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杂到专门:明清丛书的编纂与刊刻
2023-08-15陈显英
陈显英
丛书,是中国古代重要的书籍形式之一,指收载两种以上独立成书的文献、按照一定的理念和体例编集在一起,用统一的版式和装帧印行,并冠以新的书名。
丛书的真正发展是在明代。明代近三百年间,政治稳定,社会经济与文化都有了较快的发展,丛书的刊刻有了广泛的现实需求和物质基础。明代丛书在数量上远超宋元,且就丛书类型而言,后世所有丛书类型明代几乎都已具备(仅缺“辑佚类”一种)。很多丛书类型甚至为明人所开创,如《汉魏丛书》为第一部以时代为限编纂的丛书,《盐邑志林》为第一部郡邑类丛书等。
到了清代,丛书的出版更为成熟,无论种类、数量还是编刊质量,都远超前代。一方面,官方所修大型丛书如《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等,规模庞大,前所未有;其他如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毕沅《经训堂丛书》、卢文弨《抱经堂丛书》,编刊俱佳,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晚清还出现了大量翻译西洋自然科学、工业技术的丛书,如《粤雅堂丛书》《质学丛书》《江南制造局译书汇刻》等。
丛书的分类
丛书产生之初,由于数量较少,没有分类的必要,一般书目都按内容置于相应的类别,如《儒学警悟》,《宋史》列入子部类事类。至明祈承?《澹生堂藏书目》,才开始在子部后立“丛书”一类,虽只作二级类目,却最早把“丛书”作为一个类目著录。其孙祁理孙编《奕庆藏书楼书目》,分经、史、子、集、四部汇五部。其中四部汇就是丛书部,位居一级类目。乾隆三十九年《浙江采集遗书总录》,丛书又列入子部之下,《四库全书总目》则删去丛书一类,将其收入子部杂家类。
近代以来,学者对丛书所作分类大概有繁简两种。简者如谢国桢《明清笔记谈丛·丛书刊刻源流考》分为汇刻类、类刻类、辨伪辑佚类、自著类、郡邑类、族姓类等六大类;《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分为汇编丛书、地方丛书、家集丛书、自著丛书四类。相较而言,谢氏分类,汇刻、类刻按体例,辨伪辑佚则按内容,自著、族姓按作者,郡邑按地域,颇为总杂,不利于以类相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分类较明晰,然汇编一类几为全部丛书的十分之八,难以体现丛书类别的实质。繁者如《中国丛书综录》分汇编与类编两类,汇编类又分为杂纂类、辑佚类、郡邑类、氏族类、独撰类五类;类编类又分为经类、史类、子类、集类等四类。
明清丛书的特点及其价值
明清丛书的特点,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
(一)以娱乐为目的的通俗性丛书数量众多。明中叶以后,商业经济发达,新兴的市民阶层对小说、戏曲为主的文学形式极为喜好,形成社会风尚,并影响士林,形成了整个时代对通俗文学的普遍嗜好,从而促使书商刻印大量此类书籍以满足其需求。小说类丛书较著者如陆楫《古今说海》、黄昌龄《稗乘》等。戏曲类丛书较著者如陈与郊《古名家杂剧》、陈氏继志斋刊《元明杂剧四种》、臧懋循《元曲选》等。
(二)以供应社会生活所需为主。如华淑的《闲情小品》、汪士贤《山居杂志》,收录生活、文化、艺术等短篇小品,都是与日常生活相关;江湖散人编《士商必要》,是便利工商活动的指南读物,可以作为经营的参考。其中所介绍的水陆行程,对普通人的行旅生活亦有帮助。这种趋势表明书籍编刊正由精英阶层的定位转向市民大众,是社会文化权利下移的重要表现。
(三)编纂日趋专门化。收辑道教典籍的著名丛书《道藏》,为明永乐年间成祖朱棣敕命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编辑,于正统九年开雕,到正统十年刊成,故名为《正统道藏》。万历三十五年,明神宗朱翊钧又命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续刻《续道藏》。清光绪间王锡祺辑的《小方壶舆地丛钞》包括正编、补编、再补三编,内容包括全国各地考略、中国历代都邑考略、各地游记及外国的风土人情等等。
明清丛书也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一)文献利用的价值。明清丛书数量众多,类型完备,能为学术研究提供文献资料。今存明清丛书,保存了大量前代文献,其中多为宋元文献,尤其一些既非经史类,又部头较小的文献,更是赖刊入丛书,才得以保存。
丛书以类编辑,将某一专题的文献集中刊刻,为此类专题的学术研究提供了便利。如张之洞《书目答问》云:“丛书最便学者。为其一部之中,可该群籍,搜残存佚,为功尤巨。欲多读古书,非买丛书不可。”
(二)社会文化的认识价值。明清丛书,尤其是晚期的丛书,有较大的部分是面向市民大众,以供应社会生活所需为主,如《居家必备》,收载历代名贤格训及居家日用事宜,内容十分丰富,具有社会文化研究价值。
(三)学术史研究的价值。明清丛书的刊刻并非全由学者出于个人好尚,在书斋中完成。其中一大部分是官员和书贾运作,这使得明清丛书的刊刻发行与学术思潮密切相关,具有重要的学术史研究价值。同时,这种学者、藏书家、书贾共同参与编刊的现象促进了丛书编刊的繁荣,是研究中国古代编辑出版史的重要资料。如李之藻所编《天学初函》,内容包括天主教理的讨论、西洋学术的概述、西方天文科技等的翻译,是中西文化、科学、学術的全面碰撞交融。明人是带着极大的热情来接受这些西方“异端”思想的,在这种全方位的交流中,古老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都开始走向瓦解,具有思想解放的意义,对研究中西交通史是不可或缺的资料。
明清丛书的缺点
明清丛书的缺点,其一是擅改古书的恶习。顾炎武《日知录》“改书”条云:“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不知其人,不论其世,而辄改其文,谬种流传,至今未已。”(卷十八)这种风气,自然也出现在丛书的编辑中。如明叶子奇《草木子》,原书四卷,每卷分上下,实为八卷,而王文禄《百陵学山》却予以删略,仅收其一卷。这一不足,在明清丛书中均不同程度地存在,使用时应予以注意。
其二是校勘不精,脱误甚多。既有个别文字、词句、体例的问题,如陈继儒《宝颜堂秘籍》,《四库总目提要》云:“《庚申外史》二卷……字句讹脱特甚。”更为多见的则是各书中作者与书名的错置、误题、缺漏等问题。
其三是收录伪书。明人伪造古书的现象较为严重,陈力《中国图书史》云:“明代一些学者常以藏有孤本、秘本来向学术同仁炫耀,有时便不惜伪造古书……一些书商为了赢利,也往往伪造出古书刻印出版。”如潘是仁《宋元六十一家集》,其中所收三十五种元人诗集,半数以上是从无其书。如马祖常原有《石田集》十五卷,潘氏则辑入《马西如集》三卷;余阙原有《青阳山房集》六卷,潘氏则辑入《余竹窗集》二卷。实则不论马祖常还是余阙,并无“西如”“竹窗”之类的字号或别署。对此类丛书文献,在使用时应慎加考辨,不可轻信。
综合以上所述,明清是中国古代丛书发展的高峰,对传统文化的生产和传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前,丛书文献的出版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需要很好地借鉴明清丛书出版的优点,克服其缺点,从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再辉煌发挥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