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东北青春故事中的英雄情结与离散叙事

【摘要】相较于其他青春怀旧题材的电影，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在讲述主人公青春岁月往事的过程中，贯穿着对东北地域历史与工业文化的深刻表达，在青春故事中体现社会时代的变迁与东北的地域文化特色。电影从女性视角切入，通过对主人公青春时代反叛故事的讲述、个人英雄主义的呈现，表达青春的激情冒险与迷茫残酷，同时也对主人公们的离散命运展开叙事，在怀旧中突出青春时代的美好。

【关键词】东北；青春电影；离散；英雄情结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1-008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25

基金项目：本文系沈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沈阳英雄城市品牌塑造与文化影响力提升策略研究”（项目编号：SY202212ZC）研究成果。

社会学家米尔斯在《社会学想象力》中指出：“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社会历史，不同时了解这二者，就无法了解其中之一。”[1]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将东北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发展现实与青年一代的个体命运作以捆绑与表达，将社会集体记忆与青春个体记忆作以融合呈现，对特定地域与特定时代的影像书写，使这部电影具有超越了青春怀旧主题以外更为丰富的内涵与意义。观众不仅可以从中读解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东北青年的独特青春故事，也可以从中管窥特定历史时期东北社会的发展现实。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讲述了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东北某城市的青春故事，主人公技工学校二年级的“大姐大”杨北冰暗恋着自己的同学于一，她憧憬着青春爱恋的甜蜜，也享受着通过打架等身体暴力行为成为“英雄”的冒险快乐。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父亲曾经的徒弟雷管相遇，并与少年于一在巧合之下救了被仇家灭口的雷管。而后，楊北冰和于一发现了雷管的违法交易行为，他们的同伴紫薇也因与雷管相恋，而被仇家绑架命丧车祸现场，一场残酷的青春故事开始上演。

一、反叛与身体暴力：青春岁月的英雄情结

在众多电影中，对于青年一代形象的塑造和呈现都脱离不开青年人的反叛精神，如果说青年一代的反叛是青年亚文化的一种现实表达，那么在青春题材影视作品备受关注的当下，“曾经‘青年的反叛与‘青春的激情在遭受到文化工业的技术仿制与符号收编时，‘青年的反叛最终走向了‘青春的图像复制与‘青春审美的文化消费。”[2]尽管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对东北青年的故事叙述也围绕着反叛而展开，但是，相对于多数青春电影展现少年男孩的反叛与英雄情结而言，这部作品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这部电影从女性的视角切入反叛这一青春主题，将具有英雄情结的人物设定为一位年轻女性——女主人公杨北冰。

反叛，是电影中人物不断成长、迈进成人世界的驱动力。在主人公杨北冰、于一、白宇宙和紫薇等人的青春岁月中，他们自主或不自主的一次次反叛行为，充分张扬着青春的热烈与天真。他们的反叛通常通过外在的身体“决斗”与内化的心理对抗展开。打架、不遵守规则、渴望冲破束缚是对青春叛逆主题的表达，无论是在其他青春电影中，还是在本片中，对青春的反叛总是以主人公的热血反抗来呈现，他们以身体暴力来冲破束缚和枷锁。同时，除了外化的“决斗”与身体暴力以外，电影中的年轻群体也在一次次的心理对抗中，经历着自我成长与蜕变。电影中主人公的英雄情结通过不断的反叛与抗争得以体现。

（一）证明自我价值的反叛行为

在影片开端，杨北冰带着众姐妹闯入男澡堂寻找小混混白宇宙展开“决斗”，对朋友讲义气、为朋友的两肋插刀成为证明自己价值、完成英雄理想的最好理由，杨北冰的身体暴力行为体现着青年人的热血与反叛。影片开头的激烈打斗成功塑造了主人公杨北冰的性格，也体现出她对英雄情结的执着。她冲动火爆、不守规则，为朋友甘受冷水的浇泼并无畏“决斗”的风险。杨北冰希望能做自己和他人的英雄，她以自己的行为表达着青春的叛逆和青春的热情。以做“大姐大”的方式实现自我价值，张扬英雄气概，是年轻的主人公杨北冰对青春与生活的理解。不断展开的各类反叛行为，不仅是杨北冰与其同伴在青春年少时表达情绪的一个途径。同时也表现了青年群体对生活的热烈和激情，正因为他们不甘忍受生活的束缚，天真的青年才希望在一次次反叛的行为中，证明自我的价值。

电影中展现反叛行为的主体是青年女性杨北冰，从小就习惯于利用暴力解决问题，与父辈不断抗争反叛的女孩，实则是利用极端的反叛来掩饰内心的脆弱。电影中，杨北冰在一次与父亲的对话中谈到，当年作为车间主任的父亲因替徒弟顶罪而入狱，母亲选择离家，留下孤独的杨北冰，她只能不断让自己强大起来，用以掩饰内心的胆怯；也只能选择离开家庭空间，在其他场所中游荡来避免回家后的孤独与失落。一个在年幼时失去家庭庇护的女性，借助各种各样的反叛行为，来证实自己的强势，免遭他人的欺凌。而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不断成长的杨北冰逐渐习惯了以各种反叛行为来对抗生活，以自认为霸气且充满正义感的英雄行为来强大自己的内心。

（二）为友谊与爱情不惜代价的敢勇

友情和爱恋，是青春电影中常常讨论的话题，也是最能引起观众共鸣和集体记忆的内容。电影中，主人公杨北冰对友情的珍视、对暗恋对象于一的一往情深都被极致地进行了刻画。电影对杨北冰的角色设置展现出了女孩暗恋时的羞涩与纠结，也通过事件的展开体现她和于一为朋友紫薇等人伸张正义的勇敢。电影将具有英雄情结、张扬青春、无所畏惧的“侠女”特质烙印在杨北冰的身上，使这一角色有别于同类型青春题材电影对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在与暗恋对象和好朋友的交往过程中，杨北冰的英雄情结得以展现。电影将主角设置为技工学校的学生们，在特定年代下，课业压力较小的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体验学校与家庭空间以外的社会生活。这也给主人公能接触到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理由。电影的男主人公于一是杨北冰的同学，他家境较为贫寒，因此选择在“小香港”酒吧打工贴补家用，在酒吧中，杨北冰多次为了暗恋的于一参与到冲突事件中。面对比自己强壮且高大的暗恋对象时，杨北冰仍然用“我罩着你”这样的话语表述和行为方式，来展示自己给予对方的爱与珍视。

除了对暗恋对象以“侠义”的行为来表达爱意以外，主人公杨北冰多次为好友紫薇伸张正义，面对在背后对紫薇曾经的经历指指点点的同学们，杨北冰不顾阻拦地要为紫薇讨回公道。当紫薇遭遇车祸不幸离世后，杨北冰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与导致这一悲剧发生的酒吧老板雷管产生了激烈的冲突。面对好友的突然离世，除了悲伤哭泣以外，杨北冰和于一竭尽全力甚至不计后果地要为好友讨回公道。她的行为既体现了青年人的青涩莽撞和勇敢无惧，同时也展现了年少的女孩对仗义英雄内涵的理解。

（三）闯入成人世界的残酷“决斗”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中的反叛青年本性实则善良单纯，并且对成人世界极度的渴望与向往，在电影叙事的前半段，杨北冰等人试图在充满神秘色彩的酒吧夜生活中，确证自己已经迈入了成人世界的大门。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各类现实事件时，才发现成人世界残酷的本质。

电影中年轻的杨北冰和于一在约会玩耍时偶然看到正被仇家追杀的夜总会老板雷管。他们救下了雷管，却也卷入到了黑暗风波当中。单纯的杨北冰误以为自己进入了成人世界，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殊不知这一切是残酷青春的开始。

电影叙事的后半段，只讲利益不讲感情的成年人雷管开设赌场聚众赌博，并且聚集众多打手威胁欠债的赌客，同时为了达到目的杀害了与其产生冲突的商人。当主人公杨北冰和于一真正目睹了多个暴力事件，看清雷管的真实面目时，他们试图远离，尝试回归原本平静的读书生活。然而，随着好友紫薇的离世，他们再次与雷管产生了正面冲突。

在电影中，年轻的主人公们为替紫薇报仇与以雷管为代表的成年人在“小香港”酒吧内展开了激烈的身体冲突与对抗。他们之间的“决斗”不仅仅是一次为爱情、为友情遍体鳞伤的身体对抗，背后还隐藏着心灵和精神上的“决斗”。内化的心理对抗，是青春美好岁月与残酷成人世界的沉默对抗。杨北冰等青年人坚持为友情和爱情牺牲的单纯与雷管等成年人精于算计心狠手辣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年轻一代的杨北冰们在与成年一代的对抗中，尝试挽留青春时代不掺杂世俗世故，对感情与价值判断的单纯与本真。影片结尾的这场残酷的“决斗”，以雷管被警方制服而收尾，但杨北冰和于一完成的并不是青春的胜利，他们不仅付出了学业和生活的代价，也深切体悟到成长之痛和成人世界的艰辛与复杂。影片结尾的这场争斗，让杨北冰和于一像孤胆英雄一般，闯入了成人残酷的世界，并不断在其中挣扎游荡。

二、出走与告别：离散叙事下的残酷青春

影片以青春之名，诉说离别之殇，电影以成年人杨北冰的视角展开倒叙，回顾年少岁月的往事，揭示着青春成长的残酷。在电影中，青春的残酷通过不断的“告别”与“出走”进行展现。在具体故事事件的背后，呈现的是主人公们无法逃避的离散命运。

伴随着杨北冰与于一不断目睹和亲历成人世界的残忍与暴力，现实与无奈，年轻的他们不得已与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作以告别。紫薇的离世、白宇宙的南下打工，让青春洋溢的杨北冰不断感受着与生命告别的痛楚以及与朋友告别的悲伤。

同时，杨北冰与她自己的青春的告别是在“小香港”这个酒吧中得以呈现的。在“小香港”这个命名中带有南方都市想象的酒吧空间内，不断上演着雷管与江湖兄弟之间的言语角力，她目睹着白宇宙因追债不利而被雷管毒打的惨烈，目睹了“小香港”灯红酒绿一片笙歌的背后潜藏的沉重残忍。也是在“小香港”杨北冰、于一、紫薇不断经历的种种考验，他们所经历的事件都在让年轻的主人公们不断告别青春。

与此同时，在影片中更深刻的“告别”潜藏在人物话语表达的细节之中。当杨北冰的父亲告诉女儿“从你们这一届开始，就不包分配了”；当于一说出“我爸妈下岗了，我想挣点钱”；当杨北冰父亲开办了小饭店，让经济拮据的工友来店里工作，工友说出“真得亏你了，把我们这些下岗的招过来干活”时，这些人物的话语中，隐藏着不得不与原本习惯的生活状态作以告别的悲伤与无奈。当“不包分配”和“下岗”的阴云笼罩着工业城市时，工人们以及即将成为工人的技校学生杨北冰们不得不与工厂告别。在电影的青春叙事中，也隐藏了对社会变迁下民众生活现实的描绘与展现。

离散（diaspora）一词来源于古希腊语，这一词语可翻译为离散或流散，翻译为离散“取其有一种离开故土的凄苦感”[3]，体现着与故乡的疏离，离散的重点和前提在于“远离故土”。整部电影充分体现着人物“离散”的命运。在影片中，少年时代的杨北冰和于一等人都向往着走出东北，去南方、更广阔的世界体验人生。在少年的眼中，东北是困住他们的故乡，而南方的都市魅力则时刻吸引着年轻的人们。在影片中，相较于故土东北，“去南方”承载了东北青年们对都市的所有想象与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在影片的结尾，成年后的主人公们真正从故乡出走，来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南方”，并且拥有着相似的离散命运。影片中因生计而出走南方的白宇宙、选择出国留学最终定居香港的杨北冰、成了海员漂泊于海上的于一，年轻的主人公们最终都离开了故土东北。而“南方”并没有让东北青年真实地感受到快乐与美好，也无法满足曾经对南方生活的想象。离散所带来的“远离故土”的凄苦感，却逐渐占据着主人公们的内心。

曾经叛逆的少女杨北冰，告别青春的同时，也在异地他乡收起了所有的反叛与张扬。故乡是安逸的港湾，可以恣意潇洒的生活，而他乡则需要处处谨慎的生存。在影片的结尾处，因为辞去了还有一年就有升职机会的工作，杨北冰与功利冷静善于权衡利弊的男友发生争吵，杨北冰对男友说“已经三年了，我已经受够了……”青春年少时的热血和冲动，早已被成人世界的残酷和理性所压抑。成年的她用三年的时间才下定离职的决心，却可以在叛逆的青春期毫无顾忌地冲进男澡堂为朋友伸张正义进行一场“决斗”。张扬和冲动是青春岁月可以拥有的资本，而徘徊和犹豫却萦绕和拘囿着成年人的日常。

作别东北之后，南方不再作为一种想象空间，而是作为生活的现实空间而存在，身在香港的杨北冰无时无刻不被生活和工作的重压包围；于一则在海面上以海员的身份持续地漂泊；白宇宙将香港看成了投资的绝佳选择。南方不再是一种美好的想象，而成了他们维持生计与获取资本的现实空间。对跨入成人世界的主人公们来说，东北永远成了承载着他们青春激情的故土家园。当东北不再作为现实空间而存在，当东北成了他们回不去的故乡时，他们开始回忆东北故乡的景观与往日的生活片段，对自身回不去的青春岁月无限怀念。

无论主人公们身处何地，故乡东北实则从未缺席，在话语表达和精神意识深处，回不去的东北是离散异乡的主人公们的乡愁。凯文·林奇曾说过：“景观也充当着一种社会角色。人人都熟悉的有名有姓的环境，成为大家共同的记忆和符号的源泉，人们因此被联合起来，并得以相互交流。为了保存群体的历史和思想，景观充当着一个巨大的记忆系统。”[4]当身在香港的白宇宙面对着一栋栋摩登大楼时，他感叹地对杨北冰说：“那时候在东北，看着那些老厂子什么时候能变成这种高楼大厦，可现在真拆了，心里还挺不舒服的”，当那些熟悉的景观，只能停留在记忆当中时，东北已然隐喻了一种文化乡愁，它是承载主人公青春美好的“乌托邦”。

三、结语

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以叙述主人公的青春故事为主线，以女性视角展开叙事，塑造具有个性化特征的主人公形象。除了在叙事上着重强调了主人公的英雄情结与离散命运以外。电影还利用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东北寒地与工业空间的呈现，表征东北工人群体的精神风貌与东北区域的地缘特征。电影将女主人公的父亲塑造成为了一个具有奉献意识担当精神的老工人，他体现了东北工人群体的集体精神面貌与品质。同时，电影将人物的命运走向与大的时代背景相融合，隐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社会经济体制变革下的社会发展现实。总体来说，电影在讲述主人公青春岁月往事的过程中，贯穿着对东北地域的历史与工业文化的深刻表达，在青春故事中体现社会时代的变迁与东北的地域文化特色，这使得整部影片在文化表达和主题叙事上更显深刻。

参考文献：

[1]（美）赖特·米尔斯等.社会学与社会组织[M].何维凌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4.

[2]赵雅妮，刘海.青年文化的变奏：从“青年的反叛”到“青春审美”的文化消费[J].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12，21（01）：35-38+50.

[3]董雯婷.Diaspora：離散还是离散？[J].华文文学，2018，

（02）：46-51.

[4]（美）凯文·林奇.城市意象[M].方益萍，何晓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95.

作者简介：

张婉宜，女，沈阳大学副教授，电影学博士，研究方向：影视文化、东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