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视域下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王天乐 周峰

【摘要】精神分析是19世纪末由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创建的西方现代心理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流派，自诞生之日起就对文学、美学、哲学以及心理学等各种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精神分析学进入电影领域，使得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与批评逐渐发展成为重要的现代影视批评方法论之一。本文以精神分析学电影批评理论为依托，以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为研究对象，结合弗洛伊德力比多、潜意识、性心理发展阶段论以及梦的解析等精神分析学相关理论，来探究隐藏在电影影像表层之下人的性欲的产生机制及其中所体现的无意识心理。

【关键词】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力比多；本我；超我；《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09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28

由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理论，无疑是20世纪最重要、最具影响力的理论之一。将精神分析理论引入影视作品的批评与评论，对影视作品在主题、类型和人物性格的塑造以及创作者的创作心理、观众的接受心理等方面都带来了全新的解读与认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时空三部曲”的最后一部。1941年在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上，少年雷纳多获得了人生中第一辆自行车，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想要找岛上其他男孩炫耀，却无意中见到了女神玛莲娜，雷纳多迅速坠入爱河，开始不断在小岛上追寻玛莲娜的身影，甚至偷窥玛莲娜的生活，于是他目睹了玛莲娜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家庭的变故、他人的欺辱、内心的挣扎等等，同时他也见证了这座小岛上的人性之恶。影片以少年的视角讲述了二战时期美丽少妇玛莲娜一生的悲惨遭遇，借助少年的目光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类性的启蒙与欲望的萌动，其中透露出的无意识心理与精神分析理论有着直接且深刻的联系。

一、力比多的投射——本我的压抑与释放

弗洛伊德将本能欲望、本能、动机的来源或驱力称为“力比多”（libido）。力比多与性冲动有关，它作为一种推动力，是个体性本能表达与满足的内在动力。“力比多的基本含义是表示一种性力、性原欲，即性本能的一种内在的、原发的动能和力量。”[1]弗洛伊德认为力比多是人类一切本能冲动的起源，力比多能量贯注于人体有关部位的变化和发展过程就是性心理发展的过程，他将性心理发展分为五个阶段：0-1岁是口腔期，婴儿的口腔与其性欲的产生存在密切的关系，通过吸吮、咀嚼、吞咽等活动获得满足；1-2岁是肛门期，婴幼儿通过排泄获得性快感；3-5岁是性器期，孩子通过触摸性器官获得快感，并且会产生“俄狄浦斯情结”或“厄勒克特拉情结”；再下来就是6-11岁的潜伏期以及12-18岁的生殖期，也就是人类性本能发展的终极。

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13岁的少年雷纳多在遇到玛莲娜后，几乎所有行为都是在无意识中被力比多驱动的，他对玛莲娜性的冲动和本能是促使故事发展的内在动力。见到玛莲娜之前，雷纳多的梦想是加入镇上一个男孩们的小团体，此时他的性欲在潜伏期被压抑于潜意识之中，本我对于性的冲动和渴望被超我所压制，他的愿望仅仅是能够融入其他的男孩子；而在见到玛莲娜之后，潜意识中本我被压制的没有满足的欲望立刻冲破超我的束缚，此时雷纳多对同性的渴望立刻被以玛莲娜为代表的异性代替，他对于加入男孩们失去了兴趣，本能的欲望驱使他不由自主地渴望接近甚至拥有玛莲娜。此后，他便骑着自行车不断在小岛上寻找和追逐玛莲娜的身影，自行车在这里就代表着雷纳多无法压抑和克制的力比多，“是雷纳多对于玛莲娜的性本能冲动的具象化体现。”[2]

弗洛伊德提出人的力比多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性欲型、自恋型和强迫型，其中性欲型的人是最普遍的，他们的大部分力比多都集中在爱上，“對于他们来讲爱比被爱更重要。他们最怕失去爱，因此他们对所爱的人有特殊依恋。”[3]而这个类型也最能够代表本我最基本的本能需要。影片中的雷纳多就是典型的性欲型力比多，他第一眼看到一身白裙的玛莲娜从远处缓缓向他走来时，他就对玛莲娜产生了欲望，他下意识不断地骑车追随她的身影只为看她一眼，虽然与玛莲娜擦肩时，她的目光并没有为他停留，可是他却不可控制地爱上了玛莲娜。渐渐地，在性欲型力比多的作用下，在街头与玛莲娜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已经不能满足雷纳多的欲望，他开始想办法来延长看到玛莲娜的时间，于是他在玛莲娜家里的墙上挖了个小洞，不断地偷窥玛莲娜，看玛莲娜在客厅里孤独起舞，偷看她洗澡，窥探她是否真的出轨等等。雷纳多将眼睛作为欲望的器官，用观看和凝视来获取性快感，他不断地以渴望的眼神抒发着对玛莲娜强烈的欲与爱，用眼睛亲吻和抚摸玛莲娜的身体和容貌。

雷纳多在力比多的不断刺激和对玛莲娜的不断凝视中，进入了想象的情境，也就是陷入了幻想。具体表现为雷纳多翘课来到玛莲娜的家门前等待着玛莲娜的出现，他幻想着穿着玛莲娜穿着性感睡袍打开门，让他去帮她买香烟；刚洗完头发的玛莲娜躺在椅子上读信，头发上的水珠一滴往，雷纳多幻想自己能够吮吸她头发上的水滴……种种幻想都是雷纳多内心深处对于玛莲娜强烈渴望和爱欲的体现。这种幻想中的欲望得到最大化的满足的时候，是雷纳多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妓院，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玛莲娜的妓女，于是他选择了她，并且在进行性欲宣泄的时候将妓女的脸想象成玛莲娜的脸，此时雷纳多的性欲望在幻想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纵观全片，可以发现在遇到玛莲娜之后，雷纳多的行为甚至思想都完全被力比多支配，其压抑的本我彻底得到了释放，对于性的本能和原始冲动，不断驱使着他无法自拔地向玛莲娜靠近。玛莲娜是他欲望的投射和意指，他通过不断地观看行为来让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

二、俄狄浦斯情结——“弑父娶母”的欲望倾向

在人的性欲发展的五大阶段中，弗洛伊德认为最关键当属“性器期”，这个阶段力比多的兴奋中心转移至生殖器官，儿童开始意识到两性间的差异，逐渐产生取代同性父母并占有异性父母的欲望，此时男孩子会把母亲视为自己的欲望对象，而女孩子则会产生阳物崇拜，即“俄狄浦斯情结”以及“厄勒克特拉情结”。

（一）无意识的“恋母”

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从戏剧《俄狄浦斯王》中提炼出来的，他认为幼小的男孩子有希望父亲死去然后与母亲结婚的愿望，这个潜意识当中的愿望就是“俄狄浦斯情结”，也叫作“弑父恋母”情结。弗洛伊德提出：“俄狄浦斯情结是男性的一种无意识的本能心理因素，俄狄浦斯情结体验在一个人3-5岁间达到高峰，然后进入潜伏期。在青春期，俄狄浦斯情结又会复兴……”[4]0-1岁处于性心理发展的口腔期，婴儿通过口腔的吸吮、咀嚼、吞咽等活动获得性欲的满足，此时男性婴儿会因为吸食母乳与母亲产生天然的亲密关系；而到了3-5岁进入性器期，两性生殖器官的不同会让男孩意识到性别的差异，进而产生将母亲作为欲望对象、将父亲视为敌人的倾向，因此在弗洛伊德看来俄狄浦斯情节是每个男孩在幼年共有的情结。

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男主角雷纳多身上就存在着浓重的俄狄浦斯情结。影片中雷纳多第一次见到玛莲娜的年龄是12岁半，刚刚度过潜伏期进入生殖期，性器期时所产生的俄狄浦斯情结在潜伏期被超我压抑于潜意识之中，进入到生殖期，这种情结再次复兴，但是将自己的母亲视为欲望的对象，显然有悖伦常，因而人格结构中的管制者——超我发挥其道德监管作用，抑制本我对于母亲的性幻想的冲动，使得雷纳多的注意力转移到同性身上，于是他急于寻求其他同龄男性的认同。直到玛莲娜的出现，玛莲娜是一位已经结婚的、完全性成熟的女性，一头长发乌黑秀丽，五官精致漂亮，穿着浅白色的衣裙、丝袜，踩着高跟鞋，与雷纳多在小岛上见到的所有女性都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遐想。此时当带有母性特征的玛莲娜地出现在雷纳多眼前的时候，其本我冲破束缚，将欲望的对象转变了为玛莲娜，此时潜伏期被压抑的恋母情结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他迅速地坠入了爱河并无意识地痴迷上了这个已婚的少妇。

（二）精神上的“弑父”

除了无意识的“恋母”之外，俄狄浦斯情结在雷纳多身上的另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弑父”。电影中也存在着很多“弑父”情节，首先影片在开端部分就借着雷纳多窥视的目光交代了玛莲娜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在丈夫不在的时候会抱着他的照片翩然起舞。所以对于一直迷恋玛莲娜的雷纳多来说，父亲主要指的是玛莲娜的丈夫，她的丈夫就是雷纳多的“父亲”，是他“娶母”的一个最大的阻碍。因而电影中段玛莲娜的丈夫战死的消息传到西西里岛，是一个非常具有“弑父”意味的情节，“父”的死亡使得“娶母”变成可能，玛莲娜的身份由他人之妻转变为了寡妇，对于雷纳多来说她就成了一位可以结婚的对象，于是雷纳多不断幻想着自己能成为玛莲娜的依靠，这实际上是“弑父”的一种体现。

雷纳多幻想自己与玛莲娜是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想象自己在玛莲娜受到坏人欺辱时，可以像一个英雄一样可以给予玛丽莲保护。在他的幻想中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多次解救了危难中的玛莲娜，拥有了玛莲娜的信任与爱，能够与她共度春宵。在他的潜意识里，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英雄般的男人，能够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取代原本“父”的形象救玛莲娜于水火之中，成为玛莲娜可以依赖的对象。影片中雷纳多真正完成“弑父”是在妓院中与妓女发生关系的片段，他将妓女的脸想象成了玛莲娜的脸，幻想自己与玛莲娜已经发生了性关系，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取代了“父”的位置，完成了从“恋母”到“娶母”的过程。

弗洛伊德将人的这种幻想称作“白日梦”，虽然被叫做白日梦，但其与睡眠状态没有关系，并不是真正的梦，而是一种缺乏现实经验的想象，做白日梦的人往往也知道自己處于一种幻想。幻想的内容通常是由人的动机所主导的，其中所出现的场景和事件，大多用来满足做白日梦的人的野心和欲望。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导论》中提道：“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幻想，大多与性欲望有关，女性喜欢取得恋爱的胜利，因此会产生性幻想；而男性的欲望也与性有关，因为他们的一切伟大壮举和事迹说到底都是为了女性的赞美和仰慕……这些白日梦出现在青春期前，有的在童年末期。”[5]雷纳多关于自己和玛莲娜的幻想，在本质上就是他的欲望的投射，他通过各种英雄救美的场景，来满足自己对于成为一个成熟男人和拥有一位美丽女性的渴望，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雷纳多内心的匮乏。尽管雷纳多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但在西西里岛上的其他人看来，雷纳多只是一个连长裤都不能穿的小屁孩，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作真正的男人来看，而且面对那些故意诋毁、中伤玛莲娜的人，小雷纳多所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将痰吐进他们的饮料里、将尿撒在她们的拎包里、砸碎店铺玻璃等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急切地渴望以一个真正的男性的身份被大家所接受和认同。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获取身份认同的方式就是像自己的父亲以及岛上其他成年男人那样，有自己的家庭和妻子。且由于内心的匮乏和现实自我的缺席，他在这个方面的野心和欲望非常强烈，甚至仅仅获得同性的认同都不能让他满足，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其实是渴望自己的地位能够高于岛上其他男人的。雷纳多渴望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人，玛莲娜相貌出众，身材火辣，是西西里岛上的所有男人觊觎的对象，但玛莲娜对岛上所有男人都不感兴趣，只爱自己的丈夫。雷纳多内心深处想让小岛上所有的男人都羡慕自己，他不断幻想自己英雄救美，期待自己能够取代玛莲娜的丈夫获得玛莲娜的青睐，成为她的男人，守护她、呵护她，不让任何人觊觎她、伤害她。

三、结语

精神分析学自进入电影以来，在电影美学建立其学科地位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通过对电影影像的解析，来实现对其背后所蕴藏的人的深层无意识心理的探究，不仅对电影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为电影的现实创作提供了理论依据。《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一部关于暗恋、性、梦幻的影片，人的欲望、情感以及无意识的幻想在电影中有着非常深刻的体现，少年雷纳多在十三岁时迷恋上了少妇玛莲娜，性冲动不断刺激着他不自觉追随她的身影，窥探她的生活；现实中内心的匮乏和自我的缺席，又让他幻想着自己能够以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形象英雄救美，成为玛莲娜的依靠。性本能的冲动、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以及人的无意识心理，通过直观的影像文本呈现在观众面前，不断引导观众深入思考创作者在影像背后所要传达出的更深层的含义。

参考文献：

[1]车文博，郭本禹.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1卷）[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07）：259.

[2]贾舒.本我和超我的战争：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与《黑暗中的舞者》[J].四川戏剧，2018，（02）：160-162.

[3]（奥）弗洛伊德著，车文博主编.爱情心理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2021，（01）：248.

[4]白新欢.弗洛伊德无意识理论的哲学阐释[D].复旦大学，2004.

[5]（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史林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05）：48.

作者简介：

王天乐，女，汉族，江苏徐州人，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2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

周峰，男，汉族，山东泰安人，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2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