是让每个人都能根据社会需要和个人爱好来参与劳动。马克思还强调“从工厂制度中萌发了未来教育的幼芽,未来教育对所有已满一定年龄的儿童来说就是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它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23]556-557。这里,马克思对劳教结合的意义做出了直接说明,并特别指出要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劳教结合是唯一的方法。

三、理论发展: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思想再释义

马克思的劳教结合思想深刻揭示了现代教育发展的根本规律,任何脱离了生产劳动的教育,最终都会在社会生产发展过程中遭到摒弃。而在不同的经济社会发展时期,生产方式和生产工具的更新迭代以及技术的进步,都会使得人类生产劳动的具体形式发生巨大变化,相应地,劳教结合思想也会呈现不同的表现形式和新的时代意义。因此,在经济社会发展新阶段,把握经济发展新需要和人类生产劳动新特征,探索新阶段劳教结合形式,对于构建和完善符合时代需要的、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的现代教育体系和教育形式尤为必要。

随着信息科技的进步,人类社会经过工业文明的大发展,逐步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力的发展催生了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的出现又深刻改变甚至颠覆传统劳动形式,以期以更低廉的成本和更超额的价值收益带动生产发展,从而进一步推动生产力的提高。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如何理解劳教结合的新经济意涵,是培育和构建人工智能时代的现代教育理念、教育体系和教育形式的关键问题。

(一)满足高起点生产力再增长需要的劳教结合

如前文所述, 马克思提出“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 一个重要原因是同物质生产相结合的教育才是满足生产力发展的社会历史需要的现代教育, 体现了马克思劳教结合思想的鲜明的唯物史观特点。 人工智能时代的劳教结合, 其首要经济涵义就是使教育基于人工智能时代的高起点生产力, 创办开展与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相匹配的现代教育, 以满足当前生产力再增长的需要。 之所以强调人工智能时代的生产力再增长, 是因为人工智能时代是工业时代生产力经过大幅增长后才进入的新的时代, 但在这个新的时代, 实现生产力在过去大幅增长基础上的再次增长, 依然是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历史发展的需要。

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与以往的劳动相比,既存在普遍性也存在特殊性。普遍性在于生产力的发展和价值的创造依然离不开人类劳动。而高起点生产力水平下的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特殊性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劳动主体结构的转变。与马克思描述的资本主义大工业时期的以大量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阶级和少量的职业经理人为劳动主体有所不同,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主体是大量的受教育水平更高的从事人工智能研发的劳动者和应用人工智能至具体生产领域和生产环节的劳动者。二是劳动资料的优化。从生产资料来看,人工智能时代生产资料愈加表现为运用了人工智能技术的物质产品,生产资料的供给是经过人工智能复杂运算得出的最符合市场需求的供给,其抵御自然风险和市场风险的能力更强;从生产工具来看,人工智能时代引发了生产工具的革命性变革。不同于以往研究将人工智能作为劳动主体的一部分,本文将人工智能的出现视为生产工具的创新,因为人工智能依然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用以作用于劳动对象的工具,目的依然是满足人的物质生产生活需要,受人类支配并为人类服务。只是人工智能这类生产工具本身凝结了更多的人类劳动,具有更高的价值,同时人工智能具有特殊的使用价值,即它通过模拟人类思维、可以进行劳动者指令之外的分析、运算、规律总结,甚至主动实现预测和生产决策,从而大大扩展了自动化生产工具的作用范围。人工智能作为生产工具,不同于传统的局限于直接生产过程的自动化机器设备,而是更多地参与到生产和流通的全部过程,尤其服务于生产管理过程和产品运营过程,因此是更加广义的生产工具。但本质上,人工智能依然是服务于人类劳动的生产工具,传统的自动化机器设备更多地取代体力劳动、减少直接生产过程的劳动环节、提高物质产品直接生产效率,而人工智能更多地取代脑力劳动、减少计算过程、数据分析过程和决策过程,提高管理效率和运营效率。劳动者、特别是脑力劳动者运用人工智能参与生产,以达到自己的生产目的、实现更大盈利。在这一过程中,其表现形式上呈现出空间上与劳动者的劳动相分离的状态,并且将取代一些劳动者的劳动,因此易被理解为劳动力从传统的劳动者转换到人工智能当中,认为人工智能提供了劳动。而从本质上来说,人工智能取代了劳动者的劳动,但并未提供劳动,它是作为生产工具在发挥作用,生产工具的有用性代替了部分劳动者的劳动;三是劳动对象的范围更广。人工智能时代,因科技的发展、生产工具的变革和消费者需求层次的提高,劳动对象的范围更广,更多的物质和非物质要素被纳入劳动对象的范畴,以更为创新的方式服务于两大部类的消费需要,尤其是数学、计算机技术更加广泛地作为劳动对象而存在,以促进人工智能技术的更新迭代;四是劳动形式升级。人工智能时代劳动形式呈现升级态势,表现为随着人工智能的产生和发展,特别是其在现实的物质生产过程中的应用,不仅大量简单劳动、重复性劳动和繁重体力劳动能够被人工智能所取代,更重要的是,一些需要复杂运算的、甚至由于劳动者本身的生理局限性而导致难以精确实现的劳动也被人工智能所取代,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形式更多地表现为创新和使用人工智能,或者取代劳动者的劳动,或者突破劳动者的局限性、完成劳动者难以实现的生产过程。

因此,基于人工智能时代高起点生产力水平的劳动的特殊性,实现劳教结合务必要构建与之相适应的现代教育,培育出更多满足人工智能时代市场需要的劳动者,从而更大程度地促进劳动者就业来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再增长。包括更普遍地提高劳动者的受教育水平,尤其培养一大批有能力生产和使用人工智能这一最新生产工具的高水平劳动者、提供复杂劳动和创新性脑力劳动的高水平劳动者。这一涵义的劳教结合以市场规律为基础,依照人工智能时代市场发展的需要,结合该时代劳动的特殊性,通过教育的完善更有效地实现劳动力资源在市场机制支配下的分配,以促进社会生产力水平提升为目标、将经济效益作为导向的劳教结合方式。

(二)以教育主动性克服资本狭隘性的劳教结合

从表面来看, 人工智能的出现是科学技术进步的产物, 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力水平大幅提高的必然结果。 但是, 追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可知, 人工智能出现的本质原因是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求, 背后是资本的运行逻辑。 资本为获取超额利润, 在同一部门的内部竞争中不断改进生产技术, 持续开发人工智能, 并将其更大程度、更大规模地运用到生产和服务过程, 最终使得全行业生产技术水平得到提高, 超额利润减小为零。 此时, 个别资本为追求超额利润, 将进一步创新技术, 创新并采用最新人工智能。

然而,马克思之所以强调劳教结合,并不只是出于社会经济效益、促进生产力发展方面的考虑,更重要的是回归劳动本身的意义,通过教育让劳动服务于劳动者而非服务于资本。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劳教结合,要有效克服资本的狭隘性。

劳教结合不应该只是全然遵循资本的逻辑、市场的逻辑,还要在资本循环外,回归劳动本身的意义,回归劳动者作为人的价值。如前文所述,劳动本身的意义就在于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第一需要,这是任何时代变迁都不能改变的劳动规律。人工智能时代依然要满足人类对劳动的需要,而这又与人工智能时代对劳动者劳动的大量替代趋势呈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同时,资本运用人工智能产出的产品和服务,也需要一大批有消费需求的消费者,这些消费者也必然只有是劳动者的本身才能产生消费需求。具体来说,资本家使用人工智能推向市场的商品和服务,必须要通过消费者即劳动者完成消费过程,才能最终完成资本的循环,实现货币资本的完成式。但人工智能时代资本运行下劳动者数量的缩减,会带来不断萎缩的购买力,从而无法完成商品资本向货币资本的“惊险的跳跃”,最终会爆发更大规模的经济危机。而教育作为公共服务,在市场失灵时以政府或公共部门主动服务来弥补市场缺陷,从而完成劳动者作为人的人才培育过程。

因此,劳教结合需要通过教育的主动性打破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通过教育引导劳动者创新劳动形式、创造劳动需求,摆脱资本的逻辑和人工智能的束缚,实现教育从被动迎合现存的市场需求和劳动需求的角色转变为主动把握经济社会发展规律、引导社会前进方向的角色,从教育同劳动结合即教劳结合,走向教育推动劳动变革、实现符合人的需要的新的劳教结合。尤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劳教结合更要突出制度优势,发展创新型产业,开发多元岗位,合理引导劳动者参与社会劳动,满足劳动者的劳动需要。这一涵义的劳教结合是遵循马克思劳教结合理念、以教育主动性克服资本狭隘性的劳教结合,是有效管控资本驱动性的劳教结合,是对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供求矛盾的解决,是脱离资本运行逻辑、以劳动者回归劳动为目标、将社会效益作为导向的劳教结合方式。

(三)打破旧式分工边界的新型劳教结合

分工理论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理论内容,正如马克思的分工观点,分工的出现是商品经济发展的结果,资本主义的发展加速了分工模式的深化和分工类别的细化,根本原因在于分工可以降低生产成本,增加资本的盈利空间。其分工形式不仅表现为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工,更加表现为体力劳动或脑力劳动内部一个完整的生产过程的多环节细分,劳动者只承担特定环节内的具体的特定劳动。这一历史阶段的分工在实践中存在于国家之间、产业部门之间、生产过程内部不同环节之间。从而,劳教结合思想下,与之相对应地教育更加突出专业性,才能适应现存的劳动分工模式和生产力发展的需要。专业性的教育催生一大批具有“片面”知识的劳动者,这些劳动者在生产的特定环节充分发挥自身的比较优势,以更短的生产时间和更高质量的劳动效能完成特定的商品生产或服务,专业性的教育既降低了资本家的培训成本和生产成本、又迎合了市场对高质量产品的需要,是传统分工下的劳教结合。

这种部门之间不断深化、生产过程内部无限细化的传统分工方式因人工智能的出现而解体。人工智能的出现,使大量劳动进而大量劳动者被替代,一些商品生产中可变成本被大幅度缩减,甚至只需要支付不变成本和少量的可变成本即可自动完成生产。人工智能并不只以专业化的方式替代传统分工下的专业化劳动,其复杂的算法内容、高强度的计算和评估预测能力、横向与纵向的双向交叉领域延伸,都使得这种替代破除了传统的分工模式。人工智能时代重塑了分工、对劳动者的劳动产生特殊需求。一方面,资本运行逻辑下,大量劳动者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并游离出生产过程,这是一种以资本盈利为中心的被动的分工解体带来的游离,劳动者要重新在市场中被资本所吸纳,其提供的劳动需要具备更小的人工智能的可替代性;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为人所用,劳动者通过科学使用人工智能,让自身从旧式分工的“片面”生产中解放出来,回归人的劳动本质,创造新型业态并从中得以实现劳动者作为人的全面发展。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劳教结合要求教育适应旧式分工解体带来的新的劳动需求,促进教育的交叉专业性、突出专业的交叉创新性。通过教育帮助劳动者从那些被人工智能所驾驭的可替代性强的分工环节转换到驾驭人工智能的创新型劳动环节,实现从被动游离到主动解放的转换,这一转换过程更加突出劳动者作为人的主体性、完整性和创造性,并由现代教育来完成。人工智能的研发融合了数学、计算科学、统计学和心理学等多门学科类别,人工智能的应用在这些融合基础上实现了与具体商业领域知识技能的再融合,与之相紧密结合的教育也要从单一专业的人才培育向交叉领域专业人才培育转变,由于人工智能给予劳动者更高效的学习方法与更强的学习能力,所以这种跨领域是在保持不同领域专业性的前提下的专业互补融合,这是市场对人工智能时代劳动的需要,有利于促进劳动者进入就业市场提供与需求相匹配的劳动;同时,教育的主体是人,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为人,培育交叉领域综合型劳动者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是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高阶性的体现,有助于打破传统旧式分工边界、促进异化劳动向人的劳动复归。

四、实践形式:人工智能时代劳教结合具体形式

(一)教育主导下的劳教结合

随着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的应用发展,传统教育模式正在发生深度变革。个性化教育是人工智能教育变革的灵魂[24],教育的过程是系统帮助学习者提升认知的过程,不同个体对教育模式具有个性化需求[25],AI有助于“因材施教”。人工智能时代教育主导下的劳教结合体现在学生通过助教、助研、助管等实践方式参与教学劳动过程,并通过掌握教学劳动过程中的人工智能技术研发创新和教学实践中的具体应用,反过来完善自身接受的教育。

人工智能时代,教学劳动具有新的表现形式。人工智能在转变教学方式同时还优化了教学资源。一方面,人工智能参与课堂教学,实现了课堂教学的“人机协作”,教学方式也从传统的“灌输式”教学转向“启发式”教学。与此同时,教师角色也在转变,在人工智能时代教师不仅要保持对知识的学习,还要保持对技术的应用学习,适应教学方式的转变,通过教育教学转变推动自身全面发展的同时也推动课堂参与者的全面发展,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另一方面,人工智能通过教育大数据优化教育环节和效果,合理分配教学资源,实现个性化教育,帮助老师更好地把握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度,实现“有教无类”;另外,人工智能能够释放部分教师的工作压力,辅助老师进行教学决策,优化教师教学过程中的时间分配,而且人工智能能够筛选优质教学资源,推动教学的标准化,推动教育普惠。

人工智能时代,学生通过参与教学劳动过程接受教育。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形式,更主要地表现为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和复杂劳动。教学本身就是其中一种劳动形式的表现。尤其人工智能大大改善了教学劳动形式,因此,学生一边学习知识一边参加教学劳动过程,是一种典型的教育主导下的劳教结合。学生作为教育教学的目标主体,人工智能的发展将从学习方式和学习内容两个方面发生变化。在学习方式上,人工智能与教育的融合对学习这一劳动本身带来了新的变化。一种是劳动方式的变化,在教育教学中人工智能可以赋能学习过程,人工智能有助于满足学生个性需求,优化学习体验,激发学生学习兴趣,从被动式学习转向主动式学习,提升学习效率和学习乐趣。另外,人工智能技术为课堂实践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能够通过技术进行理论模拟,增加实践性和趣味性,这同时是学生通过自身劳动提高学习效果的过程,是人工智能时代教育主导下的一类重要劳教结合形式。另一种是劳动量的变化,人工智能下“启发式”教学要求学生更多地投入劳动到实践过程中,不仅提升学生的理论水平,更对“动手能力”有更深层次的要求。在学习内容上,人工智能时代将重构劳动力社会需求,对人工智能的开发应用者的需求提升,传统产业的传统工种需求逐渐下降,因而在人工智能时代学习内容紧跟时代发展需求,是教育主导下的又一类重要劳教结合形式。

总之,人工智能时代的教育主导下的劳教结合,通过在传统学校教育体系内部主动运用人工智能进而变革教和学的方式与内容,促使教育更紧密地结合人工智能时代的生产劳动,并且这种劳教结合形式在社会主义制度的中国更具优越性。一方面,它超越了资本的驱动性,培育的不是依附资本的劳动者,而是有能力使用人工智能、有能力创造新业态并进行劳动形式选择的劳动者。另一方面,它以人的全面发展为教育目标设置教与学的内容,不再仅以个别劳动技能的训练为导向,而是更加强调在专业基础上的互补融合,是教育起主导作用的劳教结合。

(二)企业主导下的劳教结合

人工智能正在全面重构各类产业,改变社会劳动分工,劳动力市场的人才需求正快速发生转变,人工智能下劳动分工的影响对职业生涯内教育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数字技术变革对就业具有生产效应、替代效应和补偿效应,劳动需求向专业化和多元化转变[26]。尤其在企业数字化转型中,企业为适应人工智能发展需求,既需要进行数字化改造,提升人工智能应用水平,更需要在人工智能时代找到新的增长点,探索新的商业模式。

人工智能推动劳动需求变化,亟需创新型人才与复合型人才,企业主导下的劳教结合形式产生革命性变化。首先是企业员工技能结构的革命性变化,从过去流水线操作工人,逐渐转向研发型人才,既要求劳动者对传统业务的深刻理解,同时需要劳动者具有传统业务数字化的抽象能力,带动企业对数字化转型。企业和劳动者都将面临转型,企业可以短期从外部引入数字化人才,但是外部人才存在对企业自身业务理解不深的问题,而企业内部人才对企业自身业务更为了解,但也存在数字化能力不足的问题。因而,企业主导下的劳教结合是从两个方面同时发力的:一方面,企业引入外部人才,提升企业数字化人才储备和数字技术应用能力;另一方面,企业加大对员工的数字化培训,提高员工的数字创新能力和创新意识,并最终形成两类人才的融合以适应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需要。其次,人工智能也对劳动者的学习能力和解决问题能力、尤其是使用数字化技术提质增效的能力,提出了新要求。数字技术正在迅速席卷全球,技术迭代速度快,细分技术种类多,这需要员工具有掌握新技术的学习能力,并能够根据企业需要,甄别新技术并应用新技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人工智能等技术引领劳动教育内容智能化整合、劳动教育实践智能化发展以及劳动教育要素智能化提升[27]。在企业培训等具体形式上,人工智能改变了企业劳动教育方式和劳动教育内容。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应用能够在工作中发现员工技能短板,并将劳动教育课程嵌入到工作流程中,能够提供员工培训的精准性,提供员工培训效率和企业适应能力。在传统的企业培训中,劳动和教育往往是存在分离的,需要阶段性对员工进行集中培训,这种模式虽然能够降低一对一精准培训的成本,但这是信息不充分下的培训模式,在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辅助下,通过对工作过程中的大数据进行分析能够更为精准的定位员工的技能短板,实现一对一精准推送,并能够得到更为及时准确的反馈,将劳动和教育融合在企业和员工共同发展的过程中。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在替代常规性工作后,对情感、沟通等非认知能力等员工软实力要求更高,这些软实力也是员工创造力和竞争力的基础。企业培训通过线上与线下结合方式提升员工非认知能力,知识技能类课程可以更多在线上完成,在线下培训中更多设置互动类的团队课程,充分挖掘人的潜能,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总之,人工智能时代的企业主导下的劳教结合,因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与应用,物质生产模式深刻变革,相应的劳动需求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因此,为更有效地应对这种变化,企业在劳动者进行日常生产劳动之余,会主动提供教育培训,帮助劳动者提高自身劳动能力,满足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需求。这种劳教结合是最直接最紧密的劳教结合,是不脱离生产劳动过程的劳教结合形式,其效果也最为显著,然而这种劳教结合更大程度上以服务资本的运行和盈利为导向,只有满足资本盈利需要的劳动,才是企业需要的劳动,这也是企业教育培训的最终目标。

(三)个体主导下的劳教结合

人工智能具有技能偏向特征, 人工智能不断发展的过程也是其不断挤压劳动力的过程, 传统的“校园集中式”学习模式受到挑战, 企业劳动教育难以满足个人发展需要。 在劳动分工变化导致就业需求变化的条件下, 传统教育的教育回报率正持续走低, 源于工业化时代的现代学校体系日渐式微[28], 学校教育的吸引力正在下降, 而终身学习和终身教育正成为时代趋势, 也是个体自我主导下的劳教结合方式。

人工智能的发展要求个人从传统的“一劳永逸”的教育模式走向“终身教育”模式。一方面,对于传统就业岗位,随着传统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传统就业岗位对人工智能技术开发应用能力也提出了新要求。在数字技术的快速迭代中,为适应社会发展,个体应主动将劳动与教育结合,在持续学习中适应技术进步带来的就业冲击。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应用导致劳动分工变化,新就业形态不断出现,如灵活就业和自由职业者等逐渐增加,这类职业本身缺乏企业主导的劳动教育,为持续提升个人竞争力,新就业形态的劳动者也在持续丰富自身技能水平。

人工智能也为个体终身教育提供了技术支撑。在传统教育模式下,实现终身教育对于“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29]3-6,不仅是教育资源的匮乏,更重要的是教育模式的不匹配,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终身教育成为现实。一方面,在教育资源上,人工智能下教育资源的边际成本几乎为零,劳动者通过电子设备即可随时随地学习,突破了教育资源的不足;另外,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实现教学内容的定制化和精准化,筛选优质内容推送给劳动者,充分挖掘劳动者学习需求,提高教育效率。另一方面,传统教育模式下终身教育受到学校地点和教学内容的限制,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能够突破物理限制,并且优化学习体验。在未来体验式教育模式下,劳动者接受教育的积极性得以提升,实现体验式终身学习[33]。随着人工智能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个体主导下的劳教结合将成为劳动教育的主旋律,而人工智能下的终身教育过程也是创造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系统性思维的形成过程,也是创新精神、人文精神形成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是人适应人工智能发展的过程,更是人的全面发展过程。

总之,人工智能时代的个体主导下的劳教结合是劳动者主观能动性得到最大发挥的劳教结合,劳动者完全根据个人的生存发展需要和自我兴趣主动选择接受教育,自主选择受教育内容和受教育形式,突破了以往一次性集中教育和有限次培训的限制,可以依据自身劳动的需要,随时随地主动选择适用的教育。这种个体主导下的教育有助于劳动者改变异化劳动的状态、真正回归实现人的劳动,也有助于劳动者从“片面性”的劳动者转变为全面发展的劳动者,实现从劳动者被迫劳动到劳动作为人的第一需要的真正转变。

猜你喜欢

劳教劳动者劳动
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劳动者
快乐劳动 幸福成长
劳动者的尊严不应被“扔”在地上
热爱劳动
拍下自己劳动的美(续)
后劳教时代非访行为规制的限度
在云端
劳动者之歌
劳教制度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