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纳和张爱玲笔下女性的选择

乔杨佳

【摘要】萧伯纳的剧作《华伦夫人的职业》与张爱玲的著名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之间存在相似性。两部著作都以女性出卖身体获取利益为主题，描写了不同社会环境下，女性的职业选择。在《华伦夫人的职业》中，萧伯纳塑造了代表新旧思想的两位女性：一个是通过经营卖淫生意过上奢华生活的华伦夫人；一个是拒绝与卖淫同流合污，通过接受高等教育成为独立自强的知识女性薇薇。在《沉香屑·第一炉香》，张爱玲笔下的两位女性人物，一个是为挤入上流社会不惜将自己物化的梁太太；一个是自甘堕落，为奢华生活放弃自尊的青年学生葛薇龙。从两部作品的主题和形象上来看，它们都是关于两代女性面对出卖身体时的选择，有许多共同之处。而从职业选择与结局上来说有很大的不同。由此体现了作者不同的女性观。本文试从对比两部著作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华伦夫人与梁太太，薇薇与葛薇龙，以她们在爱情及事业上的选择来分析萧伯纳和张爱玲不尽相同的女性观。

【关键词】《华伦夫人的职业》；《沉香屑·第一炉香》；女性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8-004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14

萧伯纳是19世纪英国戏剧史上较富盛名的剧作家，也是西方女权运动的倡导者。他本人非常尊重女性并且十分关心妇女问题。他认为妇女不应该固守家庭，成为大家眼中的“家庭天使”。女性应该积极融入社会，参加工作，实现经济和人格独立。所以，他创造了许多挑战传统的新女性形象。1894年，萧伯纳创作了剧作《华伦夫人的职业》。在这部剧中萧伯纳成功地塑造了华伦夫人和薇薇这两个女性角色，一个是靠自己通过经营卖淫生意过上了世俗眼光中的奢华生活，一个是通过接受高等教育成长为思想独立的新女性。通过两者的对比以及后者基于前者基础上的一个发展，表达了萧伯纳对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下，女性受到经济和性别上双重压迫的同情。而薇薇这个非传统的新女性形象也正代表了萧伯纳对于女权运动的一个倡导。

20世纪最为著名的中国女性作家张爱玲一生创作了诸多优秀作品。作为一个女人，在经历了父母离婚，原生家庭的不幸之后，原本对爱情失望的张爱玲又遇到了她所以为的一生所爱胡兰成，但不幸的是她并没有获得她心中向往的幸福。个人的成长经历使张爱玲深入思考女性的身份价值，妇女道德，生存压力以及婚姻现状等一系列女性问题。作为一名女性，张爱玲从敏感细腻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在封建道德的束缚下女性所遭受的压迫与摧残。张爱玲作为职业小说家的处女作《沉香屑·第一炉香》描写了学生葛薇龙，在姑妈梁太太的诱导下，由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故事。在作品中，将旧社会下女性艰难的生存环境充分体现。

两部作品主题都是讲述物化女性的故事，但是主人公的结局却大不相同。由于萧伯纳是张爱玲从少年时期就开始阅读的重要作家，再加上《华伦夫人的职业》与《沉香屑·第一炉香》在故事情节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有许多暗合之处，所以可以看出萧伯纳对张爱玲的文学创作具有重要影响。本文主要通过对比分析两部作品中女性形象來探讨萧伯纳和张爱玲不尽相同的女性观。此外，还将关注张爱玲在对萧伯纳作品的吸收借鉴中如何融入自己的想法，并在创作中进行转化。

一、华伦夫人与梁太太（被动和主动）

《华伦夫人的职业》与《沉香屑·第一炉香》都以“卖淫”为主线，这是华伦夫人和梁太太主要的职业。早年的华伦夫人并未觊觎卖淫生意，她一心想要通过自己正当的劳动谋生，但是由于社会环境对于女性苛刻的要求，她最终不得已走上卖淫这条路。梁太太同样是个有本领的女人。相比华伦夫人的被动，梁太太对这一职业则是主动追求。从小说中可以得知，梁太太的原生家庭在上海，属于上海的普通人家，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要求，生存不成问题。但是梁太太追求更高的生活品质，不顾娘家人的反对，嫁给了香港富人粱季腾。在丈夫死后，为了继续维持奢华生活的梁太太开始物化自己或他人的身体来获取金钱。

而华伦夫人原生的家庭相对来说没有梁太太优越。早年华伦夫人生活窘迫，从事过各种辛苦的工作，却并不能获得与她的劳动付出相匹配的报酬之后，华伦夫人意识到，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女性一直被压迫和剥削，仅靠女性双手的劳动所换取的生活费微乎其微。在看到自己的姐妹从事体力劳动，却并不能善终，而自己的姐姐通过成为交际花过上了奢华的生活之后，华伦夫人也走上了卖淫这条路。虽然梁太太和华伦夫人选择经营卖淫生意的主动性不尽相同，但是她们在女人的生存现状上的认知却十分相似。在《第一炉香》中，梁太太对薇龙说：“等你到了我的岁数，你要有谈恋爱的机会，才怪呢！你看普通中等以下的人家的女人，一过三四十岁，都变了老太太”。华伦夫人则对薇薇说：“我认定这是不对的。但事实就是这样，不管是对还是错；一个女孩子应该最大地利用它。”

两位女性在作品中都是旧式女性形象的代表，对于旧女性的形象塑造，萧伯纳和张爱玲还是有极大的共通之处的。虽然华伦夫人和梁太太在选择出卖身体获取钱财的主动性上有一定的差异，但是二人对于女性在当时那个社会上的生存现状有着清晰的认知，她们都知道从事这个行业是不道德的，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以当时的社会环境来说，一个女人想要凭借自己的辛苦劳动谋生或者通过读书获得一份体面又多金的职业几乎是不可能的。萧伯纳和张爱玲对于旧女性形象的认知比较相似，尤其华伦夫人和梁太太从事的是类相同的职业，所以这两个人物在思想和行动上有相通之处。

二、薇薇和葛薇龙

（一）自尊与自卑（对金钱的态度）

在《华伦夫人的职业》中，薇薇是一个新时代女性的形象。她接受过高等教育，思想超出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一位睿智、自信、冷静的女孩。在薇薇求学期间，华伦夫人曾承诺如果薇薇拿到好成绩，便给薇薇五十磅的奖励。薇薇因此也发奋学习。从这里可以看出薇薇对于金钱也是渴望的，但是她并没有用违背社会道德规范或者说违背社会对于女性的一些要求来获取金钱。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获得一些报酬，就算是从妈妈那里获得的奖励也好。华伦夫人想用大量的金钱来诱惑薇薇把薇薇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薇薇在知道母亲所有的钱财来源之后，无法接受母亲所从事的职业，更不能接受通过卖淫换来的钱财，毅然放弃母亲为她准备的财产。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薇薇面对奢华生活的诱惑毫不动摇，一心想要做经济和思想上的独立女性。

而《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薇龙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女学生，为了继续读书，她不得已来到姑妈梁太太家，希望得到姑妈的资助。小说中描写到第一次来到姑妈家的薇龙就被眼前的这座豪华的房子所折服了。在梁太太为薇龙准备的那间房间里，挂满了衣服，应有尽有，金翠辉煌。这琳琅满目的衣服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学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从这里开始，薇龙就已经一步一步被梁太太的生活方式所吸引，对金钱的欲望越来越大，也为她后面彻底堕落，成为与梁太太一样的情场高手奠定了基础。薇薇与薇龙，一个是拒绝接受母亲经营卖淫生意所挣得的钱财，凭借自己的努力立足于社会；一个是重蹈姑妈的覆辙，自甘堕落。

薇薇和薇龙面对金钱时的不同态度，一方面是因为人物自身的成长经历不同；一方面是因为两名作者对于女性的态度不同。华伦夫人通过经营卖淫生意挣得大量钱财，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薇薇定是精心培养，有求必应，薇薇自小在钱财上并没有什么缺口，所以成年后的薇薇更容易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而葛薇龙最初就是因为没钱读书才去投靠的梁太太，金钱对于薇龙来说更具有诱惑力，在金钱面前更容易妥协。萧伯纳塑造的薇薇是一个新女性形象。萧伯納认为新女性要从旧女性的形象中剥离出来，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属品，婚姻中的牺牲者，生育的机器，职场上的被剥削者，取而代之的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拥有独立的思想，追求经济独立，成为独立的个体。而薇薇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并且作为女性主义的倡导者，萧伯纳也希望通过塑造一个薇薇这样的角色呼吁社会对于女性问题的关注，倡导女性要做到思想和精神上的独立。而张爱玲并非是一个女性主义倡导者，张爱玲对于葛薇龙这个人物的塑造一方面是从自身作为女性对于女性的理解，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的中国社会现状，女性的社会地位不高以及生存危机。而且张爱玲所塑造的角色不带有任何呼吁性的任务，所以萧伯纳和张爱玲所塑造的薇薇和葛薇龙在面对金钱的诱惑时做出的选择不同。

（二）独立与依附（对待爱情的态度）

在《华伦夫人的职业》中，克罗夫是一位有钱的爵士，但是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却向只有二十多岁的薇薇展开了追求。他以为女性都会被丰厚的财产所打动，但是作为新女性的薇薇却不为所动，她不愿意为了物质而被他人收买，成为男性的附属品。薇薇想要的是自由的婚姻，而不是被捆绑在物质上。而且薇薇作为一个女性也并没有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全部。她曾与富兰克两人彼此心生好感，但是在得知富兰克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后，也没有因为这个噩耗而一蹶不振，而是决定通过工作来疏解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让薇薇并不把爱情当作唯一的精神寄托，在爱情失意时能尽快地从一段糟糕的感情中走出来。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薇薇更加的笃定要做一个职业女性。相比于《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爱上了一位贵族出身的男子乔琪乔。乔琪乔是一个花花公子，他在和薇龙开始恋爱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自己不会爱她。我们可以看到乔琪乔对薇龙说的“薇龙，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在薇龙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时，乔琪却明确地告诉薇龙他不爱薇龙，并且自己也不适合结婚。即使是这样，薇龙还是一心想要嫁给乔琪，并且婚后为了维持乔琪结婚前的生活品质，不惜向比她大几十岁的司徒协示好，出卖自己的身体。

薇薇和薇龙面对爱情时的不同选择，也体现出萧伯纳和张爱玲对女性不同的看法。由于萧伯纳是女权运动的倡导者，所以萧伯纳拒绝把女性描写成男性的附属品。萧伯纳所创造的女性薇薇似乎失去了一些女性该有的特征，与那种喜欢抱着爱情小说哭哭啼啼的少女形象完全不同，她具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在情感上她们也努力摆脱男性的束缚，从思想到肉体，她都是没有感情的。虽然张爱玲也曾在《谈女人》中提道：“在任何文化阶段中，女人还是女人。”她对于女性的社会地位以及生命力表示了肯定，这一点与萧伯纳所提倡的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女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这种作用要远远大于男性的观点有暗合之处。但是张爱玲并不认为女性可以成为绝对独立的个体，她们并不排斥依靠男人，甚至也会把依靠男人当成唯一的出路，用女性的身份去换得生存的机会，甚至可以把婚姻当作生存下去的筹码。

（三）奋斗与堕落（对事业的态度）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薇薇对自己得职业规划有着清晰的认知并且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她在剧中说道：“我想进伦敦的律师事务所，做保险计算和产权转让的业务。”在最开始得知自己的母亲为了生存不得已经营卖淫的生意时，薇薇选择原谅了母亲，但在得知生活变好了之后，母亲仍没有从良，薇薇毅然与母亲断绝关系，希望过上经济独立的生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薇薇不仅对于是非有着清晰的认知，并且能够抵挡得住非法职业带来暴利的诱惑。而我们再看薇龙。薇龙当初留在香港也是想继续学业，但住在姑妈家之后，薇龙有时也会帮着姑妈一起应酬，目睹了姑妈奢华的生活并享受其中，在此之后薇龙对于读书的信念开始发生变化。后来睨儿的一席话使薇龙对于读书的信念彻底动摇：“不是我说扫兴的话，念毕了业又怎样呢？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在这次交谈之后，薇龙渐渐放下学业，逐步走向成为交际花的道路。

萧伯纳曾说：“卖淫之所以出现，是社会轻视妇女和虐待妇女到了无耻的程度……首恶者不是个人而是社会。”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萧伯纳是不认可卖淫这个职业的，旧时妇女选择卖淫完全是出于生活的无奈。作为女性主义的倡导者，萧伯纳塑造出了薇薇这一独立自尊的新女性形象。女性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正规的职业，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以此谋生。而张爱玲对于薇龙的塑造更多的是展现了当时社会背景下女性的生存现状。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除了少数拥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女性有能力成为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外，大多数女性都生活在家庭之内。通过读书自立的女性还只是少数。小说来源于生活，薇龙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符合那个时代的洪流。

三、结论

在《华伦夫人的职业》中，从华伦夫人到薇薇，体现了女性思想上的一个变化。如果说华伦夫人身上还带有一些旧式传统女性的影子，那么薇薇就已经完全成长为了一个新女性，接受过高等教育，拥有新思想，追求经济上的独立，拒绝成为婚姻的牺牲品，不做男性的附属品。因为萧伯纳生活的西方社会提倡男女平等，女性应该受到男性的尊重。萧伯纳又是著名的女权运动倡导者，认为女性在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作用大于男性，在这样的价值观下，他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独立自信的，爱情的不顺和男性的伤害这样的遭遇不但打不垮她们，反而会成为一种激励，让她们清醒地认识到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虽然这样的女性形象相比于传统女性的唯唯诺诺，任劳任怨，被物质化，婚姻中的牺牲品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却似乎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样的女性形象似乎是一种绝对理性的存在，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又像是一种激进极端的女性角色。所以，虽然张爱玲受到萧伯纳作品中一些思想的影响，并且也认同萧伯纳对于女性生命力的理解，肯定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基础性地位。但是作为一名女性，她可能更懂得女人的内心世界，也更懂得女人表达生命力的方式。张爱玲并没有全盘接受萧伯纳的女性观，而是在自己的创作中融入了更多自己对女性生命力的理解。比如《第一炉香》中，薇龙有足够的能力来养活自己，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婚姻，体现了女性本质上内心柔软的一面。两位作家由于自身性别的差异，社会背景以及萧伯纳为女性主义运动的倡导者，而张爱玲并不是女权主义者，这一系列的差别，导致两位作家对于女性角色的塑造存在一定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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