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婕主任从脾胃论治口腔溃疡经验
2023-08-19龙佳淼李凌一崔树磊
龙佳淼 陈 婕 李凌一 崔树磊
(1.天津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天津 301617;2.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消化科,天津 300150)
陈婕主任医师是研究生导师,从事脾胃病研究多年,临床经验丰富,擅于从脾胃论治口腔溃疡。陈婕主任认为,口腔溃疡的致病因素多为火热之邪,辨证论治时当注意辨别虚实;口腔与脾胃关系密切,治疗时注重调畅气机、避免脾胃损伤,临床诊疗收效明显、不易复发。作者通过归纳总结口腔溃疡火热致病的历史沿革、脾胃与口腔溃疡的关系、验案分析与治疗经验,以开拓口腔溃疡的诊疗思路,提高临床疗效。
口腔溃疡,是指发生于口腔内的唇、舌、颊及上腭等黏膜的溃疡,可呈淡黄色或灰白色,同时伴有灼热、疼痛,多呈周期性、反复性发作[1]。西医全称为复发性口腔溃疡,该病诱因较多,但发病机制暂不明确,目前并无针对口腔溃疡的特效治疗药物,只能针对其可能的病因,以减轻疼痛、促进溃疡创面愈合等对症治疗为主,但治疗后易复发。中医学对口腔溃疡认识较早,对于本病发病的病因和病机、辨证论治等有着系统的认识,讲究治病求本,有着预后好、不易复发的优势,目前已得到广泛认可。在中医学中,口腔溃疡属于“口疮”“口糜”等范畴。中医学认为火热邪气可壅遏经络,发为疮疡,故口疮与火热之邪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口疮病位在口腔,多发于口舌,脾开窍于口,舌为心之苗,故与心、脾密切相关[2]。脾胃为后天之本,是人体气机升降之枢纽,脾胃受损是疾病发生发展的病理基础,同时不利于疾病恢复。
1 口腔溃疡火热致病的历史沿革
“口疮”一词最早见于《素问·气交变大论》,其曰:“岁金不及,炎火乃行……民病口疮,甚则心痛”。这里最早论述了口疮发病的原因为火热之邪,认为多为火热上熏引发口疮。关于“口糜”的记述见于《素问·气厥论》,曰:“膀胱移热于小肠……上为口糜”,病机同上。
隋代《诸病源候论》根据口疮的病因病机进行分类,做了进一步的论述,其中“唇口病诸候”中有云:“腑脏热盛,热乘心脾,气冲于口与舌,故令口舌生疮也。诊其脉,浮则为阳,阳数者,口生疮”。心经系舌本,脾经连舌本,故心脾与口舌关系密切。人体脏腑的火热毒邪可通过心脾,沿脏腑经络循经上传,上攻于口舌而发为口疮,根据其脉象也可辨证为火热阳证。
宋代《圣济总录》曰:“口疮者,由心脾有热……又有胃气弱,谷气少,虚阳上发而为口疮者……当求所受之本也”,论述口疮之病因有虚有实,不能一概而论。除心脾实热可发为口疮,也可由于脾胃功能损伤,饮食减少,导致脾胃虚弱,内生虚火,上攻于口而发为本病。
明代《古今医统大全》言:“实热口疮新发者,用凉隔散、甘桔汤之类皆可愈……酒色过度之人服凉药久而不愈者,乃中气不足。虚火泛上无制,用理中汤反治之而愈甚者”,阐明口舌生疮虽与火热之邪关系密切,但临床辨证中应注意辨别寒热虚实后施治,中焦脾胃之气不足的虚火证避免选用寒凉方药,以免损伤脾胃。
清代《医宗金鉴》云:“湿与热瘀熏胃口,满口糜烂色红疼”,强调湿邪碍脾,与热邪互结为湿热,湿热之邪熏蒸于口,可形成口糜;又称口疮为口破,云:“口破……有虚火实火之分”,也说明了口疮诱因之火热之邪或为实火,或为虚火,不能一概而言。
综上所述,口疮发病为火热之邪所致已毋庸置疑。口疮发病亦与心脾密切相关。口属脾,舌属心,五行中心为火,脾为土,心火之热传于脾土,或脾胃虚弱,虚火内生,攻冲上焦,故令口舌生疮。导致口疮的火热之邪可为实火,亦可为虚火,辨证时当注意区分。从脾胃论治口疮,当结合患者症状辨证论治,不能概以寒凉主之,以免损伤脾胃,影响恢复[3]。
2 脾胃与口腔溃疡的关系
胃主受纳,腐熟五谷,脾主运化,将水谷精微输布至周身各处,《素问·经脉别论》提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说明脾胃在水谷精微代谢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脾胃互为表里,为气血生化之源,饮食进入口腔后,经牙齿咀嚼及舌搅拌,下入胃中,脾胃将其受纳腐熟,将水谷精微输布于全身,同时口腔也得以濡养。《灵枢·脉度》云:“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推而言之,口为脾之外窍,脾开窍于口,若脾气受损,运化失司,则口味及食欲等皆受影响。
《脾胃论》曰:“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若脾胃功能正常,则精气旺盛,气血充足,不易患病;反之,任何因素导致的脾胃受损,都会出现精气衰弱,气血不足,则病由此生,此为疾病发生的基础。《灵枢·经脉》中提到:“足太阴气绝者,则脉不荣肌肉,唇舌者肌肉之本也”。临床上可通过观察唇舌变化诊断脾胃疾病,反之,脾胃受损亦可导致口腔疾患。
中医学中,将口疮病因分为内因和外因,外因在于外感热邪、外感火毒、外感湿浊,内因在于饮食失宜、劳逸失常、情志失调等[1]。其中饮食失宜为因饮食不当影响中焦脾胃,脏腑功能受损,继而引发口腔疾患。《奇效良方·口舌门》云:“夫口者,足太阴之经,脾之所主,五味之所入也……口疮者,脾气凝滞,风热加之而然”,指出脾胃功能受损,中焦气机不畅,脾气凝滞,为口疮发病的病因之一。
脾胃是人体气机升降之枢纽,可带动并影响整个人体的气机升降运行[4]。“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脾胃本身亦有升降。脾主升清,能将水谷精微吸收,进而传输至周身各处,脾气健运,则正气充足,不易受邪气侵害;胃主降浊,可调畅肠腑气机,下行糟粕,共同维持气机升降出入的动态平衡。若脾胃受损,气机逆乱,治疗时应注意勿伤脾胃,注重调畅气机,恢复脾升胃降的气机平衡。
3 验案举隅
作者有幸侍诊,现附实火、虚火口疮验案2则如下。
案1 姜某,男,70 岁。2020 年12 月6 日首诊:主诉:口腔溃疡伴疼痛10 d。口腔溃疡病史多年,未系统治疗。平素喜食肥甘厚味、油炸动火之品。现患者左侧舌边有黏膜隆起,形成大小约0.8 cm×0.5 cm 的椭圆形溃疡创面,周围充血发红,中央凹陷,自觉灼热、疼痛,影响进食。脘腹胀满,大便不畅,质黏,3 d 行1 次,小便色黄。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滑。处方:苦杏仁10 g,炒薏苡仁15 g,淡竹叶10 g,豆蔻10 g,滑石粉10 g,北柴胡10 g,炒白芍15 g,清半夏9 g,瓜蒌皮10 g,瓜蒌子10 g,通草3 g,黄连6 g,大黄10 g,黄芩10 g,牡丹皮10 g,升麻6 g,生石膏15 g,金银花10 g,栀子10 g,茵陈10 g,麸炒枳壳20 g,姜厚朴15 g,焦槟榔20 g。7剂,日1剂,水煎400 mL,每日2次,每次200 mL。
12月13日二诊:口腔溃疡较前好转,溃疡隆起较前变平,创面变小,约0.5 cm×0.4 cm,疼痛减轻,进食影响小。脘腹胀满减轻,大便不畅,质黏,2~3 d 行1 次,小便色黄。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滑。治疗:上方加连翘10 g。水煎服,共7剂。
12月20日三诊:溃疡面隆起处较前明显变浅,溃疡创面约0.3 cm×0.2 cm,疼痛缓解,进食可。大便质软成形,2 d 行1 次,小便黄。舌质红,苔薄白,脉弦滑。治疗:上方去连翘,改大黄为6 g,加桑白皮20 g。水煎服,共7剂。
12月27日四诊:溃疡面轻微隆起,充血消失,创面约0.1 cm×0.2 cm,疼痛明显缓解,进食可。大便质软,2 d 行1 次,小便正常。舌质淡红,苔白,脉弦滑。治疗:上方去茵陈,加白术30 g。水煎服,共7剂。
后随诊:口腔溃疡消失。
按语:本例患者诊断为口疮,辨证湿热蕴结证。《圣济总录》言:“口疮者,由心脾有热,气冲上焦,熏发口舌,故作疮也”。患者喜食肥甘厚味、油炸动火之品,影响脾胃运化功能。气机郁滞,津液输布失调,导致郁而化火,湿浊内生,湿热上蒸,潴留口腔。牙齿摩擦舌边致黏膜受损,邪毒入侵形成口疮。溃疡创面中央凹陷、外周黏膜充血水肿、灼热疼痛,患者饮食嗜好加重创面黏膜水肿,使其长期不愈或反复发作。中焦气机不通,则脘腹胀满;下焦湿热,致大便质黏不畅,小便色黄。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滑亦是湿热蕴结的表现。治疗上以清利湿热、调畅气机为法,予三仁汤加味,方药分析:苦杏仁味苦,宣通上焦之肺气;豆蔻味辛,气味芳香,可调畅中焦之气机;炒薏苡仁味甘淡,渗湿健脾,使湿热从下焦而去;滑石粉、通草、淡竹叶清热利湿;清半夏、厚朴除湿消痞;黄连、黄芩、栀子清心肝之热;茵陈除肝胆湿热;生石膏、升麻入阳明经清胃火解毒;金银花、牡丹皮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柴胡、枳壳、白芍疏肝理脾、调畅气机;瓜蒌皮、焦槟榔行气除中焦胀满;瓜蒌子、大黄以助通便。二诊加连翘以增强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之功。三诊口腔溃疡明显好转,大便频次、形状均有明显改变,去连翘、减大黄剂量,加桑白皮以泻肺火、利水通气。四诊时,患者湿热症状明显缓解,去茵陈,加白术以燥湿健脾。服药28剂,湿热之邪渐除,气机得以恢复宣畅,溃疡消失。
案2 田某,男,78 岁。2021 年2 月7 日首诊:主诉:反复口腔溃疡3 个月,加重4 d。既往口腔溃疡病史多年,曾多次服用寒凉药物治疗,症状好转但病情易反复。现舌体前端有一约0.4 cm×0.2 cm 的溃疡,色淡红,舌体疼痛明显,伴口干,胃脘堵闷,纳一般,畏寒,脚怕冷。大便干燥,3~4 d 行1 次,小便可。舌质红,苔白,脉滑。处方:黄连6 g,黄芩10 g,附片10 g,麦冬10 g,石膏10 g,太子参20 g,升麻6 g,炒白芍15 g,麸炒枳壳20 g,姜厚朴15 g,醋五味子10 g,柴胡10 g,白术30 g,金银花10 g,牡丹皮10 g,熟大黄20 g,莲子心6 g,细辛3 g。4 剂,日1 剂,水煎400 mL,分2 次服,每次200 mL。
2月11日二诊:主诉:溃疡创面明显减小,色淡红,舌前端疼痛,口干。大便软,质成形,日行2~3次,小便可。舌质淡红,舌尖红,苔白,脉滑。治疗:去熟大黄,加大黄6 g,连翘10 g,水煎服,共7剂。
2 月21 日三诊:主诉:溃疡创面未见,原溃疡处色红变浅。舌尖轻微疼痛。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弦细。治疗:上方加生地黄10 g。水煎服,共7剂。
后随诊:口腔溃疡消失。
按语:本例患者诊断为口疮,辨证寒热错杂证。《丹溪心法·口齿》云:“口疮,服凉药不愈者,因中焦土虚……相火冲上无制”。患者老年男性,患病病程长,久病多虚,脾胃中气虚弱,脏腑气机升降失调,气机郁而化火,多次服用凉药致脾阳受损,而呈一派寒热错杂、本虚标实之象[5]。火热之邪攻于上焦,则出现口干;中焦气机不畅,则胃脘堵闷,纳一般;脾阳受损,失于温煦,故出现畏寒肢冷;患者年老,胃肠功能差,故出现大便不畅、干燥。舌质红、苔白、脉滑亦是寒热错杂的表现。中医诊治以清热消痞、平调寒热为法,方选附子泻心汤加减,方药分析:黄连泻心胃之火,黄芩泻中焦之火,熟大黄泻热和胃,三黄并用,除上部郁热、痞满之症;附片、细辛通阳固表、温经散寒;生石膏、升麻入阳明经清胃解毒;金银花、牡丹皮、莲子心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太子参益气固表;醋五味子、麦冬益气生津、消除口干症状;白术燥湿健脾;柴胡、枳壳、厚朴、白芍疏肝理气、调畅气机。诸药相合,脾胃功能恢复,中焦气机宣畅,使人体气机升降有序,口疮得愈。
4 结语
口疮的病因病机分虚实,其关键是火热之邪,分为实火与虚火。《口疮中医临床实践指南(2018)》[1](以下简称《指南》)根据口疮症状及临床治疗经验,并参照相关的文献研究和专业指南将口疮分为5个常见证型,其内治法内容具体如下:(1)心脾积热证,以清心泻脾为治法,《指南》推荐方药为导赤散合泻黄散。(2)胃火炽盛证,以清胃降火为治法,《指南》推荐清胃散或玉女煎。(3)阴虚火旺证,以滋阴降火为治法,《指南》建议选用的方药为六味地黄汤或知柏地黄汤。(4)脾虚阴火证,治以升阳泻火、补益脾胃,《指南》建议选用补中益气汤,或选用补脾胃、泻阴火的升阳汤。(5)寒热错杂证,治以清热化湿,平调寒热,《指南》推荐甘草泻心汤治疗。根据辨证,可知前2 个为实火,其余为虚火。临床治疗时,实证当以清热泻火为原则,虚证当以升阳泻火治疗[6]。
作者所记2例患者辨病为口疮,均有脾胃功能受损,气机逆乱,表现为脘腹部胀满不适等。案1 患者因饮食不节伤及脾胃,案2 患者曾多次服用寒凉药物,使中焦亏损。病机为发病核心,治疗时应仔细辨证,灵活用方。案1患者气机郁滞,津液输布失调,导致郁而化火,湿浊内生,湿热上蒸,潴留口腔,辨为湿热蕴结证,当以调畅气机、清利湿热为治则,方用三仁汤味。案2 患者脾胃气机升降失调,气郁化火,上攻于口形成口疮,加之下焦虚寒辨为寒热错杂证,治疗当以清热消痞、平调寒热为法,选用附子泻心汤加减。江杨清教授治疗湿热口疮常用泻黄散合清胃散化裁,以清泻脾之湿热、胃之实火。对上热下寒之口疮,治疗上注重寒热相济,选用交泰丸,或加附片、干姜,以泻南补北、引火归原[7]。
《脾胃论》提到:“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陈婕主任十分重视后天脾胃,认为脾胃伤则百病生。因此临床治疗时不仅要治“火”,也要注意勿伤脾胃。案1中应用较多凉药,随症状缓解减轻药量,增加健脾之药;案2 中清热药与补虚药同用,恢复中焦气机,祛邪兼扶正,共助口疮愈合。正如《口齿类要》中言:“口疮上焦实热,中焦虚寒,下焦阴火,各经传变所致,当分别而治之……若概用寒凉,损伤生气,为害匪轻”,阐明口舌生疮虽与火热之邪关系密切,但临床辨证中应注意结合其他症状,辨别其寒热虚实后辨证施治,或补中益气,或温中散寒,而不能一律选用寒凉之药,损伤脾胃,则疾病难愈。
此外,在陈婕主任看来,口疮是气机郁滞的病理结果。有学者[8]从脾胃升降理论的角度对口疮病机进行探讨,认为脾胃气机升降失调,气机郁滞则内生郁火而致病。因此临床治疗时十分注重调畅气机,使脾胃升降有序,中焦气机宣畅,则人体气机升降恢复正常。方用疏肝理气之药,以疏肝理脾、调畅中焦气机。两方中均使用柴胡、升麻,可升提脾阳,脾胃功能恢复,则水谷精微运化正常,口唇得之濡润而痊愈。田旭东辨治口疮也注重调畅气机,使用经验药对,以升麻升提脾之清阳,怀牛膝引火下行,皂角刺祛邪外出,使脾胃气机条达,寒热调和[9],亦可借鉴。
口腔溃疡虽为口腔疾患,但其病因和病机、辨证及治疗都与脾胃密切相关,陈婕主任认为从脾胃论治口腔溃疡,其致病因素虽多为火热之邪,但治疗时不能只注重祛火,在清热的同时要注重固护后天之本,保证脾胃脏腑功能正常,人体气机升降平衡。治病求本,祛邪而不伤正,预后良好,不易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