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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安全倡议视域下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必要性与路径思考

2023-08-18马小东

印度洋经济体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红海国家

马小东

【内容提要】红海地区作为一个完整独立的次区域概念正在学术界和国际政治实践中被构建起来。当前红海地区安全形势复杂,地区安全治理面临治理客体多元复杂,治理目标不统一,治理机制不成熟及地区国家治理能力不足等问题。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必要性在于能够更好地保障中国在该地区的国家利益,展现中国负责任世界大国形象,能够成为实践全球安全倡议的有效途径,也可以对接地区国家的安全战略需求。中国可以通过倡导“共同安全”的安全理念为红海地区国家提供更多公共产品,协助地区国家建立开放包容的地区安全治理机制等途径深入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推动地区最终实现共同安全和普遍安全。

红海地区作为一个独立的次区域概念正在学术界和国际政治实践中被构建起来。地理意义上的红海指苏伊士运河东南端至曼德海峡之间,位于阿拉伯半岛和非洲东北部之间的水域,(1)Britannica,“Red Sea”,https://www.britannica.com/place/Red-Sea,访问时间:2022年4月10日。沿岸有也门、约旦、沙特、以色列、埃及、苏丹、吉布提、厄立特里亚8个国家。地缘政治概念上的红海地区往往超越狭隘地理意义上的沿岸国家,还包括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与之紧密相连的非洲之角(2)狭义的非洲之角指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吉布提和厄立特里亚四国,广义的非洲之角除上述四国外还包括苏丹、南苏丹、肯尼亚和乌干达等国。和亚丁湾地区。红海扼守亚非欧航道要冲,既是世界互联互通的关键枢纽、全球国际贸易的重要通道,又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走廊,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在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等诸多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长期以来,红海地区却一直是全球安全治理洼地,该地区的安全挑战可能涵盖了世界上几乎所有能想象到的类型,从国家间冲突、内战、海盗、恐怖主义到边境安全、粮食安全、贫困、难民、选举暴力等,不一而足。(3)张春:《伊加特与非洲之角的安全治理》,《西亚非洲》2016年第4期,第77页。2022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红海地区安全治理被正式提上全球安全治理议程。(4)“Turning the Tide Unlearning Helplessness,” Munich Security Report 2022,February 2022,p.83.

红海作为“全球公域”,其国际性决定了它的治理肯定是内外共治,必然会涉及域外国家参与,中国作为重要的外部治理者不能缺席。安全治理具有供给侧与需求侧“两张面孔”。一方面,红海地区安全治理赤字严重,亟需新的治理理念、治理原则、治理方式和治理路径来推动地区安全治理。另一方面,中国近年来不断展现出积极参与全球治理和区域治理的愿望和能力,从新安全观,到亚洲安全观、总体国家安全观,再到全球安全倡议,中国不断创新安全治理理念,探索安全治理新模式。2022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博鳌亚洲论坛上提出全球安全倡议,倡导要重视各国合理安全关切,秉持安全不可分割原则。(5)《携手迎接挑战,合作开创未来——在博鳌亚洲论坛2022年年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人民日报》,2022年4月22日,第2版。2023年2月,中国政府发布《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对如何实践全球安全倡议提出了更加明确的指南。全球安全倡议为中国参与全球安全治理提供了重要指导,其深厚的理论内涵和丰富的实践途径将为红海安全治理提供重要的目标指引和指导价值,有利于在红海地区形成共同安全的安全治理目标,形成具有包容性、动员性、规范性的合作共赢的新治理机制。相应地,参与红海地区等全球重要区域安全治理也是落实全球安全倡议的重要路径。

已有文献大多关注红海地区安全新形势和新特点,如世界大国和中东国家在区域内的地缘政治竞合及其影响,(6)参见张梦颖、李新烽:《中东国家对非洲之角的介入与影响》,《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4期;沈诗伟:《俄罗斯重返红海的背后》,《世界知识》2021年第4期。Roberto Aliboni,The Red Sea Region:Local Actors and the Superpowers,New York:Routledge,2015.Alex de Waal and Rachel Ibreck,“A human Security Strategy for the European Union in the Horn of Africa and Red Sea”,in Mary Kaldor eds.,EU Global Strategy and Human Security,New York:Routledge,2018.以及红海局部地区如非洲之角的安全新态势等。(7)参见张春:《伊加特与非洲之角的安全治理》,《西亚非洲》2016年第4期;张春:《非洲之角政治转型及中国的政策选择》,《现代国际关系》2020年第3期;张永蓬:《非洲之角的国际关系及安全合作新态势》,《人民论坛》2019年第3期。Alexander Rondos,“The Horn of Africa,Its Strategic Importance for Europe,the Gulf States and Beyond”,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No.6,Global South Rising:Hope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2016,pp.150-161.较少有文献从区域安全治理的角度分析红海地区的安全治理状况。全球问题区域化是近年来全球治理的重要特征,(8)姚全、郑先武:《区域治理与全球治理互动中的大国角色》,《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11期,第58页。同样,全球安全治理也在发生“区域转向”。区域安全治理介于全球安全治理与国家安全治理之间,是地区公共与私人部门以正式或非正式的机制来管理地区安全问题的过程。(9)陈翔:《新时代中国参与区域安全治理的模式探析》,《国际观察》2022年第4期,第114页。巴里·布赞(Barry Buzan)与奥利·维夫(Ole Waever)提出的“地区安全复合体理论”认为对安全问题的分析应该摆脱对“国家安全”和“全球安全”两个极端的关注,更多重视区域/次区域安全,地区层次是国家安全和全球安全两个极端之间彼此交汇的地方,也是大多数行动发生的地方。(10)[英]巴里·布赞、[丹麦]奥利·维夫著:《地区安全复合体与国际安全结构》,潘忠岐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2页。所以本文在分析红海地区安全治理面临的主要问题基础上,从全球安全倡议视角出发阐释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必要性,思考中国参与路径。

一、红海地区安全治理面临的主要问题

冷战时期,作为重要国际航道的红海地区是美苏争霸的重点区域之一,红海两岸安全形势紧张。冷战结束后,红海地区局势一度相对缓和,但域外国家在2010年前后以打击索马里海盗之名进入红海地区,中东国家在红海西岸的行动也日趋活跃,红海地区地缘政治格局被根本性重塑。(11)Alex de Waal,“Beyond the Red Sea:A New Driving Force in the Politics of the Horn,”African Arguments,July 11,2018,www.africanarguments.org/2018/07/11/beyond-red-sea-new-driving-force-politics-horn-africa,访问时间:2022年10月12日。2015年以来,红海两岸国家或出现动荡或进行深刻的社会经济转型,导致红海地区安全问题日益突出,安全治理日益紧迫。面对复杂多变的红海安全治理问题,域内外国家的应激反应多是在区域内打造以自己为中心的小圈子,保护自己和盟友的绝对安全。红海地区安全治理面临治理客体多元复杂,缺乏共同的安全治理目标、治理机制不完善以及地区国家治理能力不足等问题。

(一)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治理客体多元复杂

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对象极为复杂,红海西岸是世界安全形势最复杂的地区之一。该地区长期以来经济发展缓慢,贫困人口多,政治动荡,加之域外国家干涉等因素都不断加剧红海地区脆弱性。“如果就各地区面临安全挑战的复杂性而言,非洲之角或许能排第一。”(12)张春:《伊加特与非洲之角的安全治理》,《西亚非洲》2016年第4期,第76页。红海地区面临着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双重挑战。传统安全方面,地区内存在多国政局动荡、国内冲突持续、国家间冲突加剧和域内外大国地缘政治竞争等威胁。无论是国内冲突还是国家间冲突大部分都具有持久性、复杂性和难以根治性等特点,如达尔富尔问题、索马里内乱,埃塞俄比亚种族冲突等问题存在长达三十年,短期内难以得到有效治理。也门内战、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围绕尼罗河水资源的争端,2023年4月以来苏丹军方内乱等成为近年来威胁红海地区安全的新威胁源。

近年来域内外大国在红海地区的地缘政治竞争,红海东西两岸互动频繁是地区传统安全威胁新的表现形式。土耳其、伊朗、海湾阿拉伯国家等地区国家都将红海东岸甚至整个非洲地区视为经济投资、寻求军事立足点和扩大政治影响力的“后花园”。恶性竞争使地区安全局势更加复杂,如土耳其和阿联酋的竞争在索马里的体现就是土耳其站在索马里中央政府一边,而阿联酋则支持索马里兰地区的分离主义。大国更看重红海地区的战略价值,红海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贸易大动脉之一,每年有近万亿美元的商品经过此地。(13)Alex de Waal,“Africa’s $700 Billion Problem Waiting to Happen”,Foreign Policy,March 17,2016,https://foreignpolicy.com/2016/03/17/africas-700-billion-problem-waiting-to-happen-ethiopia-horn-of-africa/,访问时间:2022年10月28日。美国认为中俄在非洲地区影响力的增长对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构成重大威胁,(14)John R.Bolton,“The Trump Administration’s New Africa Strategy-Remarks by 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 Ambassador John R.Bolton”,U.S.Embassy in Senegal,December 13,2018,https://sn.usembassy.gov/the-trump-administrations-new-africa-strategy-remarks-by-national-security-advisor-ambassador-john-r-bolton/,访问时间:2022年11月2日。其在红海地区乃至整个非洲地区的战略目标之一就是遏制中俄在非洲的战略影响。(15)Ryan Browne,“US Defense Secretary Visits Africa for First Time Seeking to Push Back on Russia and China”,CNN politics,September 30,2020,https://edition.cnn.com/2020/09/30/politics/esper-africa-trip/index.html,访问时间:2022年11月5日。域内外国家在红海地区展开竞争的后果之一是红海地区的军事存在加强,地区军事化加剧,军事基地等军用设施不断增多。红海及周边地区2015年之前主要有7个军事基地,2015年之后超过15个,军事设施大幅增加。(16)详见Neil Melvin,“The Foreign Military Presence in the Horn of Africa Region,” SIPRI Report,April 2019.域内沙特、埃及和以色列等国加大海军预算,增加海军装备,努力增强自己在域内的军事力量和影响力。

红海地区面临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更为复杂,非传统安全与传统安全联动特征明显,难民、非法移民的产生,恐怖主义的蔓延,海盗的残存以及海上犯罪的根本原因在于沿岸国家动荡,中央政府虚弱,经济困顿。(17)李恪坤、楼春豪:《印度洋安全治理:现状、挑战与发展路径》,《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1期,第90页。民众为了谋生或偷渡到他国,成为非法移民,或加入恐怖组织和海盗团体,或从事各类海上犯罪。从2021年到2022年,从非洲之角到阿拉伯半岛的移民流动增加了64%,从26.9万增加到44.1万人。(18)“2022 Migrant Movements Between the Horn of Africa and the Arabian Peninsula,” IOM Report,February 10,2023.https://eastandhornofafrica.iom.int/sites/g/files/tmzbdl701/files/documents/IOM_Migration_Overview_Horn-of-Africa-Arabian-Peninsula_2022.pdf,访问时间:2022年11月5日。索马里海域的海盗威胁虽已减弱,但残存海盗或为非法渔船提供保护,或与其他恐怖组织合作,(19)“Red Sea Security Requires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May 27,2021,https://www.hellenicshippingnews.com/red-sea-security-requires-international-cooperation/,访问时间:2022年11月10日。依然猖獗,过往船只仍会遭到袭击。(20)“Russian Yacht Disappears in Red Sea after Piracy Attack”,April 28,2023,https://safety4sea.com/russian-yacht-disappears-in-red-sea-after-piracy-attack/,访问时间:2022年11月18日。红海地区还面临着严重的粮食危机,据联合国2022年3月评估显示,也门有超过1700万人面临严重的粮食短缺。(21)也门总人口才3000万左右。详见The Arab Weekly,“In Famine-Threatened Yemen,Fears Grow over Impact of Ukraine War,” April 4,2022.https://thearabweekly.com/famine-threatened-yemen-fears-grow-over-impact-ukraine-war,访问时间:2022年11月20日。世界粮食计划署也表示非洲之角日益严重的干旱使多达2000万人处于饥饿的危险之中。(22)UN News,“Worsening Drought in Horn of Africa Puts up to 20 Million at Risk:WFP,” April 19,2022,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4/1116442,访问时间:2022年11月25日。造成普遍饥荒的原因有三个,一是部分国家内部连年动乱,如也门是阿拉伯半岛上气候最适合种植的国家,但因为国家内乱而无法生产足够的粮食;二是气候等原因造成的干旱大幅度降低了粮食产量;三是受乌克兰危机的影响,粮食短缺甚至已经波及埃及这种相对稳定的国家。沿岸国家的动乱也为各种海上犯罪提供了空间,恐怖组织和海盗通过人口贩运、毒品走私、武器贩卖等海上犯罪活动筹措资金。

表1 红海地区面临的主要安全问题

总之,红海地区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相互联动,互为因果,相互转化。传统安全涉及深层次的社会治理层面,治理的成本较高,周期长,治理效果不佳。非传统安全更为复杂,难民、非法移民和海上犯罪等威胁的根源在于沿岸国家的动荡。所以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客体极其复杂,难以治理。因此,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必须得到重视,否则可能会造成更大范围内全球安全治理问题。

(二)缺乏共同的安全治理目标

红海地区安全局势虽日益紧迫,对地区安全治理的需求日益增强,但域内国家难以形成共同的安全治理目标,则严重妨碍有效治理的形成。

安全认知和安全化就是“对人们所珍视的指涉对象建构一种存在性威胁并号召人们采取特殊的应对方式消除威胁。”(23)[丹麦]琳娜·汉森:《非传统安全研究的概念和方法:话语分析的启示 》,《世界经济与政治》2010年第3期,第91页。安全化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对威胁的感知和判断来决定的。安全治理起源于治理主体感知到威胁的存在。一方面,对威胁来源的认知偏差导致治理主体间难以形成共同的安全治理目标。美国从地缘竞争的角度出发,认为中俄在红海地区的“扩张”是威胁其利益的首要因素,因此美国在红海的战略目标是遏制中俄。欧盟更加关注红海地区动乱产生的难民和恐怖主义问题。以色列认为红海地区安全局势日益恶化的根源是伊朗及其代理人胡塞武装。而在埃塞俄比亚、苏丹、南苏丹和索马里等国看来,目前最紧迫的是如何保持国内的政治安全。埃及则更关心苏伊士运河的正常通航,这关系到埃及的通航收入和旅游收入。对威胁来源认知的差异和多元主体间严重冲突的利益诉求意味着在首要治理对象的选择上不同主体无法形成共同认知,难以形成共同的治理意愿和治理合力,影响治理主体的能动性。

另一方面,应对安全威胁思维的碎片化也是妨碍红海地区国家形成统一治理目标的重要因素。红海地区国家间地缘政治关系复杂,历史文化多元,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参差不齐,政府组织模式相异。红海地区作为一个地缘政治意义上的区域概念也是近十年来才被逐渐构建起来,区域一体化程度极低,远未形成所谓的统一的红海地区国家身份,是一个不成熟的区域概念。安全治理中更为突出的是红海局部地区或突发事件,如非洲之角问题,索马里海盗问题和也门战争等,尚未形成在“红海地区”这一区域层面统筹考虑各类安全问题的思路和习惯。

总之,域内外相关国家对安全威胁来源的认知差异和缺乏应对安全威胁的统一思维造成安全治理目标不统一。相关国家和组织只重视应对自认为紧迫的威胁,无法从地区整体视角发现和应对内外国家的“共同威胁”,无法通过各国的合作安全达到共同安全。

(三)治理主体间合作水平低,安全治理机制不成熟

治理机制是区域安全治理中最关键的要素,治理的实现形式和路径主要依赖于治理机制的具体安排。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尚处于起步阶段,治理机制具有数量少、不完善、合作化水平低以及包容性不够等特点。目前提出红海地区治理方案构想或在实践中参与红海治理较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主要有美国、欧盟、非盟、伊加特(IGAD)(24)政府间发展组织(Intergovernmental Authority on Development)共有7个成员国,分别是埃塞俄比亚、吉布提、肯尼亚、苏丹、南苏丹、索马里和乌干达。和沿岸阿拉伯国家。

美国虽尚未提出完整的红海安全治理方案,但仍是影响该地区安全的最大变量。美国的治理思维仍然是霸权治理,即通过武力展示和强化伙伴关系以维持美国在红海地区的利益和影响力。红海地区属于美军第五舰队辖区,美国利用其在中东地区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作为红海地区安全的基本保障。近年来,美国与地区盟友合作,增加在红海地区的各类军演次数,(25)如美国最近一次红海军演在2022年2月,由中央司令部海军牵头,组织了号称是中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多国海军演习。此次演习有6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参与,演习涵盖地区广阔,包括波斯湾、阿拉伯海、阿曼湾、红海和北印度洋等。美军在红海地区的军演层次丰富,规模多元化。并成立了专门的红海特遣部队,以此展现参与红海安全治理的实力和决心。2022年4月,美军第五舰队成立了一个新的国际海军特遣部队(CTF-153),专门用于加强红海地区的海上安全。(26)“America’s Navy:New International Naval Task Force to Enhance Red Sea Security,” April 17,2022.https://www.navy.mil/Press-Office/News-Stories/Article/3001693/new-international-naval-task-force-to-enhance-red-sea-security/,访问时间:2023年1月2日。此外,红海西岸吉布提的莱蒙尼尔营这一美国在非洲最大的军事基地也是其参与红海安全治理的重要军事依靠。不仅如此,美国正在研究租用红海东岸沙特阿拉伯西部延布港和两座空军基地的可能性。(27)《美军拟使用沙特红海沿海港口和两处新基地》,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1-01/28/c_1210998415.htm,访问时间:2023年1月4日。

对于欧盟而言,欧洲海洋安全是欧洲安全在地理空间和功能领域上的重要延伸,是欧洲整体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28)陈菲:《欧盟海洋安全治理论析》,《欧洲研究》2016年第4期,第79页。欧盟对红海地区安全的关切主要集中于三点:保持航道安全,阻截非法移民向欧洲流动和遏制恐怖主义。欧盟的治理更偏向制度治理思维,倡导形成以规则为基础的“有效多边主义”理念,以“创建一个有组织、包容性的红海地区对话与合作论坛”。(29)Fabrizio Tassinari &Mehari Taddele Maru,“Global Rivalry in the Red Sea,” October 5,2021,https://www.diis.dk/en/research/global-rivalry-in-the-red-sea,访问时间:2023年1月5日。但截至目前,欧盟尚未提出一个完整的红海安全治理方案。

非盟则安排专门的调解人牵头商讨组建红海安全合作组织,非洲之角以埃塞俄比亚为主导的次区域组织伊加特本身可以看作是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一部分。为应对红海安全问题,伊加特专门成立了红海工作组——伊加特红海和亚丁湾特别工作组(IGAD Special Task Force on the Red Sea and the Gulf of Aden)来加强对红海地区安全的治理,伊加特等这些原本致力于经济合作与一体化的地区组织,在功能上不断外溢到安全治理领域。

由地区内国家牵头成立的安全合作组织是2020年1月在利雅得成立的红海和亚丁湾沿岸国家理事会(30)红海和亚丁湾沿岸国家理事会(Council of Arab and African Coastal States of the Red Sea and Gulf of Aden),成员包括红海和亚丁湾沿岸的沙特、埃及、苏丹、也门、约旦、厄立特里亚、吉布提和索马里8个阿拉伯和非洲国家。。但该组织具有明显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色彩,将以色列和埃塞俄比亚这两个在红海地区有重要影响力的国家排除在外,而且也没有安排容纳域外国家参与该组织的机制,该组织的包容性有待加强。另外,该组织成立三年以来在红海地区安全治理上乏善可陈也表明该组织安全治理能力的局限性非常明显。(31)Elin Hellquist and Samuel Neuman Bergenwall,“Managing Security in the Red Sea and Gulf of Aden The Red Sea Council and the Prospect of Multilateralism”,FOI Studies in African Security Report,February 2023,p.8.

域内外国家及国际组织虽已在不同层次提出各种红海安全治理的构想和方案,但就制度层面而言,地区安全合作组织仍然呈现出低水平和碎片化的特点。阿拉伯国家的沿岸理事会成立三年以来,一直未形成联合海上警卫力量,安全治理承诺难以落实。域内形成了分别以埃及和沙特为主导、以埃塞俄比亚为主导和以美国为主导的三个相互分裂的治理力量,尚未形成能容纳各利益攸关方的整体红海地区安全治理机构。总之,已有治理措施碎片化严重,治理主体间合作水平低,协调性不足。利益攸关方都想参与治理进程,追求引导甚至主导治理进程,保证自己不被排除在治理进程之外,从而保障自身在红海地区的利益。建立合作机制的过程实质就是将部分国家权利让渡给平台,如果相互之间缺乏政治互信,难言能够建立有效的合作机制。

(四)沿岸国家治理能力不足

在全球治理中,影响最终治理效果的重要因素是治理主体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意愿,(32)毕海东:《全球治理的三个困境及其变革方向》,光明网理论版,2020年11月29日。区域治理中也是如此。所谓治理能力指行为体相互合作解决共同面临的公共问题的能力,主要包括议程设置能力,军事力量投射能力和应对重大突发事件能力等方面。(33)Thi Kim Phung Dang,“A framework for Assessing Governance Capacity:An Illustration from Vietnam’s Forestry Reforms,”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C:Government and Policy,2016,Vol.34,No.6,p.1158.

在国内层面,大多数红海国家缺乏针对红海安全治理的议程设置能力。地区国家内部转型和冲突极大地牵制了相关国家设置安全治理议程的意愿和能力。政府疲于应对国内动荡,很可能无暇顾及优先性和重要性排在国家政权稳定之后的红海安全治理问题。这些地区国家也就成为红海地区安全治理链条上的薄弱环节,对整体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形成威胁。比如红海东岸阿拉伯国家也门常年动荡,与也门相邻的海域成为跨海犯罪、非法移民和恐怖分子流窜的核心地带。漂浮在也门荷台达海域的“萨菲尔号”油轮是威胁红海生态安全的一颗定时炸弹,该问题迟迟无法解决的根源在于也门国内陷于分裂,政府军和胡塞武装争夺船上的石油而忽视石油泄漏带来的危害。在地区层面,地区国家同样缺乏合作设置治理议程的能力。地区国家间矛盾阻碍了国家间的有效沟通,缺乏包容性合作机制掣肘地区合作,已有合作机制的运行成效仍尚待观察。治理主体的分散治理发挥着更大作用,无法形成有效合力。治理议程能力缺失也意味着治理重点不突出,面对各类安全问题只能疲于应付,无法按照轻重缓急的分类针对性解决问题。

军事力量投射能力是安全治理所依赖的最基本和最底层的“硬能力”。红海沿岸大多数国家如也门、苏丹、吉布提、厄立特里亚、索马里和约旦等国都缺乏强大的海军部队或海岸警卫能力。即使拥有一定海岸警卫能力,也因缺乏人员、装备和必要的军事训练而难以对各类安全挑战形成有效打击。(34)“Rebuilding Yemen’s Maritime Forces Hobbled by Internal and External Rivalries”,August 6,2020,https://agsiw.org/rebuilding-yemens-maritime-forces-hobbled-by-internal-and-external-rivalries/,访问时间:2023年1月12日。只有埃及、沙特和以色列拥有较强的海上军事力量。三个国家都要“兵分两路”,分别在地中海或波斯湾保持一定军事存在,在红海地区部署的海军力量规模非常有限。也因三国在红海地区都拥有较强的军事能力,所以在面对安全问题时更倾向于相互提防而非相互合作。三国更是因为蒂朗、塞纳菲尔两个红海岛屿谨慎相处。(35)《两个红海小岛牵动以色列与沙特关系正常化“神经”》,新华网,http://www.news.cn/world/2022-07/16/c_1211667720.htm.,访问时间:2023年1月20日。

红海国家缺乏安全议题设置能力、缺乏基本军事力量投射能力以及缺乏制度化的合作机制等都会导致这些国家难以应对重大突出事件。红海国家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相关资源也缺乏调用相关资源的手段,关键时刻只能依赖外部援助。如2021年3月“长赐号”巨型货轮横亘苏伊士运河,导致红海通航中断超过一周,成为苏伊士运河历史上最严重的货轮搁浅阻断航道事故之一。该事故表明地区国家既缺乏预防重大事故发生的能力,也缺乏事后尽快解决问题的能力。再如位于也门附近海域的“萨菲尔”号油轮随时都有石油泄漏危险,但因也门战事油轮转运迁延日久,迟迟不能转移至安全位置。

域内国家海洋安全治理能力不足导致红海地区安全治理严重依赖外部力量,无法形成以域内国家为主体的有效安全治理机制和模式。国家安全治理能力不足也会导致地区安全风险外溢至邻近区域乃至国际海域,成为全球层面的安全治理挑战。

二、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必要性

在中国周边区域和次区域(36)以下统称区域。安全治理问题上,中国始终是治理过程的积极参与者,治理方向的引导者和治理机制的创建者。如中国积极参与东盟地区论坛、香格里拉对话、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等安全合作机制,创建了聚焦中亚地区安全问题的上海合作组织,东南亚地区安全问题的澜湄合作机制等。随着红海地区战略重要性不断凸显,“一带一路”倡议不断深化,中国影响力不断提升和参与全球安全治理的意愿和能力不断增强,中国也愈加重视参与全球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区域安全治理。中国参与红海安全治理的必要性体现在多个纬度。首先,中国的国家利益已经延伸到红海地区,中国有强烈意愿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其次,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中国有义务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再次,参与红海安全治理是实践全球安全倡议的有效途径。最后,红海地区国家期望中国能更充分地参与地区安全治理,在解决地区矛盾方面发挥更具建设性作用。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成为稳定地区局势的力量之一,既符合红海地区国家愿望,也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

(一)保障中国在红海地区的国家利益

在现实主义框架下,国家参与域外区域安全治理的主要出发点和落脚点是保护国家利益,安全合作是实现外交政策的重要工具。保障海外利益安全是总体国家安全观中19个安全事务中的一个方面。保障中国在红海地区的国家利益是中国参与地区安全治理的首要推动力。

连接欧亚非三大洲的红海地区是“一带一路”的交汇之处和关键节点区域,中国在红海两岸不仅有大量侨民,更有巨大的经济利益。2022年,中国与欧盟贸易额达8473亿美元,(37)《中欧平均每分钟贸易往来超160万美元》,新华网,http://www.news.cn/fortune/2023-05/05/c_1129592449.htm,访问时间:2023年6月8日。其中约90%的贸易都需通过红海海运完成。(38)《中欧班列逆势而上创新业绩》,中国服务贸易指南网,http://tradeinservices.mofcom.gov.cn/article/lingyu/gjhdai/202205/133523.html,访问时间:2023年6月9日。中国需要加强对战略航道的安全保障,不能只依赖美国在该地区提供安全秩序。中国在红海地区的商业利益存量越来越大,就地区内大国而言,中国是埃塞俄比亚最大的贸易伙伴、最大的工程承包方和最大的投资来源国。(39)中国商务部:《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埃塞俄比亚》(2022年版),第40页。自2013年起,中国已连续9年稳居埃及第一大贸易伙伴国,是近年来对埃投资最活跃、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40)《中国经济发展为世界注入正能量》,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埃及大使馆网站,http://eg.china-embassy.gov.cn/chn/zagx/202302/t20230220_11027572.htm,访问时间:2023年6月15日。沙特则是中国在中东地区最大的投资接收国。此外,中国也是苏丹最大的外国投资者。红海地区多国动荡,战争、恐怖袭击等影响在该地区工作、生活的中国人的人身财产安全,威胁中国企业的正常经营,中国有必要加强在红海地区的存在,和地区经济体一起营造安全的经济发展环境,及时响应中国企业和公民的安全需求,保护红海地区中国企业和公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保障红海的通航安全以及维持中国对红海地区事务的参与。中国从利比亚和也门两次撤侨都与红海地区息息相关,足以证明在红海地区有足够的安全保障对中国海外领事保护工作的重要性。

从更宏观层面来看,形成对地区及世界海洋事务强大的影响力是中国海洋安全三大战略目标之一。(41)胡波:《中国海洋强国的三大权力目标》,《太平洋学报》2014年第3期,第78页。对红海地区这种具有战略重要性陆海次区域安全治理的参与有助于促进中国参与全球海洋事务能力,实现中国海洋安全。

(二)中国成为负责任世界大国的必然要求

随着2008年中国成功举办奥运会,中国对于自我身份认知发生变化,(42)王逸舟:《创造性介入:中国之全球角色的生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5页。中国不再仅仅是一个区域大国,而是正逐渐成为世界强国,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维护国家利益的同时也要承担起作为大国的国际责任。“一带一路”倡议可以成为当代中国全面走向世界的开端,也是中国崛起必须通过的重要“考试”。(43)郑永年:《“一带一路”与中国大外交》,《当代世界》2016年第2期,第11页。新时期以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不再仅仅是全球安全治理领域被动的跟随者和接受者,而是开始发挥参与者、建设者和贡献者的作用。(44)李形、彭博:《中国崛起与全球安全治理转型》,《国际安全研究》2016年第3期,第72页。参与全球重要区域的治理是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全球大国身份的必然要求,中国不但要作为周边安全问题解决的重要参与者,还应该成为全球安全机制的有力建设者以及区域安全治理理念和价值取向的引导者。(45)陈翔:《新时代中国参与区域安全治理的模式探析》,《国际观察》2022年第4期,第115页。中国积极发挥大国担当,不断推动全球安全治理的变革与完善,也是中国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重要职责。也正因此,中国提出并践行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安全倡议是中国应对全球安全挑战,消弭国际冲突根源、完善全球安全治理的中国方案。

(三)中国实践全球安全治理的有效途径

参与区域安全治理是实践和完善全球安全倡议的有效途径,全球安全倡议的目标是各国共同维护世界和平和安全,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途径之一是集中关注某些冲突频发的关键区域,通过关键区域安全治理实现全球安全治理。对中国而言,除亚太地区外,中东是最关键的区域之一,(46)Maj Ibrahim Elveren,“China’s Investments in Security Cooperation in the Middle East,” NESA Center Report,October 13,2022.热点问题频发、安全治理紧迫的红海地区又是中东的关键次区域之一,中国参与全球安全治理无法绕开红海地区。2023年2月,中国政府发布的《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中也指出推动非洲之角问题和平解决是国际社会安全合作的重点方向之一。(47)《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外交部网站,https://www.fmprc.gov.cn/wjbxw_new/202302/t20230221_11028322.shtml,访问时间:2023年7月5日,

落实全球安全倡议意味着中国需要积极参与国际和地区安全议题,积极探索热点问题的中国特色的解决之道。提供区域安全治理新模式是全球安全治理对中国提出的必然要求,也是中国展现其国际秩序建设意愿和能力的重要途径。红海地区长期以来安全赤字严重,应当成为中国实践全球安全倡议的“试验田”。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能够充分展现中国区域安全治理能力,也能为中国在全球范围内更广阔地参与区域治理奠定基础。正如中国“劝和促谈”的调停方法最终促成沙伊和解,推动中东地区走向和平。中国提出的共同安全、综合安全、合作安全和可持续安全等理念也必定能够引领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理念,推动红海地区成为和平、发展、繁荣之海。

(四)红海地区国家期待中国参与本地区安全治理

红海地区国家也期待中国成为地区安全治理的主要参与者。当前红海地区的安全治理模式仍为美国主导的,以军事力量为后盾的霸权国治理模式。美国在红海地区拥有强大的军事存在,其在吉布提的莱蒙尼尔营地驻扎有3000名美军,在索马里也有数百名驻军。此外,美国在波斯湾的军事基地完全能够覆盖到红海地区,美国在卡塔尔、阿联酋和阿曼等地拥有数个军事基地和数万名驻军。1995年美军重建第五舰队,统辖波斯湾、阿曼湾、阿拉伯海、亚丁湾、红海地区的美国海军部队,受中央战区司令部指挥,成为美国控制中东海域的重要力量。(48)方晓志、 胡二杰:《印度洋视域下的中东海洋安全合作研究》,《阿拉伯世界研究》2018年第1期,第104页。

美国依靠强制力威慑地区内可能发生的安全威胁,通过频繁的大规模军事演习,为地区盟友提供武器等方式主导地区安全局势,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依赖美军提供的安全保障。(49)“China in the Red Sea Arena”,US Institute of Peace Report,2020.美国霸权主导的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存在两个明显缺陷:一是美国将该地区的安全定义为美国的安全,而不是地区国家的安全,即使美国地区盟友的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如2019年至2021年期间也门胡塞武装频繁袭击美国盟友沙特的炼油厂等重要基础设施,美国自始至终没有意愿帮助沙特走出也门战争泥潭。拜登政府于2021年2月宣布停止向由沙特主导的军事联盟提供支持与军售。同月,拜登政府宣布将胡塞武装从恐怖组织名单中删除。二是美国以强制力量应对安全问题的思维无法有效应对地区内的非传统安全。“零和”的安全治理思维促使美国在地区内划分敌友,如将伊朗作为地区安全威胁的主要来源,对其围追堵截,大加制裁。而当发生“长赐号”堵塞苏伊士运河这样的突发安全问题时,美国的军事力量也无能为力。解决安全问题需要综合治理,不能单纯依靠军事手段。

地区内大国沙特、埃及等都希望将中国引入地区安全架构,平衡和对冲美国一家独大的影响力,在安全事务上能有更多选择。沙特通过中国调停与伊朗化干戈为玉帛,大大减弱了也门战局对沙特国家安全的影响,不仅通过合作实现了安全,还降低了对美国安全提供的依赖,获得更多与美国谈判的筹码。美国限制向沙特出售先进战斗机和高端武装无人机等军事产品也促使沙特寻求军事和安全合作伙伴多样化。与2011-2015年相比,2016-2020年间,中国向沙特的军售增加了386%。(50)Maj Ibrahim Elveren,“China’s Investments in Security Cooperation in the Middle East,” NESA Center Report,October 13,2022.在无人机领域,两国合作密切,中国不仅向沙特提供多款高端武装无人机,而且在沙特建立生产基地,帮助沙特实现武装无人机生产本地化。埃及是美国的传统盟友和美国军援的主要接受国之一,但过去十年埃及与中国的安全合作也明显增加,(51)贺帅、葛腾飞,《埃及“7·3”事件后美国对埃援助政策研究》,《阿拉伯世界研究》2014年第5期,第106页。加强与中国合作已成为埃及的一个战略考量,能够帮助埃及实现外部伙伴关系多元化并减少对传统西方盟友的依赖。两国军事关系通过联合军演、军事训练、军售等方式得到进一步加强。2021年,中国军工重磅亮相埃及最大的国际防务博览会,展示了坦克、火炮、战机、防空导弹、无人机、电子战系统等先进武器装备。(52)Khalil Al-Anani,“Egypt’s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China:Opportunities and Implications”,January 27,2023,Arab Center Washington DC Report,https://arabcenterdc.org/resource/egypts-strategic-partnership-with-china-opportunities-and-implications/,访问时间:2023年7月3日。

三、中国参与红海安全治理的路径思考

域外大国参与区域安全治理的影响具有两面性,既可能促进区域安全合作也可能阻碍区域安全治理。中国成功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前提之一是合理界定自身在红海地区的利益,采取合理有效的路径进行参与。作为在红海地区有重大利益的域外大国,一方面要保障本国利益,另一方面也要充分理解地区国家及其他域外国家在红海的关切。中国可以通过在区域内倡导共同安全的安全治理理念、积极为地区提供更多公共安全产品以及协助地区建立更为开放包容的地区安全机制等途径实现地区内的共同安全和普遍安全。

(一)倡导共同安全的区域安全治理理念

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困境之一是缺乏共同的地区安全治理理念。红海地区各利益攸关方在安全观、治理理念、利益需求以及治理优先议题设置等方面存在差距,因此难以形成统一的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理念。

全球安全倡议蕴含着安全治理理念创新。习近平主席在2022年博鳌论坛上强调,“安全是发展的前提,人类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体”。全球安全倡议与西方传统安全观念相比,从“独享安全”到“共同安全”,从“对抗安全”到“合作安全”。(53)贾文山、孙宸:《浅析全球安全倡议的实施路径——从全球性安全机制演变的视角》,《国家安全研究》2023年第2期,第39页。在红海地区安全治理上,中国应努力成为地区安全治理的理念和价值取向的引导者。通过中阿合作论坛、中非合作论坛等各种沟通机制倡导红海地区各国应秉持“共同安全”的治理理念,明确红海地区安全治理的目标应该是实现地区内的普遍安全,防止红海地区规则秩序阵营化、部落化。

共同安全理念强调尊重和保障每一个国家的安全利益,安全应该普遍、平等、包容。强调共同安全,表明人们认识到安全不可能单方面实现。“安全是关系的产物,是以互动为形式,因此一方所得到的不被他方认可的‘安全’,不可能取得合法化,也就不可能真正消除威胁。实际上,只有各方都同意的安全,才是真正的安全。”(54)李少军、李开胜等著:《国际安全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9页。各国和各国人民应该共同享受安全保障,各国的安全利益彼此平等且相互依赖,一国安全不能以损害他国安全为代价,地区安全更不能以强化甚至扩张军事集团来保障。中国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冷战思维,坚持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问题和争端。从这个角度理解,安全不应该是单向的,而应该是双向和相互的,各国应该从关注自利性安全转向追求共同安全。追求绝对安全的做法并不能带来真正安全,反而会陷入严重的安全困境。(55)John Hertz,“Idealist Internationalism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World Politics,Vol.2,No.2,1950,pp.157-180.

例如,东南亚国家之间也曾普遍被认为几乎不存在相似的文化或共有知识、共有预期。但各方面差异性较大的东南亚各国在历史过程中仍然形成了共同的治理理念,秉持相同的治理原则,形成了共识度高,治理成效显著的“东盟模式”。红海安全治理目前仍然处于初期,急切需要一个共同的治理理念,中国的文化底蕴、新时代的外交思想以及全球安全倡议能够提供区域治理的理念,并在中国参与区域治理的过程中取得地区国家对中国安全治理理念的认同。

(二)为红海地区提供更多公共产品

为红海地区提供更多公共产品是中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另一重要途径,公共产品的供给能够帮助供给国影响地区安全及地区秩序。在国际关系领域,公共产品的观点被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发展成“霸权稳定论”并产生了巨大影响,他认为霸权国家通过为国际社会提供安全、金融、贸易和国际援助等国际公共产品,来获得其他国家对国际秩序的认同,从而实现体系内的稳定和繁荣。(56)[美]罗伯特·吉尔平:《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杨宇光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5页。一般而言,公共产品,尤其是“单一最大努力型”公共产品由有实力的大国提供,其他国家搭便车。(57)黄智虎:《公共产品与国际合作》,《国际政治科学》2013年第3期,第111页。冷战后,美国是红海地区内最主要的公共产品提供者。但随着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美国在包括红海地区的整个中东地区持续战略收缩,提供公共产品的意愿和能力都在下降,红海地区出现公共产品供给不足,这也是近年来红海地区安全问题频发的原因之一,红海地区亟须通过其他大国或国际合作弥补公共产品供给不足的问题。

中国已经在红海地区提供包括维和、海上护航、安全援助、基础设施建设等在内的公共产品。未来,中国应继续加强已有公共产品的供给并探索提供新的公共产品。在军事方面,首先,中国应继续在联合国框架下为苏丹等地区动荡国家提供维和力量,同其他国家一道维护地区稳定。其次,中国应继续坚持在亚丁湾地区护航,打击海盗,为往来红海的船只提供安全保障。再次,为中国公民及其他国家提供安全援助,维护地区安全秩序。如2015年3月,也门安全局势恶化,中国海军安全撤离621名中国公民和279名来自巴基斯坦、埃塞俄比亚、新加坡、意大利等15个国家的公民。(58)《新时代的中国国防》白皮书(全文),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网站,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660314/1660314.htm,访问时间:2023年7月8日。最后,增加与地区国家的军事交流,为地区国家提供军事培训,与地区国家进行联合演习,提升地区国家海上安全能力。中国的吉布提保障基地进一步增强了中国在红海地区执行反海盗、维护红海海上通道安全、为各国商船提供护航服务的能力。

在推动地区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方面,中国可以运用现有的基础设施产能、技术优势,以及高储蓄的资金优势,动员国际社会资源,推动地区国家增加基础设施供给,打通地区国家开展国际贸易的各种道路、设施阻塞,提升整个区域的经济合作水平,推动地区一体化发展。如中国港湾承建多个沙特红海地区酒店栈桥和浮码头项目,埃及艾因苏赫纳港第二集装箱码头,沙特吉赞经济城商业港,中国铁建承建的吉布提多哈雷多功能港口项目一期工程等都极大地便利了地区内的互联互通,有助于地区一体化发展。

为地区安全事务提供新的安全治理理念和合作模式也是一种公共产品。如中国的脱贫攻坚、经济发展道路、现代化发展模式等为地区国家提供了一种异于西方的国家治理模式和新的发展思路,是值得地区国家学习的公共产品。中东地区国家现代化虽已历二百余年,但按现代化的一般性规律,中东大多数国家无论是生产力、经济发展总体水准、社会治理功效以及人均收入等,均还存在明显差距。不少国家仍未走上正常发展道路,长期徘徊在贫困线上。一些国家常年战乱,即使有些经济发展较快的国家,社会矛盾和贫富分化依然严峻。可以说,多数国家的现代化未达到预期目标。(59)王铁铮、闫伟:《中东国家现代化实践及历史反思》,《历史研究》2023年第2期,第55页。

除此之外,中国还与地区国家在人道主义援助、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自然灾害、地区海洋安全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等问题上展开合作,提供中国经验。通过为地区国家提供公共产品,中国将与红海地区国家一道,追求共同利益,应对共同威胁,在利益共享和风险共担中实现合作共赢,共同维护红海地区的长久安全。

(三)共同建立开放包容的地区安全机制

有效的区域安全治理需要公认的国际规则和程序、基于共同原则的区域行动以及国家法律框架和政策。(60)D.Pyc,“Global Ocean Governance,”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n Marine Navigation and Safety of Sea Transportation,Vol.10,No.1,2016,p.159.巴里·布赞(Barry Buzan)指出,一种安全机制是“国家集团通过心照不宣地探索解决安全困境自我行为或通过其他行为体行动的假设,进而解决他们的争端或避免战争”。(61)Barry Buzan,People,States and Fear:An Agenda for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 in the Post-Cold War Era,New York:Harvester Wheastsheaf,1991,p.218.《全球安全倡议概念文件》明确指出建立合作平台和机制是实现共同安全和人类和平的重要途径。在红海地区安全机制问题上,中国需从三方面切入。

首先,中国要重视在联合国这一全球最大的集体安全机制框架下的红海安全治理。联合国在全球安全治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是全球安全治理中国际行为体合法性的唯一源泉,能够有效整合多边行为体的安全治理平台,拥有丰富的全球安全治理经验。(62)林友洪、罗安迪、梁岱桐:《在联合国框架下中国参与全球安全治理理念、现状及路径研究》,《新疆社科论坛》2019年第5期,第45页。如在红海地区,为应对索马里海域海盗威胁,联合国安理会先后通过多份决议案,呼吁国际社会联手打击索马里海盗。根据1851号决议案,索马里海盗问题联络小组(CGPCS)于2009年1月正式成立。(63)Bureau of Political-Military Affairs,“Contact Group on Piracy off the Coast of Somalia,Fact Sheet”,January 20,2017,https://www.state.gov/t/pm/rls/fs/2017/266864.htm,访问时间:2023年7月10日。成立至今,工作组已有近80个国家和相关国际组织参与,成为国际社会打击索马里海盗的重要协作平台。2018年7月,第21届小组全会在肯尼亚内罗毕举行,强调“制定针对与海盗直接相关、更广范围威胁的中长期举措”。(64)“Twenty-First Plenary Session of the Contact Group on Piracy off the Coast of Somalia,Final Communique”,July 13,2018,http://www.lessonsfrompiracy.net/files/2018/07/Communique-of-the-CGPCS-21st-Plenary-Session.pdf,访问时间:2023年7月12日。

其次,中国需积极参与已经成立的红海地区安全治理机制,积极嵌入本地治理机制。红海地区治理主体只能是地区国家,外部势力无法越俎代庖。中国应该尽早寻求与地区国家成立的安全组织(如沙特牵头成立的红海和亚丁湾沿岸国家理事会)建立联系,成为其观察员,利用在红海地区的优势助力地区安全架构搭建,防止地区局势“海湾化”。在红海地区安全事务上,中国也应保持和伊加特、非盟等有影响力的地区组织的沟通联系,理解这些组织及其背后主导国在红海地区的核心利益、政策导向和目标追求,为中国更好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做铺垫。无论是参与多边机制还是双边合作,就红海事务加强与西方国家的沟通与协作不容忽视。一方面,中国全面参与国际安全事务和区域安全事务的时间较短,在治理能力和经验等方面都与西方大国存在差距。另一方面,全球与地区大国在区域安全治理中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中国作为新兴大国,尤应重视跨区域大国协调。跨区域大国协调作为一种国际治理途径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弥补联合国安理会在国际安全治理上的不足,成为国际治理渠道的有益补充。大国围绕红海安全治理体系、治理机制和治理规则的布局,提供了彼此合作与对接的可能。

最后,也应注意到红海地区已有安全治理机制尚不成熟,存在结构性缺陷,地区仍然缺少一个能够容纳域内外利益攸关者的开放包容的安全机制,中国可以依托“一带一路”倡议创设新的安全合作机制。中国不仅要参与红海地区已有本地安全组织,更要从中国安全治理理念出发,牵头创设带有中国特色的安全治理机制。“一带一路”倡议本身就是一种创新合作机制,在“一带一路”框架下,中国不仅要重视与地区国家的经贸合作,也要尝试深化安全合作。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在红海地区国家的不断深入,中国与相关国家的经济联系越来越紧密,随之也就有了共同的安全需求和安全合作空间,促进红海沿岸国家的地区身份认同,不再割裂地看待红海东岸阿拉伯国家和西岸非洲国家,推动构建“大红海地区”共同体。红海地区的安全治理最终要走向机制化,中国在积极嵌入本地治理机制,循序渐进参与红海地区安全事务的同时,也要寻求在红海安全治理机制建设方面的话语权,建立带有中国理念、具有中国特色的地区安全治理机制。

结 语

红海地区安全治理仍处于起步阶段,治理主体层次多元,治理客体错综复杂,治理机制尚不成熟。国际社会应共同努力在地区安全治理初期协助地区国家建立能够包容域内外利益相关国家的安全治理架构。如同在海湾地区一样,中国在红海地区也享有独特的优势——与地区国家普遍保持着良好的战略、政治和经济关系,且正在深化安全联系,这有助于中国在矛盾重重的地区国家间做一个公正的调停者,助力地区国家搭建一个具有包容性的红海地区安全治理架构。

未来,军事安全和大国博弈将会成为红海地区新的关注焦点。中国需以战略眼光看待红海地区安全问题,以建设性姿态参与红海地区安全治理,为红海地区提供更多公共安全服务产品。在全球安全倡议的指导下,坚持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在红海地区走出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共赢而非零和的新型安全之路,实现域内外国家在红海地区的共同安全和普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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