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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闻到春的气息

2023-08-23紫茵

音乐生活 2023年7期
关键词:船夫翠翠边城

紫茵

听闻女高音歌唱家雷佳有意要将沈从文名著《边城》搬上歌剧舞台,欣悦之余又有些许担忧:原著给改编提出高难挑战,那些诗意朦胧云淡风轻的文字,何以演化为舞台上的咏叹?雷佳集多重“角色”于一身,亲任该剧艺术总监并领衔主演,从选择合作者、到集结主创者,从采风到文本、从音乐到舞美,无不劳心费神参与意见。这般倾情投入心力,纵览中外女高音歌唱家恐无此先例?

歌剧《边城》诚邀印青作曲,冯柏铭、冯必烈、熊璐茜编剧,王晓鹰导演。2018年深秋在北京二七剧场内部试演,第一次看到、听到尚未成形的歌剧《边城》,怎一个“美”字了得!还记得当晚主演阵容:翠翠/翠翠妈(女高音)——雷佳、老船夫(男中音)——廖昌永、傩送(男高音)——王传亮、天保(男高音)——王传越、船总(男中音)——杨小勇、腊妹——阮余群。无论从舞台形象、还是声音造型都特别符合人们对原著的期待和想象。

正值沈从文诞辰120周年之际,全版歌剧2022年10月28日—30日在中央歌剧院剧场首轮公演,“卡司”有所变化:翠翠/翠翠妈——雷佳、李晶晶;老船夫——孙砾、耿哲;傩送——王传亮、刘怡然;天保——韩钧宇;船总——苏雪冰,腊妹——阮余群、王晔。笔者因故错过首轮三场演出深感遗憾,终于在2023年第五届中国歌剧节得以弥补。5月22日、23日该剧登台浙江湖州德清大剧院,翠翠/翠翠妈——雷佳、李晶晶,老船夫、傩送、腊妹则由B组耿哲、刘怡然、王晔饰演,袁丁指挥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与合唱团。

一、一根缆索牵两头

黄永玉老先生2012年欣然命笔为歌剧《边城》题写剧名。毫无疑问,从一本小说到一部歌剧,最先迎接挑战的必定是剧作家。从冯柏铭到冯柏铭、冯必烈,再到冯柏铭、冯必烈、熊璐茜,一位温婉知性女子加盟,或许会为湘籍男儿健朗刚硬的笔锋融入些清润柔曼的味道?十年磨一剑,最终歌剧文本修改了第八稿。

继2022年10月首轮两场演出后,歌剧《边城》2023年5月22日在中国歌剧节是为第三场公演。冯柏铭在5月23日“一剧一评”会上言道:“‘如湘西山水一般清纯,为一个梦中的承诺等待一生,这就是翠翠。”此言一出耐人寻味。何以从文学原著里寻求用歌剧化表现的可能?何以最大限度保持原著“淡雅的浪漫主义”?何以将同名歌剧写得有声有色好听好看?编剧精道而智慧地设计了“现实境遇”的主线、“命运轮回”的副线,两条线穿插交织互为照应,有效扩展了原著文学性的内涵与外延。

歌剧保留小说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情节:在湘西三省交界的茶峒古镇,老船夫和孙女相依为命恬然自安;船总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双双爱上美丽清纯的翠翠,而翠翠心里只装着傩送;天保伤心出走,闯滩遇难生死不明;船总和傩送怪罪老船夫,后者不堪心理重负,倒在风雨交加的暗夜。因无法承受内心痛悔,傩送无奈别离。翠翠以湘西女人的痴情与执拗守望渡口,日复一日等待心上人归来。

沈先生文字云淡风轻波澜不惊。你说这里没戏?他会写出有戏;你要淡化矛盾?他偏强化矛盾;你想弱化冲突?他要挑起冲突……即便从未读过原著的观众,从歌剧中也能获得清晰完整的审美体验。全剧内容饱满、情节顺畅,人物形象鲜明、情感丰沛,第一幕下来,所有角色依次登场,所有悬念暗藏伏笔。四幕结构起承转合,且每一幕都有情绪起伏、情感变化、色彩对比、动静反差,悲欢离合悲欣交集,正好合适全在“点”上,舒服。

歌剧《边城》堪称冯氏歌剧文本高峰之作。无论总体布局、还是人物个性,无论高潮设置、还是细节雕琢,两个字:讲究,再加两个字:高妙。全剧没有脸谱化的反面角色、没有对抗式的矛盾冲突,笔墨着意突出人性最美好纯良的本质,所谓戏剧性重点表现人与命运的妥协和抗争的关系。从结构到文辞,无不别出心裁匠心独运,重点是剧作家运用其深厚丰富的创作经验,严谨细密全面铺排戏剧的段落节奏,张弛有度地调动人物个体与群体的呼应关系,所有的角色独白、交流对话、叙事旁白,等等,无不情理合度。

一群湘西土著凡人小民,平日里说些什么话?编剧认真下功夫仔细琢磨过了,有些借用化用的原著文字,有些假想联想的自创语言。现在的笔法实现其最初的想法,所有角色化的剧词力求符合既定人物。

翠翠,一个“在风日里长养着”的湘西女娃娃,一个没上过学、没读过书的小姑娘,她藏在心里比挂在嘴边的话还多。如若文学性、诗意化的语言出自她口,岂不成了笑话?冯柏铭跟笔者闲聊说《边城》文本,最难的就是为翠翠编写剧词。她说出来的话、唱出来的歌,太过文气不行,可文意还要美,怎么办?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终于写活了一个自然天成的翠翠。

开场第一段听翠翠唱着:“方头船啰小渡口,一根缆索牵两头……”这就是翠翠的日常、翠翠的语言。天保送她回家,她心平气和地自白:“哥哥声音壮,妹妹声音软,有哥陪伴路不难。”外公和她聊天,她愁肠百结地叹息:“我看不得山坡上吃奶的羊羔,更莫说屋檐下毛绒绒的燕子”。翠翠和傩送梦中对歌意味深长,翠翠:“好像从没睡去,一直在悄悄等候。”傩送:“好像从没醒来,在你的梦里苦守。”既平易质朴又情意绵长,真好!最后,翠翠惊觉唯一亲人溘然去世,原著写她哭了又哭没说过多余的话,爷爷出殡之日只是“哑着喉咙干号,伏在棺木上不起身。”冯氏舞动生花妙笔为歌剧中的翠翠写下:“我就像那跌下窝的雏鹰……我就像这山洪中的浮萍。”翠翠唱的是原著沒有,她却可能会说、应该能说的话。

因文本自觉开拓原著未曾触及的神秘的心理空间和奇异的梦幻空间。这就为王晓鹰导演团队、高广健舞美设计等创造出更为开放自由的表现功能。因处于对原著的尊崇与敬畏,视觉审美效果与原著美学特征无不高度契合。“青绿”山水画,一派湘西自然生态绮丽风光;“黑红叠加”重彩图,渲染湘西傩巫文化神秘莫测。舞台呈现如环形轨迹、复式阶梯和旋转大水车、漂移小木船,无不富于深刻的象征寓意,仿佛一种默然无声的凝视、命运轮回的预示。一统大背景与随机小变化,相辅相成浑然一体,使得轮回与宿命的悲剧性得以强化。

只是小说里“茶峒”意指汉人居住的小块平地,看翠翠母女包括青楼女子装束,应属土家族苗族杂居地界的汉民?舞台上群演清一色服饰“美”无问题,但与“茶峒”风土民情不符?微小瑕疵忽略不计。

二、在你的梦里苦守

歌剧《边城》音乐交给印青,谁都特别放心。他最擅长写优美流丽悦耳入心的旋律。2018年内部试演,初次聆听果不其然。

又经过一年时间,根据反复修订的剧本,音乐包括声乐、器乐等都进行了重新调整。作曲家想把歌剧《边城》写出“大湖南、小湘西”的感觉,总体上音乐会更丰富、更有感染力,表现人物也更具个性更为鲜明。湖南省辖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应先声夺人注明地域标签。全剧以两个民族特性音调铺陈基调,大量运用湘地民族民间音乐和地方戏曲元素,同时兼容湘东、湘中地区音乐素材。

音乐情绪开朗明快时,基本由土家族元素提炼生成;人物情感忧伤迷惘时,则多用苗族素材编创而来。翠翠,这个角色有兩个主题,“清清的水山边流”,虽土家族长歌DNA依稀可辨,印氏话语不露痕迹;“虎耳草,叶儿圆”采用苗族音乐素材。翠翠的咏叹调、大调来源土家族,小调取自苗家曲,基本都是大小调结合的产物。作曲家别出心裁,从苗族山歌提取了翠翠演唱的那些带有小拐弯儿、小拖腔儿的尾音,如神来之笔,表现女娃娃柔肠百转心思难猜的性格。

演出两个多小时的歌剧,翠翠,从天真懵懂到情思萌动、从心有所属到情有所归,自觉省悟坚定守望。音乐随之而变化,清晰贯穿翠翠成长与成熟的经历。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翠翠像她妈妈一样热切追求爱情、执著期待爱情。最后一首咏叹调《我已闻到春的气息》,后半段的连续四句“我等他……”用了类似戏曲紧拉慢唱的节奏音型,“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但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的坚定信念最终升华,摄人魂魄引动共鸣。翠翠母亲的形象主题以湖南花鼓戏为基调,反十字调的“哭腔”可谓该剧种传统经典一大特色。作曲家用心将其变异重塑,使之更加富于音乐性与歌唱性。

翠翠的爷爷也是一个重要角色,原著以翠翠、老船夫和小黄狗为主,在歌剧中傩送、天保和船主的分量也都相当重,作曲家以湘中民谣特性音调用于刻画这几个人物。爷爷的音乐主题多为下行音程,有些忧伤迷惑、紧张不安。作曲家为这个人物花费很多笔墨,他希望能让观众听到老船夫内心世界的悲声苦音。音乐素材不仅仅局限于湘西,在和声上以宫、角和升高半音的徴叠加增三和弦,平添一抹悲剧色彩,同时也具有一种内在张力。表达老人内心既无奈又抗争的矛盾。“爷爷之死”将《边城》的悲剧性推向高潮,这段男中音咏叹调,写作已达到情感饱和与技术精湛高度统一的质量水平。

男高音饰演的傩送,音乐主题多为上行音程,旋律线条简洁明快,且具有造型性和动力感,带有比较典型的土家族与苗族结合的民谣风。傩送的咏叹调点染出傩送的个性色彩,因他是茶峒古镇秀拔出群的美男子,于是作曲家赋予这个角色诗人般的最温情、最抒情、最深情的浪漫情怀。天保作为长兄,他的性格比较沉稳、心眼比较憨实,音乐主题更偏重于苗族风味。而船总的音乐形象比较接近老船夫,好似不如前几位个性鲜明?在沈先生笔下,龙头老大原为行伍出身伤残军人,虽也会经不住一座碾坊的诱惑,但总归是个“正直和平、大方洒脱”的人。作曲家为他谱写了一个篇幅不小的咏叹调,讲述翠翠妈妈的往事,盖由男中音娓娓道来。

全剧最重要的爱情主题,最先在序曲里完整出现。五声宫调式中别具特色的旋法,从徴音七度下行大跳至羽音,再回转上行三度到宫音,这是土家族和苗族音乐有机结合的写法,非常优美非常动人,而且辨识度特别高,一遍就给人以忘不掉的印象。爷爷看见身边的翠翠、想起逝去的女儿,“爱情主题”飘然而起,这是翠翠妈妈的爱情主题、又是翠翠觉醒的爱情主题,同时也表达了纯良美善年轻人甚至过来人,这个戏里所有人对纯真爱情的向往与憧憬。看似十分美好的爱情往往也会衍生悲剧,所以“爱情主题”也很凄美。它在剧中它不断出现,时而长笛、偶尔巴松,经常以弦乐牵引出忧伤缠绵的情绪。全剧最后翠翠演唱的“啊——”正是“爱情主题”音调为《边城》结尾一声定音,那极富个性的拖腔令人动容,挥之不去萦绕于心。

印青为主要角色谱写了多段重唱,而这个戏里的合唱特别出彩。第一段“赛龙舟”意趣盎然,“追呀追呀追呀!”歌声完全就是唱出来的湘西土语方音。同端阳节的欢腾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圆圆的月亮照在人间”,这首温柔安静的合唱曲用半声演唱,开启了两兄弟以对歌方式竞争角力的序幕。最令人难忘的是第四幕首尾呼应的一首《苗族古歌》,湘西采风的最大收获,原生态歌手的演唱,深深触动作曲家的心灵,他情不自禁潸然泪下:这首古歌必须植入歌剧《边城》,在感情和思想的深度与高度上,一定会给这部戏增添意想不到的人文色彩与辉光。现场效果尽在印青预想之中,歌声一起浑身酥麻,热耳酸心灵魂出窍……

三、愿用一生来等待

中央歌剧院集合了国内众多优秀的青年演员,曾在威尔第、瓦格纳歌剧崭露头角的“阿尔弗雷德”“齐格蒙德”“弗莱娅”领衔国内新创歌剧同样表现不俗。

青年男高音歌唱家韩钧宇形象好、嗓子好、乐感好,笔者对其饰演歌剧《道路》里“海归派”刘去来印象良佳。在《边城》里他饰演哥哥天保,一出场就当起了“护花使者”,帮着弟弟陪送翠翠回家。两段简短对话篇幅难度不大,天保的歌声听着特别舒服。“你像那青山绿水的化身,啊……”一个本分爽直情感真挚的后生,韩钧宇演得自然到位。山崖对歌自甘认输的天保伤心哀叹:“再也不能对翠翠把真情诉说”,最后惟愿“让青浪滩的激流浇灭心中爱火!”在惊涛骇浪中昂首挺立的天保,如一尊石雕在迷雾烟波里隐隐消失令人痛惜!

腊妹是歌剧《边城》新添的角色,一声“爱死个郎呀我的阿龙哥!”直接穿透人的心。腊妹的爱像一团火,她是个烈女子代表湘西“痴到无可形容”的青楼女子,正巧衬托出翠翠温顺含蓄静若止水的柔性子,有爱藏在很深的心底。腊妹的唱段大多混杂裹挟于女声合唱里,但王晔的歌声仍是最抓耳朵最出挑的一嗓。她的表演分寸很到位,腊妹挣脱姐妹拉扯纵身跳入激流殉情的大义之举,深深刺激老船夫,最后成为压倒后者的“最后一根稻草”。青年男低音歌唱家苏雪冰饰演龙头老大,表情凝重沉稳正直和平有余,威严霸蛮精明练达不足,好像缺少一点江湖气?父亲同小儿子傩送聊起亲事:“王团总的千金看上了你!”再眉飞色舞一些?大儿子遇难再哀恸一些?最后宽慰翠翠再温和慈祥一些?曾经爱上过翠翠妈妈的男人,怎可能和老船夫一般老态龙钟?这个人物的表演可以更有层次更为丰富。他不应该那么单色调,船主怎么可能就是一个老好人?

沈先生笔下真正安分守己的老好人惟有翠翠的老祖父,女儿未婚先孕出了大事,“父亲却不加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仍然把日子很平静的过下去。”男中音歌唱家耿哲很好地还原了小说中的这位主角,无论是对幻觉中的女儿,还是现实中的孙女,老船夫永远那么温厚,温厚中掩饰着无尽的思念、痛苦,他的紧张、疑惑、惊惧并不形于色,而是尽在歌声里表达。最后,老船夫在风雨雷暴中仰天长叹:“如何解除这可怕的咒语?”这段生命绝唱颇有分量,耿哲演绎荡气回肠。

曾听过太多刘怡然担纲男一的戏,深知男高音歌唱家有多強的实力和魅力。第一次看他饰演二佬傩送,健硕壮实的男高音虽不似“眼眉秀拔出群”的美男子,但和沈氏笔下 “结实如小公牛”“黑脸宽肩臂、虎虎有生气”的二佬相差无几啊。用清透明亮青春洋溢的歌声为傩送造像塑形,正是刘怡然最擅长的自身优势。看傩送抓着两只鸭子上场,那刚出水的伢子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莫非河水呛坏了脑壳?”第一眼看到美丽纯真的翠翠,满脸呆愣痴迷的表情;“大佬一句求亲的话”,二佬“好比糯米糍粑糊了嘴巴”,先惊愕不已转而痛苦不堪,刘怡然真会演戏。无论和翠翠对答、同父亲斗嘴、与兄长抬杠的重唱,傩送都是声若洪钟气壮如牛。所有咏叹调也没让他感觉为难,高低徐疾无不唱得通畅自如。《终于等来这样的月夜》深情又抒情,傩送的情歌煞是迷人。“阿爹的泪水让我后悔莫及”“我猜对了哥哥”,二佬的悲歌那般刺心。总之,男高音成功塑造了一个人,一个让翠翠深藏入心守望一生的人。

在雷佳脑海里萦绕十数年的一个美丽之梦,舞台上一声“清清水咧山边流(哎),白塔倒影颤悠悠(哎)”飘然而出的那一刻就是圆梦时分。中国歌剧节首场演出结束后,雷佳在“一剧一评”会上说,歌剧《边城》舞台上除了她以外,满台全是美声演员。需要在演唱的音色上,在文学、音乐、舞美等等整体审美追求上,相互靠拢形成统一的风格。笔者认为雷佳在该剧中,最大限度调整并丰富了歌唱的音色。她不单要明确区分翠翠和翠翠妈两个人物,而且,音乐融合了苗族土家族民歌乡谣的元素,在声音造型上,雷佳亦有太多创意性的突破。在运腔与润腔上,她的演唱采用了一些特殊的发声技巧,在鼻咽腔哼鸣或喉腔肌肉颤动等特殊音色,超凡脱俗别具神韵。

那晚雷佳在舞台上的表现,深得专家众口交赞,女高音同时塑造翠翠和翠翠妈,两个角色都很成功。从第一幕出场到第四幕终场,我们看到她眼神的变化、听到她歌声的差异,那是完全不同于《白毛女》《党的女儿》角色的变化与差异。沈氏笔下的翠翠自幼生长的环境“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纯净透亮澄澈的眼神,在不刻意不经意间敞开“心灵的门窗”。原著多次提及翠翠“锐声喊着”,锐声是什么声?应为小姑娘穿山隔岸喊出来的清亮脆甜之声。开初一嗓,那分明是翠翠十三岁时清明透亮绿荷凝露般水汪汪的歌声。

“我最喜欢的端阳节”歌声如银铃般的摇动,天真活泼如山中小黄麂钻出人群。一个“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不懂人间伤悲”的女娃娃,转眼之间,一条花围裙从纯白色变成暗红色。“阿爹哟,我爱上一个绿营屯兵!”老船夫眼里的小翠翠变身幻觉中的翠翠妈,“一面怀了羞惭一面却怀了怜悯”的可怜女人。这歌声不单是情绪或曲风的改变,女高音调暗亮度、拉开宽度、沉下深度,歌唱的音色也随之切换。

从天真单纯懵懂无知的女娃,到情有所归坚韧执拗的女子。十三岁在水边第一眼看到谁家的伢子抓鸭子,“古铜色的皮肤像抹了油……他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泛起涟漪;十四岁在梦乡“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十五岁在渡口守望,爱着她、护着她、恋着她的天保、爷爷、傩送先后离她而去,经过波澜起伏的心又复归平静:“我已经闻到春的气息,就不再是懵懂的女孩。既然我将心许给了他,自己的岁月要自己捱。即使为了梦中的承诺,也愿意用一生来等待!”最后这首咏叹调,既有深远的抒情性,又有浓厚的戏剧性,一咏三叹起伏跌宕、张力十足一气呵成。

在歌剧《边城》里,我们听到雷佳太多想象之中的“好”,还有那些未曾预料的“好”。全剧听下来不得不深为感叹,女高音,何以能自然流动唱出伴随翠翠成长成熟的渐变,更有同时自如灵动演绎母女两个角色穿插更迭进退往返的突变?如若没有全面的修养、素养,精深的技术、技巧,丰富的经验、体验,怎么可能做得到?全剧结束收光之前的瞬间,那个孤零零坐在石阶上、伏在膝盖上沉思的女子,如一尊石化雕像美得令人心痛……

目前歌剧《边城》演出已近十场。愿翠翠的“小船”继续向着远方荡漾,她的歌声,在青山绿水间飘然浮动绵延不断……

紫 茵 中国音协音乐评论学会理事

中国歌剧研究学会理事

(责任编辑 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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