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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东西交汇之处寻找“永恒的当下”

2023-08-23吴冠青

音乐爱好者 2023年8期
关键词:扬琴巴赫小提琴

吴冠青

出生于1931年的俄罗斯作曲家索菲亚·古拜杜丽娜(Sofia Gubaidulina)有着令人惊叹的复杂背景。她生于苏联的鞑靼斯坦共和国,祖父是位“毛拉”(伊斯兰国家对老师和学者的尊称),父亲是鞑靼人,母亲拥有俄罗斯、波兰及犹太血统。古拜杜丽娜说:“我便是东西交汇之处。”

她曾在喀山音乐学院和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在她师从的多位导师中,肖斯塔科维奇毫无疑问是举足轻重的一位。1992年,古拜杜丽娜离开俄罗斯,前往德国,这一决定离不开之前肖斯塔科维奇的鼓励与支持。古拜杜丽娜到德国后定居于汉堡郊外的一个小村落。在那里,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静谧时光,完成了数部国际邀约作品。

她在年轻时接受了西方音乐正统的作曲训练,并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迫切地搜集、研究并汲取来自东方,尤其是俄罗斯和斯拉夫民族音乐及民间器乐的养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她的小提琴协奏曲《奉献》(Offertorium)由小提琴家吉东·克莱默(Gidon Kremer)在维也纳首演,受到欧洲音乐界的广泛关注,她也随即声名鹊起。

在无神论的国度,出生在一个带有伊斯兰教、基督教、东正教及犹太人背景的家庭——自出生起,更确切地说是出生前,古拜杜丽娜的身上便汇聚了宗教与文化的多面性。但可喜的是她并未因为这些多重文化的碰撞而困扰,反而十分笃定地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1996年的一次采访中,古拜杜丽娜表示,作为一名艺术家,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都是“叛逆以及反其道而行”。古拜杜丽娜与爱迪生·杰尼索夫(Edison Denisov)、阿尔弗雷德·施尼特凯(Alfred Schnittke)一同被视为俄罗斯音乐的“叛逆者”,他们所遵循的“既不传统,亦非先锋”的信条,以及神秘的音乐处理手法,令当代音乐的听众与学者着迷。在古拜杜丽娜的音乐中,我们能听到尖锐的控诉、痛苦的呐喊、极致的戏剧冲突,以及对宗教的追求和心灵的自省。她的音乐还有一种“魔力”,那就是以极简约的乐器编制,有时甚至是独奏乐器,营造出宏大的交响乐效果。作为“身处于东西交汇之处”的女性作曲家,她从不怀疑女人的思维和感受与男人有什么不同:“我是女人,还是男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我自己。”

和许多二十世纪的艺术创作者一样,古拜杜丽娜十分关注“时间”的问题。对于她的小提琴协奏曲《当下》(In Tempus Praesens,也译作《此刻》),作曲家本人说道:“我关注时间如何随着人们的心理状况而变化,以及时间是如何在自然、人类世界、社会、梦境与艺术中流逝的。艺术总是存在于梦境与现实、智慧与愚蠢,以及一切存在的静态与动态之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无法真正获得‘当下’,有的只是从过去到未来不断的过渡。只有在梦境、宗教体验与艺术中,我们才能体验到‘永恒的当下’。”

古拜杜丽娜最喜爱的作曲家是巴赫,她的小提琴协奏曲《奉献》便是受到巴赫《音乐的奉献》(The Musical Offering,BWV 1079)启发创作而成的。在作品的开篇,她便开门见山地在各个声部依次呈现了整个主题。小提琴家安妮-索菲·穆特(Anne-Sophie Mutter)曾录制过这首小提琴协奏曲,并将其与巴赫的两首小提琴协奏曲收录在了同一张唱片中。穆特说:“古拜杜丽娜和巴赫在精神上一脉相承。同巴赫一样,她不仅从对上帝的信仰中汲取了巨大的力量,而且也最终拥有了属于她自己的音乐语言。”

古拜杜丽娜从不回避从传统音乐中获得技术与灵感,但她对被冠以“先锋”这一标签极为排斥:“年轻的时候,我们在莫斯科的主流艺术家被称为‘前卫艺术家’,这在当时是一种‘诅咒’。但到了现在则像是一种鼓吹,‘哇,前卫作曲家!多美妙啊!’我十分不喜欢这样的‘赞美’。我的音乐是否现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音乐所遵循的内在的真理。”

1970年,古拜杜丽娜加入了阿斯特雷亚即兴创作小组(Astrea Improvisation Group),收集了大量来自民间音乐的声音和灵感,并通过即兴来演奏这些音乐。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古拜杜丽娜开始深入研究俄罗斯的民间乐器,包括二十世纪初在俄罗斯极为盛行的巴扬琴(Bayan)——一种键钮式手风琴。她创作了多部巴扬琴作品,包括《自深渊处》(De Profundis),為大提琴、巴扬琴与弦乐而作的《临终七言》(Sieben Worte),为巴扬琴、小提琴和大提琴而作的《寂静》(Silenzio),以及为巴扬琴、打击乐及弦乐团而作的《桁架结构》(Fachwerk)等。

《自深渊处》是一部巴扬琴独奏作品,其内容来自《圣经》诗篇第一百三十篇。这是一篇在声乐方面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本,蕴藏了人声表现的各种可能性:“耶和华啊,我从深处向你求告。主啊,求你听我的声音,愿你侧耳听我恳求的声音!”古拜杜丽娜另辟新径选择了巴扬琴,而不是合唱团或声乐独唱,这是因为她认为巴扬琴是“唯一可以自己呼吸的乐器”。作品在极低的音区以呼吸般的颤音开场,随后遵循文本中逐渐加深的折磨和痛苦,爆发出类似于教堂管风琴的音响,仿佛是挣扎、颤抖及愈发失控的暴怒。节拍愈发紧凑,和声也愈发复杂。乐曲在最后到达高音区充满光亮的E大调主和弦,以微弱的力度持续了超过一分钟之久,和弦上方自由奔跑的快速旋律,仿佛是在挣扎后终于寻得光亮,踏上了到达天堂的阶梯。这首作品开辟了不少巴扬琴及手风琴的新技术,成为巴扬琴里程碑式的乐曲之一。

除了巴扬琴以外,古拜杜丽娜还尝试为中国及日本的传统乐器创作,例如她在1998年创作的《树影之下》(In the Shadow of the Tree)便是为日式筝(Koto)、低音日式筝(Bass Koto)、中国筝和乐队而写的作品。为了在作品中勾勒“光”与“影”这两个形象,作曲家将独奏乐器与管弦乐队各分成两组,令两组的调律相差1/4音,较高的一组代表“光”,较低的一组代表“影”。通过这样的设计,寻找关于“影子”的音乐表达及情感意义,“凡有光和生命气息之处便有影子,无处不在。”

古拜杜丽娜自童年起便受到宗教耳濡目染的影响,她常常会幻想“有关天上的一切”。她是虔诚的东正教徒,创作了多部宗教题材的音乐作品。当问到她创作灵感来自何处之时,她指指天,答道:“天堂。”

古拜杜丽娜为致敬巴赫而作的《约翰受难曲》(Johannes-Passion)、《奉献》等作品,无一不透露着来自宗教的影响。她说:“人在生活中是分裂的,一会儿做这件事,一会儿做那件事。但是在教堂里或者在听音乐的时候,我们生命的整体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整體。”相比起另一位年龄相仿、同样以宗教音乐为创作素材的爱沙尼亚作曲家阿沃·帕特(Arvo P?rt)所营造的静谧、空灵的听觉世界,古拜杜丽娜的音乐则显得充满力量、形象分明,也更像是对人灵魂深处的拷问。

此外,童年的记忆以及文学的浸润同样为古拜杜丽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令她创作出了《童话之诗》(Fairytale Poem)、《悲喜花园》(Garten von Freuden und Traurigkeiten)等作品。她说:“《悲喜花园》是一部为长笛、中提琴、竖琴和人声而作的单乐章作品。这首乐曲渲染的是自然和声中明亮的大调色彩与小二度、小三度音程的对立式表达。”这类音乐具有极强的故事性,听众更容易随着音乐感受情节的起伏。

作曲家及指挥家瓦莱里·捷杰耶夫(Valery Gergiev)在谈到古拜杜丽娜的《约翰受难曲》时说道:“她有谱写内心声音的能力。”在追求标新立异的当代音乐浪潮中,古拜杜丽娜始终忠诚于内心的情感,成功地回避了任何一类“主义”或“流派”的标签及分类,创立了一种独特的、具有极致张力、蕴含诗意情感和宗教神秘主义的音乐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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