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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朱敦儒词的审美风格

2023-08-22黄彬

今古文创 2023年30期

黄彬

【摘要】朱敦儒是一位由北宋入南宋的代表词人,他的词作在宋词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他一生追求隐逸出世的生活,但却因时代所迫而两度出仕,他的词作也因其生活经历而分为三个不同的创作时期,但贯穿在他不同时期的创作中其词作的审美风格是一致的。这一审美风格基本可以概括为三点,即将自我形象熔铸于词、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和辞浅意深的俚俗语言。朱敦儒一生词作颇丰,其创作对辛弃疾及后来的辛派词人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

【关键词】审美风格;隐逸出世;清旷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05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16

词俊朱敦儒是宋词史上第一位将自己的行藏出处体现在作品中的词人,在以往的宋词研究中,他的艺术成就往往是被低估了的,但他的创作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质量来看,都应该是宋南渡时期极具代表性的。他自小成长于富足的官宦之家,青年时期他过着自由随心的少爷生活,不需要为了生计和前程担忧。也正因家庭出身使得朱敦儒能够博览群书且不被世俗物质所捆绑,因此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多是随心而作,表达自由的精神追求。时至北宋末年,当时时事凋敝、举世混浊,政局一片混乱,多少文人才子沉沦下僚,有志难抒。朱敦儒却能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富贵,隐居洛阳而不入仕,足见其清雅之志。1127年,北宋灭亡,朱敦儒也开始了飘零艰难的南渡生活,他辗转多地,最终无奈入仕,但因其不能与南宋的屈辱卖国求和政策合作,而最终被黜,后隐居于浙江嘉兴。1155年,朱敦儒受奸相秦桧之令,被迫复鸿胪少卿之职,这一次入仕也成为了他一生的污点,甚至落了个晚节不保的罪名,但我们读其词、观其人可知,他这一生并不曾谄媚权贵,一切都是时事所迫,在时代的浪潮中,人人都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他们组成浪潮,却不能将浪潮倾覆。1159年正月,朱敦儒卒于嘉兴,年七十八岁。朱敦儒一生渴望隐逸安乐的生活,却因时代所迫而两度出仕,这种独特的经历亦成全了他的文学创作,在他的词作中书写隐逸出世主题的作品约占总数量的三分之一,他广泛吸取了佛道诸家的思想,因而在他的作品中景物等意象的描写较少,多表现自我独立的精神和人格,而他词作的艺术魅力正在于此,不刻意求工而自然整饬,辞浅而意深。

朱敦儒一生的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从闲居洛阳到北宋灭亡被迫南渡,这一时期他多赋闲生活,他在北宋生活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可以说他一生的一半时间都是在这种优游闲适的生活中度过的,他常常游山玩水、喝酒狎妓,自由不拘,故这一时期他的词作多本色,作品多歌颂太平盛世,模山范水,充满脂香粉腻之气,主要体现为两种类型的作品:一是描写离愁别绪和男欢女爱,二是鄙夷功名利禄,视金钱富贵如浮云。第二时期是从1127年被迫南渡到绍圣五年第一次出仕,这一时期他遭逢人生的巨大变故,心态也发生了转变,北宋的灭亡击碎了词人的美梦,中原易主,词人被迫过上了漂泊的生活,居无定所,百姓生活困苦,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中最痛苦不堪的一段日子。因此他的作品内容也由歌颂升平之世转变为抒发亡国之悲,表现了他的爱国之思,此时他的作品相较前一个时期更加气势恢宏、磅礴有力,词风有轻松恣肆转为沉郁悲慨。最后一个时期是由绍圣五年到绍圣二十九年朱敦儒去世,期间他迫于秦桧的威胁,无奈第二次踏上仕途之路,但这些当权者全不为百姓考虑,他们无心收复失地,这使得朱敦儒对当时的政局更加失望。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多表现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和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体现了清旷闲雅的情志。①

在对朱敦儒词作审美风格的研究中,不少学者乐于将其创作根据分期而彻底割裂开来,实际上一个作家的心态及创作内容确实会因为年纪及生活经历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但同一个作家的作品必然有一个整体的艺术风格作为导向,这是作家精神内核的体现,是一以贯之不会发生变化的。而朱敦儒亦有贯穿他整个创作生涯的审美风格,它们分别体现为自我形象的熔铸于词、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及辞浅意深的俚俗语言。

一、自我形象的熔铸于词

首先,朱敦儒是一个淡泊名利、热衷隐逸的人,他出身富贵人家,物质条件优渥,精神追求高洁,并不汲汲于功名富贵。在朱敦儒的词中时常会出现一个旷达出世的隐士形象,实际上这就是他将自己的形象熔铸于词的结果。例如《减字木兰花》言:

“无人请我,我自铺毡松下坐。酌酒裁诗,调弄梅花作侍儿。心欢易醉,明月飞来花下睡,醉舞谁知,花满纱巾月满杯。” ②

词中出现了一个生动的主人公形象,他自由自适,不受世俗所累,与花酒为伴,闲散逍遥。其中“松下坐”“花下睡”等体现了他日常生活的无拘无束;“调弄梅花”“醉舞”等则活生生地将一个脱俗的隐士的日常生活摆在读者眼前,极富画面性。其中“梅”这一意象尤其需要注意,中国素有托物以言志的传统,梅花自古以来都是君子的象征。朱敦儒喜爱梅花,有不少咏梅之作,本词中的“梅”更是寄托了词人追求旷远高洁的隐逸情怀,独立寒冬的梅即是不为世俗所困的词人。

其次,在朱敦儒的词中曾出现过多次“我”的字眼,其实这些“我”均可以看作是现实中朱敦儒的自我写照。诸如“我不是神仙”(《好事近》),再如“我是清都山水郎”(《鹧鸪天·西都作》)等,在宋词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他将自己置身于读者面前,现身说法,这样就使得他的词脱离了干涩的说教,而更具有艺术魅力,诗人超脱的自我形象也借助着词句而得以潜移默化的深入人心。

最后,朱敦儒的词作还带有典型的自传性,他将词作为展示他不同阶段的人生状态的载体,这样词就不再是他興之所至的一时玩乐,而是他复杂的人生经历的记录。他的词作正如他的人生一样,是具有连续性的,他的自我形象也在词中随着阅历的改变而展现出不同的状态。例如他闲居洛阳时期所作的《鹧鸪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全词张扬着鄙夷富贵权势的傲气,上片写词人在洛阳时放浪不羁,纵情山水的快意生活,词人以“山水郎”自比,体现了他对自然风光的无限眷恋和喜爱。三四句主要描写自己不入仕途的情志,相比满是束缚的朝堂,词人更喜欢懒散自由的生活方式。下片笔锋一转,词人用巧妙的方法突出了自己不慕名利的洒脱,“几曾着眼看侯王”更是将词人的傲气体现得淋漓尽致,全然一副超然物外的狂士形象;再看他南渡时期的作品,如《卜算子·旅雁向南飞》其中“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这时朱敦儒经历国破家亡的巨大变故,这首诗正是自己漂泊无依的真实写照。陌生的环境,逃亡的生活,无不提醒着他故国不再的现实,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性格软弱无力反抗现实,只好在词中发出泣血的哀叹;在嘉禾隐居时期,朱敦儒年岁老矣,心态也逐渐走向平和,这时他作品中的自我形象多是闲谈旷达的,如“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又如“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这类词中虽然仍存在消极的情绪,但更多的表现的是词人高洁洒脱的情怀,隐居的田园生活让他感到身心舒畅,心态也在“庄老”的影响下而更加任意随心,看尽世事人情,他终得了悟,当初那个“西都散汉”也已变为今日的“江南衰翁”。

二、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

纵观朱敦儒的一生,他入仕的时间很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过着放浪形骸的山林隐居生活,他的作品也多描写寄心山水田园的情趣,因此在这种心境的主导下,他的作品往往呈现出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

其中”清“指的是内容方面,他因一生追求隐逸的生活,不慕名利,故词作多描写山水闲居之乐,少用富丽辉煌之色,不写娇香软媚之语。而“旷”多指造境方面,他少选纤小细弱的物象,而多用大开大合的笔法描写恢弘壮丽、高远阔大的景色,这就体现了他飘逸悠远的心境。朱敦儒词作独特的艺术风格正体现为清旷与飘逸的结合。

这种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贯穿于朱敦儒创作的始末,根据上述分期,早在他闲居洛阳时期,他便已无入仕之志,且看他所作的那一首《鹊桥仙》:

“溪清水浅,月胧烟淡,玉破梅梢未遍。横枝依约影如无,但风里、空香数点。乘风欲去,凌波难过,谁见红愁粉怨,夜深青女湿微霜,暗香散、广寒宫殿。”

他破除《鹊桥仙》常写爱情之例,用它来吟咏梅花,给人以清新疏淡之感。此词上片写景,用“清溪”“水浅”“月胧”“烟淡”营造出一种惝恍朦胧的氛围,将梅花塑造得宛如一个不染凡尘的仙子。接着写梅花的香气随风而来,虽不见梅,但闻其香,更具神秘感。下片写梅花的清洁,但却不似其他诗词一样,写它独立寒冬,写它傲雪凌霜,而是用“乘风”“广寒宫殿”等大物象起笔,摆脱了柔靡之气,更显清冷高洁。到了南渡时期,他的词更是进一步发展了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如他的《采桑子》: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碧山对晚汀洲冷,枫叶芦根,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

全词抒发的思想感情并不豪放,但仅就境界而言,却无疑是开阔旷远的。上片词人以旅雁孤云自比,写自己去国离乡、流离失所之苦,下片写江南山水之景,因美景而触动词人的乡情。从题材风格上来说,此词若选取花鸟风月之类的物象亦无不可,只是如此词境便走入了婉媚,纵观此词物象多用山川烟云,便更能体现出朱敦儒不同于其他词作家的清旷风格,眼界可谓高下立判。再说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时期,仍举前例《渔父词》中“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一句,词中描写了作者醒醉随意、自由恬静的生活,从整首词看内容是清淡的,而最后一句又用“水天一色”将那种开阔的境界呈现在读者面前,令人不禁想起王勃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作者力透纸背,淡雅疏狂之景挥毫既成。

三、辞浅意深的俚俗语言

黄昇评价朱敦儒的《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满》称其“辞浅意深,可以警世之役役于非望之福者”。其实朱敦儒的大部分词均具有辞浅意深的特点,他常以通俗流畅的语言入词。他一生词作颇丰,但是词中用典却不多,也正因如此他的词避免了生涩难懂的弊端,而显得更加自然流畅。不仅如此他晚年的词作更以白话入词,简洁如叙事一般。如“第一随风便倒拖,第二君言亦大好,管取没人嫌。便总道,先生俏”(《忆帝京》),再如“好笑山翁年纪,不觉七十有四。生日近元宵,占早烧灯欢会” (《如梦令》)等,全词语言明白晓畅,无生僻字眼,简单明了,如茶余饭后之谈。

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朱敦儒的词作常有诗化的倾向,有时甚至直接以散文为词,这些都是他作词力求创新的表现。他的词作意象群跳跃不大,一扫北宋前期的绮靡风气,如诗如文的词作,让他的作品清新易懂,如其人一般与世无争。如《临江仙》:

“生长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眼。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莫笑衰翁双鬓改,自家风味依然。碧潭明月水中天。谁闲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这首词作于朱敦儒晚年,此时他历经人事变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畏的少年了。时光如水般匆匆而逝,他的生活也终于回归了宁静安乐,词中多有词人日常生活场景的描述,如“花间相过酒家眼”及“碧潭明月水中天”两句,就像是作者生活的自传一样,本词语言明了,作者那种看淡世事、自得其乐的情志从本词中缓缓流淌而来。

朱敦儒的词之所以能如此清浅通俗,实际上和前人的影响是分不开的。首先,阅读朱词人们时常能从其中看到那个狂放不羁的诗仙李白的影子,一方面他和李白都具有那种蔑视权贵、超越世俗的谪仙心态,另一方面他也着意学习李白清新飘逸的风格。例如,李白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朱敦儒便有“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李白有“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那朱敦儒便有“金风玉露相见,别做一般清”;李白说自己“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如名山游”,朱敦儒便说自己“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总之,二人的思想和经历都有许多共同点,因此他的词作便不可避免地带有了许多李白的气息。其次,朱敦儒作词还学苏轼。宋词到苏轼为一大变,苏轼开拓了词作的境界,丰富了词作的内容,让词像诗一样成为了一种无事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的文体。北宋文人学苏轼已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朱敦儒的词便深受苏轼的影响。一方面朱敦儒学习苏轼那种在逆境中超然自适、放达开阔的胸襟,苏轼的词善于把旷达的心境与自然景物相联系,从而构成一个哲学和理趣的世界,例如他那首著名的《定风波》。朱敦儒在面对人生困境时,能够进行自我开解,何尝不是受到了苏轼这种穷通有命的人生智慧的启发?如他的“忍把浮名牵系?”在词中,他歌颂隐逸,在平凡的生活发现人生的智慧,这些都是他学习苏轼的结果。另一方面,他以诗为词、以文为词的创作观念也是受到了苏轼的影響,他学习苏轼用词来抒写现实主题,表现个人情志,可以说,朱敦儒对词的转型同样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也正因朱敦儒的词作具有清新旷达的艺术风貌和辞浅意深的语言风格,才形成了所谓的“朱希真体”。他的词作以内容的清新洒脱,语言的自然明快、不事雕琢而对后世文人词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辛弃疾词的口语化就是受到了“朱希真体”影响的结果,他也是继朱敦儒之后第二个将自己的行藏出处比较完整地通过词作表现出来的词人,包括后来的辛派词人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朱词的影响。可以说,朱敦儒词上承李白、苏轼下启辛弃疾,文人词经过他的进一步改良以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四、结语

朱敦儒的词作在两宋之际另辟一种尘外之音,尽管在两宋之际他的词作艺术成就不是最高的,但是他以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清旷飘逸的艺术风格以及流畅通俗的语言,为宋词的进一步发展添砖加瓦。虽然他仍然不能避免自身在时代的浪潮中沉浮,因其第二次被迫入仕,后世对他的人格也多有怀疑,但他在词作方面的贡献,仍然给后世文人留下可借鉴的巨大财富。

注释:

①该创作分期见于马建平《论朱敦儒及其词》。

②本文引用词句均出于朱敦儒著、邓子勉校注:《樵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参考文献:

[1]朱敦儒著,邓子勉校注.樵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黄昇.花庵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马建平.伦朱敦儒及其词[D].西北师范大学,2007.

[4]曾淑萍.朱敦儒词研究[D].曲阜师范大学,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