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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 心

2023-08-21孟红娟

满族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桐庐范仲淹

孟红娟

残阳从宽阔的江面上褪去,渐渐隐入对岸的丛林。在江边守了一天的钓翁已收竿回家。天色已暗,山上的杜鹃独自在暮色中灿烂。七里滩的潮水已退,江水汩汩,缓缓而淌。不知何时,一弯淡月在宽阔的江面上升起。月色清幽,静静地照拂着睦州的山川民居。这是一个江清月静的夜晚,三山塔上的钟声铛铛铛地响了数下。

宋景佑元年(1034)的一个春夜,睦州郡所内,烛火通明。四十六岁的新任知州范仲淹邀请几位幕僚好友与僧人来公署小聚。几杯薄酒下肚,诸位心情畅快,一致邀请范仲淹抚琴助兴。

此次虽被贬睦州,但范仲淹一路行来,心情随着景色不断变化,舟行陆替,行程中留下不少诗作,尤其是睦州清丽的山水,激发了他疲惫已久的心。酒助雅兴,范仲淹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琴桌前,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明月,月儿如勾,月色清幽,时不时有淡淡的片云飘过。范仲淹微熏的脸色泛着红光。仆从在琴旁点了一支细香,轻烟袅袅,范仲淹定神回忆了白天去探访过的严子陵钓台,然后端正身姿,调整心绪与呼吸,对准徽位,弹起他一生中最爱的曲子《履霜操》。

曲音忧伤却坚定。

明道二年(1033),宋仁宗亲政,范仲淹被召回京,担任右司谏。当时仁宗与郭皇后不和,偏听偏信,决定废后。而范仲淹认为“郭后无故不可废”,结果被仁宗皇帝一纸诏书,贬到睦州,这是范仲淹人生中的第二次被贬。

景佑元年(1034)正月,范仲淹带领家眷离开汴京,其间经过颖河、淮河、钱塘江和富春江。那天,他们的船正行淮河上,遭遇狂风大雨,波浪翻滚,差点把船掀翻,坐在船上的妻儿吓得纷纷抱怨行程艰难。面对妻儿的埋怨,范仲淹自信地认为自己对国家一片忠诚,不会像屈大夫那样有葬身汨罗的下场。想到这段惊险的经历,他写下了《赴桐庐郡淮上遇风》三首诗,讲述了他在自然旅途中遇见的风险,其实也是他人生仕途上风波迭起的反映。在各种凶险的波浪和风险面前,范仲淹始终以积极豁达的心态面对,“商人岂有罪,同我在风波”,折射出他关爱别人,拯救他人的品行和风范。

四月中旬的江南,春意正浓,杨柳依依,草木清新,花含笑,水润媚。范仲淹经过三个多月和三千多里水路的长途跋涉,终于疲惫地到达了令他向往已久的严陵之地。

睦州一带,虽然山多地薄,人口稀少,但自然风光似诗如画,孕育了众多的文人雅士,还诞生了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睦州诗派”,仅唐朝就有皇甫湜、方干、徐凝、李频、施肩吾等大诗人。这里的山水和人文,都是他心里仰慕的。

赴任之初,他心中郁积着诸多不解和愁怀,心想自己好心相谏,却被奸臣所阻。然而一路行来,尤其是到了富春江严陵胜境,所有被贬的不快和郁结都被这里的明山秀水一一化解了。于是,到桐庐郡后他便以乐观的心态一气呵成写下了《出守桐庐道中十绝》,这里的江山云水,这里的沧浪溪水,这里的鲈鱼白鸟,都让人素心悠然、怡身养病。这十绝,是他在桐庐郡的大自然中陶冶性情的真实写照,他庆幸自己与这一方水土有缘。因而,到任不久,便给恩师晏殊写了一封信,信中描写了桐庐郡的自然奇胜,以及他在桐庐郡与幕僚章抿、阮逸和僧人、野客等写诗弹琴、乐而忘形的生活状态。书信的字里行间充溢着饱满的情感,逸兴高远,丝毫不在吴均的《与朱元思书》之下。

“忘忧曾扣易,思古即援琴。此意谁相和,寥寥鹤在阴。”(《斋中偶书》)研《易经》,操古琴,是范仲淹的两大终身爱好。无论在桐庐郡还是其他地方,这两大爱好始终跟他不离不弃。今晚,月夜下饮酒弹琴的雅兴,正是《与晏殊书》和《斋中偶书》诗的生动还原。

收回那野马般跑远的思绪,范仲淹将目光聚焦在古琴上,又弹了一遍《履霜操》,轻灵的泛音仿佛严陵溪的潺潺清流和泠泠春水;上行下行,灵活的走手音恰似严子陵的高风。有人评价范仲淹,以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垂千古,又以《履霜操》一曲尽得千年风雅。

在桐庐郡任职期间,范仲淹除了修建严子陵祠堂、做泽惠乡民的好事,在公暇时间赋诗弹琴外,还游览乌龙山,探访方干故里。他以这里的山水为对象,写了气势非凡的《潇洒桐庐郡十绝》。十首诗的每首都以“潇洒桐庐郡”开头,春茶、画楼、隐泉、清潭、莲花……这里的“神仙境”,充分陶冶了范仲淹的性情,桐庐更因范仲淹有了一个响亮的前缀词——“潇洒”。

诗言志,琴言心,潇洒桐庐郡,使范仲淹这位忧国忧民的政治家诗兴大发,也令他琴意更浓。

夜已深,诸人尽兴而归。

清澈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范仲淹的卧室,落在他的枕边。范仲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今晚的琴酒雅兴,让他兴奋得失眠了,想到从汴京来桐庐郡的日日夜夜,尽管时间不长,但这里的山水和人文足以让他频频咀嚼。哼着《履霜操》的旋律,就着清亮的月色,他轻轻打开青壮年时代爱琴、学琴、赏琴的记忆之门。

范仲淹两岁,父亲范墉因病去世。他们孤儿寡母,生活陷入困境。母亲只得带着他再嫁到山东淄州长山县令朱文翰家,取名朱说,直到他入仕那年,才奉母命还范姓,改回姓名。

二十岁那年,范仲淹曾远游陕西,结识了鄂县(今河南睢县西北)名士王镐。

“王镐善琴,其清而贤,隐而未出。平日里袭白衣、跨白驴,枕琴籍书,纵饮浩歌,优游云泉,有嵇阮之风。”他欣赏、羡慕王镐袭白衣、跨白驴的魏晋风度,并因王镐结识了河南汝南精于篆刻的道士周德宝、浙江临海精于易学的道士屈元应。他们四人各有所长,但都爱好和精于古琴。那段时间,他们朝暮相处,弹琴弦歌,生活虽苦,但因为有琴,精神却无比自由快慰。他一生爱琴,自称“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得益于跟他们的交往。

二十一岁时的范仲淹,在长山附近的醴泉寺读书。他认为一个人非刻苦不能有成,每天只煮一盘粥,凝结后分成四块,早晚拿两块粥冻,夹着几根切碎的咸菜吃,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了将近三年。他的《荠赋》诗流露了独特的志趣:“陶家翁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入口中,嚼生宫商角徴。”对范仲淹来说,无论走到哪里,茶饭可以不思,但琴剑必须随身。他在《和杨畋孤琴咏》里表达了对琴的喜爱:“爱此千里器,如见古人面。欲弹换朱丝,明月当秋汉,我愿宫商弦,相应声无间。自然召南风,莫起孤琴叹”。或许,琴是他与天地沟通的最好方式。

两年后,他到应天府书院(今河南商丘)读书。应天府书院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校舍宏伟,藏书数千卷。这里的学习环境令范仲淹如鱼得水,不思昼夜。五年的刻苦攻读,终于列榜。其间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有诗书琴画相伴,却乐在其中:

“白云无赖帝乡遥,汉苑谁人奏洞箫?多难未应歌风鸟,薄才犹可赋鹪鹩。瓢思颜子心还乐,琴遇钟期恨即销。但使斯文天未丧,涧松何必怨山苗。”

这是他丁母忧期间,应恩师晏殊之请,执掌应天书院时写给晏殊的诗。诗句连用颜回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伯牙巧遇知音钟子期、左思赋诗山苗荫涧松等典故,来表达他贫贱益奋不移安邦之愿、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胸怀,他以颜回那种直面人生、笑对苦难的精神鼓励自己。

天圣六年(1028),范仲淹四十岁时,在晏殊的推荐下,荣升为秘阁校理,负责宫廷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实际上是皇帝的文学侍从。期间,他有机会与馆阁文臣、当朝琴艺第一的宫廷乐师崔遵度结识,并师从崔遵度学琴。

学琴期间,他曾向崔遵度请教,如何弹出感人至深的曲子。崔遵度说:“清厉而静,和润而远”。崔遵度的这一回答,成为日后决定中国琴风的千古名言,清雅和润、静远淡逸,定下了中国古琴的基本风格。至明末清初,江苏常熟有虞山派出,抉汉唐以来中华琴学之精微,倡导“轻微淡远”之旨,崇雅黜俗,凡琴上取躁急之声、有重浊之情者,不合淡远之旨、无有轻微之意,便不合雅正之道,非古琴之“正音”。就此而言,筝笛琵琶之高亢、嘹亮、急促和华丽,与清虚旷远、淡中有味的古琴音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经过思索,范仲淹终于理解了“清厉而弗静,其失也躁。和润而弗远,其失也佞。弗躁弗佞,然后君子,其中和之道欤”。这也正是他的琴道观。

北宋琴家朱长文的父亲朱公绰是范仲淹的高足。任过太学博士、枢密院编修的朱长文,对范仲淹特别敬慕,他说:“君子之于琴也,发于中以形于声,听其声以复其性,如斯可矣。非必如工人务多趣巧,以悦他人也。故文正公所弹虽少,而得其趣盖深矣。”君子抚琴,在于中正平和,而非取悦他人,范仲淹虽然技艺一流,但弹奏的琴曲并不多,他对琴理的领悟非常深刻。

范仲淹一生只弹《履霜操》一曲,此曲足以抚慰他屡屡受伤而不屈的心灵。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呢?蔡邕《琴操》记载:“《履霜操》者,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伯奇母死,吉甫更娶后妻,生子曰伯邦,乃谮伯奇。伯奇被逐出家,清晨履霜,自伤无罪,乃援琴而鼓之曰:‘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孤恩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故事中的伯邦实可恶,伯奇令人同情。伯奇用琴声表达自己的心声。

魏晋大琴家嵇康在《养生论》中云:“抚琴若心自适,无弦亦可。”相传陶渊明不会弹琴,却要长年在家中放一把无弦琴,每逢酒酣意适,轻轻抚摸,无声胜有声,不失为灵魂的寄托。我以为,范仲淹弹《履霜操》也同此境,白日辛苦,人事复杂,静夜抚琴,热一炉檀香,于袅袅青烟中体味清虚旷远之境,身体得以暂歇,心灵得以超越。

严陵滩边月色皎,范公府内花含娇。因操缦《履霜操》曲而失眠的范仲淹,枕着月光,将青少年时代的成长道路及自己对琴的痴迷情怀梳理了一遍,逝去的一幕幕跟琴曲一样,沉静旷远,总是适时地荡漾在他内心深处。如今已是中年的范仲淹,有缘潇洒在桐庐郡的钓台、千峰、白云、清溪和沧浪里,对生命、国事和琴道又有了更深的感悟。

夜寂静,天光微明,范仲淹仍无睡意,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遭贬的经历。那是他在任睦州知州前几年的天圣七年(1029),由于上书刘太后还政于仁宗,结果被贬到陈州(今河南淮阳)做通判,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政治波折。

忆起在陈州任地方官时,他曾在一个仲秋之夜听当地一位高僧真上人弹琴,并作诗《听真上人琴歌》。诗中,他以一个知音者和艺术家的手笔,声情并茂地描绘了真上人丰富多彩、优美传情的琴声:“陇头瑟瑟咽流泉,洞庭萧萧落寒木。此声感物何太灵,十二衔珠下仙鹄。”琴声在他内心掀起强烈的共鸣,不禁泪如雨下,“伏羲归天忽千古,我闻遗音泪如雨”。诗中,他还从一个被贬之臣的博大胸怀和政治家的视角发出了响亮的呼喊:“乃知圣人情虑深,将治四海先治琴。兴亡哀乐不我遁,坐中可见天下心”,富于哲理的感慨和呼喊折射他心忧天下、爱民万物的政治家形象和海纳百川的胸怀,这无疑是他作为一位政治家在音乐思想领域的独见,难怪后人赞他不愧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伟人。

有人读了《听真上人琴歌》,如此高度评价:“前有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后有范仲淹‘我闻遗音泪如雨’。”

回忆自己赏琴、爱琴、弹琴的一幕幕,范仲淹觉得自己更喜欢在琴曲中思古。他在《鸣琴》诗中写道:“思古理鸣琴,声声动金玉。何以报昔人,传此尧舜曲。”尧舜二帝是远古时期的圣人,他们的德行受世人尊敬。《吕氏春秋·察贤》:“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后人用“鸣琴”称颂地方官简政清刑,无为而治。《鸣琴》诗恰恰反映了范仲淹崇古且追求中和之道的价值取向,事实上这正是他多年为政之道的心声。

宦海人生,风云多变,他将自己的政治思想融于琴学理论,将音乐同治世之道、人生志趣联系在一起。他在《与唐处士书》中提出了“琴不以艺观”的思想。文中说:“盖闻圣人之作琴也,鼓天地之和而和天下,琴之道大乎哉!秦作以后,礼乐失驭,于嗟乎,琴散久矣!后之传者,妙指美声,巧以相尚,丧其大,矜其细,人以艺观焉。”可见,他所推崇的是上古的、也是理想中的圣人之琴、中和之琴,他反对后世传者的“妙指美声,巧以相尚”,反对把古琴当作“艺”来对待。他认为崔遵度琴艺最值得称道的是“清静平和,性与琴会”,只有琴与人合,人与音合,音与弦合,才能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

范仲淹所反对的这种琴艺,正是艺人琴,尤其是唐代以来的艺人琴。他的这个观念,影响极为深远,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人在复述这个命题,坚持古琴不是乐器、琴乐也不是音乐的观点。

其实,范仲淹的琴乐理论与他的政治观点是同频共振的。他主张“儒者报国,以言为先”,他认为“治乐同治世,治乐尤治心”。他作诗“奏以尧舜音,此音天与稀。明月或可闻,顾我亦依依。月有万古光,人有万古心。此心良可歌,凭月为知音”。其心灼灼。因而在他的为政生涯中,他总是不断上书朝廷,希望校正时弊,但是屡言屡贬。然而,无论仕途如何坎坷,他总能胸怀坦荡,自适自安,因为他知道曲高则和寡,他相信自己“此心良可歌”,希望与先辈,唐朝宰相范履冰那样,跟天地自然、古琴、以及象尧舜一样的有德之人引为知己。

不出其然,他在睦州待了不到半年,便改任苏州知州。第二年,因在苏州修建水利有功,被召回朝廷任尚书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升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可是后来因《百官图》一事得罪了丞相,出为饶州(今江西鄱阳),那是他第三次遭贬。

生命就是一首悲欢交响曲。

这夜,失眠的范仲淹庆幸自己虽沉浮于宦海,但生命中总有一些知音伴随,共同的志趣让他们彼此相知相契,这足以填补生命中的缺憾和失意。他向来把与名士交游、与知己论道、与隐士唱和看做人生的乐事。他曾说过:“诗书对周孔,琴瑟亲羲黄。君子不独乐,我朋来远方。”

躺在床上,他在心里默数着生命里的一个个琴中知音,除青少年时期交游的王镐、周德宝、屈元应这几位研道的琴友和恩师崔遵度及高僧真上人外,还有处士唐异和隐士林逋等人。

范仲淹曾问崔遵度,当朝还有谁与崔公志同道合,谁的琴艺可与他比拟。崔说非唐异处士莫属。范仲淹敬佩唐异的琴艺,更崇仰他“厌入市朝如海燕,可堪云水属江鸥”的高洁。

枕着如水的月光,范仲淹继续回忆与唐异的交往。他曾写信给唐处士,期望得到唐异的传授。在《与唐处士书》中,范仲淹除了阐述理想中的圣人之琴、中和之琴等琴理外,还慨叹秦以后琴道散失,而他所在的大宋,“皇宋文明之运,宜建大雅东宫故谕德”,他为自己寻到能学琴与琴道的老师,快乐如孺子。而唐异也敬重范仲淹,请他为自己的诗集作序。两人以文相通,以琴相友,最终结成了知交。

范仲淹交友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惟德是依,因心而友”。一个个人物从他眼前晃过,唐异是崔遵度推荐给他的知交,他还十分钦慕当朝隐士林逋。

林逋比范仲淹大二十一岁,后人称他和靖先生。林和靖幼时刻苦好学,通晓经史百家。长大后,曾漫游江淮间,后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

天圣三年(1025)前后,范仲淹曾怀着仰慕的心情给林逋寄赠过诗作。林逋回赠《送范寺丞》,诗中,林逋把范仲淹比喻为汉代的司马相如和位卑敢于进谏的“仙尉”梅福,流露出钦佩和期许。有了诗作往来后,在兴化任职的范仲淹便几次去杭州孤山,即便《与人约访林处士阻雨因寄》,还要再去,当他再访林逋时,正值孤山天气放晴,草木葱笼,上岸后即见到“碧嶂浅深骄晚翠,白云舒卷看春晴”。从冗杂的宦海来到明净的孤山,范仲淹感到内心澄澈敞亮,仿佛“寻仙入翠屏”。那天,他们一起抚琴饮酒论诗赏鹤,纵谈古今,忘了身在何处。

其实,范仲淹的知交琴友中,还有后来的僧人音乐家日光大师。仁宗皇祐元年(1049)正月,范仲淹由邓州(今河南邓州市)移知杭州,这是范仲淹经历了抗敌西夏的胜利,又经历了“庆历新政”的失败,罢去参知政事之职,知邓州三年后。这时,离他在邓州作《岳阳楼记》已两年多时间。

范仲淹到杭州后,去天竺山寻访了一位已经十多年不下山的故交、僧人音乐家日光大师,还听了他的演奏。日光圆寂后,范仲淹践约为这位和尚作了一篇《天竺山日观大师塔记》。在“塔记”中,范仲淹称赞日光大师沉稳自如的音乐演奏:“神端气平,安坐如石,指不纎失,徽不少差,迟速重轻,一一而当”,这是一流演奏家所特有的风度。范仲淹的这篇“塔记”,实为借日光大师“清而弗哀,和而弗淫”的音乐进一步阐明自己“琴不以艺观”的音乐理论。

由此,想到我平时练琴,徽位总是拿捏不到位,尤其是十八、七九、七六、六二、五六等弦位,常有偏差,自然很难奏出山泉泠泠般的琴音,为此老师曾教我用西画的平面透视法来准确定位。可以想象,范仲淹平日操琴,肯定受过日光大师的影响,他弹《履霜操》曲,厚重而不粗糙,轻灵而不虚飘,快速而不急促,迟缓而不松弛。同时,范仲淹这篇塔记本身,也是一首旋律优美、韵味醇厚的“天竺琴歌”。

对范仲淹来说,没有琴,人生与生活都是不完整的。富春山白云悠悠,富春江碧水长东,范文正公琴心可鉴,范履霜,琴心中饱含着的忧乐正时时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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