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研究
2023-08-10林鹏飞牛犁
林鹏飞 牛犁
摘要:为研究明代马面裙,文章以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为研究基础,结合古籍文献资料,通过相互印证的方法,对马面裙的造型、质料装饰及艺术特征进行现象梳理及背景成因分析。研究表明: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女裙均为无腰马面裙,形制稳定,对称统一,具有传承性;细节丰富,在平稳中求变化,多为“三褶式”;质地有感,装饰多元,具有僭越性。从王洛家族墓出土女裙映射明代江南地区马面裙崇尚奢华、自由僭越的普遍性,质料装饰的时样性及丧葬服饰品的不实用性。研究成果可以对现代汉服的设计起到一定启示作用,同时也可为中国传统服饰研究提供一种思路。
关键词:常州王洛家族墓;江南地区;马面裙;造型结构;质料装饰;艺术特征
中图分类号:TS941.12;K875.2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17003(2023)070135
作者简介:
林鹏飞(1997),男,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服装设计与服饰文化。通信作者:牛犁,教授,421227198@qq.com。
马面裙作为明代妇女下裳之必需品始于明初、盛于明末,裙子的两边有几个对称的褶裥,正面和背面的正中是一个光面——裙门,因形如马脸,故通称“马面”,为明代下裙的主要形制。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卷十九对“曳撒”的记载中有提到:“其制后襟不断,而两傍有摆,前襟两截,而下有马面褶,从两傍起。惟自司礼监写字以至提督止,并各衙门总理、管理,方敢服之。红者缀本等补,青者否。”[1]其中提及“马面”一词。马面裙通常由两片相同的裙幅组成,且每片裙幅的右侧均有一塊平幅裙门,作为外裙门,裙幅左侧另有一块平幅裙门,作为里裙门。两片相同的裙幅通过先装裙腰,后扣合围系,或先叠合后装整条裙腰等方式固定成裙。在明代服饰研究中,大多集中在上衣的研究,对于下裳的研究相对匮乏,而马面裙作为明代女性的下裳服饰,兼具实用与文化传递的双重功能,具有重要的艺术文化价值。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相关研究和探讨,王淑珍[2]通过案例分析,对明清时期马面裙的形制演变进行了概括;周丹等[3]以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近代马面裙为研究对象,从制作和装饰两方面剖析了近代马面裙的工艺特征。杨林[4]从符号学的角度,对汉族裙装的文化传承和价值观进行了阐释,揭示了礼制社会中的身体话语。
常州王洛家族作为明代贵族家庭典型的代表,其墓葬出土的马面裙可视为当时贵族裙装的典范。它既是一种实用器物,又体现出浓厚的审美情趣。裙装在造型、质料和装饰等方面都体现出王洛家族当时的生活习性及社会风俗,有明显的时代与地域特征,反映了该时期特定区域内人们的审美情趣、历史人文因素及他们对美的追求程度。本文以常州王洛家族墓葬中出土的马面裙为例,结合江南地域文化,分析了明代后期江南地区马面裙艺术特征,进而探讨地域文化和服饰艺术形成的关系。
1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统计分析
本文选择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作为案例进行研究,一方面,常州作为江南地区商业中心的重要枢纽,地处太湖之滨,境内河网稠密、交通方便、经济发达、商贾荟萃,属江南典型鱼米之乡。常州自晋代以来就为州、县、府的治所,江南北部经济文化中心,因此在这一时期形成的服饰文化也比较丰富,尤其以女性服饰最为突出。另一方面,常州王洛家族墓中出土的服饰保存较为完好,式样也较为精致,对明代服饰的研究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可在此基础上结合文献与考古材料分析其形制特点及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由墓志记载可知,王洛家族是常州当地大族,王洛本是常州当地富豪,因为救济赈灾立下汗马功劳,由此受封镇江卫令,封昭勇将军,官位为正三品,其子王昶曾官居七品,自此整个家族整体地位显著提高。
1997年在常州武进横敲山桥镇芳茂山西麓凹坡发现两座明墓,一号墓主人为王洛及其妻子盛氏,二号墓主人为王洛之子——王昶及其妻妾华氏、徐氏和杨氏。此墓是一座家族合葬墓,墓质结构采用浇浆式结构,墓葬内出土了一大批保存较好、类型丰富、门类齐全的实物遗存,包括纺织品80余件;此外还出土了许多精美的织绣工艺品。这些纺织品织造工艺精细,种类繁多、纹饰图案丰富,是其他明代家族墓出土纺织品无法比拟的[5],具有极强的地域性特征,为明代马面裙的研究提供了实物佐证。
王洛家族墓出土了22件女裙,均来自盛氏和徐氏的墓葬,它们的形制都是没有裙腰的马面裙,在同期明墓出土裙装中属罕见的特殊情况。其中,盛氏墓出土7条单裙和1条棉裙,徐氏墓出土6条单裙、4条棉裙及4条夹裙,马面裙图案以流行于明代的四合如意云纹、杂宝纹和折枝纹为主,具体信息如表1所示。
2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的特征分析
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细节丰富,形式各异,其造型、面料及装饰都具有很强的地域性,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2.1式样稳定与细节丰富的造型特征
由表1可见,王洛家族墓的马面裙结构均为两片式、轴对称结构。就出土裙装的种类而言,可分为单裙、棉裙与夹裙三种。由褶裥可知,共有16条马面裙的两边各有3个裥,分别是编号M1b:15盛氏墓中杂宝四合如意连云纹缎褶裥单裙(图1),编号M1b:17杂宝四季花缎褶裥单裙,编号M1b:20四合如意云纹花缎褶裥单裙和编号M2c:26、M2c:27徐氏墓中杂宝折枝花绫织金襕褶裥单裙,编号M2c:35、M2c:39凤舞山花缎织金襕单裙(图2),编号M2c:46、M2c:47折枝花绫褶裥单裙及所有夹裙。在这些裙片上有长短款变化,长款与短
款间还有重叠现象。另外编号M1b:29盛氏墓中素缎褶裥棉裙两侧各有6个裥,编号M1b:32如意云缎织金襕褶裥单裙两侧各有8个裥。从裙襕有无情况看,盛氏墓出土的这8条裙子当中只有如意云缎织金襕褶裥单裙(图3)有裙襕,徐氏墓中3条单裙均有裙襕,其中凤舞山花缎织金襕单裙和折枝
花绫褶裥单裙的裙襕有三段。在对其进行分析时发现,这些马面裙都是以“双层结构”形式出现。根据出土的马面裙褶裥的启闭方式,侧褶型马面裙边褶裥是合抱褶,也就是每个褶裥都是两两相对,褶裥大小受穿着者腰围、体型、审美式样等因素而定。
从裙幅长度看,编号M1b:32盛氏墓出土马面裙裙长最长为92cm,编号M2c:44、M2c:45徐氏墓出土马面裙裙长最长为235cm。编号M1b:32盛氏墓的裙腰最宽为116cm,与其他裙子相差甚大,其余裙腰均在80~87cm,最小为58cm。
而徐氏墓马面裙腰宽最大为92cm,最小为84cm,相对比较均衡。编号M1b:32盛氏墓中马面最宽的为单裙有31.6cm,编号M1b:29除棉裙马面宽有31cm与之接近外,其余单裙马面宽都在16~18cm。徐氏墓中马面裙马面宽最宽为17cm,最小为13cm。反观编号M1b:21盛氏墓中下摆宽最窄的为单裙仅100cm,编号M1b:20最宽的为单裙达到143cm。徐氏墓中马面裙下摆宽最窄为100cm,最宽为242cm,两者相差较大。这些马面裙中两侧各有8个裥和6个裥的仅2条,其余均为3个裥。
通过王洛家族墓中马面裙造型的分析,并结合其他墓中出土的物品可以得知,明末江南地区的马面裙总体形制较为稳定,其变化主要为褶裥数量,尺寸大小等细节的变化。另外还有一些短窄不等的短裙布,但都是由若干小片组成,并没有明显的规律可循。此外马面裙结构都是左右对称,纹样按不同方位排列图案,在平稳中求变化,形态平稳、细节丰富,在对称中求得统一,呈现江南地域造物哲学。
2.2精工技艺与寓意吉祥的质料和装饰特征
通过实物分析得知,王洛家族墓葬出土马面裙的质料都较为考究,如盛氏墓中出土的单裙,织物以花缎为主;棉裙是双层裙,其面料是素缎和素绢,并铺有丝绵。徐氏墓中出土单裙面料有花缎和花绫两种,棉裙的织物为素绢、花缎等,里面铺有棉花;夹裙用素绢和素绫制作。其中编号M2c:26、M2c:27杂宝折枝花绫织金襕褶裥单裙的一侧有宽21cm的四合云纹花缎,另一侧内有宽4cm的素绢衬里。结合实物和考古简报材料分析可知,盛氏墓、徐氏墓所用织物以缎类和绢类织物为主,且缎类面料织有吉祥纹样为花缎。除了面料上织有纹样之外,还有织金的捻金线、金襕等技艺繁复、做工精细的面料制品,能体现王洛家族经济实力的雄厚、在地方上的认同地位及明中后期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所服織物充分显示出常州富户的审美风尚和织造技术之发达。
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的纹样以典型的杂宝纹、四合如意云纹、梅花、莲花、菊花、牡丹等花卉纹及铃铎等带有宗教性质的图案构成了盛氏墓和徐氏墓的主要裙装纹饰,如盛氏墓的杂宝折枝花缎褶裥单裙饰有杂宝四合如意连云纹(图4)、如意云缎织金襕褶裥单裙饰有羽葆、铃铎和梅花纹(图5),这些纹样不同的组合搭配,均表达了吉祥美好的寓意。此外,还有曲水纹、折枝花纹、菱格“卍”字莲纹和凤纹为徐氏墓发掘裙装中特有的装饰纹样,如徐氏墓的凤舞山花缎织金襕单裙便装饰有凤纹(图6)。
从墓葬出土的马面裙中,可以发现有6条马面裙带有杂宝纹,是出现最为频繁的纹样,其构成是源于民间的传说和带有寓意的宗教饰物,组合随意形象多样,源于宋代,定型于明代,有着“七珍八宝”之称,具有万福万寿之意。关于铃铎纹样,《说文解字》中记载:“铎,大铃也。”铎为古代一种乐器,最早出现在商周时期。佛教传入中国后,逐渐与本土传统艺术相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佛教图案纹样——铃铎纹饰。在佛教文化中有欢喜、惊觉和说法之意,常用于招魂念诵,此外也有祈福、辟邪之意,是比较典型的宗教纹样。羽葆纹就是这种带有吉祥寓意的图案之一,它来源于中国先秦时期青铜器上的羽饰,后来逐渐演变成为了现今所见羽葆纹饰。关于羽葆纹,笔者翻阅《中国纹样辞典》《中国纹样史》等专著并没有相关记载,羽葆在《礼记·杂记》的释义,多应用于丧葬礼仪、帝王仪仗装饰等方面[6]。从文献看,最初只是用于祭祀时作为祭器,后来逐渐成为贵族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之后也用于器乐、服饰等装饰,早期的羽葆具有双重含义,发展到后期也仅仅只有装饰意义,但铃铎与羽葆纹亦为明代服饰纹样之罕见。
这些裙装中精致的装饰纹样,体现出明末江南士族妇女服饰的精工细致与传统手工艺者的巧夺天工。
3地域文化视角下明末江南地区马面裙的艺术特征
服饰的地域性是指一定地域内,服饰艺术在独特的自然环境与人文要素条件下所表现出的共同特征。明代江南地区是经济文化中心,发达的商品经济和安逸祥和的社会环境孕育了江南地区浓郁的民俗文化。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在造型上可以看到华丽齐整的一面,既美观又实用;在文化内涵上既展现穿着者身份地位,又蕴含丰沛的民俗情感,女性穿着马面裙在满足遮羞御寒等实用功能的同时以精美的纹样装饰表达民俗祝愿。
3.1明末江南马面裙崇尚奢华、自由僭越的普遍性
江南地区历史悠久,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促进了商品经济繁荣发展,进而导致了消费膨胀[7]。明成祖迁都北京后,江南地区远离政治中心,朝廷管控相对松弛,社会环境相对安适。这一时期江南地区人们的物产丰富,通过经商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在满足物质条件以后,渴望精神得到满足,人们对于服饰的穿着相对自由。水陆交通便利,促进了文化的交融,纺织品的流通是文化交流最为直接的形式,带动时尚的流行和发展,江南地区纺织文化在融合交流中又保持着地域性的特征。明代官营织造业较为集中,主要分布在北京和江南地区。明初建都南京,设内外织染局,负责生产宫廷服饰用料,后迁都北京,两地设染织机构,称为北局和南局;同时各地设立地方织染局,以苏州和杭州两局最大,不仅用于赏赉,还供宫廷消费,将地方文化与宫廷文化两相融合。苏州作为当时的大都市兼地方染织机构,“城内外接栋而居者,烟火万井”,皆“市廛闤闠,商贾辐凑,货物腾涌”[8]。奢靡之风,不分贵贱,士庶百姓皆争相效仿“俭素之习渐移,嘉靖中弥甚”,至“万历以后,迄于天、崇,民贫世富,其奢侈乃日甚一日”。此种风气愈发不可收拾,“厌旧喜新”,淳朴之风一去不复返。
明代成化以后,富贵人家装饰,堪比公堂规格,嘉靖《江阴县志》卷三中有描述“丽裙丰膳,日以过求,既其衰也,维家之索,非前日比矣”[9]。“衣锦还乡,衣带随流”“朝衣晚裳,华盖轻车”“金钩玉缕,锦绣罗绮”等,都是当时流行的风尚。张瀚《松窗梦语》载道:“民间风俗,大都江南侈于江北,而江南之侈尤莫过于三吴……四方重吴服而吴益工于服,四方重吴器而吴益工于器……自金陵而下控故吴之墟,东引松、常,中为姑苏。其民利鱼稻之饶,极人工之巧,服饰器具,足以炫人心目,而志于富侈者争趋效之……”同时外来思潮和心学思想的兴起改变了人们的审美观和消费观,追逐时尚炫耀,除选择价格昂贵面料外,在图案的点缀上更求极致,采用杂宝纹、四合如意云纹、花卉等纹样进行装饰,通过捻金、刺绣、提花等工艺手法来达到奢华精致的艺术效果。此外,在王洛家族墓葬出土的马面裙上,有4条捻金线织成的花纹,总体看起来比较精致奢华,如盛氏墓出土的如意云缎织金襕褶裥单裙和徐氏墓出土的凤舞山花缎织金襕单裙。笔者推测,一方面它反映了墓主在世时社会生活的贵气与崇高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墓主去世后,祈求保佑,往生极乐世界,依然可以延续荣耀。在这些精湛技艺与玲珑装饰后面,正是那个时代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才有了人们追逐标榜的时尚精神。王洛家族墓中出土的22件马面裙,其织物全部采用缎料、绢料,并饰以后妃才会用到的凤纹,另外顾起元《客座赘语》记载,“家才担石,已贸绮罗,积未锱铢,先营珠翠”。范濂在《云间据目抄》中写道:“余最贫,最尚俭朴,年来亦强服色衣,乃知习俗移人,贤者不免。”也讲述了明朝后期奢靡成风的情况。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当时妇女们的服饰已经达到了相当程度的高度。马面裙的造型发展由明初的简约朴素发展到明末的华丽致美,形成这一时期独具特色的女性下装款式,根据穿着者身份,使用不同的裙身尺寸、褶裥数量和尺寸[10]。这些精美华丽的马面裙体现出一个时期贵族妇女的审美风尚和生活情趣,表现了那个时代社会奢侈之风的泛滥。明代中期,随着商业经济的发达,富商大贾开始注意服饰方面的投资。他们不仅重视衣着打扮,而且对服装也有更严格的要求,并将之作为身份地位、社交礼仪等多方面因素来考虑。明代中晚期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衣着上也有讲究,因而消费风气逐渐兴起。因此,明代后期,出现了一个“崇文尚武”“崇奢抑俭”的社会风尚。
3.2江南才女文化影响下单一款式的细节差异
江南地区悠闲的生活方式,儒雅嗜书的好传统,成就了江南地区人们自由个性的心灵美学。另一种是江南地区的文化审美维度比其他区域更纯净,比如齐鲁文化受到了儒家礼乐文化的熏陶,它的审美寄予“仁本体”的上方,不免染上了道德文化的色彩,不够纯洁;又有儒家文化中崇尚节俭、尚德重义、忠恕之道等因素,使之成为富有特色的审美形态。江南审美属“饱暖思淫欲”之下的一种审美乐趣,就是“发乎情”而不是“止乎礼”的美学。刘士林在《江南文化精神》中刻画秦淮河畔才子、歌妓藐视礼法、张扬人格、表现自我的形象。江南地区的家族文化一脉相承,绵延不绝,使地域文化得以继承与发扬,发达商品经济使商业文化更多元、更富有新意[11]。
在古代一般风尚的流行是从上而下,明代士族女性相较于平民生活更加惬意,有更多空余的时间去接受新文化和新思想。明嘉靖后定制,工匠可以银代役,这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民间纺织业的繁荣发展,尤以江南地区为盛,民间民营纺织生产迅速发展。冯梦龙的《醒世恒言》记载:“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攒蚁集。”[12]说明了当时纺织业的发展很迅速。中国传统的织绣工艺在明代达到了鼎盛,它的纺织技术,织物的种类、质量工艺都已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13]。从出土纺织品中可以发现,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有5条运用了织金技术进行装饰,马面裙整体端庄优雅,稳重大气,线条流畅。在外来文化纷至沓来、心学思想不断高涨的明代中后期,程朱理学思想备受冲击,传统的等级观念逐渐被打破,倡导个性自由。从盛氏和徐氏墓出土的无腰款式裙装中可以发现,这些裙子腰身和下摆整体比较宽松,褶裥以两侧各有3个裥居多。马面裙是以5~6幅缎面拼合制作而成的长裙,整体呈现平面的“围式”造型,展开后呈平面梯形或长方形,与中国传统的平面服饰造型相吻合[14]。在马面裙款式的选择上,变得更加多样化,褶裥的数量与方向不受拘束,随性而变。表1中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有3褶的、6褶的及8褶的,且褶裥的尺寸大小各不相同,尽管明代的女裙布幅用料是一定的,一般每片是3幅或3幅半(1幅约60cm),无论褶多褶少,用料布幅数量都是不变的,但褶裥的数量却是不定的,褶裥越多,单裥裥量尺寸就越小。这些马面裙主要由缎料和绢料制成,其中缎料均为提花缎,使得面料不再朴素单一,既有质感又有美感,在最大的程度上将美观与实用融为一体。这种造型面料的选择与明代江南地区水陆交融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
3.3江南服饰审美下纹样表达的个性化与时样性
受到地域文化、水域文化等多种因素影响,面料的纹样装饰与其人文环境、审美意趣紧密相连,以纺织品为载体,是美化生活和点缀服装的一个重要途径。纹样的变化反映了一个地方的时代装饰技术、人们的审美情趣和社会风尚,由此形成了江南地区特色鲜明的审美文化。这与当时人们对服装风格及着装要求密切相关。还揭示了当时人们的价值取向与社会等价制度,兼具美观与实用功能。凡“图必有意,意必吉祥”,每一种纹样都表达了人们内心的祈盼,并以服饰为载体来传达讯息。通过先进的纺织技术和巧夺天工的手工技藝将具有吉祥寓意的图案隐喻一种文化内涵或氛围,具有吉祥、长寿、安康、生活憧憬等祥瑞意蕴。明代江南地区服饰上以云气纹和杂宝纹居多,同时有花卉纹样、宗教纹样、几何纹样和凤纹。云气纹能体现出富贵、祥和之意,而在民间则更多地是用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之事。常州王洛家族墓葬中出土的马面裙,4条饰云气纹,7条饰杂宝纹,这是其主图案,体现人们祈求吉祥如意的观念。
从这些出土裙装中可以发现,盛氏墓中的马面裙种类没有徐氏墓丰富,且纹样主要为万卷书、珊瑚枝、火珠、犀角、古钱等图案形成的杂宝纹和四合如意云纹;反观徐氏墓除了杂宝纹、折枝纹等常见纹样之外,还有“卍”字纹、莲花纹等寓意富贵绵长、辟邪趋吉纹样符号,可见徐氏服饰纹样相比盛氏服饰纹样寓意要更加丰富。通过对明末江南地区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分析,其纹样装饰题材多以代表对美好生活祝愿和祈盼的四合如意云纹、万福万寿的杂宝纹及丰收平安的花卉纹样等为创作题材,以祈佑生活美满幸福。另外,在纹饰方面也呈现出“喜用吉语”的特点。如王洛家族墓的杂宝折枝花绫织金襕褶裥单裙(图4)不但整体形状寓意吉祥美好,并对起源祝福这一理念进行了不同方位的解读,在纹饰设计方面则体现出简洁明快的特征。裙面之方胜,意为寿;如意纹的意思是凡事都能如约而至;古钱的意思是好事成双;银锭意为富贵;裙侧四合如意云纹,寄托着人生之美;裙襕上的铃铎寓意欢喜,华盖和羽葆以示尊贵荣耀,多方位地抒发对长寿安康幸福尊贵的人生向往。这种极强的装饰艺术和视觉审美从各个角度都得到了展现,使得裙装本身的文化内涵得到了升华。同时,对于研究者和观赏者来说,宝贵的文化遗产值得深入挖掘和雕琢。
3.4江南丧葬习俗下墓葬出土马面裙的不实用性
明代初期,明成祖颁布《大明集中礼》对丧葬礼仪进行定制,另外张廷玉《明史》对官吏随葬品数量作了明确规定,“公侯九十事,一品、二品八十事,三品、四品七十事,五品六十事,六品、七品三十事,八品、九品二十事”,禁止越礼僭制。永乐《乐清县志》卷三记载明初江南地区丧葬风俗:“冠婚丧祭,邻里相资,虽闾阎之家,颇存揖让之风焉。”[15]从王显墓出土34件随葬品可知,明代初的江南地区丧葬俭朴。但明代嘉靖后随着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各地“习俗为之一变……以侈靡争雄”[16],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纷纷效仿,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王洛家族墓主王洛虽然生前为正三品,但其随葬品相比于开国功臣薛显墓可谓非常丰富奢华,仅纺织品就有80余件。张瀚《松窗梦语》中载道:“余所见富室王举父丧,丧仪繁盛,至倩优侏绚装前导,识者叹之。”[11]丧葬礼仪变成身份、地位的象征,其丧葬品变得多元不只是生前所用之物,还有仅用来祭祀的随葬品。
笔者在研究中发现,考古简报及图书《天孙机杼——常州武进王洛家族墓出土纺织品研究》所载资料与武进博物馆馆藏实物图片资料存在差异,其出入主要为编号M2c:33和M2c:34的缠枝花缎褶裥棉裙,书中所记两棉裙样式形制均相同,并录入了相同数据,裙长180cm、腰宽92cm、下摆宽100cm。实物照片中没有明确显示出两者间尺寸大小上的差异,只是从文字表述来看,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别。但博物馆的图片数据却记录这两裙并不完全相同,一条裙长87cm、下摆宽180cm,另一条裙长89cm、下摆宽180cm,显然这两者之间存在差异。笔者再次前往常州武进博物馆进行核对发现,此为博物馆人员失误导致实物图片录入错误。同时对于徐氏墓出土的4件比较特殊的裙装进行了调研,盛氏和徐氏墓出土的裙装平均长度在86~92cm,这与她们平时的穿着相差无异。但是,从王洛家族发掘的裙装来看,裙子垂直长度为180cm和235cm的棉裙与徐氏其余裙装长度相差甚大,此点有待进一步考证。笔者曾就此问题征求过明代服饰文化专家泰州市博物馆副研究员郭正军的意见,得知应与当地丧葬习俗相关;墓主人安葬时的服饰随葬品,可为生前穿着的衣物,也可为新作的服饰葬品。盛氏和徐氏墓出土裙装应是重新制作,专门用来下葬用的陪葬品,其实用性不大。由此可见,在明代后期,江南地区丧葬习俗中的厚葬之风已经开始盛行并愈演愈烈,“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这种丧葬风气之流行,渐成社会认同之势。
4结语
裙装作为明代女性服饰系统类别中主要的下裳服饰,与上衣的程式化组合构成了汉民族服饰文化的特色词汇,为各个阶层的女性所采用。明代末期江南地区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以造型稳定、细节多变、内涵丰沛等特点成为明代江南地区典型的服饰品类代表,不仅有形式多样、对称统一的造型艺术,寓意鲜明、精巧华丽的装饰美感,而且从中折射出明代江南地区美用一体、逐尚奢华、祈愿祝福的人文思想,是美与内容吉利的统一,也是明代江南地区社会风尚、消费观念、审美文化的直观反映,从而为现代汉服赋新与文化传承提供了良好的实物参考与价值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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