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马戏
2023-08-11张长国
□ 张长国
韩 潇/图
当麦季结束,麦场上簸净场光,乡间的马戏艺人就开始登场了。
20 世纪80 年代的麦季是那样的悠长,悠长到如今回忆起来,还好似昨日。那时的乡村孩子,可以“享受”两个星期的麦假,麦假结束,麦季就到了尾声,当丰收的金黄撑溢了农家的粮囤时,接续麦季尾声的,就是那行走于乡间的艺人们了。那时,鲁西南的乡间,谁没有见过走南闯北的艺人、看过他们的表演呢?跑马卖解的、说书唱戏的、耍猴的、玩木偶的……他们的到来,为乡间增添了不少活泼的文艺亮色。
鲁西南人对游走四方的“马戏团”没有什么正统的叫法,通常叫作“跑马卖解的”,“跑马”好理解,“卖解”则是出卖本事的意思,这颇有些水浒遗风在里面。这些“马戏团”没有多少“马戏”,其中武术和杂技表演居多。儿时,我们镇子西头有一个大的麦场,麦季后的一天,“跑马卖解的”来到了这里。他们在干净的麦场上支起高杆,扯上汽灯和一圈绳栏,拉上一块布当后台,一个简单的演出场地就布置好了。不久,村里的高音喇叭吆喝上几声,算是下了演出通知。
天渐渐黑严了,麦场高杆上的汽灯愈发明亮,灯光下,大人小孩们把场地围得水泄不通,有些着急地在人群中不时踮起脚尖翘首以盼;前面蹲着坐着的是孩子,坐长板凳的挨挨挤挤,更多的是站着的大人,相熟的男劳力互相递着不带过滤嘴的纸烟,打听着麦季的收成;场地上的交谈声形成一片模糊又巨大的声潮浮在上空,中间忽然传出几声高亢的呼爹唤子的声音;小孩东张西望,有几个调皮的大着胆子钻过绳栏疯跑打闹,在众目睽睽下很快又钻入人丛中消失不见;后来的人见没有空当,有几个干脆爬上了场边的麦秸垛……往往这时,一个身着黄色或红色练功服、浑身短打的小伙就出来报幕了,说上几句“初来贵宝地,多多担待……”的江湖场面话后,演出就正式开始了。演出的节目内容大同小异,一套集体的“大洪拳”或“二洪拳”过后,就是“跑马”了。这些马术表演也非常开眼界,“镫里藏身”显示的是技巧;“八步赶蝉”看的是速度;“倒骑马”看的是胆量……“空手入白刃”“双刀对枪”“金枪刺喉”“铁掌开砖”“卡车过腹”是民间武术、气功中的代表作,这些节目常常引来人们热烈的掌声。压轴戏是最精彩的。两名演员爬上高杆,做出各种危险的动作,“张飞卖肉”“金猴探海”,惊险刺激,人们的惊呼声中也包含着隐隐的同情心……这中间,少不了的是小丑的角色,在演员队伍中插科打诨,用动作和语言掩盖着节目的瑕疵,起到“狗尾续貂”的作用,增添了不少欢乐。一次,演员不小心从平衡板上掉了下来,负责救场的小丑赶来朝演员屁股上轻踢了两脚,迅速把道具装在宽大的裤裆里带走了。心有灵犀的演员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追赶小丑,一同回到了后台结束了演出,却引来观众的哄堂大笑。不知情的观众反以为这是专门的滑稽节目,丝毫没看出破绽,成了笑料最多而又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出。一钩凉月天如水,演出结束,洒满银光的村路上是意犹未尽散场回家的乡人,月上中天,关于节目的谈论声逐渐消失在静默的柴扉小院中。
第二天一早,农家的门前就多了几个马戏团里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端着瓷碗、拿着口袋。乡亲接过碗来,到粮囤里挖上尖尖一碗新麦子装进他们的口袋。好心的大娘婶子还会拿出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馍馍塞到这些孩子手里。艺人们的演出地点不固定,一般第二天就会换地方。辛苦自不必说,但在那个武术热的年代,不少农村孩子为了梦想还是辍学跟随这些民间团体学习武术,成为村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的谈资。
时光不断向前,如今的乡间早已没有了乡村艺人的身影,但那些丰富了乡间文化生活的艺人和他们的演出,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回忆童年时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