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山东黄岛地区的“嫚”

【摘要】战国时期开始对“嫚”进行使用。近现代以来，“嫚”的读音发展与使用记载一直在发生变化，并且有较大的变动。后在山东方言中有自己独特的发展与使用，如今成为山东黄岛地区方言特色与代表。结合相关理论知识，对山东黄岛地区“嫚”的使用进行研究。

【关键词】汉字职能；特征词；方言；“经济”原则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11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35

黄岛区隶属于山东省青岛市，地处山东半岛东南隅、胶州湾南畔，黄岛方言隶属于胶辽官话区。李荣《官话方言的分区》说：“胶辽官话包括青岛、烟台、大连等地。”作为北方方言官话的一个分支，黄岛方言与山东中西部的方言差异很大，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嫚”属于山东黄岛方言中的特征名词，以往的黄岛方言研究主要侧重于其语音和语法特点，对其方言词汇尤其是其特征词的特点及其成因较少关注。研究方言，记录方言，保护和抢救语言资源，既有语言学方面的价值，也有文化学、民俗学甚至经济学方面的价值。

一 “嫚”的读音与使用

（一）嫚（màn）

“嫚”，本义为轻视、侮辱。“嫚”最早在战国荀子的作品中有用例：“橋泄者，人之殃也（泄与媟同嫚也）”《荀子·荣辱篇》[1]。

“嫚”同时假借为“慢”，意为懈怠；迟缓。如：《荀子·宥坐》[2]：“嫚令谨诛，贼也。（嫚与慢同）”“慢”字逐渐扩展自己的职能。

列举几个词：

嫚易：轻侮，欺侮|嫚侮：轻蔑侮辱|嫚逆：轻侮悖逆|嫚惰：轻慢，懒散|嫚骂：辱骂；乱骂|嫚戏：亵狎戏谑|嫚法：法纪松弛|嫚戾：傲慢乖戾|嫚游：犹漫游。随意遨游|嫚臧：财物收藏不密，引起他人盗窃之念。泛指财物|嫚秦：横暴的秦朝|嫚言：轻侮的言辞|嫚书：轻侮的书信|嫚辞：轻侮的言辞

举例如下：

（1）《盐铁论·论功》：“君臣嫚易，上下无礼。”

（2）《汉书·张良传》：“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3]。”

（3）《新唐书·王世充传》记载：“其黄门侍郎薛德音以移檄嫚逆，崔弘丹造弩多伤士，前诛之[4]。”

（4）《世说新语·文学》“郭景纯诗云”刘孝标注引《郭璞别传》：“（郭璞）又不持仪检，形质颓索，纵情嫚惰，时有醉饱之失[5]。”

（5）《史记·高祖本纪》中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于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6]！”

（6）《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7]。”

（7）明刘基《秦女修行》：“嫚法长奸谁所致，舍生得义吾何逋。”

（8）唐陆龟蒙《杂说》：“况舜婿于天子，顽嚣嫚戾者独不畏之，又徙而杀之耶？”

（9）《史通·杂说上》：“由斯而言，则成帝鱼服嫚游，乌急无度，虽外饰威重，而内肆轻薄，人君之望，不其缺如。”一本作“嫚遊”[8]。

（10）《易·系辞上》：“嫚藏诲盗，冶容诲淫[9]。”

（11）《文选·韦孟〈讽谏〉诗》：“厄此嫚秦，耒耜以耕[10]。”

可以发现，“嫚”在假借为“慢”后，本字与本义并没有立刻停止使用，“嫚”与“慢”是兼用的。梁启超先生1896年在《时务报》发表《论报馆有益于国事》：“则阅者知国体不立，受人嫚辱，律法不讲，为人愚弄。”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第二三篇：“……然词意浅露，已同嫚骂。”[11]由此可见，一直到近代时期，“嫚”依然在文章中使用。

（二）嫚（yuān），柔、美貌

《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柔桡嫚嫚，妩媚纤弱。”[12]“嫚”为“嬽”的讹字。“嬽嬽”（yuān）同“嬛嬛”。按：《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作“嬛嬛”，柔美、美女的意思。“嫚嫚”用来形容美好女子的姿态音容笑貌。清末时期，“嫚”字山東黄岛方言地区开始运用在女子名字中。

伴随着社会经济与历史文化的发展演变，“嫚”在现代汉语中的职能已经发生改变，表本义的“嫚”在近现代被取代为其他同音字，如“谩骂”“漫游”等；同时，随着时间的发展以及文字的规范使用，假借为“慢”的使用频率逐渐超过“嫚”，并基本稳定使用“慢”字，但其职能已改变，主要用来指速度低，走路、做事等费的时间长。

而“嫚”继续扩展自己的职能，在其他方面发展记录为新的意义，这主要体现在方言地区对“嫚”的使用。

二、“嫚”字在方言中的使用

“嫚”字自古有记载以来，都没有出现“嫚”作名词女孩子的意思，直到清朝末年才在方言中开始使用。

（一）山东省使用嫚的地区

山东省使用嫚的地区：青岛各地，安丘，高密，昌邑，莱州等地。“嫚”在山东方言地区的使用有如下几种情况：

1.嫚（màn）名词

胶辽官话，闺女。例如山东诸城话：“还不快去找咱嫚来感谢这位大哥。”“翟言诗女大嫚，翟言诗女二三嫚”（清光绪《增修登州府志69卷》）。

2.“嫚儿”，名词

胶辽官话，女孩子。山东诸城发音为[mar55]，“生了一个嫚儿”。山东莱阳也有使用，“女曰嫚，亦曰闺女”（《莱阳县志3卷》，1935年）。

3.“嫚子”，名词

胶辽官话，婢女。“婢曰嫚，亦曰丫头”（《莱阳县志3卷》1935年），“汉子、嫚子、小个子、小丫头，俗称婢女为丫头，女孩儿亦通称之”（《牟平县志10卷》，1936年）。

4.“嫚姑子”

山东平度[m?214ku。ts?。] 安丘[m?24-31ku。ts?。]胶辽官话，名词，女孩。

“许氏张嫚姑妻许谟之女年二十”（《重修平度州志27卷》清道光），“孟傅字女嫚姑”（清同治《黄县志14卷》）。

5.在人名中常用“嫚”

“孙连嫚”“吴小嫚”“钟二嫚”（《增修登州府志69卷》清光绪）。

（二）“嫚”在其他方言地区的使用

“嫚”在其他方言地区也有使用，但与在山东方言中的含义并不相同。徐宝华《汉语方言大词典》记载有：江苏丹阳地区，“嫚”为姑妈的意思，“嫚子”作名词意为妹妹；“嫚嫚”则是祖母，“嫚嫚家”更有了娘们儿的含义。“嫚儿”“嫚子”“嫚小子”在山西忻州意为养子，“嫚姑子”则是养女。浙江象山保留了“嫚”字的本义，依然意为侮慢。

随着近现代汉语的规范普及，无论是方言还是现代汉语，“嫚”字用在名字中已不多见，而更多的是使用“嫚”的同音字“曼”，如：陆小曼、赵一曼等。

“曼”字最早记载在周朝，“曼曼绵绵其聚必散”[13]，这里的“曼”形容距离远、时间长；“靡曼，柔弱也”[14]，这里“曼”字开始用作形容女子；从“于是郑女曼姬”[15]中可以看出，“曼”字开始用在名字中，直至今日“曼”依然用在女孩名字中。显然，在人名中“曼”的使用时间远比“嫚”字的使用时间早且长，而“嫚”用在女孩名字中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曼”字所取代。

时代的发展，推动着文字职能的发展演变。方言中的“嫚”与表示其他义的“嫚”，二者是同形的关系，但含义并不相同，属于同形字。

（三）“嫚”的目前使用情况（山东青岛地区）

在现在的社会生活中，“嫚”在山东青岛方言中依然指女孩子，也作为称呼使用。年龄大的长辈常用“嫚”来称呼年龄小的晚辈，或者直接用作代词，指代某个女孩子，“嫚”“嫚儿”“小嫚”常在生活中听到。

至于“嫚”在方言中的语义色彩，要结合语境来判断。例如：“这个嫚儿真俊啊”，这里的“嫚”是褒义的，有喜爱的含义；再如：“你这个小嫚真犟呢”，“嫚”则为贬义。若不清楚女孩姓名时，也可以使用“嫚”来称呼她，当然这里的“嫚”并没有其他含义，只是一个代词。由此可见，“嫚”的在方言中的使用愈加方便与频繁，潜移默化了部分山东地区人民的生活用语。

由此认识到，现代山东青岛方言中“嫚”的使用，正是由古至今的延续和发展。

“山东大嫚”“青岛小嫚”人们逐渐耳熟能详。“嫚”作名词意为女孩子在现代汉语中并没有普及使用，所以，它已成为山东地区方言的一种特色，亦是一种代表，与山东文化已经紧密相连，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通过对“嫚”的使用研究，可以看出，就汉字存在的全过程来说，汉字的使用主要靠职能的扩展与减缩，或兼用，或借用，语言文字这种工具应以最“经济”的形式满足人们的需要，更好地满足社会的发展。

三、对山东黄岛方言特征名词“嫚”的研究意义

山东黄岛方言特征名词“嫚”研究的意义在于首次较为全面地搜集并注释“嫚”的出现发展与使用，以充分反映黄岛方言的词汇特色，探讨黄岛方言的类型学价值，揭示方言特征词中蕴含的地方文化意义等。具体如下：

（一）有助于保存方言资料

由于通讯传媒手段的日趋发达及交通的日趋便利，尤其是随着旧物品的消失或改换名称、电视的普及、普通话的推广、不同地域人员交流的密集，方言特征词语消失很快。有的词语，六七十岁的老人还说，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就很少说了，比如，有些四五十岁中老年人称呼父亲为“大”或“大大”，而年轻人几乎没有这么称呼的了。这些方言特征名词，如果不及时全面加以整理记录，再过几十年，可能就从黄岛口语中完全消失了。全面搜集整理黄岛方言特征名词，有助于反映黄岛方言词汇的整体面貌和历史变化，为黄岛方言的保存和研究提供一份宝贵的资料，也为现代汉语的研究提供珍贵的方言资料。

（二）有助于了解黄岛方言的语言学价值

黄岛方言的特殊性及其类型学价值，不仅表现在语音、语法方面，还表现在词汇方面，尤其是方言特征词方面。黄岛方言中有很多古语词，这些词语曾经在元、明甚至元、明以前的汉语文献中使用，而在其他方言或普通话中已经消失，因而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三）有助于方言分区

方言特征词是方言分区的标志之一。以往对方言特征词的研究较为薄弱，人们对方言分区的划分主要依据语音和语法。观察黄岛方言特征词与其他方言区的方言特征词的异同，将有助于人们更好地对黄岛方言及其内部方言点之间进行分区。语音、语法、词汇相结合，方言分区才更为科学。

（四）有助于了解黄岛历史文化

语言是文化的最重要的载体，而词语是语言载体的核心，方言特征词最能充分反映地域文化特色。黄岛方言特征词是黄岛文化的活化石，能充分反映黄岛文化的某些特征和历史渊源。

（五）有助于外地人听懂黄岛方言

黄岛地区属于沿海开放地区，又与日、韩隔海相望，经济较为发达，人员往来较多。其他方言区的人到黄岛后，往往很难听懂黄岛方言。这里固然有语音、语法方面的特殊性，然而词汇方面的差异也会在很大程度上造成言语交流的障碍。造成这种障碍的原因，主要是黄岛方言中有大量其他方言中没有或很少使用的特征词语。

熟悉黄岛方言的特征词语，有助于听懂黄岛方言，方便与黄岛人进行充分的言语交际活动。

总之，对山东黄岛方言特征名词“嫚”的研究，将不仅有助于人们对黄岛方言的语言学价值及其历史成因、发展趋势等有更深人的了解，还有助于人们从方言比较和方言历史的角度加深对现代汉语的地域分布、形成过程、发展方向等方面的认识。

参考文献：

[1]（战国）荀况著，孙安邦，马银华译注.荀子[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33.

[2]（战国）荀况著，（唐）杨仒注.荀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64.

[3]（东汉）班固著，谭新颖主编.汉书[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8：353.

[4]张家林主编.二十五史精编旧唐书·新唐书[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50.

[5]（南朝宋）刘义庆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荟萃世说新语[M].延吉：延边人民出版社，2004：53.

[6]（汉）司马迁.史记本纪[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205.

[7]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2：1803.

[8]（唐）刘知几.史通[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252.

[9]陈居渊.易章句导读[M].济南：齐鲁书社，2002：184.

[10]（宋）洪迈著，穆公校点.容斋随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59.

[1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7：26.

[12]简宗梧编著.文选[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86.

[13]百子全书[M].长沙：岳麓书社，1993：1081.

[14]傅增湘撰.藏园群书经眼录第1册目录经部[M].北京：中华书局，1983：905.

[15]（西汉）司马迁.史记[M].武汉：崇文书局，2010：670.

作者简介：

管清文，女，山东青岛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中古及近代汉语词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