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非瞬间流逝

徐景峰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东汉末年，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无数男子被迫远征。这首诗以一个柔弱女子的视角，展现出战乱时期，家中女子盼望心上人归来的心路历程，读来缠绵悱恻，低回婉转。全诗语言，平白如话，似道家常，却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在外的游子，在现实的逼迫下，不敢停下脚步。四个“行”重叠，加一“重”字，让我们好像看到游子出行——脚步匆忙，神情严肃，因舟车劳顿而面容憔悴。

“生别离”三个字，凄凉沉痛，却又无可奈何。思君的妇人，以一颗忐忑的心，想象丈夫正过着风餐露宿、饱受跋涉之苦的生活。可是，相思无益，两人此时“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涯”，是边际的意思。女子与心上人相距遥远，以彼此住处为参照，各在天涯海角。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道路如此漫长，充满艰难险阻：战火纷争，流寇四起，社会动乱，交通不便，音讯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远行的游子何时才能归家？女子何时才能与丈夫相见？

你一定也像我盼望着与你相见一般，盼望着归来吧？女子如此揣度。“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北方胡马到了南方，仍会依恋北风；南方越鳥北飞，依然朝着南方筑巢。你是不是那胡马、越鸟，时刻思念着故土，盼望着和心爱之人久别重逢？

随着夫君离家之日渐长，女子心中的思念、担忧与日俱增。“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相去万余里”，是空间上的距离；“相去日已远”，是时间上的遥远。如此时空相隔，以至于日渐消瘦，衣带渐宽。“衣带日已缓”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有异曲同工之妙。

时间长了，思妇竟从心底里生出了怀疑和埋怨。“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你可知，我的世界如浮云蔽日，暗无天日？一个“蔽”字，既指浮云蔽日、昏昏沉沉的天空，又暗指思妇心事重重，心被愁云所笼罩。或许，在遥远的异乡，你正过着乐不思蜀的生活，哪还记得我，记得回家的路？“顾”，是“回头看”。“不顾反”，即无心思归。

思念和埋怨，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对你的思念，让人形容憔悴。“岁已晚”，是年关将近。岁月流逝，又至年关，这些缠缠绕绕，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思，又有什么可说？“弃捐”是“放弃”，“勿复道”，是不必再言。怀疑和思虑，最后都变成了关心。在这本该阖家团聚的时刻，千言万语，只希望你在异乡能照顾好自己，莫受饥受寒。

短短的一首小诗，写出思妇千回百转的情意：从初离别时的哀愁，到想象心上人路途遥远、饱受艰辛时的忧虑，以至年深日久，渐生埋怨，最后笔锋一转，对着远方，发出“努力加餐饭”的关切。

全诗中，“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最为有名，揭示出“生离别”给一个正处于爱情中的女子带来的精神苦痛：令人苍老，让人憔悴。日复一日，不知何往。

“岁月忽已晚”，时间是一瞬间流逝的吗？当然不是。可是作者为何用一“忽”字？好似忽然之间，又到了年关。年节下，盼团圆。望眼欲穿，归人何处？好似忽然之间，鬓生白发，皱纹爬上眼角，青春在平淡的岁月中流逝。

“忽”，写出人在特定时间点下精神的恍惚。

生活中，我们何尝没有这样的感慨？世事变迁，物是人非：除去爱情，友情、亲情、自我的成长等，任何有关“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的主题都能引发人们对“岁月忽已晚”的感慨。世界因时间流逝而产生变化，人因种种变迁而陷入感慨。

在这首诗里，我们读到了爱情的贞洁，读到了人情的温暖，当然，也读到了战乱频繁给普通人、普通家庭带来的难以排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