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治疗：用音乐拯救孤独的灵魂

余倩 | 北京师范大学校医院精神心理门诊主治医师、中级心理治疗师

1998年，美国著名音乐治疗学家布鲁西亚（Bruscia）将音乐治疗定义为“一个系统的干预过程，其中治疗师利用音乐体验的各种形式，以及在治疗过程中发展的治疗关系，帮助患者达到健康目的”。

音乐治疗学源于音乐学后融合医学、心理学、教育学为一体的新发展学科，具有音乐欣赏之外的发展和运用。音乐治疗学以音乐的实用性为基础，结合中、西医学理论和护理健康评估，系统地、有计划地、有目的地运用音乐声波能量与人体内细胞和谐共振来治疗各种疾病。音乐治疗则是音乐治疗学的实际应用，音乐治疗师或医护工作者利用音乐元素直接或辅助相应的症状进行治疗，改善人类自身的健康状况、身体功能，缓解或解决病人的生理及心理问题。

音乐治疗的发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用特定的音乐安抚伤兵情绪，对降低死亡率有一定效果。战争结束后，国外许多医院都与音乐家合作进行临床治疗。音乐治疗早已在欧美等发达国家成为热门职业，仅美国就有80余所高校开设音乐治疗专业，近万名拥有执业资格的音乐治疗师。

1980年，美国知名音乐治疗专家刘邦瑞赴我国中央音乐学院授课，首次正式将国外音乐治疗理念引进中国，从此音乐治疗在我国普及发展。1981年，某医院采用音乐治疗和传统针灸治疗相结合的方法，首次实现了该领域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1989年，中国音乐治疗学会成立，每两年举行一次学术活动，推动了我国音乐治疗专业的发展。迄今为止，在我国开展音乐治疗的医疗机构超过200家，不到30年时间取得了飞速发展。

音乐治疗的类型包括个人或团体治疗，主动性或被动性治疗。在个人治疗中，患者可独自进行音乐治疗或与治疗师交流进行音乐治疗；在团体治疗中，音乐治疗同时应用于两名或更多患者。在主动性音乐治疗中，患者即兴演奏乐器、歌曲创作及歌唱，积极参与音乐创作的过程；被动性音乐治疗则指患者进行音乐聆听与欣赏，侧重于感知和体验音乐。

在不同的时间，依据个体的生理、心理状态和情绪，音乐会引发患者的独特体验，收听喜欢和熟悉的音乐会使患者放松，降低焦虑。因此，识别患者喜欢的音乐类型非常重要。

音乐治疗的作用机制

音乐治疗促进抑郁症康复的作用机制尚不明确，目前可以从生理学、神经内分泌、神经影像学以及社会心理学几个方面进行解释。

音乐可启动脑干反应，继而调节心率、脉搏、血压、体温、皮肤电传导和肌肉张力。轻松的音乐可以改善压力所引起的心率和血压升高，调整呼吸节律，降低肌肉僵硬度，进而充分调动和发挥机体的潜能，调节情绪，随着身体状态好转，心理状态随之改善。

神经内分泌研究。音乐干预可减少由压力引起的肾上腺交感神经激活，影响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内啡肽浓度，在机体产生应激后，音乐能有效抑制体内唾液皮质醇的过多分泌，促进身心平衡。此外，音乐治疗可引起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sIgA）浓度增加，高水平的sIgA会对人体发挥积极作用，有助于降低压力，疏泄负性心理能量，产生积极的心理感受。

神经影像学研究。音乐治疗可激活中脑边缘“奖赏通路”，包括大脑的“奖赏”区域腹侧纹状体（VS）和杏仁核等。音乐可引起皮层下边缘结构及额叶皮层区域产生积极感觉及功能改变，刺激皮层神经并提高其兴奋性，消除心理紧张状态，放松心情。

社会心理研究。抑郁症与低水平的社会融合、社会支持及社会互动相关。音乐治疗有助于参与者体验非语言的社会接触和亲密状态，并脱离孤立的社会感受。音乐作为一种节奏活动，可以提高社会凝聚力，加强社会联系。当人们专注于欣赏音乐中的振动、旋律、和声、音色和节奏时，环境中的不良刺激感受及其他噪声会被阻隔，从而达到治疗效果。此外，作为一种支持性干预措施，音乐治疗可满足个体的功能水平，改善认知和沟通，促进社会和情感康复，并且在超出症状或疾病的基础上建立有意义的生活，提高情绪调节能力，缓解抑郁。

音乐治疗的实践效用

我们以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北京师范大学大学生重度抑郁症患者自杀危机状况分析（校医院精神心理门诊）。2022年5月15日至6月5日在新冠肺炎疫情校园封控期间，校医院精神心理门诊共接诊35例重度抑郁症患者。男生10人、女生25人，男女比例为2：5，男生就诊比例较封控前增加。

与封控前对比呈现出了新的特点。一是重度抑郁症患者人数较封控前有所增加。二是临床症状较前加重。其中新增的10例患者由于病耻感，无校医院就诊经历，在疫情封控期间其病情均由中度转为重度，在校医院复诊的25例患者也因疫情封控导致病情较前加重，以上35例患者在这20天里就诊频次数均较前增加2倍，均伴有频繁的自杀观念。院系以文科多发，年级以大一、大三、大四、研一、研三、博二多发。

三是频繁的自杀观念均较前加重，自残行为较封控前加重。其中10例患者自残行为较前加重自诉情绪易激惹、想大哭用小刀划肢体、用身体撞墙、用烟头烫伤身体等，部分患者自诉此行为可以帮助其缓解情绪。

自杀原因分析。自杀是指自愿地、有意识地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自杀已经成为高校学生非正常死亡的重要原因。自杀是一个复杂的病理性行为，影响因素众多，包括：人格认知、家庭背景、文化社会、生活环境等。

一是环境因素。新冠肺炎疫情封控期间，大学生缺少正常的社交活动，宿舍关系压抑、负性情绪感染、拒绝社交、多疑等不良的负性情绪积压直至悲观失望、易激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对人生失去信心，从而导致自残自杀。

二是不良的认知行为状态。重度抑郁症患者在封控的环境中，不良认知导致自卑自责进一步加重，负性情绪绑架了与当下的链接，进一步引起专注力下降、记忆力下降、行动力下降，再次产生自我冲突。病耻感进一步加剧，拒绝社交。部分患者采用酗酒、吸烟、自残等方式缓解情绪。

三是患者均有家庭压力，父母关系不和，童年生活环境较压抑。患病后得不到家庭的支持，心理复原力差，缺乏归属感，出现自卑自责的认知行为模式。

四是毕业就业压力增加。疫情封控导致无法正常参加社会就业招聘，改为线上招聘导致有效就业岗位数量明显下降，线上应聘成功率要远低于面对面的线下招聘。学生就业压力增大，加重了焦虑抑郁状态。

五是躯体不适。重度抑郁患者常伴有躯体不适：紧张、胸闷、气短、头晕、头痛、肢体疼痛、胃部不适、腹泻或便秘、尿频等，以上症状加重了患者的焦虑抑郁状态。

自杀危机干预建议。一是加强心理健康调查，对存在心理危机的学生进行重点干预。打开当事人的心结，如果没有找到当事人的问题所在，盲目进行干预，只会让当事人更加抗拒，效果适得其反。要了解重度抑郁症学生的家庭背景、成长历程，建立心理健康电子档案。学工部、心理健康咨询中心、校医院三方联动，共同干预。

二是为重度抑郁症学生提供情绪表达空间，使其不良情绪得以合理宣泄，以免导致破坏性行为的爆发。为重度抑郁症学生定期开展团体活动，比如正念认知治疗、音乐、舞动、心理剧等行为艺术表达治疗。

三是开展心理健康知识讲座，让学生树立起自尊、自爱、自强的信念，正确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建立良好的心理应对机制，学会挫折后的自我救助和自我治疗。

四是利用校园信息化网络平台，建立学生身心健康电子信息化服务系统。增加心理健康网络教育，利用多媒体的交互、扩充、虚拟、再现等特点，实现心理健康教育内容从静态到动态、从平面到立体的转化，比如把身心健康知识设置成有奖励的游戏闯关模式，使学生在短时间内获取较为全面的知识。

五是改善社会普遍的精神心理诊疗流程，个体化综合辨证论治，用心理、社会、生物医学模式综合进行干预。预防大于治疗，对于轻中度患者要以心理治疗为主、药物为辅。增加心理免疫能力，减少复发的次数。

六是学校出面增加就业机会，为毕业生源推介岗位，讲解求职应聘核心技巧，并提供简历修改等服务。针对应届生签约手续办理，往届生报到证办理，户口、档案迁出等提供就业一条龙服务，减缓学生的就业压力。

音乐治疗在危机干预中的应用

五行音乐治疗。该治疗在中国与东亚部分国家使用比较广泛。根据五种民族调式（宫、商、角、徵、羽）、五脏（心、肝、脾、肺、肾）、五行（金、木、水、火、土）的对应关系进行治疗，并调节人体气血预防疾病。1990年中华医学音像出版《五行音乐》磁带，包含12种不同种类歌曲，在日本、韩国广泛发行。日本大阪音乐治疗学校将中国传统医学基础理论纳为基本课程，借鉴我国阴阳五行学、经络学等学科。韩国《音乐月刊》刊登有关我国《阴阳五行》相关文章。

五行音乐治疗可增加肿瘤患者分泌垂体后叶催产素，从而减少疼痛感。张学真运用五行音乐治疗辨证治疗II型糖尿病；周象贤观察音乐经络穴位对减压产生数值的变化，发现宫调式音乐与正羽调式音乐对缓解人体压力具有良好效果；杨宇飞经过十年实验与临床研究发现，五行音乐不仅可以有效改善恶性肿瘤患者的抑郁症状，还对临床治疗起到良好的辅助作用；郑妙媚进行临床研究，发现将面部按摩与五行音乐节奏特点有机结合，有效改善内脏功能、优化精神状态、实现美容效果。

五行音乐治疗在抑郁症患者出现自杀危机时能起到很好的干预效果，抑郁症患者常因疲乏、兴趣丧失和睡眠障碍等导致生活质量低下，因此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尤为重要。五行音乐治疗可增强患者的表达能力，改善焦虑、抑郁情绪和社会孤立状况。

五行音乐选择及实施方法。根据辨证结果、按以情胜情原理选取与患者情志相克的音乐，以情胜情即怒胜思、思胜恐、恐胜喜、喜制悲、悲胜怒。具体按如下方法选择乐曲：以怒胜思选择音乐《光明行》《玄天暖风—角调阳》，以思胜恐选择音乐《梅花三弄》《黄庭骄阳—宫调阳》《玉液还丹—宫调阴》，以恐胜喜选择音乐《寒江残月》《伏阳朗照—羽调阳》，以喜制悲选择音乐《喜相逢》《雨后彩虹—征调阴》，以悲胜怒选择音乐《江河水》《晚霞钟鼓—商调阳》。音乐的音量由小逐渐增强、恰到好处，能有效减轻抑郁症患者的自杀想法。

认知层次的干预。采用音乐渐进放松、音乐引导想象以及治疗师言语交流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干预。慢节奏、舒缓的音乐可以有效帮助患者进行自我探索，结合“情绪ABC理论”，治疗师与患者针对来访者的事实、想法和情绪感受三个层面进行讨论，其中A是指个体遇到的主要事实、行为、事件；B即个体对A的信念、观点；C指事件造成的情绪结果。“情绪ABC理论”认为激发事件A（activating event）只是引发情绪和行为后果C（consequence）的间接原因，而引起C的直接原因，则是个体对激发事件A的认知和评价而产生的信念B（belief）。即人的消极情绪和行为障碍结果（C），不是由于某一激发事件（A）直接引发的，而是由于经受这一事件的个体对它不正确的认知和评价所产生的错误信念（B）所直接引起，这种错误信念也称为非理性信念。

当患者处于创伤性回忆引起的负面情绪时，随着音乐以及治疗师的提示语引导，患者可以通过多种感觉通道相结合的方式，在音乐中打开第二视觉空间，与自己对话，结合正念帮助患者痛苦情绪脱敏、相关认知重构、生理警觉性下降。

治疗过程中，音乐活动主要针对情感和思想观念来安排，强调暴露个人的思想、情感和人际间反应方面的问题。重点集中在“此时此地”的体验，以及治疗师与患者之间的人际反应过程。治疗的目的是建立和促进正确的行为模式，深化自我理解。患者在此过程中可以自主学习心理压力和紧张情绪的自我调节方法，提升自我控制、调节心理状态的能力，改变不合理信念，将学到的专业放松方法在生活中活学活用，以最佳的身心状态投入工作、生活和学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