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天都在——茫崖小镇的一个下午

施建华

穿越1200 多公里的云层，我们抵达中国最孤独的城市茫崖，驱车来到市区以西60 公里处的小镇茫崖，一个人烟稀少，被无人区包围的“只有太阳，石头和风的地方”。

阳光煦暖明亮，我们来到矿区著名的架子山，这里是开采石棉的原石基地，一整座连绵的苍灰色山峰孤独地矗立在天地间。山峰沟壑纵横，从山谷到山腰间是一条条横向的盘旋而上的可供采石作业的小路，远望弯曲的小路，如一条条灰白色的玉带环绕在山间，几乎到达山的顶端。这里探明的石棉矿产数量居国内首位，这里的山体间随处可见石棉工人爆破采挖过的痕迹，一批又一批的石棉工人来到这里，他们的生活与孤独、艰辛和奉献联结在了一起。

“我们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就经常去爬架子山，山上什么都没有，我们爬上去又下来……”在这样的孤独里，矿区的孩子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长大了，成长为茫崖现在的主人或者多年后来小镇探访的故人。

我们走在无边的旷野里，四野苍茫，只有孤独和风一起涌来，无数的白色风车在不停地旋转，虽然已经是盛夏了，但这里的草丛依然是半黄半绿的，草尖尖上裹着旧年的尘埃。野芦苇草看起来又尖又硬，枯黄的叶子支棱着朝向蓝天，显得极为倔强的样子，让你不由得心生敬畏。更多的野生植物，骆驼刺、芨芨草、沙柳、碱蓬等静悄悄地匍匐在坡地上，一副与世无争随遇而安的样子。“茫崖的草来不及绿就黄了”，他们说，言语间透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淡然和无奈。

在这样的地方，感觉不到一丝尘世的喧嚣，安静得不像是在人间，有时候甚至连时间都可以是静止的。当你屏住呼吸，专注地和面前苍远的天空、暗沉的河床、辽阔的草滩或者突如其来的一阵阵狂风对话的时候，心里会情不自禁涌上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和忧伤，会在心里由衷地敬畏这一片旷远的天地。在看起来静止的表象之下，在我们的视线不能抵达的地方，一定有一些东西在生根在发芽。如同我们不能阻拦季节的流转，也无法遏止生命蓬勃出新鲜的力量，这里的草也许来不及变绿就黄了，但我们分明可以感觉到，每一株草都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随着季节的改变生长出郁郁葱葱的绿色。

并不仅仅只是现在。

在此之前，数不清的人们，我们称之为父辈的他们，舍弃故土，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在有限的人生经历里，体验着挫败、艰难和困苦，也品尝着劳动和创造带来的生命喜悦，他们如不起眼的一粒盐、一棵草或者一粒尘埃，在荒凉和寂寞里消耗着青春年华，也让这里的土地发生着点滴改变。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你看，架子山、荒草坡、被废弃的工业遗址、纵横交错的马路、不知几时拔地而起的厂房和车间，已经改变了这片土地最初的模样。

我想，在此之后，依旧还会有热血青年，怀揣人生的梦想来到这里，找寻自己的生存价值，他们将给予这方土地改变的力量，将使荒山上的一颗颗原石迎来一次次华美的蜕变。

矿山上爆破声不息，工地上铲车始终在忙碌，车间里机床声轰鸣，身着工装、戴着安全帽、胸佩徽章的职工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他们采撷石头里开出的花朵，让小镇和小镇上的一切变得生动鲜活。我们走过小镇，走过那些旧风景，看见迎面而来的他们清澈的眼眸温暖的笑容，仿佛看见了几代茫棉人的前世和今生。

在这里，这里的每一个独立个体，他们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拥有共同名字的群体——茫棉人。逐渐地，茫棉人的形象在我眼里开始变得具体和饱满起来……我仿佛看见了那个逐水草而牧，带领全家翻越阿尔金山，发现石头会开出棉花的乌孜别克老人阿吉；看见了在1958 年11 月作为首批开发石棉矿的先遣队，冒着凛冽寒风逐沙尘而来的22 位开拓者；看见了那些毕业于高等院校的知识分子，他们舍弃城市的文明，远离亲人来到戈壁荒漠；看见了那些分布在矿山剥采、设备维修、物资保障、车队运输等部门的一线员工，他们每一天的坚持和努力……他们是辛劳、悲壮又充满人性光辉的老一代茫棉人，他们作为人的力量支撑和改变着这里的一切，多年来从不曾懈怠……如今，这里的天地依然，白云悠悠，虽然看起来一切都是旧时模样，但是，一切又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无形中的改变来自于每一位曾经驻足这里，然后又悄然离去的普通劳动者。

我看着手心里一枚小小的徽章发呆，这是茫崖石棉矿的矿徽，是我们在矿区随处可见的一个标志。小小的红色方形图标设计得简洁流畅，极富艺术感，金色的字母C 里包裹着M 和A 两个字母。在茫棉人的解释中，这三个字母不仅代表着中国茫棉，而且还代表着在辽阔和苍茫的戈壁滩上，这一座象征着财富和梦想的石棉矿山山脉，代表着这方土地独有的品牌“中国茫棉”。

小小的一枚徽章，承载了一个企业数代人的坚守，如果没有信念的支撑，石头里就不会开出玉石般的白色花朵，也就不会有今天以矿建镇的、中国最偏远最孤独的小镇茫崖。

坐落于昆仑山脉与阿尔金山交汇处的茫崖小镇，高寒缺氧、风沙肆虐，狂暴的风从这里的垭口肆无忌惮地涌入，以千军万马横冲直撞之势怒吼而来。据说这里的风曾经吹走年幼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掀翻人家的屋顶，风让小镇被沙暴笼罩昏黄一片，风也常常会让人看不见前行的道路。茫棉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就了在风口浪尖与时代博弈的本领，他们几经沉浮，也历经辉煌，在起起落落之间飘摇沉浮于大漠戈壁，坚定勇敢地迎接着伴随狂风席卷而来的一次次机遇和挑战。

“如果不走进生活，你永远不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当然也不会了解这里的每一个生命个体，他们在过去的年代里经历过怎样的生活。如果说辽阔、荒凉、贫瘠是这里的真实面貌，那么你一定会在长久的磨砺中，发现荒凉与孤寂带来的本真与素朴之美，这是一种撼人心魄，能够锻造和锤炼人的心灵的力量。在大漠风沙的洗礼中，这里的人们坚忍豁达，默默承受岁月给予的一切，并把自己深沉的爱献给这方土地和土地上的石棉产业。于是，便有了生前遗言要将一半骨灰撒在大漠的先行者，有了年近八旬依旧独上高原的归乡客，有了对矿区的羊肉念念不忘的老父亲，有了那些散居在外地但提起青春时代就泪流满面的老茫崖人，有了他们的已经年近半百的子女们对童年往事的深情追忆……

站在小镇的一角凝望蓝天，辽远的天空蓝得醉人，阳光清澈而热烈，我们走过那些老旧的建筑，看见那些有着年代沧桑感的老物件，仿佛看见了多年前曾经在这里流动过的生命和梦想，如果没有前行者艰苦卓绝的努力，此刻的茫崖小镇还能够拥有今天这样古朴素净的安宁时光吗？

我看见太阳每天都在，这里的石头是永恒的，它会开出一朵朵白色的石棉花，呼啸的风来了又去了，一年年地吹着。季节的年轮，从来不会因为岁月的击打和磋磨就停下他们前行的脚步。这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精神或者信念在支撑着他们的生活？支撑着青海石棉产业65 年来的沧桑和辉煌呢？我们走进茫崖小镇，也就走进了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像石头那样平凡，像太阳一样热烈过，像风沙一般执着和坚忍……他们是茫崖小镇的石棉人，是青海西部的石棉人，是在这块贫瘠富饶的土地上贡献了所有、创造着价值的中国石棉人。

苍茫之崖，终于再一次站在历史的节点之上！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每一个车辙印里，都镌刻下了一代代茫棉人奋斗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