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阶层对下层社会的启蒙——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

国 洋

于近代中国社会启蒙方面，学界研究成果卷帙浩繁，学者的研究也各有时间上的侧重点。清末十年是近代中国在社会发展中起伏重大的十年，学界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庚子事变、《辛丑条约》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东南互保、清末新政、预备立宪等。纵观其研究内容，对晚清十年下层社会的启蒙研究甚少。晚清十年下层社会的启蒙是近代中国在社会启蒙过程中的一段历史。清末十年的社会启蒙不是脱离时代而存在的，而是在特定时代里对社会存在的反映。在《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这本书中，李孝悌先生将视角下放，聚焦于下层“失语者”，利用翔实的史料还原了一场知识分子大规模走向民众的启蒙运动。本文将从此书的章节内容和思考感悟等方面加以论述。

一、《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章节简述

（一）导论

把清末十年“下层社会”的启蒙与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作比较，便可明了清末十年下层社会启蒙的特殊性。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发起者是知识阶层，而不是普通民众，启蒙思想家对一般民众持否定态度。而清末十年的启蒙是以下层社会群体为主要对象，同时又不局限于下层社会。

（二）白话报刊与宣传品

1900—1911年间，白话报大量出现，共出版了111种白话报。［1］十年间为大众所熟知的白话报刊有北京的《京话日报》《醒群白话报》《醒群画报》；天津的《大公报》；1900年创刊的革命党第一份机关报——《中国日报》［2］；上海的《竞业旬报》；浙江的《杭州白话报》《宁波白话报》《绍兴白话报》；安徽的《安徽俗话报》等。以上这些白话报主要出现于东部沿海地区，沿海地区也成为当时中国开风气之先河之域。与此同时，这一期间也有其他类型的白话报，如政府的白话文告示、私人的书写文字等。以政府的白话文告示为例，清明十年是改革的十年，地方政府为较好地贯彻改革内容，非常重视白话文的实用性。1903年，四川总督岑春煊为响应清政府的劝诫缠足谕旨，出了白话告示。岑煊是第一个将谕旨的意思写为白话文以为下流社会说法者。［3］

（三）阅报社

清末十年，白话报发展很快。但白话报的创立需要吸引大量的读者才能达到社会启蒙效果，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白话报报社在寺庙、茶馆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广泛设立阅报社。在当时的时局下，这些阅报社都是免费开放、免费供人阅读的。阅报社的白话报有助于识字的人阅读后在茶馆、寺庙等公共空间向不识字的人进行宣讲。

（四）宣讲、讲报与演说

前面几章主要论述白话文形式启蒙的作用，白话文较之文言文易读易懂，但对下层社会中不识字的人所起到的启蒙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宣讲、讲报与演说就是将下层社会中不识字群体作为启蒙的主要对象。中国地域广袤、人口众多，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而面对不识字群体的启蒙，就免不了用他们熟悉的语言、形式和素材。［4］

（五）戏曲

在传统社会里，戏曲和宗教是塑造下层中国社会心灵世界两种最重要的工具；宗教普遍受到知识分子阶层的挞伐、扬弃，当新的、更有效的教化媒体还没出现时，戏曲很自然地就成为改造人心的最佳选择。［5］为了发挥戏曲在社会启蒙中的作用，传统戏曲中庸俗的内容就不得不进行改良，将改良后的内容与民间流行曲调相结合进行启蒙宣传。除对戏曲内容改良外，还对组织与个人进行改良。最后，为了用戏曲的理论指导实际，就不得不发挥戏曲演出的作用。戏曲演出的内容多种多样，如义务戏、劝诫恶俗、推广爱国思想、戏曲与革命等。

晚清十年的社会启蒙中，民间力量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在社会的变迁中，我们也应看到当时的社会启蒙有其自身的时代特殊性，启蒙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满意的效果。

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内容思考

清末十年中，为什么要对下层社会进行启蒙？又是怎样启蒙？启蒙的效果究竟如何？

（一）启蒙的原因

章开沅教授对辛亥革命研究时提出“三个一百年，即辛亥革命之前一百年，辛亥革命以来一百年，以及今后的一百年”［6］。用章教授的思维方法将清末十年对下层社会的启蒙放在前期的历史阶段来探析。任何时期的历史都有其发展的大趋势。在大趋势中，包含形式多元的历史事件。从相应的历史事件中可以窥见特定时期的历史发展大趋势，其中参杂着历史发展过程中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元素。

1840年后，西方列强在华获得种种特权，中国传统的治理体制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近代社会，各种矛盾相互交织，中国社会无不在经历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只有当其中的一个文明获得足够的力量和技术，并为自身的利益扩张到另一个文明地区时，这两个文明才得以会合。［7］面对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晚清政府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中国传统夷夏之防的应对能力失去了应有的效力。与此同时，随着西方经济行为的渗透，传统自然经济变为列强殖民活动下的附庸经济。但传统自然经济经过几千年的积淀，旧的生产关系难以被全部解构重组，新的生产关系在复杂的环境中畸形产生，新旧杂陈的附庸型生产关系难以使中国经济以正常的发展方式在近代社会转型过渡。1840—1900年间，引导社会变革的多为上层社会的仁人志士。但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之间缺乏相应的互动，一时间社会改良失去了长期的维持性和延伸性。义和团运动因下层社会的疯狂行为险些导致亡国，一时间使知识分子认识到对下层社会的启蒙迫在眉睫。与西方的启蒙运动有所不同的是，中国近代的启蒙运动是在古代中国封建帝制衰落背景下展开的。在此之下的启蒙运动凸显出更多对于新生活、新文化、新思想的憧憬。面对西方科学与制度带来的双重冲击，对下层社会的启蒙运动也就是知识分子对下层社会改良的运动也就显得尤为重要，启蒙运动的火种已经在下层社会逐渐点燃。

（二）启蒙的方式

著作对下层社会的启蒙方式论述较多。李孝悌先生关心的是“知识分子”如何把他们的想法、理念加入下层社会的过程中。在这种知识由上而下的传播过程中，精英的理念经受着简化及曲解，民间的信仰、习俗也不断与知识阶层产生互动。下层社会包括识字与非识字群体。对有识字能力的人群而言，知识分子通过白话报或其他形式的白话文向下层社会有识字能力的人进行社会启蒙，然后再由下层社会有识字能力的人对不识字的人进行相应的影响。陈独秀在《安徽俗话报》上发文对传统婚姻制度——等儿媳痛加批判。有识字能力的人阅读完白话报之后，在茶馆、寺庙等公共空间更便于向不识字的人进行宣讲。老舍先生的《茶馆》中谈及茶馆不仅是一个小社会，同时社会也是一个小茶馆。茶馆里面的消费人群基本不限制身份等级，不同身份群体都可以在茶馆里消费，茶馆是一个经济组织、文化组织、政治组织的集合体。在人流量较大的公共空间进行口语启蒙，有利于达到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在这场启蒙运动中，白话报、白话文的兴起来源于启蒙思潮的爆发，下层社会的识字民众在这些纸质刊物、话本中受到了启蒙运动的强烈熏陶。

在当时，对下层社会不识字群体的启蒙形式也是丰富多样的，主要有宣讲、讲报、演说与戏曲等。演说的内容上文已提及，于此不再赘述。1905年，美国禁止华工入境，国内有识之士鼓励人民抵制美货。当消息传开后，商人、学生、工人联合起来发白话传单，同时举行演说大会，呼吁国人抵制美货。1907年，江北大水灾，上下层社会的识字群体通过宣讲鼓励人民捐款，共赴国难。赵声，资产阶级革命派早期骨干，早年加入广西军队，利用太平军在广西的故事进行演讲，鼓励新军士兵举旗反清。倪映典，同盟会早期成员，在新军中讲解洪秀全、岳飞、韩世忠和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故事，积极吸引士兵加入同盟会。粗通的白话文字大多通过声音的方式传入不识字的下层民众之中，这些破除封建旧迷信、抵制鸦片和宣讲新知识、新文化的内容，也在不识字的民众中起到了一定的教化效果。这种口语启蒙填补了文字传播的盲区，它和文字传播相结合，形成了“启蒙系统”，使救亡图存的启蒙运动在下层民众中铺开。

（三）启蒙的效果

尽管当时的社会还有很多黑暗污浊，尽管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启蒙并不是唯一的现实，但这些并不能阻挡启蒙浪潮的扩张蔓延。就运动本身而言，新知识、新思想、新文化的传播是启蒙运动的主要收获。除此之外，在当时的政府告示中，从选举到一般生活规范，几乎无所不包。以当时较为盛行的《京话日报》为例，在北京下层社会中很受欢迎，“贩夫走卒有坐在石阶读报者”。与此同时，通过《京话日报》刊载读者的来稿也可以看出启蒙的效果。根据统计分析，投稿者除了职员、蒙师、书办、学生外，还包括识字不多的小业主、小商贩、小店员、手工业工人、家奴、差役、士兵、家庭妇女等。［8］启蒙人群来自不同行业，不局限于知识分子阶层。启蒙运动的火种，在清末民初的中国燃烧起来，照亮了中国未来的道路。它破除了封建思想的桎梏，引导人们接受新的科学知识和文化知识，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的思维方式。它推动了社会的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这个运动，无疑为中国的近代化转型铺平了道路。

三、结语

李孝悌先生所著《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以白话报、讲报、演说、戏曲及茶馆等媒介形式和场合中的“启蒙”为切入点，探求上下层社会如何在新知识上碰撞交流。本书并不关注清末下层社会的知识流布情况，而是聚焦于上下层的关系和启蒙运动的传播方面。清末十年对下层社会的启蒙，出现了各种形式的启蒙活动和措施，更多是由民间发起和推动的。太平天国运动以来，中央政府的权力受到挑战，地方势力不断崛起。黄宗智教授认为在国家和社会之间，存在一个半制度化的第三领域。当第三领域的空间逐渐延伸时，政府权力影响力渐趋式微，有利于社会启蒙多动的开展。

清末十年，下层社会的启蒙虽取得了相应的效果，但是我们不能期望在短期内收到丰硕可观的成果。中国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各种交通、通讯、基础设施的缺乏，文盲人口众多，我们当然更难想象新知识、新观念能够迅速传播——特别是下层社会。［9］近代中国，沿海地区开风气之先，与内地形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气局面。区域与区域间的现状不一，在启蒙的过程中难度更大。事物的发展是由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每次的量变亦是为下一次的质变做准备。把清末十年白话文对下层社会的启蒙效果放在历史发展过程进行考察，对新军士兵的启蒙宣传、对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革命，对之后的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高华教授在《站在历史的风陵渡口》中论及：“中国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在现代化的过渡中需要一个高度集权化的中央政府来引导。”社会启蒙是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范畴，当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在引导现代化的思想文化时，利于唤起国人的民族意识。康德在形容十八世纪欧洲启蒙运动时说：“这是一个启蒙的时代，但不是一个民智大开的时代”。以此话来概括清末十年的启蒙运动，同样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