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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交往与共生:听觉空间中的互动仪式

2023-08-17张馨月

传播与版权 2023年15期

张馨月

[摘要]近年来,随着我国文化建设及电子媒介的发展,听觉空间迎来全新发展的机遇。文章立足于互动仪式链理论,以小宇宙App为研究对象,探究互联网听觉空间中互动仪式的达成要素,发现用户间能够通过互动进行双向交流,产生积极的情感能量,实现相互信任和意义共创,这为听觉空间的未来发展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关键词]听觉空间;互动仪式;小宇宙;情感能量;

一、研究背景:听觉空间的回归

随着文化建设成为国家发展的基础性工程,声音的媒介价值逐渐凸显。艾媒咨询《2022年中国声音经济数字化应用发展趋势报告》显示,中国在线音频用户大体保持稳定增长,2022年中国声音经济产业市场规模达3816.6亿元,预计2023年将超过5100亿元。音频的媒体化、数字化激发了人们对声音的社会需求,正如麦克卢汉所言,随着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人们将迎来从眼睛过渡到耳朵的巨大变革,即听觉空间的回归。听觉空间(Acoustic space)这一概念由麦克卢汉和卡朋特提出。与视觉空间不同,听觉空间没有固定边界,不需要眼睛对信息进行聚焦和分析,因此个体接收到的信息是流动、分散的[1]。个体通过声音符号构筑听觉空间,能获得丰富的情感联想,从而创造出一个立体的多维信息世界。趋于多元化的应用场景与碎片化的线上娱乐模式,容易使用户产生视觉疲劳,而声音的伴随性和非专注性能够减轻用户的接收压力与认知负载,也促使用户的感官重回平衡。

作为虚拟的互联网空间,用户能够通过共同的收听行为在听觉空间中进行交流并获得情感陪伴,而听觉内容的发展也催生了更丰富的互动形式,促使社会群体间产生更深层次的关联。这也为新媒体时代的互动仪式传播提供了重要的研究方向。因此,文章以个案分析为切入口,选择近期“出圈”的声音媒介—小宇宙App为研究对象。在小宇宙App中,每档节目都是一颗星球,听众则是宇宙中的漫游者,这在概念的设定上就已产生与听众的情感联系。同时,小宇宙App创造性地设计了很多互动功能,营造出具有文化交流功能的新兴互联网听觉空间。在此基础上,文章立足于互动仪式链理论,探讨以下问题:用户如何进入共同的虚拟听觉空间?用户在听觉空间中的互动具有何种特点?这种互动又会对听觉空间产生何种影响?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框架

(一)互联网听觉空间的发展

现今,我们已然处于麦克卢汉所说的“电子媒介时代”。学界对互联网听觉空间在社会文化传播上的潜力已基本达成一致。隋欣指出,互联网听觉空间已经形成并呈现独特风格和不断创新进化的潜力[2]。许加彪等人提出,新媒体时代下移动声音媒介及各种可穿戴设备已延伸为人的外显器官,能够营造在场感,呈现深度的情感卷入,加速私人听觉空间与公共听觉空间的融合[3]。

(二)互动仪式链理论框架

传播是一种仪式,互动仪式观最早由涂尔干提出,后柯林斯又对该观点进行完善补充(如图1)。互动仪式链是一个具有因果关联与反馈循环的过程,其发生需要具备以下四个要素:一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个体在同一场所形成身体聚集;二是参与者能够感受到仪式对局外人设定了界限;三是参与者具有相同的关注焦点,并能够通过交流彼此互通;四是参与者之间形成情感状态的共享。其中,共同的行动或事件和短暂的情感刺激有助于參与者之间相互关注焦点和共享情感状态。当互动仪式的组成要素彼此间有效综合,并积累到高程度的集体兴奋后,互动参与者就会感受到:群体团结情感;积极的个体情感能量;群体身份符号(神圣物)的形成;正义道德感以及这种正义在遭到违背时产生的罪恶感[4]。

(三)互动仪式链理论演进

柯林斯将“亲身在场”视作互动仪式发生的必备条件。然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互动方式。高丽华指出,社会化媒体凭借其参与、互动、共享的特征,打破了时空的局限,扩大了互动仪式的形成场所,为仪式生成提供了必要条件[5]。许多学者也开始将社交媒体作为仪式发生的“虚拟场所”进行观察研究,社交媒体所具备的丰富功能保证了仪式的顺利开展。邓昕认为,B站弹幕以滑屏而过的视觉效果共享受众的情绪体验,形成视频观看模式下的互动仪式[6]。在这一过程中,“虚拟在场”代替“物理在场”,成为仪式开始的条件,人们在社交网络世界中获得视觉快感,并在互动场域中留下可视化的仪式痕迹。然而,笔者通过梳理发现,以往研究的互动仪式大多发生在互联网视觉空间中,即以视觉刺激作为进入相应仪式的主要方式,并未关注听觉在互动仪式过程中的作用。因此,文章将研究对象聚焦在听觉空间,分析听众如何通过听觉进入虚拟场域并进行互动。

三、听觉空间互动仪式的生成要素

(一)听觉人格化虚拟在场

当听众戴上耳机,选择小宇宙App中的某一期节目进行收听时,听众的身体便进入虚拟空间。耳语式的娓娓道来使听众的身体对外部世界产生接触和感知,声音便以人格化的形式在听觉空间内形成“在场”,使听众能够充分感受到声音的魅力。在听觉空间中,听众之间的互动也可以通过数字比特的高速传递轻易完成。小宇宙App通过功能的建构,不断强化主体在场的可见性:当听众打开某一集节目,小宇宙App的左上角就会显示正在一起收听的人数,呈现可视化的集体在场情景。在此基础上,小宇宙App还开创了“时间戳”及“语音回复”功能,使听众可以就某一精准时间节点的内容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感受,形成音频模式下的“弹幕”,再次强化可视化的输出,即使不在同一时刻收听节目,听众也可以就同一话题形成“天涯共此时”的互动。这种互动消解了主体间的空间距离感,能够更加实时、高效地实现虚拟的在场沟通。正如莱文森对听觉空间进一步发展后提出的“赛博空间就是听觉空间”这一观点[7],智能设备推动人的“赛博格”化,使人逐渐实现虚拟与现实两重空间的同一化。长期浸润在互联网的环境中,人们习惯于接受“虚拟伙伴”,享受数字化的人际社交,将账号在线等同于真实陪伴,当声音作为接收信息的媒介时,人们更能沉浸式地投入并感知。

(二)对“文化身份”进行参与设限

目前,小宇宙App仅专注于播客音频这一种业务,其本身的内容属性天然具有筛选受众的门槛。调查显示,“年轻、高知、有潜力”是小宇宙App用户拥有的共同“文化身份”。正如斯图亚特·霍尔所说,文化身份能够反映共同的历史经验和共有的文化符码[8],这种经验和符码能够帮助人们快速找到同类并获得认同感。同时,小宇宙App也巧妙地设计了“收听时长”板块来连接听众与节目。当听众持续收听某一个节目超过100小时后,其在评论区的昵称后面会出现“100+”的标签,拥有该标签的听众自然而然被视为该节目的“忠实听众”,由此其他听众可以快速区分并识别出与自己喜好相同的听众群体,在互动时会对边界之内的“自己人”产生更强的身份认同感。当然,在网络世界中,参与门槛已被弱化,这里的“限制”更倾向于个体基于自身兴趣和意愿主动做出的选择。

(三)情绪连带下的共同关注与共享情感

在节目的播放形式上,小宇宙App以单集作为收听单位,因此进入同一听觉空间的听众都是基于对同一期节目的兴趣,音频节目所讨论的话题也是他们共同关注的焦点。正如麦克卢汉将听觉的回归称为“重回部落化”,这种“部落化”为听众共同关注的产生创造了天然的便利条件,并在互联网听觉空间中表现为明确的“人以听分”,即听众能够根据个体的不同喜好生成私人化的专属空间。基于共同关注,听众的表达意愿也更加强烈,小宇宙App相应地设计了辅助的交互功能:在听众对主播的某些观点产生情感共鸣、亟须表达自身赞同时,其可以通过高能点赞精准记录当下的情绪,进而整体的点赞情况也会以“热度直方图”的形式呈现在音频的进度条中,并以波动幅度代表听众在收听时情感共鸣的强弱。此外,听众还能通过点击具体的时点快速定位到群体喜爱度最高的“高光时刻”,并利用时点评论就共鸣点精确分享自身当下的想法,快速定位到有同感的其他听众。当听众越能感知到彼此的所想所感时,他们的情感共鸣也会随之强化,由此在听觉之外调动联想进而进行讨论和互动。

正如柯林斯曾强调,个体处于共同的节奏中更容易出现情感连带。现阶段小宇宙App中的音频节目大多以对谈聊天为主,一般有多位主播和嘉宾,事先确定聊天脚本,并在此基础上适当临场发挥,产出配合得当的对谈内容:主播之间轮换交替发言,彼此配合,保持高度团结,其中会穿插情绪自然的爆发,赋予节目灵活丰富的表现力,使整个听觉空间处在协调的节奏中。这些语音符号共同营造出一种容易产生情感共鸣的听觉环境,使听众在场景氛围的感染下对话题或情节做出不同反应,听众节奏性的情绪连带也由此产生。在听觉空间中,关注焦点与情感状态间的关系通过声音发出者引发的情绪连带而得到加强。由于声音的流动速度很快,听众必须对情感做出即时反应,使内容生产、情感交流处于良性循环。

四、听觉空间互动仪式的结果延展

声音的传播具有长尾效应,对互动仪式的结果也同样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互动仪式通过提供共同体验的瞬间,激发或塑造个体成员的集体意识,使其获得情感能量的满足,促成声音符号的回归和社会关系符号的形成,并在道德和规则维护上达到高度一致。

(一)群体情感团结

“一个人向听众说话时,听讲的人一般就成为一个整体,不仅自己觉得是一个整体,而且和说话人也结为一个整体。”[9]处于听觉空间的参与者往往以“听友”互相称呼,他们对喜爱的音频节目竭心尽力,这也促成集体行动的发生,如节目《黑水公园》的“听友”自发组织“黑水霸屏计划”,助力節目出圈。此外,不少“听友”还愿意付费打赏,通过网络支付将情感变现,以维系所处听觉空间的长期运营,这样的行为被看作“铁粉”身份的象征,再次加强了其群体身份的认证。在互联网听觉空间中,声音发出者以口语交谈的亲切感,将一对一的私密情感辐射扩散,形成坚实广泛的集体团结。小宇宙App的主播和听众以音频栏目为中心,在沟通参与、携手创作内容的过程中搭建起互相认同的情感共同体[10],而节目的定期更新也保证了彼此间情感联系的稳定性。

(二)自我呈现与自我满足的情感能量

小宇宙App的主体主要分为作为内容产出者的主播,以及作为内容接收者及发散者的听众。听觉空间的议题由内容产出者来决定,声音主播凭借热情的表达,以自身的专业背景、文化沉淀对议论对象进行多元化的解读。声音主播也通过声音搭建话语平台,实现从个体表达到多方思考、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的能量传递,宽泛的话语规则也使得他们在对谈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愤懑、网络语言等,使其自我意识的表达更加真实。同时,听觉空间也具有传播知识的功能,听众能够通过互动汲取充分的情感能量。由于音频内容大多源于社会文化和生活,因此处在同一文化环境中的听众更能产生心理上的移情性与代入感,形成深度的情感输出。听众不再局限于被动的接收者身份,而获得更多创造发散的权利。当听众自身的输出能够得到其他听众甚至声音主播的点赞或支持时,其所获得的自我满足感会更强,从而不断为节目提供有价值的内容,甚至有机会成为听觉空间的内容创意者和产出者。这也使得主体间“人”的自我意识在多维度得到增强,成为互动仪式重要的内驱力。

(三)符号的累积

1.声音符号的回归

当我们打开小宇宙App中的音频节目,率先听到的就是节目的开头Logo声音,简单的一句话成为象征节目调性的声音符号,快速勾起听众的情绪,并通过简单明了且富有节目特色的文案,配以声音主播的不同语调,打造出鲜明的节目特色形象。这里的声音符号通常由言语、音乐和音响三个要素构成,通过声音符号对相关信息进行编码和有机组合,能够产生不一样的旋律,达到“闻声知情”的效果。

2.社会关系符号的形成

由于节目音色、口音、语调的不同,听众产生的听觉感受也会有所差异。因此,听众在潜意识里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偏好选择不同声音质感的音频,主播与听众间依靠这种声音符号的联系构建起更加私密的社会符号关系。例如:节目《放学以后》的听众互称为“放友”,依靠这一称呼可以在其他社交平台迅速找到组织;《日谈公园》通过带有搞笑意味的口音和错误语法的句子,在一句“English No Good”中融入自嘲和暗号……这些社会符号的产生源于主播与听众间的共同经历,对不熟悉此类社会符号的人而言,这无异于内部“黑话”,这些符号只能在拥有相同记忆的个体上落下并共生,使成员更深切地感受到与集体的关联。

(四)对听觉空间秩序的维护

群体内的互动并非总是和谐融洽的。随着更多听众的涌入,群体的道德界线逐渐凸显,一些深度听众会自觉维护起听觉空间的秩序规范。例如,2022年8月,小宇宙App中的“最热榜”推荐榜单引发巨大争议,部分主播和“听友”质疑榜单排名不合理,就平台的推荐算法问题展开激烈讨论。其中,不少“听友”纷纷发表自身看法,并据理力争说服意见不同者。面对“破坏声音符号”的行为,他们积极采取具体行动,捍卫集体所处的听觉空间免受规则违背者的侵害,维护群体权利和道德规范。

五、展望:互动仪式赋能互联网听觉空间营销

文章通过对互联网听觉空间中互动仪式的梳理,发现其听众具有明确的共同点,能够通过良性互动促进群体间产生团结认同,这为听觉空间带来可供开发的音频广告资源。首先,音频广告在互联网听觉空间中往往以“软广告”的方式出现,声音的未知性使听众无法预见广告内容的出现。其次,不同音频节目的垂直区分度为品牌提供了多样选择。很多品牌会选择与自身调性、目标受众相符的音频节目,邀请主播进行定向内容的生产传播,使商业信息并不单纯停留在广告层面,而更注重精神层面的共鸣。最后,得益于互动仪式带来坚实的群体团结情感,听众对音频广告的接受度更高,他们并不反感甚至支持节目接洽商务广告,并将这种行为看作自己喜欢的节目被认可的象征。

六、结语

文章将互联网听觉空间作为互动仪式发生的虚拟场所,发现听众能够凭借对同一音频节目的兴趣和关注,通过播放、收听行为进入虚拟空间,感受到声音发出者的情感传达,形成有节奏的情绪连带,从而共享情感状态。整个互动仪式呈现双向的交流关系,实现相互信任和意义共创,并且最终生发出积极的个体及群体情感,带来声音符号的回归,促进社会关系符号的形成,甚至反哺听觉空间机制规则、生态的完善和发展(如图2)。

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的“虚拟在场”使得个体可以随时自由进出听觉空间,因此个体在参与听觉互动仪式的过程中受到不可避免的断裂,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互动仪式完整的参与感和效果。同时,互联网情境下的互动仪式场所是持续开放且永久保存的,这也使得个体可以重复或延迟参与互动仪式,由此产生的群体感染力以及个体的情感表达意愿也相对较弱。从这一点来看,互联网听觉空间的互动仪式结果具有不断积累、循环上升的特点,这值得学术界和业界进一步研究和思考。

[参考文献]

[1]CARPENTER E S, MCLUHAN M.Explorations in Communication:An Anthology[M].Boston: The Bacon Press,1960.

[2]隋欣.互联网听觉空间:形成、特征与现状[J].中国新闻传播研究,2017(02):49-61.

[3]许加彪,张宇然.耳朵的苏醒:场景时代下的声音景观与听觉文化[J].编辑之友,2021(08):12-17,23.

[4]柯林斯.互动仪式链[M].林聚任,王鹏,宋丽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5]高丽华.基于社会化媒体平台的互动仪式传播[J].中国出版,2014(14):26-29.

[6]邓昕.互动仪式链视角下的弹幕视频解析:以Bilibili网为例[J].新闻界,2015(13):14-19.

[7]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信息化新纪元指南[M].何道宽,译.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8]闻亦柳,马中红.新媒介环境下的声客及其声客文本的解讀[J].青年探索,2016(03):5-12.

[9]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0]许苗苗.播客:声音里的情感共同体[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3):144-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