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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遗妙,曲林宗匠

2023-08-22卢妃艳

百花 2023年7期
关键词:散曲艺术风格

卢妃艳

摘 要:张可久是元朝著名散曲家,他的一生受功名利禄裹挟,徘徊于仕隐之间,但其散曲之创作斗量筲计,是元曲雅化的关键人物。本文从张可久的创作题材、创作风格、遣词造句三个方面,探讨其对于散曲这一文体雅化的具体贡献。

关键词:张可久;散曲;雅化;艺术风格

张可久(1280-1352),名久可,字可久,号小山,庆元路(今浙江宁波)人。元朝著名散曲家、剧作家,与乔吉并称“双璧”,与张养浩合称“二张”。出身于书香门第,一生怀才不遇。张可久追慕北宋词人晏几道,以别号小山行世。

《全元散曲》收录张可久小令855首,套曲9篇;《张可久集校注》则收錄其小令868首。是留存作品数量最多的元曲作家,一个人的作品就占整个元代散曲的五分之一。综观张可久的散曲,有诗的凝练庄雅,有词的婉丽蕴藉;其每逢作曲,必锤炼字句,讲究声律、对仗,并喜用典故,因而他的作品风格雅丽,书卷气浓[1],自成元代散曲中的奇葩异卉,是推动元代散曲走上雅化的关键人物。

一、创作题材的雅正

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云:“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张可久长期担任底层官吏,蚌病成珠,因此有更多时间咏月嘲花。而饱听弦歌之声的他一方面渴望入仕,进入官场后长期的牛马风尘,又使其心灰意冷;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掷去乌纱,只得每日呵壁问天,创作出一系列叹世归隐的作品。如[中吕·满庭芳]《金华道中》二首(本文所引散曲皆出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小山乐府》:

西风瘦马,遥天去雁,落日昏鸦。数前程掐得个归藏卦,梦到山家。柳下纶竿钓槎,水边篱落梅花。渔樵话,从头儿听他,白发耐乌纱。

营营苟苟,纷纷扰扰,莫莫休休。厌红尘拂断归山袖,明月扁舟。留几册梅诗占手,盖三间茅屋遮头。还能够,牧羊儿肯留,相伴赤松游。

此曲前半部分化用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以“西风瘦马”“落日昏鸦”象征自己的前程,一个“耐”字,体现了自己为生计不得已而折腰的辛酸,乌纱已经盖不住白发,自嘲安弱守雌。后半部分是对归隐生活的美好想象,“拂断归山袖”直吐胸怀,归隐山林的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向往的归隐生活在其他曲中多有体现,如[黄钟·人月圆]《山中书事》: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此篇充满摒弃世俗、隐居田园、躬耕自资的想法。张可久从历史的典故中抽离出可观可感的景物,道尽繁华与荒芜。下片转笔写山中生活,筑数间茅舍,收万卷藏书,自己就可以在山中隐居到老。尘世俗客碌碌一生,与我山人何事?不过拾掇几缕新酒,掬几杯淡茶,足慰一生遗憾。

张可久曾久居杭州,留下了很多写景抒怀类散曲。前人评小山此时的散曲清丽雅正,于中多有体现,参见[中吕·普天乐]《西湖即事》:

蕊珠宫,蓬莱洞。青松影里,红藕香中。千机云锦重,一片银河冻。缥缈佳人双飞凤,紫箫寒月满长空。

该曲巧妙结合了现实和仙境,兼用写实和写意的笔法,艺术技巧十分高明。现实和幻想既相融又疏离,一方面写出了西湖月夜的自然美景,另一方面自然被幻想化,给人如置仙境的奇异体验。

又如[南吕·一枝花]《湖上晚归》:

长天落彩霞,远水涵秋镜;花如人面红,山似佛头青。生色围屏,翠冷松云径,嫣然眉黛横。但携将旖旎浓香,何必赋横斜瘦影。

西湖的黄昏,落霞秋水,红花青山,与友携手同游,月下饮酒,赏月看花,逍遥自在。张可久的山水之好,本乎性情,发于心底,是他的精神绿洲。因此他的写景之作多俊逸之笔,潇洒飘逸,令人读来俏丽又不失庄雅。

自古文人和歌妓的关系十分微妙,但元代与前朝相异,文人落难,与娼妓的关系往往更为平等。张可久也写下了很多闺怨题材的作品,如[越调·寨儿令]《妓怨》:

缘分薄,是非多,展旗幡硬并倒十数合。赤紧地板障婆婆。水性娇娥,爱他推磨小哥哥。腆著脸不怕风波,睁着眼撞入天罗。雄纠纠持剑戟,接可可下锹?。呵,情愿将风月担儿那。

多情的妓女与她的“推磨小哥哥”相恋,而唯利是图的“板障婆婆”(鸨母)对其阻拦,她拼尽全力想和情人结成姻缘,奈何妓女身份使她“缘分薄”,终也难如愿。肆意而不造作的写法刻画出了一个敢于追求爱情的娼妓形象。[2]

张可久也有作品从男性角度出发,去塑造一位心爱的女人,表达男性对爱情的向往。如这首[中吕·普天乐]《秋怀》:

会真诗,相思债。花笺象管,钿盒金钗。雁啼明月中,人在青山外。独上危楼愁无奈。起西风一片离怀。白衣未来,东篱好在,黄菊先开。

花笺象管、钿盒金钗、月色、菊花的色调清淡柔和,而蕴含的情绪却悲凉孤寂。多情的男人希望能和恋人相会却不得相见,怅惘的情绪贯穿整曲,写出男人渴望爱情而不得的孤独和失落。

文人雅士间的唱酬赠答,是重要的交友方式,多即席而作,率意出手。张可久也曾借此一吐胸中块垒,如和贯云石(酸斋)《殿前欢·畅幽哉》的[双调·殿前欢]《次酸斋韵》: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张可久一方面受贯云石影响,唾弃官场,另一方面又为自己不得不为了生活奔波官场而郁郁寡欢。两人的生活经历相似,隐逸之志也相投,不同的是贯云石离开官场也能过着宽裕生活,而他却不能。结尾“酸斋笑我,我笑酸斋”的“笑”字体现了他的故作旷达以及不能如愿归隐的怅惘。[3]

友人的唱酬赠答,是文人之间的相互慰藉和扶持。在张可久的带动下,大量文人参与散曲创作,将散曲进一步雅化,使得散曲不再庸俗,反而成为文人高雅的心声吐露。

张可久所创作的雅化了的叹世归隐、写景抒怀、闺怨、唱酬赠答四类散曲题材,大大丰富了散曲文体的创作内容,是散曲雅化的一个重要体现。

二、创作风格的雅致

尽管张可久不被重用,始终徘徊在社会底层,但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在元散曲率真爽直的审美趣味发展到极致时,他力求变革,自觉探索,将散曲往情韵悠远的方向发展,为散曲雅化做出了很大贡献,大大增加了散曲的文学内涵。

作为抒情文体,散曲的意趣在于将“情”言明道尽,让读者去体会“情中之景”,即所谓曲以“外旋”。而诗词的意趣在于将“情”朦胧之、暗示之,景的作用则是引导读者体味“景中之情”,即所谓词以“内旋”。张可久把散曲由“外旋”引向诗词的“內旋”,为散曲雅化起到了示范作用。如[越调·小桃红]《鉴湖夜泊》:

镜湖一曲水云宽,鸳锦秋成段,醉舞花间影零乱。夜漫漫,小舟只向西林唤。仙山梦短,长天月满,玉女驾青鸾。

幽深静谧的夜晚,朗月当空,彩云绚烂,作者醉舞其中,痛快却又孤寂。此曲看似“情”朦胧不可寻,而通过“追梦”这一细节,可见作者希望仙子驾着青鸾带他离开,含蓄缥缈,可以品读出张可久渴望山栖谷隐的情感。

除此之外,张可久也有将“外旋”与“内旋”结合,既具“内旋”意蕴,亦不失“外旋”机趣的作品。如[中吕·普天乐]《别怀》:

故人疏,忧心悄。愁云淡淡,远水迢迢。一声白雁寒,几点青山小。满目凄凉谁知道,赋情词写遍芭蕉。

“忧心”二字先点明心境,连用愁云、远水、白雁、青山四样景物,描绘出一幅哀怨思乡图。后以情景交融之法渲染暮霭的朦胧,沙洲寒烟的凄迷景色,与作者内心纷乱的愁绪契合。“赋情词写遍芭蕉”一句化用陆游“蝴蝶梦魂常是客,芭蕉身世不禁秋”,慨叹漂泊他乡,犹如深秋芭蕉,难禁秋风秋雨。直接点明“忧”的外旋之情,和景色暗示内心愁苦的内旋之情巧妙结合,直白又不失蕴藉。

散曲的语态一般是“直陈性和白描化”,“情语”多而“景语”少,之前的曲作中,作者往往将心中之情直接抒发,“景语”是对“情语”的补充。张可久将这种现象扭转,把散曲的语态转向了“描述性和修饰化”,以“景语”为主而“情语”为辅。[4]如[中吕·满庭芳]《即景》:

空林暮景,疏梅瘦影,老树秋声。倚阑干千古南楼兴,斗转参横。命仙客联诗赋鼎,试佳人按曲吹笙。无心听,寒江月明,鼓瑟怨湘灵。

全曲无一直陈性情语,景语则比比皆是,如空林、疏梅等,营造出了萧瑟凄清的氛围。作者想要表达的怀才不遇的落寞之情,读者只能通过“无心听”“怨湘灵”来体会。可见要理解张可久散曲的真正意味须结合“景语”进行揣摩体会,这需要作家和读者都具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和审美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散曲雅化的体现。

三、遣词造句的雅化

元曲的语言大都率直且多俚语,张可久在语言上易俗为雅,采用书面化的语言,重视排偶炼字,句式整齐,多以典故入曲,因而他的作品风格雅丽,书卷气浓,大大提高了散曲语言的“雅化”程度。

张可久格律上借鉴诗词,注重格律精巧,他的散曲几乎不用增衬,不像之前的散曲家只顾率性地抒发感情而忽视对格律的要求。如[中吕·普天乐]《秋怀》:

为谁忙,莫非命。西风驿马,落月书灯。青天蜀道难,红叶吴江冷。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钓鱼子陵,思莼季鹰,笑我飘零。

张可久作为一个始终不能施展抱负的失意者,年华逝去而功名难遂的悲叹涌上心头,虽有愤懑不满,但张弛有度,自嘲味十足。作品传达悲凉情感的同时,又做到了文辞工巧含蓄,用典较多,格律严明。注重格律严谨精巧,使得张可久的散曲语言精练,音韵和谐,更为元散曲的“雅化”做出了先锋引导。

另外,张可久注重辞藻,作曲时必琢练字句,务求典丽雅正,一扫市井俗语,作品呈现出了整饬雅丽的风格。如[商调·梧叶儿]《湖山夜景》:

猿啸黄昏后,人行画卷中。萧寺罢疏钟,湿翠横千嶂,清风响万松,寒玉奏孤桐。身在秋香月宫。

写湖山夜之静谧,凄清而少有人迹。曲中首二句即对仗,四、五、六句作鼎足对,即三句对,三句间两两皆可对;衬字为“猿啸”“人行”“湿翠”“清风”“寒玉”,但通篇包括衬字在内,都着意修饰月夜的寂静,遣词适当,可见其精于炼字而对仗工整。[5]

在修辞上,张可久喜用典实,善于巧妙地将前人的诗词名句入曲,浑化无痕。翻开他的作品,书卷气息扑面而来,如[双调·折桂令]《九日》:(下转页)

(上接页)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首句“对青山强整乌纱”引用的是东晋孟嘉重九登高、龙山落帽的典故;“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是由晏几道《鹧鸪天》中的“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化用而来的,描写宴客场景的欢快热闹;“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化用苏轼的“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最后三句“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化用秦观的“斜阳外,寒鸦数点”,表现出了羁旅在外的迟暮思归之情。

四、结 语

在元曲由俗至雅的过程中,张可久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明代朱权评论他“其词清而且丽,华而不艳”。张可久既感慨世态炎凉,又向往归隐山林的生活;既写了贤愚不分的社会时局,又抒发了理想主义的光芒和对冲破束缚的渴望。所以他的作品才能以情动人,道尽世间的悲欢离合,真实表现元代社会动荡时期士大夫文人对命运的思考。

张可久务求脱离散曲原有的白描特色而投入雅正,以清俊华美、典丽雅正的风格,自成元代散曲之奇葩,为散曲雅化做出了突出贡献,他无愧为“乐府遗妙,曲林宗匠”。

(新疆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 孙侃.沉抑曲家:张可久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

[2] 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 陈鹏,闫丽红.元曲三百首鉴赏辞典[M].武汉:崇文书局,2016.

[4] 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578.

[5] 吕薇芬.张可久散曲简论[J].文学评论,1985(2):45-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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