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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文学概念的提出与文学新变

2023-08-22毕红刚

名家名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陈与义时事诗作

毕红刚

靖康元年(1126年),金人进攻东京,并于是年十一月攻破东京,十二月,康王赵构开大元帅府;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金人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并于是月,分别胁迫徽宗、钦宗北迁,五月初一日,康王赵构即位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改元建炎,是为高宗,南宋于是建立。之后高宗开始了不断逃亡南迁的政治旅程,直至建炎四年(1130年),南宋政权才初步稳定了下来。

建炎南渡的四年,政治上虽然极不稳定,但也表现出了独特的面貌,并对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一时期的士风也形成了既不同于徽宗朝也不同于高宗朝秦桧独相之后的劲直之风,这一时期士人复杂的心态对他们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我们应该把这一时期的政治和文学现象进行独立的考察和研究。

一、建炎文学概念的提出

建炎是南宋政权极为混乱的四年,在这四年中,政权内部兵变不断发生,党争持续加强,外部又面临经常出现的农民起义与金人的步步紧逼。然而在这种政治形势下,文学却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繁荣。

两宋之际,很多文学家达到创作高峰,如陈与义,建炎年间一共创作了222 首诗,不仅数量上占据了其一生诗作的近三分之一,而且质量也是其诗作中的最高水平,“现将早、中、晚三个时期大致分界线定为:早期,以靖康元年(1126年)为界限,即陈与义27 岁前的创作。十五年间作诗 200 余首。中期,大致是靖康元年(1126年)到绍兴元年(1131年)夏,陈与义37 岁到41 岁的这段时间。靖康、建炎年间,陈与义从陈留避地南奔,过了五年多的漂泊生活。流亡历经豫、鄂、湘、粤、桂、闽等地区,于绍兴元年(1131年)夏到达会稽,结束了流亡漂泊的生活。这段时期是陈与义诗作的高峰期。五年多创作了近300 首,几乎占诗作总数的一半。晚期,绍兴元年(1131年)夏以后,身矜禁近渐至府阁。这一阶段陈诗创作景况极为式微,十七年间仅作50 余首,几至搁笔,其中有好几年整年无诗”①宁智峰:《陈与义诗歌分期新探》,《成都理工大学学报》2009年第 3 期。。对于这一时期陈与义的诗作,刘克庄说,“建炎以来,避地湖峤,行路万里,诗益奇壮”②刘克庄:《后村诗话》,中华书局,1983,第 26 页。。纪昀也说,“湖南流落之余,汴京板荡以后,感时抚事,慷慨激越,寄托遥深,乃往往突过古人”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华书局,1965,第 2349 页。。另一位诗人吕本中在这一时期的诗作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此时忧国的情怀在他的诗作中很少见到。莫砺峰说,“吕本中在靖康事变之后所写的一部分诗,虽然在艺术上比不上陈与义的同类作品,但吕本中能注意到人民的不幸遭遇和思想感情,并反映于诗中,这是他超出陈与义的地方。就思想内容而言,吕本中的这部分诗在当时的诗坛上是非常杰出的。后来,随着南宋小朝廷苟安局面的形成,诗人笔下又渐渐恢复了早期的题材内容,这是十分令人可惜的”④莫砺峰:《江西诗派研究》,齐鲁书社,1986,第 165 页。。因此,吕本中这一时期的诗作实际上也有其特别的风貌。

从建炎元年(1127年)秋罢相后到建炎四年(1130年),李纲作诗600 余首,并目之为《湖海集》。在此期间,李纲还创作了《乘桴浮于海》等12 篇赋,占到了其赋作数量的一半,并且还创作了《吊国殇文》《哭惠女文》等骚体辞。

朱敦儒这一时期的词也表现出了不同于他其他阶段的风貌,对于家国兴亡之感的抒发,使他的词作形成了“慷慨悲愤”的词风;李清照词风也在这一时期尤其是赵明诚亡故后的建炎三年(1129年)、四年(1130年)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宗泽在这一时期连上二十四份《乞车驾回銮疏》,不仅极具文学色彩,而且也在爱国文学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其他如李纲、李光、赵鼎、曹勋的爱国情怀、葛胜仲、葛立方父子的隐逸情怀等都在他们的诗文创作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体现。

在文体上,这一时期的骈文创作极其繁荣,汪藻、孙觌都在这一时期有重要的政治活动与文学活动,汪藻骈文的代表作《皇太后告天下手书》《建炎三年十一月三日德音》都创作于此间。这一时期的散文创作中,政论文创作的成就非常突出,可以说达到了宋代政论文创作中的极高水平。这一时期的词与政治的关系也极为密切,词作中时代感的介入,强化了词作抒情主人公的自我主体意识,为南宋初期的爱国词及其慷慨词风的形成做好了准备;这一时期的诗作题材也得到了扩大,社会和政治问题题材的诗作大量出现,并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水平,同时生活化题材的诗作也由于家国兴亡之感的介入而深化了情感表达,这些都对徽宗朝的诗作起到了历史作用。

同时,这一时期的文学也有极为重要的文学史意义,他们不仅改变了徽宗朝以来的文学风气,而且对南宋文学的繁荣发展做足了准备,因此笔者认为建炎文学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学阶段进行研究。

二、建炎文学的新变

建炎文学在时势的影响下,与徽宗朝相比,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变化就是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一)文学内容中政治性的加强

建炎文学由于时势的激迫,以及当时士人强烈的爱国情感和社会责任感的激发,士人对政治产生了极大的关注,并用文字记录下来,从而使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不断加强。

散文创作中,出现了大量的政论文。由于当时时势危机,建炎政论文尤其注重实用精神,且多直接关注时事,所叙述的大多是当时重大的政治事件和在当时的国情与形势下应该选择的对未来有用、对目标有用的行动,所议论的也主要关切这种行动的可行性。也正因此,这一时期的政论文中关于性理方面的议论大量减少,关于“道”与“理”的思辨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他们的文章多注重当下的实用性与时效性,所提策略要解决当时的政治问题,这就使这一时期的政论散文表现出鲜明的针对性与强烈的现实性。这一时期的政论文多是从宏观方面针对南宋立国初期的立国战略与立国之本的问题而作。如李纲的《十议》:“一曰议国是;二曰议巡幸;三曰议赦令;四曰议僭逆;五曰议伪命;六曰议战;七曰议守;八曰议本政;九曰议责成;十曰议修德。”①曾枣庄、刘琳:《全宋文》,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第295 页。在《十议》中,李纲对南宋立国的重大战略问题进行了讨论,讲得全面而透辟。另外有一些政论散文是针对具体的施政方针所作,如叶梦得的《石林奏议》便是直接关注当下的政策问题,如《奏论治体劄子》《奏论金人劄子》《奏论财用劄子》等均切时政之要,为有的放矢之作。

诗歌创作中,时事成为一种主要的创作题材。建炎时事诗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实时性时事诗,即诗歌忠实地记录了当时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虽然其中也含有作者的情感,但其创作的核心内容是记录时事,而非情感抒发。如吕本中《城中纪事》、邓肃《靖康迎驾行》两首诗均以史家笔法真实地记录了东京城破、钦宗被掳的重大历史事件。如,对于东京城破火光的描写,“中夜半天赤”“夜起火光迷凤阙”;对于东京城破之时疾风大雪纷飞的描写,“是时雪政急,疾风胡马群”“雪花一日故濛濛,皂帜登城吹黑风”;对于东京城破之时京城之人的心情描写,“都人向天泣,欲语声复吞”“斯民嗷嗷将焉之,相顾无言惟泣血”,均与以上史书中记录的历史细节相吻合,真可谓“史诗”。另外一种是抒怀性时事诗。虽然史实性时事诗也有诗人情感的介入,但显然这种介入只是记录时事时的一种自然表达,在这类时事诗的创作中,诗人们的创作重心在于记录那样一段历史,而抒怀性时事诗则不同于此,在这类时事诗的创作中,诗人的创作重心在于抒发自己的家国兴亡之感,或者是自己对于时事的批评和希望,抑或是自己的一种生命体验。也正因如此,在创作中,时事更多的只是一种背景,或者是一种诗歌创作的“起兴”。如建炎三年(1129年),当被远贬至海南而正行在途中的李纲得知苗、刘政变后,写诗《伏读三月六日内禅诏书及传将士牓檄慨王室之艰危悯生灵之涂炭悼前策之不从恨奸回之误国感愤有作聊以述怀四首》,以苗刘兵变作为诗歌创作的起兴点,强烈地抒发了自己深层的内心情感,其爱国之情、忧愤之情、伤己之情都在这四首诗中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使这一组诗更多地体现出一种时事背景下李纲的个人情怀的抒发。

(二)文学情感上时代性的加强

建炎时期,文学情感的时代特色也得到了加强,这种加强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1.文学中的家国之感

在建炎时期的文学创作中,无论是诗、文还是词,都表现出了士人在当时时势下面对家国沦亡而产生的家国之感。

“中原”在当时的词作中成为一个出现频率极高的意象,如吕本中的“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①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张元幹的“底事中原尘涨,丧乱几时休”②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③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朱敦儒的“中原乱,簪缨散”④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李光的“北望中原板荡,矫首讯穹苍”⑤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而词人实际上也是通过这样一种意象来表达故国情怀。

通过以上举例,我们可以发现,虽然在这样一种故国情怀中也有着“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抱负,但更多地表现为一种悲愤凄凉之情。

再如吕本中在《南歌子》中云: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⑥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

“深秋”“驿路”“残菊”,词的上阕营造出了一种苍凉的意境,尤其是正逢重阳佳节,更加深了这样一种孤苦的心境。而下阕中“江左”“中原”两个地域性词语的对比,不仅强化了这种蓄积在心中的悲凉苦闷之情,也使这种悲凉孤苦的心境有了更为深刻的意义,其突破了一己之悲,而上升到了家国之悲的高度。

2.文学中的生命体验

建炎词人经历着比以往词人更为艰难的生存处境,他们不仅要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面对仕途起伏与宦海升降,而且还要面对逃难流离中随时会遭遇的危险,这让他们开始试图寻找一种情感归宿,而这种情感归宿便指向了隐逸闲适。 但同时我们必须注意到,在建炎时期的文学创作中,这样一种时势下激发的士人的个人生命体验蕴含着极强的时代特色,当我们阅读作品时,必须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才能真正感受到作者想要抒发的情感和生命体验。如陈与义的《正月十二日自房州城遇虏至奔入南山十五日抵回谷张家》。

久谓事当尔,岂意身及之。避虏连三年,行半天四维。我非洛豪士,不畏穷谷饥。但恨平生意,轻了少陵诗。今年奔房州,铁马背后驰。造物亦恶剧,脱命赵毫厘。南山四程云,布袜傲险巇。篱间老炙背,无意管安危。知我是朝士,亦复颦其眉。呼酒软客脚,菜本濯玉肌。穷途士易德,欢喜不复辞。向来贪读书,闭户生白髭。岂知九州内,有山如此奇。自宽实不情,老人亦解颐。投宿恍世外,青灯耿茅茨。夜半不能眠,涧水鸣声悲。⑦傅璇琮等:《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第 19521 页。

在这首诗中,陈与义真实地记录了自己的这次遇险经历,以及这种经历给予他的“造物亦恶剧”的生命体验和个人情感体验,诗人试图努力表达自己在脱险后藏之山中对于山老者的仰慕,并表达自己的归隐之志,然而“夜半不能眠”实际上书写的是一种矛盾,我们结合当时的时势才可以更加深刻地体悟诗人在诗中所表达出的这种矛盾,这实际上是对于家国与时势的一种感伤。

因此,在当时的文学创作中,时事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背景出现在了作品中,我们必须在这种背景下去分析作者的情感特征。如赵鼎的《满江红·丁未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

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疉,浇胸臆。⑧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

据题序,这首词是赵鼎于建炎元年(1127年)九月渡江至建康时所作。在词作中,词人抒发了一个南迁之北人的恋土思乡之情,然而这并不是赵鼎这首词情感的最终指向。我们必须根据当时的时代特征去分析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赵鼎在词中所表现出来的悲情。赵鼎这时是奉命往建康准备筹措钱粮,从而为赵构南下并进一步定都江南做准备的,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去解读这首词就可以发现,这首词上阕写景,是南渡之难,下阕抒情,是家国之感,其所表达的是对于时势以及家国沦亡的感伤,是一种更深刻的悲愁之情。赵鼎于建炎四年(1130年)贬谪时作《花心动·偶居杭州七宝山国清寺冬夜作》。

江月初升,听悲风、萧瑟满山零叶。夜久酒阑,火冷灯青,奈此愁怀千结。绿琴三叹朱弦绝,与谁唱、阳春白雪。但遐想、穷年坐对,断编遗册。

西北欃枪未灭。千万乡关,梦遥吴越。慨念少年,横架风流,醉胆海涵天阔。老来身世疏篷底, 忍憔悴、看人颜色。更何似、归欤枕流漱石。⑨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80,第 936 、1077、1076、867、785、936、944、945 页。

在这首词中,词人对于国家之现实以及自身之遭遇进行了反思,不禁产生了一种归隐之意,“归欤枕流漱石”。然而这种归隐毕竟是一种被动的选择,并且具有深刻的时代痕迹。也因此,建炎时代的这种情感诉求与以往的隐逸闲适之追求相比表现出了独特的时代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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