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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 烟

2023-08-15王连学

青海湖 2023年12期
关键词:烽火台古堡阿爸

王连学

1

从我家的窗户向南望去,天气晴好的时候,便能看见东山顶上的大墩岭。

来到岭上,眼前的景象似乎不是我心里的模样。路边有小卖铺,因为天气尚早,店主在悠闲地刷手机。二三百步后便到了它的最高处。靠右的岔路通向一个院落,里面树着一个高高的铁塔,是县上的电视转播塔。

再往前走,左边地上立着一个牌子,“献羊处”三字有些刺眼,使人联想到牲祭的血腥。这时,看见一只家养的公鸡,腿上绑着几寸变了颜色的红布条,悠闲而又孤独地在宽阔平整的地砖上慢条斯理地散步。

鸡见人来,也不惊慌,很悠闲地转了个弯,在两间蓝色的小房子之间走过。这时,我才看清那两间房子后面白色的祭台,特别是祭台上缠满红和哈达的峁祭架子,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格外夺目。

——我突然觉得我是来过大墩岭的。

我不知道是梦里,还是前世。我相信人是有前世的,就像一棵树,前世就是它的根。如果没有前世,这个人肯定不会活得太久。

我在祭台的周围转了一圈,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似乎变了,映入眼帘的是光秃秃的岭子,以及岭子上一个孤零零烟囱似冒着滚滚浓烟的高大的夯土台。我甚至看见我刚从夯土台下面的那三间破房子里钻出来,站在拴着一头骡子的拴马桩旁边,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子,从袖筒里抽出右手,揩了一下快要流到嘴唇的清鼻涕,看着父亲踉踉跄跄地从那个土台子的台阶上跑下来……

不,那个跑下台阶的不是父亲,而是我自己。因为我看见我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她似乎就是我的女儿……

2

我的父亲是大墩岭烽火台的一名守军,爷爷也是。

我不知道爷爷的事,除了一个酒葫芦外,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虽然我不习惯喝酒,但这个酒葫芦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出事的那天。

父亲常年在大墩岭上盯着四周的山头,看哪一个山头上冷不丁地冒出狼烟。

——父亲回不了家,母亲一个人过得就很苦,有些农活只好央及隔壁的伯伯来做。我长到十岁的时候,为了省出一份口粮,又去给伯伯家放羊。

那一年嫲嫲死了,母亲和伯伯就住在了一起。

有一天父亲回来了,很晚。父亲看见母亲和伯伯,气得脸都青了。但当母亲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的时候,站在门口的父亲心就软了。

伯伯跳下炕要走,父亲一把拉住了他。

把她也带走吧,父亲说。

他大,我知道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吧。往后,我像佛爷一样地伺候你。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匍匐上前,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快走吧。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气。父亲闭着眼睛说,一只手按在刀把上。

伯伯见父亲决绝,拉着母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父亲在炕上躺了两天。

母亲几次三番叫我送饭给他,但父亲连看也没看一眼。

第三天快晌午的时候,父亲还在炕上躺着,伯伯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说,老三,快起来,我看见有的山上起了烽火,可能是海寇又来了。

父亲听了,一骨碌翻起身来,跳下炕就往外跑。

你还没有吃饭呢?已经三天了。伯伯见父亲着急,看着他的背影喊道。

不吃了。父亲说。

那、那你骑上我的骡子,快点儿。

父亲没有回答伯伯,有点踉跄地跑出了大门。这当儿,母亲已经牵着伯伯家的骡子等在门口了。

他大——

母亲见了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怯怯地叫一声,就低下了头。

父亲看着母亲怔了怔,随后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了骡子,再在屁股蛋上加了一巴掌。骡子吃疼,放开四蹄,跑出了巷子。

那一天,我赶着羊群,在山道上碰见了骑着骡子的父亲。

驮着父亲的骡子风驰电掣般地穿过羊群,来到我的身边。父亲二话不说,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住我的后领把我提了上去,安坐在他前面的鞍桥上。

父亲一手抱着我,一手又在骡子身上加了一缰绳。我感觉那骡子快要飞起来了,风一样地转过了前面的山嘴。我回头看了看,虽然被父亲挡着看不见后面,但我知道后面一定扬起了一路尘烟。

父亲高大威猛,每一次看见他,我都躲得远远的。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在他的怀里待过。每当父亲叫我的时候,我就牵着母亲的衣襟,藏在她的身后。

小兔崽子,别叫我逮着,弄不死你。父亲看我这样生疏,就恶狠狠地说。说完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那笑声很响,吓得我瑟瑟发抖。

记得有一次,我梦见自己不小心扑倒在猫儿刺上,脸上被扎得很疼,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父亲的怀里。我吓得咤嘛古怪地跳起来大喊。母亲被惊醒了,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揭开炕板,刨出炕火,又燃着了一根火腰子,吹了好一会儿才把油灯给点燃。

母亲见我在炕上呆愣愣地站着,便一把把我拉进怀里,说,不怕,妈妈在呢,儿子不怕。并问我是不是梦魇了。我说做了一个梦,扑倒在猫儿刺里了,脸上扎出了血。

哪有猫儿刺,是老子的胡子扎的你。听了我的话,父亲大笑起来。

我怕父亲。如今待在父亲的怀里,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幸福。原来,父亲的怀抱也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厚实,那样的宽广。

我上山以后,父亲从山下扛来了一架三脚铧,架着骡子,让我牵着,在山脊上开出了一大块地,种上了黑老鸹青稞和一些蔬菜。最后父亲备好鞍鞯,把骡子打下了山。

这骡子灵着呢,认得路。父亲说,

我站在那三间破房子的廊檐下,眼看着骡子“得儿、得儿”地下山去了。

想家了?父亲问我。

我没有回答。

你已经成了没娘的娃了。没有娘,哪来的家呀?

不,我有娘。我大声地反驳说。骡子都有家,我咋就没家呢?我心里想。

我说没有就没有。父亲走过来,大手按住了我的头。

你娘,她、她不要我们了。父亲又说。说完,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悠远的天空。

看着父亲的样子,我抱住了父亲的腿,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

3

地里的青稞刚刚顶出了苗,山上就来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和几个步行的军士。

那天天气很好,很晴朗。将军到来的时候,我和父亲还站在烽火台上眺望着远方的山峦和缥渺不定的岚气。我还看见一个很大的庄廓,像一个城堡似的座落在山下不太远的地方。

父亲说,那是北庄,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呢。父亲还说,我们住的这个岭子叫做大墩岭,也叫做五龙岭。因为那一条条从我们的脚下延伸出去的山脊就是一条条龙。

行啊,你小子有出息了。将军看到了烽火台上的父亲和我,大声地说。

我和父亲听到声音,向下望去,只见将军蹲在地边,把一棵刚出土的黄苗苗拔出来,笑着举给我们看。

将军!

父亲惊叫了一声,一把把我拉转身悄悄说,记着,儿子,好好待在这里,不管出什么事情,千万别下来,然后转身“噔噔噔”地跑下去了。

将军无恙。军卒有罪,军卒请将军责罚。

父亲大声地喊着,从檐柱上取下一条四棱的皮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将军跟前,“卟嗵”一声就跪在地上,两手举过头顶,把鞭子呈给了将军。

你小子也知道有罪啊?将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取过了父亲的鞭子。

知道。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违反军纪,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将军说着,狠狠地抽了父亲一鞭子,并问,疼不疼?

不疼。

不疼,好,有种。你知道你犯的是啥罪吗?

死罪。

你也知道延误军情是死罪?那好,我也不啰嗦了。将军说到这里,突然对那几个军士挥了一下手。

那几个军士见了,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把父亲的胳膊拧住,把他拖到了烽火台底下,攥住发髻,拉长了父亲的脖子。有人“唰”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将军且慢,我有话说。父亲挣扎着抬起头,向将军喊了一声。

说。将军说。

将军,我儿子还在烽火台上,我死了,他就没娘没大了。将军仁慈,放他下山去吧。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死的样子。

行,是条汉子,我喜欢。将军阴阳怪气的说着,走到父亲的跟前,把他的下巴托起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腮帮子,咬着牙说,早该这样了,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不是很好吗?

将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空。

嗯,天气不错。将军又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你儿子的面,打六十。给我狠点儿。将军说到这里,伸出了拿鞭子的手。

那两个拧胳膊的军士听了将军的话,往前猛地一拉,父亲就扑倒在地上了。这时,那个先前拔刀的军士又把刀插回鞘里,然后跑过去接过将军手里的鞭子,又跑到父亲的跟前,高高地举起来,往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抽去。

父亲把头埋在黄土里,六十鞭子,像打在败絮上一样,他一声也没有哼出来。

父亲的裤子被打烂了,渗出了一道道血痕。

谢将军不杀之恩。打完了,父亲已不能站起来,他只好趴在地上,抱拳向将军喊道。

天气好,心情好,你小子运气也不错。虽然耽误了军情,但李英将军还是在捏尔朵峡三战三捷,把海寇的联军给打了个他妈的稀巴烂。是他老人家救了你的小命。

将军说着,从他的马背上取出一个小布包,扔在了父亲的面前,说,这是金疮药,好好养伤吧,你儿子以后也算老子的兵。

将军说完,骑上他的大马,领着他的军士,看了看烽火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我,笑了笑,下山去了。

4

瓜娃子啊,我爷儿俩运气好,今儿算捡了一条命啊。

挨了打,还说运气好。

好着哩。坏的话,我这颗人头早就搬家了,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

大,长大了我也骑大马,当将军,耍威风。

好,有志气。父亲笑了。

将军走后,我费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把父亲弄到那几间破房子里去,只好让他在地上趴着。然后去厨房烧了水,拿个粗瓷大碗盛了,给他喝。

太寡淡了,给我酒。父亲喝了一口水,说。

哪来的酒,我问。

柱子上挂的葫芦里就有。你爷爷爱喝酒,他走了以后,我从来没让它空着。

我飞奔进屋子拿来葫芦,拔了塞子递到父亲的手里。

父亲趴在地上,奋力仰起身子,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呛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我接过父亲手里的葫芦,也尝了一口,辣得我浑身发颤。

父亲见我这样,忍不住笑了,叫我用酒给他擦伤口。

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扒下父亲的裤子,看着两个屁股蛋子像雨打的红牡丹,一时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我只得又拿过葫芦,美美地噙了一口酒,往他的伤口上“噗”地一声喷去。

哎呀,我的姆妈呀。父亲没想到我会这样,痛得大叫一声,一个激灵,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

你小子也会这一手。父亲说。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按照父亲的指点,给他上了金疮药。

饿了吧?等上完了药,父亲问我。

我摇了摇头。

那有不饿的,一天没吃东西了。锅里有干粮,你去取来。父亲歪头看了一眼西垂的天气儿,柔声说。

我跑回屋里,看见锅里确有一块杂面烙成的三角。我舀了水,拿着那块又干又硬的干粮,再回到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我盘腿坐在父亲的跟前,咀嚼着那块黑三角,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心想,如果父亲死了,或许我就真的没有可以亲近和依赖的人了。

很快,太阳就落下去了。初夏的大墩岭没有了太阳的温暖,还有些寒凉。我拿来父亲的大皮袄,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背上。

月牙儿钻进了云朵,只有几颗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无精打采地还在聊天。

我忽然听见了狼的叫声,禁不住心里发凉。看看四周,黑压压地如临深渊,也看不见山下的村庄里一星半点的灯火。我害怕狼会嗅到血腥,突然跑到岭上来,便飞快地跑回厨房,抱来柴禾,在父亲的旁边燃了一堆火,才算心安。

我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看着那黑云像一头怪兽,吞噬着天边的那几颗星星,还有隐隐约约的远山,竟然睡着了。

我是被雷声惊醒的。

其实,父亲是早已醒来了的。他爬在地上,看我睡得很香,没忍心叫醒我。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雨已经下起来了。父亲叫我拿掉身上的皮袄,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疼痛,用两只胳膊努力地往屋子里爬。我感觉流淌在父亲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汗水。等他爬进屋子里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最糟糕的是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爬过来的黄土地。

我把门板卸了下来,一头搭在打泥炕上,弄了一个斜坡,才把父亲弄上炕去。

炕上原本铺着些柴草,因为时间长了,有时候炕洞里又煨着火,所以,那些草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父亲就爬在了那些柴草的上面。

我帮父亲脱下他的湿衣服,盖上皮袄,又怕他冷受不了,便往炕洞里捣了些衣草,煨了火,然后照着昏暗的油灯,再帮他擦拭伤口和上药。

在父亲养伤的日子里,我完全代替了他的工作。我学会了瞭望,也学会了做饭。除了抽时间在门外的地里劳作,有时候也背着背兜到别的山头上去捡拾狼粪和柴禾。

每天夜里爬在炕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留心听狼叫的声音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第二天便到什么地方去捡拾狼粪。

这娃,越来越像个守烽火台的军士了。有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

本来就是。将军不是说了吗,我已经是他的兵了。我说。

听了我的话,父亲呵呵地笑了。我感觉他的笑里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

5

我猜得没错。从第二天起,父亲就趴在炕上,开始教我在屋子里压腿、练劈叉,学武术。

我最怕的就是扎马步,单调而又费劲。每一次扎完,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所以,后来扎的时候,我都是光着膀子。

开始是半炷香,十几天后又加了半炷,一炷香的时间有一年那么长。

父亲的要求很严,一动也不让动。动一下,就打一条子。麻柳条又沉又韧,一条子下去,身上就多一条棱,汗水流过,钻心钻肺地痛。

我记得刚开始的几天,一个马步扎完,就站不起来了。

父亲取过手边的白蜡棍,一棍子就把我捅倒在地上,教我用手在双腿上狠狠地揉搓。一直搓到自己能站起来走路为止。

扎马步确实是一个有效的法子。一个月后,我觉得腿上有了力量,下山用鞘背水上山的时候,也不再那么累了。

父亲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二十多天后,就能下地干活了,并开始教我一些腿法和拳路。但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将军又来了,驮着一口袋青稞,并领来了一个老军,然后就把父亲带走了。

临走的时候,将军说,我的父亲可以做他的百夫长。至于我,以后就认老军做干爹吧。

父亲听了将军的话,把爷爷的酒葫芦给了老军。然后,兴高采烈地跟着将军走了。

老军很老了,腰里别着一个长长的旱烟瓶,背驼了,胡子也白了,一阵大风就能刮走似的。除了喝酒,我很少看见他练武。如果哪一天老军下山了,或是不见了他的踪影,说明爷爷的酒葫芦里已经没有酒了。

老军接替父亲,继续教我武功。不同的是,他比父亲还要严厉,教得还要多。他甚至要我把一根木头扛到山下,再扛上来,一天就要好几个来回。

有一次我怠工,把木头扛到半山腰就滚了下去。没想到他却在木头滚下去的地方突然站了起来。眼看着木头滚到身边了,他也不动一下,我急得大声呼喊,并跟着木头往下跑,想把滚得越来越快的木头截住。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我也没看清老军是怎样避开的,但那截木头却实实在在转了方向,直往山沟里滚下去。

这时候,我也跑到了老军的跟前了,收拾不住,就要往山沟里跌。谁知老军的烟瓶在我的腰里一拦,我就在他的烟杆上翻了一个筋斗,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我下到沟里,找了半个时辰,才把那截木头找到。原来它正好越过一个小土坎,滚到一潭泥水里去了。

我从泥水里把又光又滑又沉的木头捞出来,洗洗干净,扛在肩上的时候,感觉比以前重了一倍。我吃力地把湿木头扛到山上的时候,老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边瞅着我冷笑,一边喝他的酒。

经过这事,我彻底服了老军的武功,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习武,再也不敢糊弄他了。

6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在岭上已经待了有五年了。

还记得那次父亲带我上山,飞驰的骡子经过那个大庄廓,我看见一个戴着头巾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小花猫,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们过去。这以后,我下山去的时候,不时地碰见她。有时候就在那古堡的周边,有时候在路上,有时候甚至在山坡上。她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孩子。

她叫兰妍索。有一次,我听见她的阿妈就这样叫她,就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后来,我也叫过她。她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跑进了古堡。

每年的端午节,大墩岭上都会迎来一些男男女女踩青,唱花儿。

那天,老军依旧坐在一块磨刀的砂石上抽着旱烟,看我扎马步练功。

虽然这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习惯,但踏青的人依然觉得很稀奇。他们三三两两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再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我老远就看见了兰妍索和她的同伴,心想这样光着膀子不好让她看见,就想避一避。老军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嗯——”的一声,一个眼神就把我阻止了。

为了避免和兰妍索见面时的尴尬,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兰妍索在我的面前站了很久,我能清晰地感觉出她如兰的气息。

兰妍索拔了根茅草,在同伴的笑声里捅我的鼻孔,捅得我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兰妍索和她的同伴们。

看我睁开了眼睛,兰妍索和她的同伴们哄笑着跑开了,站在老远的地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我听不懂她们的语言,但看得出来,她们在取笑她。

她们走了。

兰妍索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把一个系在腰间的香包儿揪下来,扔在我怀里,然后看着我退了几步,咯咯地笑着,转身跑了。那笑声,不小心把一串银铃掉在地上似的。

自此,这个叫作兰妍索的女孩彻底走进了我的心里,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当然,我们相见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很大的原因是我往山下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古堡里有自酿的酩馏酒,以前是老军自己去打,现在打酒的差事我全包了。每当我抄起酒葫芦往山下跑的时候,老军就会对我喊,葫芦里还有酒,我还没喝完呢,你小子急个啥。

秋后的一天,兰妍索突然来到了岭上,塞给我两个煮熟的鸡蛋,缠着我不肯走。我怕老军看见了不好,她却比画着对我说,老军正跟她阿爸喝酒呢。他们是私交,可亲着呢。

这天,兰妍索几乎陪了我一天。我练武术给她看,也带她登上烽火台,看天上的云彩,看远处的山川,看天上的云朵。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兰妍索才下山去了。她临走的时候,突然就抱住了我。她的眼里闪着泪花,令人心疼。我揩干了她的眼泪,也拥抱了她,并把我从小用的一把小刀送给了她。

好弥端端的,她为啥要哭呢?看着兰妍索下山的背影,我想,女孩的心事真难猜。

这以后,直到年底,我再也没有见过兰妍索。为此,我寻着由头,去了好几次古堡,也没有看见她的影子。

7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腊月的最后一天,老军从山下回来,见我从烽火台上走下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

我……我看了一眼烽火台。

她今晚上戴天头。老军看我纳闷,又说。

戴天头?我依旧不解地看着老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真是木头,戴天头就是结婚。老军生气了。

结婚,谁结婚?

还有谁,就是跟你相好的那个姑娘。

她结婚,跟谁?听了老军的话,我吃惊地问。

跟老天爷……

老天爷?我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还不快去。再啰嗦就没有你的份了。老军急了,踹了我一脚。

我没有再问老军,转身飞快地向山下跑去。只恨父母给我少生了一对翅膀,不能一下子就飞到她的身旁。

我跑到古堡的时候,天已经黑麻了。古堡的大门虽然还没有关上,但门楼上的灯却亮着。我不敢贸然走进去,只围着它转了一圈。我没去过兰妍索的家,也不辨东南西北,只看见古堡的一个角上还亮着灯火,便从墙角处艰难地攀上了墙头。

墙头很宽,墙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角楼。我想这个角楼底下,可能就是她的家了。因为整个古堡只有这里的灯还亮着,并且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桑烟味。

角楼的门半掩着,我怕门枢会响,没敢进去,只得蹲在门口的角落里缩着。我向院子里看去,靠近院门的地方是两间厨房,花格子窗户被挂了起来,能看见有女人在厨房里做活。再往前看,院子的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园巢,里面立着一根高高的木竿子,上面耷拉着破旧的经幡,一缕青烟带着浓浓的香味从后面的桑炉里飘出,然后弥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桑炉的后面是三间雕花的大房,中间的扯牵上挂着一盏方形的灯笼,简单的红纸花边被灯光照映,给这方小院子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氛围。堂屋的门敞开着,我能模糊地看见大红柜上的酥油灯和它后面的神龛。我的目光离开了堂屋,向左看去,窗户上的影子乱哄哄地动,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像在猜拳喝酒,吵得人心里发慌。倒是右边的屋子里很静,窗户纸上虽然没有人影子映出,但我相信兰妍索就在这间屋子里坐着。于是,我死死地盯住这间屋子,连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浑身都被冻僵了。尤其是两只脚,似乎没有了痛感。我怕把脚冻坏了,待会儿行动起来就不会利索,又不敢站起来活动一下腰身,只得抹下头上的毡帽,把两只脚严严实实地裹住。

子夜的时候,我终于看见右边的窗户上映出了两个人影。我心跳加速,热血翻涌,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的目光穿过了那层薄薄的窗纸,清晰地看见我心爱的人就坐在炕上,很安静。她的目光像一潭秋水,生动而又清澈,她的脸庞像一片白牡丹的花瓣,吹弹可破,可亲可爱。我还看见了她的母亲,双膝跪在她的后面,正一丝不拘地为她的女儿梳妆。我没办法体会一个母亲在此时此刻的心情,但能理解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为女儿的未来祈祷。她为女儿庆幸,也为女儿悲伤。庆幸的是女儿从此以后,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夫婿。悲伤的是今天是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可是没有新郎,她只能一个人拜天拜地拜父母。如果这辈子找不到合意的人,她也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

我看到了兰妍索的盛妆,和她简单的“婚礼”。没有穿着白褐褂的媒人,没有跳安昭舞的姐妹,没有唱赞歌的庄员。只有她戴着垂流苏的妞达,穿着五彩袖的婚衫,系着盘绣的达博和太阳花的前褡,在亲人的陪伴和簇拥下,跪在堂屋的中间磕头,然后被亲友们用一条白毡抬出来,沿着园巢转了一圈,然后,就被送进靠近小院大门的洞房里。

很快,她的亲友们就散去了。房间里的灯烛也随即熄灭,只有那盏廊檐下的灯笼还亮着,显得有些凄凉和孤独。

该是我出场的时候了。我对自己说。

我翻起身子,正想一跃而下,不承想双腿被冻木了,一时竟动弹不得。幸亏两手还听使唤,便使劲揉搓自己的腿脚。这时,耳听得门枢刺耳的声音,似乎有人进到了院子里。我想是谁家的小伙子,他也可能真的爱她,但愿不是来占便宜的。

不管怎样,我绝不能让他捷足先登。

我心里一急,一个借坡下驴就滑到了女孩的房顶。再从房顶上翻下去,就听到了女孩无助的求救声,并看见两个人正趴在小屋的窗户底下窃听。

我知道他们是来占便宜的,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我一步抢上前,两手一分,将窃听的人甩在一边,拉门时,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了。我奋力一推,那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长明灯还亮着,我看清有一个人已经把兰妍索压在炕上,正欲剥她的衣服。

我一把拉起那人,把他甩出门外。这当儿,兰妍索看出是我,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二话没说,顺势抱起她就出了房门。

这时,被我甩出去的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骂骂咧咧地又扑了过来。

不容他到跟前,我一脚又踹了出去,把他踹出去老远。其他两个人见了,眼睁睁看着我抱着兰妍索从容出了小院。

两个人虽然没敢拦我,但却在我的身后大声地喊叫起来。于是,鸡鸣犬吠,整个古堡都被惊醒了。我不敢怠慢,加快了脚步。幸亏多次为老军打酒,还算路熟,古堡的大门又没有及时关上,不一会儿工夫,我们便跑了出来。

我不敢直接往岭上跑,出了巷道,径直踏上了去往川里的大道。心想,先在大道上跑一希路,然后再绕个弯子把追的人甩开,再回岭上去。

我抱着兰妍索,刚跑了没几步,前面的路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8

你怎么把她给弄出来了?老军拦住我,头一句话就这样问。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老军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夸还是损。

她有新房,新房你知道吗?

可是……

我就知道,真是个楞头青。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入洞房?

……

好了,好了,这样更好。你怎么还抱着她?老军看着我,讥讽说。

听了老军的话,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兰妍索,就不好意思地将她放了下来。

好了,跟我回去吧。老军说。

回去,回哪儿?我问。

当然是回岭上啊,难道你把她抱出来,还舍得送她回古堡不成?

那、那他们还在追我们呢?

不管啦,先回去,到了你就知道了。老军说着,一猫身子,就钻进了路边的小树林。我看了看兰妍索,拉起她的手,也跟了上去。

老军领着我们转了一个大弯,把追我们的人甩出老远,才从另一条道上了大墩岭。

阿爸。老军一拉开房门,兰妍索就吃惊地叫了一声。

原来屋里面还有一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兰妍索的父亲。

阿爸?我也跟着兰妍索叫了一声,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爸看着我和他的女儿,和善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热情地抓住老军的手进了屋子。我和兰妍索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进了房门。

我说得没错吧,阿吾,这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老军说。

就是,就是,阿嘎说得对。这不,按照你的意思,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阿爸笑着,指了指里边的土台子。

我看见土台子中间的位置已经挪走了原来的杂物,一溜儿摆上了三个面灯,里面添满了清油。

只可惜,这里没有新房,有点委屈他们了。

老军说着,在半块瓦上放了一把柏叶,从火盆里拣出烧红的煤块,塞进柏叶里,放在面灯的后边,顷刻间,一股浓浓的柏香味在黑糊糊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时,阿爸依次点燃了面灯,眼睛微闭,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了好一会儿,这才叫我和兰妍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让我们给老军磕头。老军搬来一张板凳,拉着阿爸一块儿坐下,看着我和兰妍索给他们磕完头站起来,又让我和兰妍索也互相磕了三个头。

这下好了,礼成,起来吧。老军说。

孩子,我今天就把丫头交给你了,以后,你要像哥哥一样待她。不然,长生天会怪罪你的。这时,阿爸走上前来,把我和兰妍索的手放到一起,用汉话对我说。接着,他又用土语对他的女儿说了一阵,说得兰妍索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我。

好了,老阿吾,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小两口吧。来,我们哥俩今晚上就好好喝一场,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只是让阿嘎见笑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我们土民跟你们汉民规矩不一样。我给丫头戴天头,只是为了成全他们这一对鸳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但愿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阿爸说到这里,脱下身上的新皮袄,给他的女儿披上,然后跳上炕去。

来,阿嘎,我们喝酒,不管他们了。今晚夕是大年三十,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好,我锣锅里的肉也熟了,给我端上来,我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岂不快哉,来。老军说着,从柱子上取下酒葫芦,一蹦子就跳到了炕上。

为了不打扰老军和阿爸喝酒,也为了我们在新婚之夜单独的空间,我和兰妍索草草吃了点东西,就知趣地退了出来。

记着,三天后回门来,我和你阿妈等着你们。出来关门的时候,阿爸在炕上大声地喊道。

听了阿爸的话,我们心里热乎乎的。兰妍索抱住了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们打开了柴房的门,里面脏而且乱。又去了厨房,除了灶窝,也没有合适的容身之地。最后,我把兰妍索抱起来,一步步踏上了烽火台。

烽火台上有的是备好的干柴,我在角落里煨了一堆火,席地铺上父亲留给我的皮袄,又把阿爸给兰妍索的皮袄盖上,然后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星星作证,完成了我们人生的第一次交媾。

9

我跟兰妍索在大墩岭上安下了家。

兰妍索从娘家抱来了一头猪娃,又抱来了两只老母鸡。为了防止被狼叨走,我们又养了一条报信的小狗。按老军的说法,这才像个家哩。只是还差一样,那就是孩子。

如果有个小孩子哄哄,该有多好啊。老军时不时地对着兰妍索嘀咕。三年后,我和兰妍索终于有了头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老军如获至宝,疼得比亲孙子还亲。天天围着我们的儿子转,削钻天儿猴,做拔浪儿鼓,编秋蝉儿笼,捏过家儿车。为了不熏着孩子,连烟酒也戒了。可是,儿子刚过了百岁,就被山下的阿爸和阿妈接到古堡,而且随了他们的姓,再也没抱到山上来过。

兰妍索生女儿的时候,儿子已经十岁了。可惜,这时候老军已经走了,是将军把他带走的,送回了他的老家。

老军又把爷爷的酒葫芦留给了我。为了纪念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我给女儿起名叫小君。

至始至终,我再也没有听到父亲的半点儿消息。我问过将军,他连个囫囵回答也没有。我说是你带走他的?将军看了我半天,才说出了六个字。他是人,不是狗。

听人说,海寇之患已经消除,所有守烽火台的军士就地解散。可是,我却没有接到这样的指令,我相信将军还会再来到大墩岭的——他还没有告诉我父亲的确切消息。

差不多有一年没有人来送补给了。没有了补给,除了父亲开垦的那块地里的产出,岭上的生活就断了来源。兰妍索劝我搬到山下的古堡,与阿爸阿妈同住,可是我固执地认为,将军是不会抛弃我们的,至少他还欠我一个交代。我是个军士,守土有责,在没有接到确切的命令之前,不能擅离职守。

寇患已除,回乱又起。我没有等来将军,却等来了趁火打劫的匪徒。

秋天的时候,为了讨生活,我不得不去川里给人家收秋,挣些钱粮回来。没曾想啸聚在干尻门上的匪徒一路抢粮来到了古堡,正好把回娘家去看阿妈的兰妍索困在堡里。

兰妍索不放心留在山上的女儿,趁着匪徒们吃饭的空隙,叫人用绳子偷偷从城墙上把她放下来,上了大墩岭。

兰妍索刚来到岭上,几个匪徒也跟踪到了山上。

兰妍索慌不择路,抱着小君上了烽火台。

匪徒们大喜过望,也一窝蜂追了上去。兰妍索急切间推倒了垛口处盛火油的大缸,火油倾倒在上烽火台的台阶上,也倾倒在匪徒的身上、衣服上,将他们滑了下来。只有一个匪徒一把拉住了兰妍索的衣襟。兰妍索吓坏了,顺手在柴禾堆上捞起一截劈柴,狠狠地砸在了匪徒的脸上。

匪徒从台阶上滚下来,抓了一把脸上的血,恼羞成怒,脱下自己淋了火油的衣服,点着了就往烽火台上扔。其他人见了,也如法炮制,有人甚至连裤子也脱了下来,浪笑着,给兰妍索喊话,叫她下来。

扔上去的衣服落在烽火台上的干柴上,兰妍索来不及扑救,很快就被点燃了。紧接着,台阶上的火油也燃烧了起来,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底下的人上不去,上边的人也下不来。

我在川里打老远就看见烽火台上的烟火,知道大墩岭出事了。

我撇下手里的镰刀,就往大墩岭上奔。

但当我从川里跑上岭来的时候,烽火台上的大火已经熄灭。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看见岭上一片狼藉,房子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我叫着妻儿的名字,在烽火台下转了一圈,也不见兰妍索和小君的踪影。我再转到房子跟前的时候,却看见了一条男人的臂膀和一只男人的手,血淋淋地扔在了地上,还有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一只乌鸦叨上了半空。

我跑上了烽火台,眼前空荡荡地只剩下一片灰烬,没烧尽的椽头还冒着最后的余烟。

我又跑下烽火台,把房子废墟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头又翻了一遍,但始终没找见我的妻儿。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我甚至听见它掉进冰水里的声音。

兰妍索,小君,你们在哪儿呀?我又跑上烽火台,跪在发烫的台地上,狼似的嚎叫着,眼睛里都要迸出血来。

我突然在台上看到了一把小刀,虽然刀把上的装饰和刀鞘已经烧没了,但我认得那是当初送给兰妍索的信物,她一直佩在身上。

兰妍索,小君,你们等着,我来陪你们。我大声地喊道。我以为兰妍索和小君已经遇难,拿起小刀,对准了自己胸口。

正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烽火台上有什么响动,我跳起身来,仔仔细细把空空荡荡的烽火台又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和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垛口边那口倒扣的大缸上。

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抬起来。我看见我的女儿小君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我。

小君。我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大缸,在一片破碎声里蹲下身来,伸手叫着女儿的名字。

阿爸,小君张开双臂,扑进了我的怀抱。

孩子,阿妈呢?我问。

阿妈,阿妈?我要阿妈。小君看不见她的阿妈,顿时号淘起来。

小君,不哭。有阿爸在,不哭,啊。我说着,自己的眼泪却禁不住地往下流。我跪在烽火台上,捧了一把烧焦的土,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我想,我找不见兰妍索的尸骨,或许,这一把焦土就是最后的陪伴和念想。

这时候,夕阳就像一把血红的伞,在远处的山巅上飘浮,被山尖儿咬去一口,又咬去一口……

我抱起我的女儿,一边揩着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在夕阳的余晖里,走下了烽火台,走下了大墩岭。

10

在接下来的余生里,我一直住在古堡,把自己的血脉和生命永远地融入到这片土地。

因为,兰妍索就是在这座古堡里长大的。这里有她成长的痕迹,有她儿时的欢笑和眼泪,有她呼吸的空气,有她跳动的脉搏……

我在这里,能感觉到她活着的气息。

也许,她真的活着,就活在我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在。

我知道,这个谜只有那个砍下匪徒手臂的老人才能解开。

有人说,他在出事的那天曾看见过那位老人,腰里挂着个酒葫芦,还以为是老军呢。可是,我自始至终也不曾找见他。只听说他在哪儿哪儿又把谁家给抢了,把抢来的钱又扔进了谁家谁家的院子,救了他们一家人。

再后来,我的儿子和小君,还有儿子和小君的儿子和小君也问过我。我对他们说,你们的阿妈阿奶还活在世上。我昨晚还梦见她来着,她戴着绿头巾,穿着花袖衫,就在、就在那有个大土墩的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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