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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紫书小说中的异质空间书写

2023-08-21王小玲

名家名作 2023年8期
关键词:小爱异质意象

王小玲

黎紫书作为一名出生于马来西亚的华人作家,她在写马华题材小说时不同于其他蕴含着强烈中国文学意味的马华题材小说家,她尽量增加了马来西亚地域的风土人情,融入了中国、马来西亚间不同的生活观念,展现了华人在马来西亚生活的真实风貌。而马来西亚又是一个多元民族国家,不同种族文化、思想观念之间的冲突便是黎紫书从小生活的背景,这也奠定了黎紫书小说中各种冲突与矛盾的基石。除此之外,黎紫书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将人物置身于不同的时间洪流中,又将主角封困在不同的空间中,灵活地用各种意象使原本日常的生活逐渐发生畸形的变化,塑造出不同的异质空间,放大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甚至让读者能够通过有限的文字达到仿若置身其中、切实感受主人公心中复杂的情感境界。

一、异质空间

异质空间也称为“第三空间”(Third Space),是美国学者爱德华·W.苏贾(Edward W.Soja)提出并运用的一个重要跨学科批评概念,其意义在于以不同的方式思考空间意义。首先,作为人文地理学的一种变革性方法,“第三空间”激励人们以不同的方式来思考空间意义。其次,作为一种后现代文化政治的理论与实践,“第三空间”体现了后殖民主义对文化帝国意识形态的抵抗以及女性主义对父权中心主义传统的颠覆。最后,作为一种哲学思考向度,“第三空间”代表着当代思想对传统空间观念及其蕴含的思想方式的质疑。

空间性和人类的存在与生俱来。尤其在当今世界,人类生活的空间维度深深地关系着实践与政治。但空间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想象的建构?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是自然还是文化?在过去的若干个世纪,人类的认识徘徊在二元论的思维模式之中,试图在真实与想象、主观与客观以及自然与文化之间给空间定位。由此便出现了两种空间认识模式:“第一空间”的透视法和认识论模式,关注的主要是空间形式之具体形象的物质性,以及可以根据经验来描述的事物;“第二空间”是感受和建构的认识模式,它是在空间的观念中构想出来的,缘于人类的精神活动,并再现了认识形式中人类对空间性的探索与反思。如果可以把“第一空间”称之为“真实的地方”,把“第二空间”称之为“想象的地方”,那么“第三空间”就是在真实和想象之外又融构了真实和想象的“差异空间”,是一种“第三化”以及“他者化”的空间。或者说,“第三空间”是一种灵活地呈现空间的策略,一种超越传统二元论认识空间的可能性。

随着全球时代的到来和都市危机的加剧,这两种认识空间的模式就暴露出其自身的局限性,“空间意识的他者形式”也开始涌现。人们面对现代媒介所建构出来的虚幻形象,日常生活和电子传媒之间存在着无法和解的爱恨情仇,一切政治策略穷于应付日益增长的贫困、愈演愈烈的种族歧视以及空前恶化的环境,不可和解的文化冲突导致了暴力、犯罪与战争。那些既非真实也非想象的地方,那些既非经验亦非先验的空间,那些幽灵一般游离于自然与文化之外的空间,就是“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认识模式所无法把握的空间。这种“测不准的空间”,不仅意味着地点、方位、景观、环境、家园、城市、领土等,其边界不断漂移和外观不断变化,而且意味着关于它们的一系列概念都具有深刻的历史社会内涵,并随着文化背景的移易而不断地改变意义。苏贾提出“第三空间”的基本宗旨,就是超越真实与想象的二元对立,把空间把握为一种差异的综合体,一种随着文化历史语境的变化而改变着外观和意义的“复杂关联域”。

“第三空间”概念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福柯(M.Foucault)。在苏贾看来,以“1968年5月”为象征的西方文化危机中,列菲弗尔和福柯平行地发现了“第三空间”,不过二者一隐一显。列菲弗尔正面地大写“他者”,提出了“空间”的差异性;福柯则是将“他者的空间”隐秘铭刻于他的著作之中,长期不为人注重。福柯以一种“第三化”来开始自己的探索,对二元论空间想象进行无情批判,把人们引向“他者”,建构出“异型地志学”。这种空间之所以是“异型”的,是因为其中充塞着权力、知识与性欲。空间的历史,归根到底是知识—权力—性欲复杂交织的历史,是“生命权力”运演的历史。

二、非线性时间构造异质空间

黎紫书善于从多种角度描写同一件事情,她常常用许多章节来叙述同一件事情,这给读者带来了思考事件的不同角度,她变换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叙述人之口,从而达到在不同角度述说同一件事的目的,并在不同角度中加入不一样的新信息,每一次增加的新信息都能为整个事件带来更加深刻的意义,给读者不一样的惊喜。

非线性时间写作的方法为塑造异质空间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黎紫书在写作中通过时间循环、旧事重现等方法重复着同一件事[1],让主角不断生活在过去事情的影响下。例如小说《推开阁楼之窗》,居住在小镇“五月花”旅馆中的“小爱”终日生活于周围邻居的流言蜚语之中,母亲在“小爱”十岁时便死于悬梁,而“小爱”一见钟情于肩上站立着鹦鹉的说书男人却惨遭抛弃,同时发觉自己与母亲越来越像,母亲的经历与死亡一直影响着她。黎紫书在小说开端便交代了“小爱”母亲悬梁自尽的结局,而在小说过程中不断运用街坊邻居之口、“小爱”的回忆、张五月的回忆,完善对母亲逝去前的经历,同时突出了“小爱”心中极度痛苦、压抑的情感,为最终“小爱”溺死自己的婴孩做了有力的铺垫。在婴儿啼哭时,“小爱”终于忍受不住内心澎湃的激烈情感,而恰逢此时,黎紫书塑造出一个异质空间,在此异质空间中,“小爱”所感受到的一切情感源于日常生活中压抑着的内心情感,种种接踵而来的负面阴暗情感使日常空间中存而不见的情感被夸张成为异质空间,“小爱”在其中看见了自己未来深不可测的命运,看见了记忆中母亲悬空的脚丫,扭曲的情感占据了她的大脑。而在这异质空间中,身处其间的个体在空间内感受到某种莫名力量的牵引,这种强大的无形之力吸引个体做出相应的举动,它可以重塑个体心理,改变个体的日常行为方式,“小爱”便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将婴儿扔进了马桶,终于导致了婴孩被谋杀的结局。

三、运用不同意象构造异质空间

黎紫书的文字具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她擅长发掘并运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意象,最终塑造出如郁闷的热带雨林般沉闷黏稠的氛围,阴暗的意象令人感到焦躁不安,仿若主角无法摆脱的糟糕人生。黎紫书常用的意象有橡胶林、各种各样的雨林爬行动物、连绵的雨季、黏稠的梦魇等,魔幻而怪诞,带有马来西亚特有的雨林色彩与哥特式的死亡色彩,将雨林中的神秘潮湿用雨林意象表现出来。这在她的小说《蛆魇》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这本小说是黎紫书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整体故事内容、写作文笔都十分阴暗,是最具有黎紫书个人特色的一本书。小说开场便交代了主人公“我”落入湖底溺亡变成亡灵的事情。而紧接着发生的事更加荒诞离奇,变成亡灵的“我”从水中挣扎着爬出来,穿过厚厚的、阴暗的茂密丛林,艰险异常地回到了家中。但回到了家才迎来了小说中最大的噩梦,变成了亡灵的“我”看到了家族内肮脏乱伦的禁忌,看到了家族内每个人犯下的累累罪行。黎紫书运用雨林相关的南洋意象,让读者仿若置身其中,能感受到“我”的家因为身处茂密的丛林包裹之中,所以到处都氤氲着发霉的气息,而家宅中也充满了黏稠潮湿的情欲与阴森恐怖的暴力行为。黎紫书在书中把“家”描写成类似孤岛的封闭空间,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这个地方,到处都被黑暗笼罩,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拯救这个家宅,正如神秘阴暗、无人管理的潮湿雨林中即使滋生了大量的微生物也没有人会发现,只能被藏在朽木后密集的白蚁吞噬,最终走向毁灭的结局。

林俊曾说:“黎紫书在她的‘早期’代表作中,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氤氲着戾气、充满了紧张、满目见疮痍、不时遇死亡、癫狂与病态常在、压抑与宣泄并存、欲望和恐惧共生的世界。”[2]死亡仿佛是黎紫书的主战场,在黎紫书的小说里,罪恶的根源常来自异质空间中的畸形心理,主角通常有着不同的苦闷压抑的阴暗情绪,在种种困难接踵而至的时候,主人公感受到蠕动的、黏稠的苦闷情绪,种种情绪侵蚀着主人公的身体与心理,使主人公身心俱疲,在负面情绪的作用下,主人公的日常生活空间逐渐异化成为异质空间,而异质空间又起到了催化作用,进一步侵蚀着主人公,最终使主人公在异质空间中畸形心理的作用下做出充满暴力的、不可挽回的罪恶行为。不仅仅是主人公,书中许多的配角也在不经意间被异质空间中的畸形心理所支配,最终使阴暗压抑的情感充斥于整本书。

四、由第三空间映射出的人文意识

(一)由第三空间映射出的后现代文化意识

所谓“第三空间”也就是“异质空间”,从其名字中便能看出它是建立在“第一空间”,也可以称之为“真实的地方”,或者“第二空间”,又可以称之为“想象的地方”之上的。由此可见,“异质空间”,也就是“第三空间”,是游离于真实世界和想象世界之外却又同时融构了真实和想象的“差异空间”。正如苏贾所言,“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空间,将我们从自身中抽取出来。在这种空间中,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时间和我们的历史被腐蚀。这种空间撕抓和噬咬着我们,但自身又是一种异质性的空间”[3]。

而黎紫书小说中的异质空间带有她鲜明的个人特色,在小说阴暗压抑的氛围中又带有十足的后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意味[4]与不同雨林意象营造出的南洋色彩,为读者展现了一幅瑰丽的画卷。同时,黎紫书小说中有着仿佛后现代主义作家或艺术家一般充满了哲学意味的思想,她创作的作品中含有与“异质空间”同源的一种哲学思考向度,表达了当代思想对传统空间观念及其蕴涵的思想方式的质疑[5]。黎紫书的小说中运用空间带动时间,摆脱了传统的时间线性发展观念,同时用抽象的非实体的“情感”改变了角色身处的真实的、可触摸的日常空间,从而形象地表述了主人公苦苦压抑中最终崩溃爆发的大量情感,也让主角最后的爆发变得有迹可循。

(二)由第三空间映射出的女权意识

“异质空间”本质上是一种后现代文化政治的理论与实践,在黎紫书的小说中体现了女性主义对父权中心主义传统的反抗。黎紫书的许多小说中都以女性作为主角,并多次出现“继父”角色,在继父与母亲间添加了许多关于性欲、暴力乃至死亡的描写。在《蛆魇》中的“我”因无人关心,潜意识中仇视备受宠爱的阿弟,厌恶暴力成瘾的继父,所以“我”在阿弟发高烧的时候让阿弟淋雨,导致阿弟变成白痴;在继父哮喘发作时,偷偷拿起毒药就往继父的嘴里灌去,使继父暴毙;又因为阿弟都看在眼里,“我”对阿弟萌生杀心,想将阿弟推入湖中却最终自己不慎溺湖身亡。这反映了“我”长期处于继父与阿弟的阴影之下,对父权统辖的极端反抗之心。而在《告别的年代》中,黎紫书塑造了一位集成熟勇敢、理智果断、聪明美丽于一身的女主角杜丽安,在黑社会的丈夫面前也不懦弱依附,在发现丈夫出轨后更是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他,反映了女性敢于反抗的个人独立精神,在离开丈夫后遇到了与初恋情人相似的叶望生后,更是展开了主动进攻,在一段关系中占据了强势地位,而在发现其不良品行后坚定离去,表现了其对父权制的强势姿态,也为马来西亚女性的未来寻找了解决问题的出路,展望了女性摆脱父权管辖后“坚定做自己”的未来[6]。

五、结语

黎紫书在小说中运用出其不意的时间片段描写,通过湿热黏稠而又阴暗神秘的意象营造了压抑的氛围,从而压缩扭曲了主人公所在的日常空间场景,造成了独特的、压抑的、阴暗的异质空间。黎紫书小说具有浓厚的死亡色彩与南洋色彩,带有哥特感的瑰丽与后现代主义魔幻现实文学特有的荒诞感,其小说通过对主人公生活窘态的描写,扭曲畸形的情感逐渐将日常生活空间异化为异质空间,主人公在魔幻现实般的异质空间中感到世界的扭曲与眩晕,同时异质空间放大了主人公在窘态中压抑、阴暗、扭曲的情感,最终使主人公在压抑的情感下做出荒诞的暴力行为。黎紫书通过自身细腻的心思,精确地把握住了人心中被生活所迫的压抑情感,通过异质空间放大了日常生活中不显眼的细微情绪与荒诞感,激起了读者心中的认同感,进一步激发了读者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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