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从句结构的篇章语用属性
——以“身为X类指的Y”为例
2023-08-15张磊
张 磊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一、引言
所谓关系从句结构,即如“追风筝的人”“李白在黄鹤楼写的诗”等由一个做中心词的名词性成分以及修饰该中心词的从句组成的结构。虽然吕叔湘先生[1]在《中国文法要略》里就已经从动态角度讨论过一般句如何转换为名词修饰语的相关问题,但遗憾的是,一直以来,中国传统语法学界通常将此类结构简单地归入名词性偏正结构而未给予足够重视。
随着国内学界研究的深入尤其是同国外学界互动的加深,关系从句结构在我国学界开始受到关注,并产生了一系列极富价值的研究成果[2]。不过,迄今为止,学界对关系从句结构的句法语义属性讨论较勤,成果最为丰硕,相应地,对其篇章语用属性考察较少。事实上,学界已经对关系从句结构的篇章语用属性有过考察。如Bernardo曾以“梨子的故事”叙事体语料为研究对象,对叙事体中的关系从句类型进行了深入考察,区分出增加信息的关系从句(informative)和不增加信息的关系从句(non-informative)两大类型[3];陶红印[4]和方梅、宋贞花[5]分别细致考察了汉语口语叙事体和对话体中关系从句结构的语义和篇章属性,并一致认为语义属性必须同篇章属性联系起来方能较好解释语言使用的不同形式。Pu[6]研究发现,现代汉语关系从句的特定形式往往有着特定的认知、语义、语用和偏正限制;方梅[7]认为描写性关系从句是书面语中由背景化需求驱动的句法降级,反映了汉语信息包装的特点;Tao和Chen[8]结合语料库分析了关系从句结构中的语体变异问题,论及关系从句的话语功能。上述成果见解深刻,极富启发性,不过关系从句结构的篇章语用属性有待进一步全面揭示。
我们这里尝试以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为个案,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对关系从句结构的篇章语用属性进行探讨。请看下面一组例子:
(1)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的他一生最大的悲剧是,当他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发明,正在做再次的确证实验,以致延迟了公布日期时,却为巴比特研究中心的一个法国人领先一筹了。
(2)况且,不论哪种风格都是一阵一阵地流行,身为“潮流猎人”的她只要流行一过,宁死都不愿再穿上退流行的衣服。
(3)柳若菲知道了,找到排长,便与她揪打起来,身为一排之长的吕爱红在指导员的支持下,便召开了批判“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搞阶级报复”的批判会。
(4)因此,当今天,身为一家之主的陈夫人,对越传越难听的这件丑事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终于把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位亲戚招来,打算商议对策时,朱氏就毫不犹豫地首先站出来发难了。
如例(1)“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的他”即可分析为由“他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经过关系化操作转换而来的关系从句结构,其中,“他”为中心词,“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为关系从句。由于“一个研究工作者”“一排之长”等均为类指性成分,我们这里将此类结构统称为“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上述结构似乎存在替代结构,比如例(1)可替换为“他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他,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或者“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他”等。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为何作者在表达过程中选择关系从句结构而非其他同义结构?接下来我们基于语料库对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进行个案考察,尝试回答上述问题。文中语料均来自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
二、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的句法语义特点
研究表明,“身为X类指的Y”结构有着较为特殊的句法语义特点,具体表现为,一方面,X和Y的语法性质和语义组配存在一定规律;另一方面,该结构的句法功能有一定的倾向性。下面进行具体讨论。
(一)X和Y的语法性质和组配规律
考察语料发现,关系从句结构中的X和Y,以体词性成分为主,或是名词性短语NP,或是光杆名词N,或是人称代词Pro。其中,X多为名词短语NP,只有一小部分为光杆普通名词N,Y主要为专有名词PN,只有一小部分为光杆普通名词N、名词短语NP或人称代词Pro。考察语料发现,X和Y共有8种组合方式,具体示例如下:
(5)身为4个孩子父亲的戈德曼做过很多大公司的顾问,自己也创立过公司。(X短语-Y专名)
(6)身为3个孩子母亲的卫生部教育司司长阿瓦夫献完血后对记者说,无偿献血活动是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这一活动的开展和公民的积极参与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人们奉献精神的形成将对社会的发展起积极的推动作用,因此,长期以来,我们在这方面坚持不懈,特别重视在青年人中进行无偿献血的教育。(X短语-Y短语)
(7)身为一家药厂经理的父亲和埃里温市医院医生的母亲,看着异国异样的邓忠刚,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X短语-Y名词)
(8)上午,按计划,身为上海进出口商会会长的他与副会长丁士英前往商委汇报工作。(X短语-Y代词)
(9)身为主帅的杨六郎,在《辕门斩子》里,为了严惩儿子宗保的“临阵招亲”(那还是和一位爱国的女将穆桂英的结合),不惜和八王反目,违抗母亲。(X名词-Y专名)
(10)干蠢事的原因之一,就是被一些不佞之徒搞坏了!一些身为党员的人,以“老子”和“母亲”自居,却视人民如草芥、奴隶。(X名词-Y名词)
(11)他说我收到了文学馆的征集信,身为作家的我,愿意把自己的作品,无偿地捐献到中国现代文学馆来,也有责任和义务共同来支持文学事业。(X名词-Y代词)
(12)但我们看到身为军长的朱德同志,却过着和士兵一样的简朴生活,和士兵一样吃大锅饭。(X名词-Y短语)
8种组合方式有无分布上的倾向性?为此我们对随机抽取的200条语料进行了统计分析,具体如表1:
表1 X和Y的组合类型及分布情况
根据上表我们发现,“X短语+Y短语”的组合类型最多,共计出现36次,占比18%,其次是“X短语+Y专名”的组合类型,共计19次,占比9.5%,而X为名词的组合类型相对比较少。
(二)X和Y的语义关系
从概念外延上来看,任何两个概念有且只能存在全同、全异、真包含、真包含于、交叉等五种关系。分析语料发现,X和Y主要有真包含、真包含于、交叉等三种关系。分别举例如下:
(13)身为人民党下届首相候选人的洪森在获悉初步选举结果后曾表示,希望与奉辛比克党和桑兰西党组成联合政府。(真包含)
(14)母亲气嘟嘟地说:你什么都不懂吗?亏你还是身为人母的人。年货有什么,你记住的有哪些?(真包含于)
(15)为此,医院专门从成都请来一位身为人大代表的专家会诊,会诊的意见与医院及重庆市的专家一致。(交叉)
上面例(13)中,在当时的语境里面,“人民党下届首相候选人”应该是包括“洪森”在内的几个人,因此X和Y在外延上是“真包含”的关系;例(14)中,“人母”显然是“人”的一类,因此二者是“真包含于”的关系;例(15)中,“人大代表”和“专家”之间自然是“交叉”的关系。
三种关系中,究竟哪类关系最多?其类型特点是怎样的?根据我们对随机抽取的200例进行统计。具体如表2:
表2 X和Y的语义关系类型及分布
如上表所示,“真包含关系”占比最多,共有191例,占比88.3%。需要指出的是,在分析时存在“真包含”和“全同”两可的情况,这里略举两例:
(16)王明海,一位铁骨柔肠的北方汉子,此时身为东胜羊绒衫实业有限公司副总裁的他,正因治沙受阻而犯愁。
(17)身为中国足协副主席的阎世铎说,足球改革之前,非常希望改变球场冷清的情况,能将球迷请进来。
上例中,“东胜羊绒衫实业有限公司副总裁”“中国足协副主席”可能有多人承担,也可能只有一人,因此两例中的X和Y之间可能是真包含关系或全同关系,这需要更多的语境知识方能明确辨别。不过两可的情况是很少的,仅有16例,这里一并归入真包含关系中,不影响总体结论。
(三)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的句法功能
语料表明,“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句法上并不自足,在句中主要充当主语和宾语,例如:
(18)在封建社会,倘若百姓当面骂了县老爷,恐怕不被杀头,也会挨上几十大板。身为一县之长的张立中,却闻骂思改,确属难能可贵。
(19)肩负指挥重任的李林,想起了她正在外地养病的爱人,身为专署领导的屈健同志。
上两例中的关系从句结构“身为一县之长的张立中”和“身为专署领导的屈健同志”分别充当句中的主语和宾语。此外,“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有时还充当介词宾语和定语,请看:
(20)关于这次会面,科斯托夫供称:“……首先,希斯把他自己向身为代理总理的我作正式介绍。”
(21)这位律师认为,这是法庭首次裁定身为亚裔的陈果仁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上面例(20)中,“身为代理总理的我”充当介词“向”的宾语,而例(21)中,“身为亚裔的陈果仁”充当定语,修饰中心语“生命”。
根据我们对随机抽取的200例语料所进行的统计分析发现,“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作主语的情况最多,共计178次,近乎总数的九成,做宾语的情况次之,共计19次,接近十分之一,作定语的情况最少,仅有3次,占比1.5%。具体如下表。
表3 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 的句法功能
这种分布特点同学界的已有研究相契合。研究表明,句子成分的关系化有难易之分,Keenan &Comrie从类型学的角度,通过对近50种语言的跨语言考察,发现名词成分的关系化存在一个优先序列,于是提出较具影响的名词成分的可及性等级(accessibility hierarchy)序列: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旁语>领属语>比较成分[9]。
三、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的篇章语用功能
“动态浮现”的语法观明确对立于把语法看成一个固定的共时系统的经典语法观,而主张语法结构是话语力量驱动下不断做出的反应[10]。因此,特定结构往往具有特定的话语功能,体现了表达者对特定语境的精微识解。研究表明,“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具有背景信息包装、实体身份凸显和语篇连贯建构等话语功能。
(一)背景信息包装功能
根据同叙述主线的关系,语篇中的信息可分为两大类:前景信息(foregrounded information)和背景信息(backgrounded information),两种信息类型的对立还会在句法语义层面上有所体现。Hopper and Thompson就曾研究指出,携带前景信息的小句往往对应于一系列高及物性特征,而携带背景信息的小句带有一系列低及物性特征[11]。我们研究认为,“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具有包装背景信息的功能。请看:
(22)怀着一腔热血要挑战南极冰海的王刚义一时间坠到了冰点,而更让王刚义难以接受的,是许多人对他的不理解,“有人说我挑战极限是为了出名得利,让我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为了能在南极冰海中一试身手,身为一名律师的王刚义说服了妻子,卖掉了房子,拿走了小女儿的压岁钱,加上大连市有关部门赞助的20万元,才凑出了50万元路费。
(23)回上海创办半导体公司的邹波,也对“强国之梦”感触颇深。身为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的他,出国深造,拿着300万美元风投资金回国,得到各级政府大力帮助,还入选了上海和中央“千人计划”。
(24)今年“两会”期间采访全国政协委员石元春教授,第一次对深圳“官”办科技的气魄留下了深刻印象。身为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的石元春告诉记者,他从北京农业大学校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到深圳办了家绿鹏生物工程公司,开始“人生第二次创业”。
(25)虽然这些年从电话、书信中知道家里的一些变化,但呈现在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新建的房屋宽敞明亮,各种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小院花红柳绿、草木葱茏。身为乡村教师的父亲一边介绍着,一边笑吟吟地说:“咱家里过上了好日子,真是而今尝够甜滋味啊!”“而今尝够甜滋味”,是这位老人家的切身感受,也道出了人们的共同心声。举凡上了点年纪的人,大都经历过不少“愁滋味”。
上面例(22)主要叙述王刚义挑战南极冰海的前后经过,其中王刚义是一名律师的信息显然不属于叙述的主干信息,而是对主人公适当补充的信息。例(23)讲述邹波回国创业得到国家大力支持的事迹,而主人公属于“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的信息自然同故事主线关系不大,只是一种辅助性的介绍。例(24)和例(25)中石元春是“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和父亲是“乡村教师”的信息都与故事的主干没有直接关系,都属于背景信息,只是作者为使人物形象的塑造更为丰满,对他们的一些信息进行了适当的补充。Reinhart研究发现,从属性是背景信息的重要句法特征[12]。也正因如此,作者都选择具有从属性的“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对上述信息进行了包装。
(二)实体身份凸显功能
身份是一种人们对自我及他人社会属性的定位,如一个人的出身、职业和职位等角色等。我们考察发现,“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就是汉语中一种可以凸显实体身份的语言资源。请看:
(26)身为中科院院士评审专家的黄大年自己并不是院士。同事和领导们说,以他的能力和贡献早就可以申报院士了,劝他抓紧申报。他却说:时间有限,先把事情做好。黄大年没有架子,只有实干。他曾说,自己最看重的身份是教师。
(27)东新丰江水库发生地震,尤其是在1966年邢台发生了强震之后,身为中国科学院地震委员会主任委员和全国地震领导小组领导人的李四光极为焦虑,深感地震灾害对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损失之严重。
(28)“如果当初没有这张富有威慑力的布告,如果军民不悉心保护苏州,这次世界文化遗产大会还会在苏州开吗?”这是陈毅元帅为苏州作出的巨大贡献。1953年6月19日,身为上海市长的陈毅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专程来到苏州,看望时任苏州市园林管理处副处长和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的周瘦鹃先生。
(29)由于妻子年长,从恋爱开始到结婚以后,周芳就在两人中占据主导地位,在婚后甚至要求赵强每月将其赚的钱上交保管,这一点让身为丈夫的赵强觉得很受气,为此多番吵架。
“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既可以用于单一身份的凸显,也可用于多重身份的凸显。如上面例(26)中“身为中科院院士评审专家的黄大年”只是对黄大年“中科院院士评审专家”这一身份的凸显,而例(27)中“身为中国科学院地震委员会主任委员和全国地震领导小组领导人的李四光”则是对李四光“中国科学院地震委员会主任委员”“全国地震领导小组领导人”两种身份的凸显。“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中变项X的结构包容性为多重身份的凸显提供了语表形式上的可能。
身份的建构具有动态性和目的性,一方面,身份随着交际语境可能不断变更;另一方面,身份的选择往往受到交际需求的驱动。语料表明,“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在语篇中的运用情况就体现出这一点。比如,众所周知,陈毅元帅无疑有着多重身份,比如大家熟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大元帅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长、上海市人民政府首任市长”等等,在例(28)中,讲述上世纪50年代陈毅支持苏州市发展的事迹时,作者不可避免地面临事件主人公的身份确定问题,最终作者使用“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凸显了陈毅在所述事件中作为“上海市长”的身份。再比如,例(29)中,上文早已明确交代赵强和周芳的夫妻关系,但在这里,赵强的表现显然与传统丈夫的角色不相符合,于是作者在后面叙述中专门使用关系从句结构“身为丈夫的赵强”对赵强“丈夫”的身份进行凸显,这显然体现了实际交际中身份建构的目的性。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凸显人物的身份,“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还可用于凸显无生命的叙述主体的身份。比如:
(30)开幕式后,A组的瑞典队与巴西队进行了比赛。身为东道主的瑞典队由于包袱太重,踢得急躁,多次进攻无功而返。
(31)随着“中国制造”风靡世界,中国常常被称为“世界工厂”,这一“美誉”表明,我国以价格低廉的劳动力为基础的低端加工业实力已然不俗,但若说到控制、引领经济持续发展的核心技术,中国目前却仍然是个发展中国家。身为中国经济发展排头兵之一的广东,形势也大致如此。
(32)身为中国灯饰之都的古镇在全国的灯饰市场已经建立,但如何培养这个市场,管好这个市场,让其发挥更大的效益,成为摆在古镇人面前的重要问题之一。
(33)正如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学生辛苦地学习英语,为的是跟国际接轨,今天台湾和新加坡、马来西亚多见简体字的使用,为的也是跟中国大陆市场接轨。而身为中国特区的香港,却对简体字格外敏感,岂不怪哉?
上例中,“瑞典队”“广东”“古镇”“香港”都是社会组织、行政区域等,但在人们的认知中,这些社会组织或行政区域也有身份,如这里的“东道主”“中国经济发展排头兵之一”“中国灯饰之都”“中国特区”等,“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同样可以用于凸显它们的身份。只是与人物相比,“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对无生事物身份的凸显相对较少,这来自“身为”词义本身的限制,“‘身为’的生命度很高,对于标识对象的选择更多的是有生事物,非述人的无生事物并不多见”[13]。
(三)语篇连贯建构功能
众所周知,语篇的关联手段是多种多样的,主要有关联词语、同指、同现、省略、句式、语序等。语料表明,“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之所以在语篇中广泛使用,正是由于该结构具有语篇连贯的建构功能。
按理说,“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可以变换为“身为X,Y”或者“Y身为X”。比如上面例(1)至例(4)可以变换为“身为X,Y”类表达:
(34)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他一生最大的悲剧是,当他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发明,正在做再次的确证实验,以致延迟了公布日期时,却为巴比特研究中心的一个法国人领先一筹了。
(35)况且,不论哪种风格都是一阵一阵地流行,身为“潮流猎人”,她只要流行一过,宁死都不愿再穿上退流行的衣服。
(36)柳若菲知道了,找到排长,便与她揪打起来,身为一排之长,吕爱红在指导员的支持下,便召开了批判“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搞阶级报复”的批判会。
(37)因此,当今天,身为一家之主,陈夫人对越传越难听的这件丑事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终于把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位亲戚招来,打算商议对策时,朱氏就毫不犹豫地首先站出来发难了。
似乎也可以变换为“Y身为X”类表达,如:
(38)他身为一个研究工作者,一生最大的悲剧是,当他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发明,正在做再次的确证实验,以致延迟了公布日期时,却为巴比特研究中心的一个法国人领先一筹了。
(39)况且,不论哪种风格都是一阵一阵地流行,她身为“潮流猎人”,只要流行一过,宁死都不愿再穿上退流行的衣服。
(40)柳若菲知道了,找到排长,便与她揪打起来,吕爱红身为一排之长,在指导员的支持下,便召开了批判“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搞阶级报复”的批判会。
(41)因此,当今天,陈夫人身为一家之主,对越传越难听的这件丑事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终于把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位亲戚招来,打算商议对策时,朱氏就毫不犹豫地首先站出来发难了。
不过,深入对比便会发现,变换后的结构在篇章中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例(37)中,如果没有上下文的背景知识,“一家之主”更会理解成是朱氏,例(40)则显得没有例(3)那么连贯。
对比就可以发现,发生句法整合后的“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可以同上下文的相关词语构成同指或同现关系,从而助力语篇连贯的建构。再来看一组例子:
(42)在他的带动下,全局人员的工作作风为之一变,税收工作实现首年开门红。“抓班子、带队伍,关键在领导”,身为一局之长的刘玉河时刻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他深知“己不正焉能正人”的道理。
(43)然而,福建寿宁县罐头厂投产才几天,人们还来不及明白24岁的车间主任周少秋为何理光头发、秃着脑门时,一窝蜂似的十几个派头青年全都成了“和尚”,这是咋回事呢?这天,我到罐头厂找职工们探“秘”。原来,在元旦前夕该厂投产的那天,身为主任的小周看到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个都蓄着长发,偶尔还能从实罐案台上发现几根发丝,便琢磨开了:这发丝如果落入罐头,跑到消费者嘴里可就麻烦了。
(44)我知道女性是温柔的、美丽的、纤细的,但是我也感到她们并不只是如此,在心灵的深处,她们隐藏着一些不安,那是身为男性的我,所无法捕捉的。
(45)我驾驶假想中的船在暴风雨中前进,惊涛骇浪使我的船员和乘客们越来越不安,身为船长的我则感受到一种船长的自豪,因为我知道,我们的船、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命运都交付在我手中。
一方面,“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可以同上下文的相关词语构成语义同指,比如例(42)中“身为一局之长的刘玉河”与“领导”是上下义关系,与“他”则是完全意义上的语义同指,例(43)中“身为主任的小周”与“车间主任周少秋”是同义关系;另一方面,“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可以同上下文的相关词语构成语义同现,如例(44)中的“身为男性的我”与上文中的“女性/她们”、例(45)中的“身为船长的我”与上文中的“船员和乘客们”是类义关系。
语篇连贯与否是一个整体性的语义交互过程,不仅是线性的,也是层级性的,不仅有局部层面的连贯,也有宏篇层面上的连贯[14]。我们分析语料发现,“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不仅可以用于标示邻近语篇单元之间的关系[如上面例(42)—(45)],还可以用于表征语篇中距离更远的各个部分之间的连贯关系。比如:
(46)邱广仁受命之际,正是泉阳林业局面临资源危机、经济危困之时。泉阳林业局的施业区,位于长白山西北麓。建局初期,总经营面积为150多公顷。70年代后一部分林地划归地方所有,到1985年底总经营面积下降为110多公顷。长期以来,由于重采轻育,片面追求木材生产高指标,忽视后备资源的培育,泉阳的森林资源越来越少。面对如此严峻的现实,身为一局之长的邱广仁把目光放得很远。自上任以来,他多次向省里要求降低木材生产量,使采伐量由1983年的21.7万立方米降到1990年的14.4万立方米,明年准备降到12万立方米。
(47)“不换就揍她!”周志远的小儿子周利一旁威胁。周志远说:“再不换,不让她下车,拉到保定去!”冯瑞莲是位多年的先进工作者。她待人和气,有礼貌。但今天做梦也没想到,这伙人竟如此蛮横无理。她出于无奈,只好退给了他们2元票款,在离收费站的2里多地的路段,才得下车,瘫倒在高速公路的护栏旁。京石公路收费站站长和同事们得知冯瑞莲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绑架而去的消息,当即乘小轿车追赶,不断示意停车,可是面包车加大油门,呼啸着,闯出了北京市市界。积水潭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冯瑞莲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双肩、左腕软组织损伤,右膝和右手软组织挫伤。冯瑞莲的遭遇在女工中引起了恐惧:“身为交通局长的人知法犯法,我们的人身安全还有什么保障?”
(48)陈忠实老大哥把我们引进乡间古朴风格的白鹿书院,领我们挨间屋子看了看,便叫我们坐到庭院的凉棚下喝茶,吃黄瓜、西瓜、瓜子、小西红柿和樱桃。那樱桃颗颗如山杏子大小,紫的叫“紫玛瑙”,红的叫“红珊瑚”。我以为就是白鹿书院种的呢,环顾一番才明白,环抱着书院的大园子,种有芍药、月季、西番莲、毛桃和矮松树等等,这就等于书院是建在花园里了。对怎么办书院,身为院长的陈忠实只字未提,倒是主持书院学术研究的《小说评论》副主编邢小利热情向我们介绍说:“白鹿原上办白鹿书院,实至名归。陈老师在《白鹿原》里写的白鹿书院和主持人朱长山先生,都是有原型的,其原型是蓝田县清末举人牛兆濂主持的蓝田‘芸阁学舍’。……”
(49)前年7月的一天,沈太福得到一个令他夜不能寐的喜讯——孙树兴从广州给他打来长途电话,说孙树兴与蔡原江正在陪同科委副主任李效时在南方出差,并告知他李效时还准备赴深圳、海南等地。两天后,沈太福火速飞往广州,住进孙树兴等人下榻的宾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1万元现金。“你们辛苦了!来,一人5000元,权当辛苦费和一路上的零花钱。”沈太福一边说着,一边将厚厚一沓面值100元的人民币熟练地一分为二,得意忘形地仰面大笑:“你们千万不要客气呀!”笑声中,两名记者心安理得地收下沈老板的这番“厚意”,觉得不虚此行……由于孙树兴和蔡原江的促成,身为国家科委领导的李效时在海口“参观视察”了海南长城公司,并发表了一通为长城公司打气撑腰的讲话。他的这番言行被多家报纸广为宣传,扩大了长城公司的影响,使长城公司非法集资活动又披上一层“受到国家支持”的外衣,从而更具有欺骗性。
例(46)中,文本在提及主人公“邱广仁”之后,即进入对“泉阳林业局施业区”的大幅介绍,从而出现一定意义上的话题偏离,然后作者使用关系从句结构“身为一局之长的邱广仁”一方面与上文的“邱广仁”同指,另一方面与上文的“泉阳林业局”词汇同现,实现了长距离的文本连贯。而在例(47)中,在讲述周家父子的言行时提及故事的主要人物“周志远”后展开对另外一个主要人物“冯瑞莲”进行介绍,之后又对“冯瑞莲”同事的言行以及医院诊断书等进行介绍,在此后的话语中,“身为交通局长的人”与上文中的“周志远”形成上下义关系,构成长距离的同指照应。同样的,例(48)中,段首一句“陈忠实老大哥把我们引进乡间古朴风格的白鹿书院”,接着便开始了一大段对“白鹿书院”的描绘,在此之后,“对怎么办书院,身为院长的陈忠实只字未提”,使用关系从句结构“身为院长的陈忠实”一方面同“书院”紧密衔接,另一方面同上文中的“陈忠实”实现长距离连贯。例(49)也是如此,在提及“科委副主任李效时在南方出差”之后,进入一大段沈太福如何给孙树兴与蔡原江送礼的具体细节描写,随后作者使用关系从句结构“身为国家科委领导的李效时”同上文实现了长距离的语义衔接。
四、结论
根据方梅[15],以篇章-功能为导向的语法研究有两个目标:其一是描写,说明使用者如何运用语言形式;其二是解释,回答语言结构形式何以如此。
本文尝试以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为例,对关系从句的篇章语用属性进行探讨。研究发现,“身为X类指的Y”关系从句结构有着较为特殊的句法语义特点,具体表现为,一方面,X和Y的语法性质和语义组配存在一定规律;另一方面,关系从句结构的句法功能有一定的倾向性。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具有背景信息包装、实体身份凸显和语篇连贯建构等话语功能。需要指出的,如果说“实体身份凸显”是关系从句结构“身为X类指的Y”自身特有的话语功能,那么,“背景信息包装”和“语篇连贯建构”等话语功能应该在很大程度上为关系从句为共有。当然在具体使用中,关系从句结构在具体语境中的功能表现或许有所差异。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指称某一实体,之所以舍弃光杆名词、代词等形式而使用关系从句结构,无疑体现了表达者对特定语境的精微识解。
注释:
[1]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吕叔湘全集》第一卷,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70~86页。
[2] 陈平:《汉语中结构话题的语用解释和关系化》,《国外语言学》1996年第4期,第27~36页;陶红印:《汉语口语叙事体关系从句结构的语义和篇章属性》,《现代中国语研究》2002年第4期,第47~57页;寇鑫、袁毓林:《功用义对关系小句结构类型和解读倾向的影响——从现代汉语工具、材料、处所成分关系化的限制条件谈起》,《中国语文》2019年第6期,第693~707页。
[3] R. Bernardo, “The Function and Content of Relative Clauses in Spontaneous Narratives”,ProceedingsofFifthAnnualMeetingoftheBerkeleyLinguisticsSociety,1979,pp.539-551.
[4] 陶红印:《汉语口语叙事体关系从句结构的语义和篇章属性》,《现代中国语研究》2002年第4期,第47~57页。
[5] 方梅、宋贞花:《语体差异对使用频率的影响——汉语对话语体关系从句的统计分析》,《Journa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omputing》2004年第2期,第113~124页。
[6] M. M. Pu,“The Distribution of Relative Clauses in Chinese Discourse”,DiscourseProcesses,1,2007,pp.25-53.
[7] 方梅:《由背景化触发的两种句法结构——主语零形反指和描写性关系从句》,《中国语文》2008年第4期,第291~303页。
[8] M. Tao, C. Liang,“A discourse-pragmatic Study of the Word Order Variation in Chinese Relative Clauses”,JournalofPragmatics,42,2010,pp.168-189.
[9] E. Keenan, B. Comrie,“Noun Phrase Accessibility and Universal Grammar”,LinguisticInquiry,8,1977,pp.63-69.
[10] 张伯江:《功能语法与汉语研究》,《语言科学》2005年第6期,第42~53页。
[11] P. J. Hopper, A. T. Sandra,“Transitivity in Grammar and Discourse”,Language,56,1980,pp.251-299.
[12] T. Reinhart,“Principles of Gestalt Perception in the Temporal Organization of Narrative Texts”,Linguistics,22,1984,pp.779-809.
[13] 李益:《现代汉语表功用类比与身份标识的“作为”与“身为”研究》,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学位论文,2010年。
[14] U. Lenk,“Discourse Markers and Global Coherence in Conversation”,JournalofPragmatics,30,1998,pp.245-257;姚双云、张磊:《话语标记“但是”的宏篇连贯功能》,《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第46~66页。
[15] 方梅:《篇章语法与汉语篇章语法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第165~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