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新史学观思想探析
——基于《李鸿章传》分析
2023-08-21张年斌李阳敏
张年斌 李阳敏
梁启超被誉为中国近代史著名的思想家,其先进思想在中国近代史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同时,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维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所著的《变法通议》标志着变革运动的开始。然而,他不仅是一名变革运动者和实践者,也是一位具有开拓性的史学家,是近代中国史学思想的历史人物,擅长人物传记的写作。梁启超的史学思想经历了从早期的史料搜集和整理,到后来的历史人物传记写作,再到最后的历史哲学探讨和理论化,在这一过程中,他的史学思想逐渐从传统向现代转化。在其早期的史学思想中,梁启超主张历史应该客观真实地反映过去的事实,主张重视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工作。他曾在《清代野史》中提出了“五步法”史料搜集法,并在《古史新证》中对史料的真伪性进行了论证。这些早期的史学思想与传统的史家思想相似,注重史料的搜集、考据和编纂。然而,在1901年他所著的《李鸿章传》中,他的史学思想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从单纯的史料搜集和整理转向了进行历史人物的传记写作,并开始运用小说的手法进行叙述,对历史人物的描写不再是单纯的陈述事实,而是对历史人物的人性化描写。他不仅关注历史人物的政治成就和思想,还关注历史人物的个人生活、情感和性格等,既有入木三分的剖析,使历史人物更加具有人性化的形象和鲜明的个性特点,同时又有对历史人物惺惺相惜的同情。这些新的写作手法和思想,标志着梁启超的史学思想开始转化向现代。鉴于《李鸿章传》是梁启超新史学思想转折的第一部传记作品,由于他在《李鸿章传》中的笔风、文风等与他之前的文章不同,因此本文试从《李鸿章传》中探寻梁启超的新史学思想。
一、新史学理想——以史救国
史学救国是中国近代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梁启超的名言“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为国人所熟悉。梁启超以“史学革命”为口号,试图用新史学呼唤“新民”、呼唤“英雄”,打开一扇救国和改革之门。梁启超的新史学思想,是其在政治理念救国实践失败的情况下,辗转日本潜心历史及历史著作,把自己的政治理想赋予文字和对历史的研究,借此表达他救亡图存与维新的思想,表达其对晚清政治的不满和用史学救国的政治新理念,《李鸿章传》就是他当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梁启超在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开始专心著作。从那以后,梁启超编写的文章数量日趋增多,从1901年至1903年短短的三年间,他写了近百篇文章,涉及历史、地理、教育、政治等多个领域,也是在这个时期,梁启超的新史学思想开始形成,并被当时的人们所接受,代表作有《中国史叙论》和《新史学》。甲午战争失败标志着洋务运动的失败,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李鸿章作为这个时期的关键外交官,成了众人誉谤的焦点,梁启超认为甲午战争的失败是李鸿章一生誉谤的转折点,正如“盖代之勋名额,自中日之战没。惜哉!”[1]但在归结甲午战争失败的责任时,梁启超对李鸿章有批评之意,从“是役也,李鸿章之失机者固多”。[2]可以看出,李鸿章在战争中错失了很多机会,同时,梁启超也哀叹:“然则徒罪李鸿章一人,乌乎可哉?”[3]指出李鸿章所处的局势以及晚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即使李鸿章在战争中没有错失机会,胜算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可能性极小,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情。梁启超认为甲午战争失败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在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其二在于当时的清政府腐败无能,而且不团结,清朝政府各省的封疆大吏只知道自守省疆,认为与自己省疆不相干的疆域是直隶、满洲的事。梁启超在其文章中有批评李鸿章,同时也综合当时的时局对其进行了客观的评价,并分析了甲午战争失败的其他主客观原因,有对清朝政府腐败无能的不满,也有对其未能实现的政治救国思想的叹息。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用“新民”思想对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的失败重新进行了思考。梁启超认为,不管是洋务运动,还是戊戌变法,二者都是围绕弊端而进行的改革,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与大局势下,失败是不可避免的,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由此,梁启超对李鸿章身处的环境和经历也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同情,用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的话来说,就是“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殊不知泰西诸国所以能化畛域除故习布新宪致富强者,其机恒发自下而非发自上”[4]。梁启超认为,如今的国际竞争不是靠国家而是靠国民,这里的国民是指新国民,是指拥有全新的人生理念、价值追求、伦理道德与行为规范的国民,并且只有通过来自下面的改革动力才能与其他国家进行竞争。他有意识地把李鸿章这部传记和自己的“新民”思想结合起来。如,梁启超在他1902年的《新民说》中提道:“为中国今日计,必非恃一时之贤君可以弭乱,亦非望草野一二英雄崛起而可以图成,必其使吾四万万人之民德、民智、民力,皆可彼相埒,则外不能为患,吾何为而患之”[5]。在《新民说》中体现的梁启超的进步思想,与其在《李鸿章传》中的进步政治观念是相对应的。
二、新史学文风——传论结合
在《李鸿章传》的开篇序列中,梁启超指出:“此书全仿西人传记之体,载述李鸿章一生行事,而加以论断,使后之读者,知其为人”[6],“中国旧文体,凡记载一人事迹者,或以传,或以年谱,或以行状,类皆记事,不下论赞,其有之则附于篇末耳”。梁启超的写作风格和行文手法与中国古代传统传记相比有其明显的创新之处,他在《李鸿章传》中开始偏向夹叙夹议的风格,与当时的西式传记风格大有相似之处,就是传中有论,论中有传,传论结合的文风。梁启超把这种文风运用到历史人物的评价中,评价的时候中西相长,记载的时候把世界事理与中国史实结合起来,发人深省,给人不一样的感受,让人为之一新,大有阅读之兴趣,提升了宣传力度,也是梁启超新史学思想流行的一个重要缘由。通过这种传论结合的方式,能更好地揭示历史进化的因果联系,在此之前,“梁启超并不是进化论的拥护者,他是在维新变法的过程中,受到了西方政治理论思想的影响,达尔文的进化论开始成为他的历史观”。他把达尔文这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融入他的新史学思想中,他认为历史上的因果关系可以揭示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如在《李鸿章传》的绪论中说道:“凡一国今日之现象,必与其国此前之历史相应,故前史者现象之原因,而现象者前史之结果也。”意思就是一个国家当今当前之现象,必然是与这个国家此前的历史相对应、相呼应的,所以二者是原因与结果的关系,也是历史变化的普遍规律。同时,梁启超在说到清朝封建社会的专制制度和权臣关系时,指出李鸿章作为晚清军政重臣,而非权臣,从“要而论之,愈古代,则权臣愈多;愈近代,则权臣愈少,此其故何也?盖权臣之消长,与专制政体之进化成比例。”可以看出,梁启超认为李鸿章并不是权臣,这是由于清朝的封建社会专制制度是按照社会规律发展而来的,封建专制制度在晚清已经达到了顶峰,梁启超这种进化的理论推理在当时也是非常少见的,这种方式比以前那些伦理道德的说辞更深入人心。但是梁启超这种进化论也有其不足之处,他只看到了历史进化中量的积累,却忽视了历史进化中质的飞跃,比如他的改良思想就是很好的体现。他倡导对政治制度的改良,却反对在国家中进行革命,所以他这种进化推理历史的理论又有其局限性。
三、新史学史法——史学比较法
史法是指修史(编纂史书)的法则,我们讲求“史法”源于《春秋》的“书法”“义例”,从魏晋至唐,形成了对“史法”较系统的认识。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一文中使用了一种新的“史法”——史学比较法。梁启超所著《李鸿章传》的原名为《中国四十年来大事记》,从这个传记的名称我们不难看出,梁启超是想通过这个人物的描写来反映晚清时期腐败的封建专制下,落后的政治局面,李鸿章这个人物只是反映当时国家、社会的一个媒介,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写道:“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不与李鸿章有关系,故为李鸿章作传,不可不以作近世史之笔力行之。著者于时局稍有所见,不敢隐讳,意不在古人,在来者也。”表面上《李鸿章传》是在记述一个人,实则是在记述他周围的一群人以及他身处当时的社会环境。同时,梁启超通过“盖自李鸿章有生以来,实为中国与世界始有关系之时代,亦为中国与世界交涉最艰之时代”这一时期,对李鸿章进行列传,既有其客观的一面,因时局不同、环境不同、个人的机遇也不尽相同;也有其主观的一面,道出其个人谋求国家前途的不顺之遭遇,从侧面也道出了梁启超的新史学思想,在客观评判历史人物的时候从不同的角度,包括个人层面和社会历史背景下等层面的思考。梁启超除了把李鸿章放入当时这个社会大环境(属于横向比较考察)考察外,还把李鸿章与古今中外的历史人物进行了纵向比较考察,梁启超把李鸿章与古代历史人物如霍光、诸葛亮、王安石等人进行比较,也与西方的一些人物如格兰斯顿、俾斯麦、伊藤博文等人进行纵向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虽然,以中国之大,其人之有学识有热诚能逾于李鸿章者几何?19世纪列国皆有英雄,而我国独无一英雄,则吾辈亦安得不指鹿为马,聊自解嘲,翘李鸿章以示于世界曰:此我国之英雄也。呜呼!”梁启超把李鸿章放置在世界大环境中进行客观评价,横向比较,纵向分析,以此表明李鸿章在晚清时期以及在当时世界范围内的地位。这种古今中外的比较,体现了梁启超对李鸿章及其李鸿章和其周围群体的思考,目的在于反映李鸿章身处那个时期复杂的国内外环境,也为他自己的政治思想救国梦想未能实现找到了一个慰藉。总之,梁启超比人、比物和比事等方面的比较史学,既有利于表明并深入阐述他的观点,也有利于揭示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以及历史发展的特殊性。《李鸿章传》是梁启超新史学思想理论初步形成的时期,他作为民主革命时期资产阶级改良派,救国强国是其不变的政治理想,即使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逃亡后仍然在尝试以学术作为媒介来探索救国图存的道路。
四、新史学史德——实事求是
“史德”是史学家坚持的一种写作素养,唐代杰出史学家刘知几提出“史家三长”——史才、史学和史识,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则在刘知几的基础上增加了史德,即“史学四长”。梁启超很重视“史德”的养成,把“史德”置于很高的地位。“史德”是一种态度,是对历史的尊重,是在历史记载与叙述的过程中,不偏不倚,客观公正,心术端正,不歪曲,不浮夸,不以自己的主观意志去评判,在坚持事实本身的基础上进行写实,撰写历史人物的时候不参杂个人的情感,真实客观地把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展现出来。众所周知,梁启超与李鸿章的政治观点是对立的,两人可以说是政治上的公敌,私下的感情也如普通人一般。但在李鸿章去世两个月后,梁启超却是给李鸿章写传记的第一人,这一点足以说明梁启超是一位不以爱憎左右自己的史学家。在《李鸿章传》中:“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举天下人而恶之,斯可谓非常之奸雄矣乎?举天下人而誉之,斯可谓非常之豪杰矣乎?虽然,天下人云者,常人居其千百,而非常人不得其一,以常人而论非常人,乌见其可?”梁启超认为让一个平常人去评论一个超乎寻常的人,这是一件不可信的事,因为平常人在评价另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掺杂自己的主观臆断。在梁启超看来,像李鸿章这样的政治家,他们为国家做了很多事情,后人一定会对他有一个客观的褒贬评价。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感慨道:“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正是因为他拥有像镜子般的公平之心,同时也充分体现了梁启超这种不存私见、褒贬分明的史德观。
简言之,梁启超的史学思想对中国传统史学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传统中国史学注重历史事件的叙述和史料的搜集,但往往缺乏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深入分析和理论探讨。梁启超的史学思想强调历史人物的人性化描写和个性化特征的展现,从人物的角度深入分析历史事件和时代背景,使历史研究更加具有深度和广度。其次,梁启超的史学思想对于我国当代史学思想的发展也有着重要的启示。近代以来,我国史学思想经历了从传统史学向现代史学的转变,但在当代史学研究中,仍然存在着一些传统观念和方法的局限。梁启超的史学研究方法和思考方式对于当代史学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同时,梁启超的史学思想也提醒我们,在研究历史问题时要注重宏观和微观视角的结合,既要关注大历史背景和大历史事件,也要注重个体历史和个体经验的分析和研究。在今天,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梁启超的史学思想,推动中国史学的发展,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史学理论体系作出积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