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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酒园诗话》批评视野中的李商隐诗歌

2023-08-22龙雨欣

文学教育 2023年8期
关键词:李商隐

龙雨欣

内容摘要:贺裳《载酒园诗话》对李商隐诗歌批评的观点主要有四点:第一,指出李商隐的诗歌虽似不合常理,但以“情理”感动人心,所谓“无理之理”,涉及艺术的想象虚构;第二,对李商隐诗歌“用事”有褒有贬;第三,称赞李商隐诗歌用意深远,但也存在迂回曲折的弊病;第四,指出李商隐古诗学杜甫颇能质朴,但“犹失其昧”,绮艳仍为其本色。以上论述,说明贺裳对义山诗确有独到的体悟与把握。

关键词:李商隐 贺裳 《载酒园诗话》 理论批评

贺裳,字黄公,号檗斋,别号白凤词人,明末清初江南丹阳人。其作《载酒园诗话》共五卷,正编一卷,又编四卷,凡五卷。正编主要论述诗歌艺术手法,如“用事”、“用意”“咏物”、“属对”等,串引唐宋诗词和宋、明诗论;又编专评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和宋代诗人诗作。《载酒园诗话》中有不少关于李商隐及其诗歌的相关评价,据统计,全书共谈及李商隐的诗47首,总评点40处,涉及到李商隐人物评价、诗歌类型与艺术特征、李商隐学杜诗等多方面内容。结合贺裳《载酒园诗话》的诗学思想对李商隐及其诗歌进行探析,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从“诗不论理”“用事无痕”“诗贵用意”三个诗学原则分析李商隐的诗歌特点;二是从“咏史”“艳诗”两个诗题类型分析贺裳对李商隐咏史诗和艳情诗的评述。

一.贺裳诗学原则与义山诗评

其一,“诗不论理”。何为理?《说文解字》云:“理,治玉也。顺玉之文而剖析之。”是理为剖析也。曹丕《典论·论文》评孔融“体气高妙”,但“理不胜辞”。陆机《文赋》提出“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理”指事理,思想内容如枝干,文章才能立起来。刘勰《文心雕龙·征圣》又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以精深之义理作文章,以灵秀气质成文采。萧统《文选》亦曰“论则析理精微”。宋代严羽开始以“理”论诗,提出“诗有别趣,非关理也”[1]23,即诗歌有其特殊的趣味,并非逻辑思路的结构,该观点备受后世诗论家关注。贺裳《载酒园诗话》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诗不论理”的批评原则。“诗不论理”分“有理而妙”与“无理而妙”,“有理而妙”是指诗歌阐发与《六经》同样的道理,但是并不妨碍诗歌的高妙,但是并不是只要有“理”的诗歌就能称之为“妙”,需“理与辞相辅而行”,强调诗的“妙”并不全是有无“理”所能影响的,而只讲“理”也远远不够。接下来贺裳又提出了“无理而妙”的观点,他以李益《江南曲》和李商隐《瑶池》为例,云:

诗又有以无理而妙者,如李益“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此可以理求乎?然自是妙语。至如义山“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则又无理之理,更进一尘。总之诗不可执一而论。[2]209

所谓“无理而妙”,是指诗歌的描写表面上有悖于生活常理、常情,却能够通过“无理”窥见真情、深情、痴情。《江南曲》描写的是一位商人妇因为丈夫不讲信用總错过相会,竟然愿意嫁给涨潮有规律的潮水。这种想法看似“无理”,与社会道德常理相对立,反而巧妙又深刻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自怜自怨、对丈夫的思念等复杂情感。李商隐《瑶池》则借周穆王西游遇仙人西王母的神话,来讽刺皇帝求仙的虚妄。此诗之妙在不明言求仙之妄,而全从西王母着笔。一、二句写西王母在瑶池上倚窗瞰临,不见穆王,唯闻下界动地哀歌;以目瞰(绮窗开)耳闻(动地哀)暗示武宗之崩。三、四句换角度,以西王母之所思,疑惑自问“八骏日行数万里,为何穆王不重来”,而答案就在第二句,可谓妙哉。世上本无神仙,此时却有神仙构想作诗,甚是“无理”;穆王既见西王母,按“理”当长生不死,却又为何死了?正破神仙之妄,实又在理。故贺裳评此句“无理之理,更进一尘”。《锦瑟》之深情,胜过《瑶池》,其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亦是一种痴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般情感似乎可以静待时光轻轻回首,却已感到无望,没有未来。《锦瑟》把理和情的矛盾,藏得隐隐约约,绕来绕去,像是雾里看花,才能体会其中的微妙。“情”是“无理而妙”的关键,贺裳在《载酒园诗话》中评王諲的《闺情》称其“情痴语也,情不痴不深”[2]225,贺裳从语言运用的角度论说诗歌的情感表达,情深的标准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甚至是“痴而入妙”。这里的“痴而入妙”与“无理而妙”有异曲同工之妙。贺裳把“情”上升到了“理”的高度来探讨,对古代诗学诗理观进行了一个深化和推进。

其二,用事无痕。古典诗学话语中的“用事”,往往指“中国古典诗文常用的一种修辞、创作手法”[3],常常引用古人言语或古事以入诗。李商隐在用事上也颇受争议,从宋代开始,人们总结出李商隐诗歌的重要特征:惯于用事。清代,李商隐研究热达到高潮,尽管如此,清人对他“用事”的评述仍保持谨慎的态度,他们一方面赞扬李商隐诗歌中用事高妙的诗作,另一方面也如前人常用“僻”字来批评义山用事晦涩,而后者所占比例较大。纪昀在《玉溪生诗集笺注》中称赞《哭刘蕡》“巫咸不下问衔冤”一句“用巫咸正合,不可疑也”[4]197,又赞赏《送丰都李尉》一诗“借古发慨,正堪泣之情事也”[4]745,但也批评《镜槛》“意纤语僻,易使人迷尔”[4]140。田雯《古欢堂杂著》卷二赞美《韩碑》“音声节奏之妙,令人含咀无尽”[2]700,能与杜甫韩愈媲美,但也认为“义山用事隐僻”[2]700。黄白山批注《载酒园诗话》也说“义山用事晦僻,正诗家之大病”[2]228。鲁九皋《诗学源流考》中说晚唐诗教衰微而“李义山矫然特出,时传子美之遗”[2]1358,尽管如此,也批评他“特用事过多,涉于浓滞,或掩其美”[2]1358,意思是说李商隐诗歌过于倚重典故,且繁琐冗长,甚至掩盖了诗歌本身的美感。清代也有肯定李商隐用事巧妙的,如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大加赞赏,他说:“惟李义山诗,稍多典故,然皆用才情驱使,不专填砌也”[5]83。典故虽多,却均流露了才情与灵气,绝非空洞无物。再回看贺裳在《载酒园诗话》中对“用事”的论说,卷一曰:

义山《西溪》诗:“野鹤随君子,寒松揖大夫。”上句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鹤,小人为沙事;下句则秦皇避雨事也。其意则自伤沦落荒野,所见君子惟有鹤,大夫惟有松而已。思路虽深,神韵殊不高雅。[2]211

“野鹤随君子,寒松揖大夫”分别用了周穆王南征君子化野鹤和秦始皇泰山避雨的典故。贺裳解析这句话的意思为:作者在荒野中感到孤寂与沮丧,他所看到的只有野鹤和寒松,忧伤萦绕心头,上句联想穆王南征,下句类比秦皇避雨,暗示着他与世隔绝,虽意深意切,但表达方式欠缺高雅之处。诗人将自己的个人痛苦经历与伤感情绪嵌入诗境之中,虽有志气但读来苦涩,所以贺裳评价不高。随后,贺裳又提出“用事着题,又无痕迹”[2]212的观点,唯有将诗歌的题材与主题紧密结合,并表现得自然而无痕迹,方能成为用事佳作。贺裳评价李商隐《蜂》诗“宓妃腰细难胜露,赵后身轻欲倚风”一句“思路幽妙”[2]212。以腰肢纤细、体态轻盈的美女形容蜂的体态和舞姿,比拟聪明有趣,用事精深微妙。可见,贺裳对李商隐诗歌用事既有贬斥,也有褒奖。此外,贺裳也很注重诗中“用事”的考证,他认为诗人如果“用事”不注意考证,则会出现误解,他列举了两种情况:一是“作诗时惟计程途,未考事实也”[2]215,二是“文人兴酣落笔,往往不自知其误”[2]215。贺裳引用了李商隐《陈后宫》“夜来江令醉,别诏宿临春”,这句话是写南朝陈末代皇帝陈叔宝与奸吝之臣宿醉临春阁,借古鉴今且极具讽刺性,因而贺裳评此句“得其神情”[2]213,用事确切。

其三,“诗贵用意”。贺裳在《载酒园诗话》中提出了“作诗贵于用意,又必有味,斯佳”[2]229的诗学观点,强调诗歌应注重用意和韵味,以此来体现诗歌的艺术之美。在“用意”这一则中,贺裳以李商隐的诗歌为主,进行了大量评述。贺裳引《杨文公谈苑》中杨亿酷爱义山《宫妓》的例子,贺裳认为这首诗只表达女子聪明的心智,而男子则因妒忌而产生负面情绪,但杨亿却热爱这首诗,认为其词句深妙,寓意悠远,因此贺裳颇感茫然。贺裳又认为李商隐《乱石》一诗“亦深妙”[2]229,乱石塞路,路岐崎岖,义山将其寄托于诗句之中,所表达的含义深远,但若不理解其中真谛,就不能领会其中之美妙。义山还有一首《食笋呈座中》,咏叹着皇都陆海无垠,而自己却仅有一颗狭小的心灵,但也能为之奋斗,显得更加卓然,因而贺裳评此诗“感慨已尽于言内”[2]229。《蜀桐》中也有“空留紫凤无栖处,斫作秋琴弹《广陵》”之句,贺裳评价该诗与《乱石》意境相似,却更显深意。《广陵》曲调优美动听,然而由于叔夜去世,这首曲子并没有被广泛流传,诗外言外寓有难逢知音的情怀,更显震撼人心,因而“言外有意”[2]229。

贺裳反复强调 “诗贵用意”的重要性,如“用事”条言:“作诗用意固当于其大者,不在尺尺寸寸”[2]212,“三偷”条言:“立意先浅直矣,固不足言。”[2]218立意必须要浅显易懂,不可过于复杂。“咏事”条言:“韩原咏昭王庙,此则于题外相形,意味深长多矣。”[2]227韩愈《题楚昭王庙》中,通过与庙宇之外的事物相对照,深化了其意义。“属对”条言:“作诗必先观大意,往往以争奇字句之间,意不得远,则亦不贵。”[2]235写诗之前必须要考虑其大意,不要只顾争奇斗艳的字句,让意义跑偏。黄白山评《载酒园诗话》亦曰“用意贵深至”[2]229。只有懂得如何運用“用意”,诗歌才能有深远的内涵。

“诗贵用意,又必有味”,“诗必有味”也是用意的重要一个方面。贺裳列举了李商隐《槿花》诗揣摩分析:“燕体伤风力”句描述花枝的柔美纤弱,“鸡香积露文”句表现花的清香与水润,对上了上句的“燕”字,第三句“殷鲜一相杂”介绍了花瓣色泽,第四句“啼笑两难分”则呈现出花朵的神态,第五、六句“月里宁无姊,云中亦有君”则借用“啼笑”一词,将美人比喻为花,其美绝非尘世间所能媲美,因此引用“月姊”、“有君”,并以“仙岛”、“离群”作衬托,以彰显其天生的美丽与超凡。贺裳评此诗“不徒奥僻,实亦牵强支离,有心劳日拙之憾”[2]230,不但晦涩难懂,亦逻辑松散欠妥,令人劳心费神而不快。因而该诗并非“有味”的佳作,甚至“殊不可解”。接着贺裳又评论李商隐《宿晋昌亭闻惊禽》一诗,认为前联作者运用几句话就将景物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后联始因“羁绪”感慨“惊禽”,又因“惊禽”想及“塞马”、“楚猿”之离愁别绪,情感深厚,但是表达迂回曲折,背离太远,正如谢榛《四溟诗话》里“若经天竺,又向扶桑,此远而又远,于何归宿”[2]230之弊。因此,曲折迂回是诗歌用意不当的艺术表现,导致诗歌不是“有味”之作。贺裳不赞成诗歌创作中“牵强支离”、“径路纡折”的不当行为,提倡写诗时要以大处着眼,重在表达思想,服从于诗意的表达。

诗歌的“用意”往往是和“用事”联系起来说的。那“用意”与“用事”之间又有何关系呢?邹祇谟《远志斋词衷》说“用事不如用意”,方东树《昭昧詹言·通论七律》曰:“历观小才,多是辞不能达意,寻其意绪,影响乱移,似是实非,不得明了。本不闻此大法,又苦力弱,不得自由。故其下字用事,必是不文不切。其运思用意,必是浮浅凡陋。”[6]376方东树认为立意先行,先确立诗歌的主题,在“意”的统领下再选择用事的范围,也就是说用事要为诗歌服务。钱泳《履园谭诗》说:“始悟诗文一道,用意要深切,立辞要浅显,不可取僻书释典,夹杂其中。”[7]873诗人应该懂得语言要浅显而用意要深刻的诗文之道,切忌使用生僻的典故夹在其中。《载酒园诗话》中贺裳并没有对二者关系详细展开,但我们通过对“用事”和“用意”的论述可以总结出:贺裳重视诗歌用意深远,但不必为了深远而用事深僻,用事与用意都要围绕诗歌主题服务。贺裳称赞李商隐诗歌用意“深远”,用事“深微”,前者的“深”是诗歌构思环节的要求,后者的“深”是诗歌写作环节的艺术手法的要求。

二.贺裳诗题观念与义山诗评

贺裳《载酒园诗话》主要阐释分析了古代诗歌中常见的四种诗题类型,即“咏史”、“艳诗”、“咏物”及“咏事”[8]30。其中篇幅较多的诗题为“咏诗”、“艳诗”,这也是李商隐诗歌的两个重要类型,下面也仅简要分析这两种诗题观点。

“咏史”条云:“咏史诗虽是意气栖讬之地,亦须比拟当于其伦。”[2]220咏史诗往往借咏历史题材以寄寓作者思想感情来表达政治性的议论见解[9],贺裳将咏史诗定性为诗人的“意气栖讬之地”[2]219,他说“从来文人,多好妄言,最可恶者”[2]221,认为王安石咏史就是“寄托之言,终伤轻率”[2]221,又说“人惟忘情者能作极不情之事”[2]222。所以贺裳也指出咏史在比拟情志时要适合其论,不能背理太远,他评白居易《王昭君》后四句“犯案却佳,盖尤为切情合事”。贺裳以咏史要“切情合事”的原则,赞同了《苕溪渔隐》之评李商隐《华清宫》的说法,曰:

渔隐论诗,余多不以为善,独论义山《华清宫》诗“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用事失体,在当时非所宜言。”此论甚正。[2]259

黄白山在这里解释说唐明皇即将返回宫廷,因此要贬低贵妃的美貌不如褒姒,这句话只是为了引述“倾城”二字,然而李商隐“反言以咏本朝事为无害”,但岂知“害不在意而在辞乎”!为了继续说明自己的观点,贺裳接下来又说咏史要有“讽戒”之意,遇到宗庙社稷之祸,臣子应当守“婺不恤纬”的忠义精神,但是“论前代之事,则足以备讽戒,昭代则不可,不曰‘定、哀之间多微词”乎!”这句话是说历史的教训足以提醒我们,但是对于昭代的事情,我们需要谨言慎行,不去提及“定、哀之间多微词”的议论,和前面“害不在意而在辞”同理。贺裳说“义山咏史,多好讥讽”[2]260,举李商隐《齐宫词》《北齐二首》《岳阳楼》三首与杜甫《北征》对比,说李商隐论前代之事“多微词”,讽刺直接。相反,贺裳则说杜甫《北征》“可以起远近臣民忠义之志,一言而三善备焉”[2]260,李商隐虽然学杜甫,但可惜仍“昧其大段所在”。杜甫与李商隐咏史诗的差异,在于二人立场、观点、心态之别。杜甫亲眼目睹过盛唐的盛世繁华,他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充斥心怀,面对由盛转衰的巨大转别,心境可谓极其复杂,他的咏史诗一方面带着对统治者的痛恨,一方面又心怀天下,有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而李商隐身处衰败的晚唐,虽关心政治,但又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讨生活,因此他的诗多带一些辗转悱恻与悲哀伤悼,环境心境的变化,咏史诗的讽刺程度亦有深浅区别,或隐晦,或尖锐。刘学锴认为李商隐咏史具有强烈的讽时性、典型性、抒情性[10]。如《咏史》“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贾生》“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等诗披露当朝统治者的奢靡昏庸,充满士大夫为国为民的忧患意识,充满愤慨,发人深省,形成了李商隐咏史诗鲜明的时代风貌与艺术个性。

“艳诗”条云:“正人不宜作艳诗,然《毛诗》首篇即言河洲窈窕,固无妨于涉笔,但须照摄乐而不淫之义乃善耳。”[2]223贺裳认为“艳诗”已失去《诗经》正统之本,虽《毛诗》首篇言河洲窈窕,唯须遵循乐而不淫的宜人之意,止乎礼义才可涉笔创作,他将“艳诗”放在正统的儒家思想体系中进行审视,并依照“正人不宜作艳诗”的标准,批评了元稹、杜牧、白居易、温庭筠、李商隐等中晚唐诗人。其中白居易居上,除了个别作品外,他的作品仍归为“国风之好色”;虽然飞卿的作品有“曲巷斜临”、“翠羽花冠”和“微风和暖”等,但没有深入描绘,次之;杜牧的作品“极为狼籍”,下之;最下的要数元稹和李商隐,被视为“浪子宰相,清狂从事”。可见,贺裳却对他们所写的不合礼义规范的言辞作出了苛刻的批评,表现出他对脱离礼义规范的诗歌的强烈反感。此外,贺裳又说“义山好作艳辞,多入亵昵之态”,认为李商隐喜欢作艳辞,且过分亲近而态度轻佻,他说《可叹》“通篇都是鹑奔鹊强之旨”,但也有刺淫之意;又说《赠契使君》此诗“殆可辟疟”,但“取青媲白”“宁病其纤哉”。可见,贺裳对李商隐艳诗并没有一味地否决。贺裳主张淡淡的抒情诗歌,追求一种朦胧而含蓄的艳情美,他说“唐人艳诗,妙于如或见之”[2]224,唐人的艳情诗,最妙的就是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留下的情感微妙而不浓烈。对于艳诗语言,贺裳也提倡婉约,云:“人各有能有不能,不宜强作以备体。闺阁语言,宁伤婉弱,不宜壮健耳。”[2]225不同的诗人有擅长或不擅长的语言,不必为了题材的完备作不擅长的类型。艳诗闺阁之词,往往以“婉弱”为特点,不宜“健壮”失了语言风格。

虽然贺裳对晚唐诗歌整体评价不高,称其“诗至晚唐而败坏极矣,不待宋人”[2]393,并指出晚唐诗过于绮丽缺乏骨气,如郑谷、李建勋等人;有些作品过于朴淡缺乏味道,如李频、许裳等人;有些诗甚至是“粗鄙陋劣”,例如杜荀鹤、僧贯休等人。然而,贺裳对晚唐诗并没有一味否定,他对杜牧、李群玉、温庭筠、李商隐等晚唐诗人亦有赞赏。他评价杜牧“诗文俱带豪健”[2]370,绝句“最多风调,味永趣长,有明月孤映,高霞独举之象”[2]370;评价李群玉“虽生晚唐,不染轻靡僻涩之习”[2]371,评温庭筠诗风“瑰丽”,“非流俗浅学所易及”[2]372。关于李商隐,贺裳虽认为“义山好作艳词,多入亵昵之态”[2]375,但也肯定李商隐其人“绮才艳古”[2]374,其诗虽“妙于纤细”[2]374亦有“极正大者”[2]374。同时,贺裳还赞赏李商隐在魏晋以后工赋作品居多的情况下“犹存比兴”[2]376,并指出李商隐古诗见少陵之才情,颇能质朴,《韩碑》诗又与呈现出类似于韩愈《石鼓歌》的气魄,言辞之妙更加出色。以上褒贬之辞,对把握李商隐诗歌有一定的参考性,有利于继续扩展清代诗话中李商隐诗歌的接受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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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郭绍虞.清诗话续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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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戴梦军.贺裳《载酒园诗话》研究三题[D].江苏师范大学,2017.

[9]文明刚.论李商隐咏史诗对杜甫咏史诗的突破创新[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7).

[10]刘学锴.李商隐咏史诗的主要特征及其对古代咏史诗的发展[J].文学遗产,1993(01).

项目名称:明清诗话中温、李诗歌对比评论研究,项目编号:WYKC202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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