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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日朵雪峰之侧》的现代性艺术特色

2023-08-10戴恒

文学教育 2023年7期
关键词:艺术特色陌生化现代性

戴恒

内容摘要:《峨日朵雪峰之侧》于2019年被选入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这是昌耀诗歌继《河床》后的第二次被选入。《峨日朵雪峰之侧》的入选,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昌耀诗歌已经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以及获得当代主流的肯定。同时,也体现出其自身具有的独特的现代性艺术特色和其巨大的研究价值及研究空间。由此,笔者结合目前已有的研究资料,将其表现出来的现代性艺术特色归纳为启蒙性、陌生化、隐喻性三个方面,以期能为其研究和教学提供参考。

关键词:《峨日朵雪峰之侧》 现代性 艺术特色 陌生化

地下诗歌,指五六十年代没有公开发表的诗歌,是诗人由于某种政治原因而被迫转入“地下”,进行的一种“潜在”的写作。与主流诗歌高举政治正确大旗不同,这些诗歌在创作上拥有了一定“隐形”的自由性。地下诗歌多是由诗人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创作出来的,多受到诗人个人经历体验和主观情感因素的影响,因而更能表现其真实的人生体验、独特的人格追求和个性化的审美取向。“地下诗歌”创作于特殊时代背景下,集中体现了这一时期人们的独特心理、精神、思想状态,在我国现当代诗歌历史进程上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特色。这时期出现了绿原、曾卓、黄翔、食指等新老两辈优秀的诗人,留下了《有赠》《悬崖边的树》《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等富有个人色彩的诗作。

昌耀,作为我国当代诗坛的一颗明星,一生几经坎坷,却留下朵朵奇葩。昌耀的诗歌创作,极具浓厚的个人特色。他有着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无论是上阵杀敌的军旅生活,还是长达数十年的青海流放生活,还是传奇的婚姻生活,都汇聚成了独一无二的昌耀的诗作灵感。独特的生活经历打磨了昌耀的思想和灵魂,使得他能更加直接透过诗作去观察他自身深层的状态,去反映他的生活,去描摹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因而,昌耀的诗作常常体现出的是浓郁的悲剧精神,强烈的自省意识和生命意识。同时作为从“英雄”走向“人”的跨时代诗人,昌耀的诗里也蕴含着对现代性的独特追求。《峨日朵雪峰之侧》是当代诗人昌耀于1962年8月开始创作的一首现代诗。此时昌耀正经历着不公正的待遇。据《昌耀评传》记载,1962年7月底时,劳改期满的昌耀本该和其他人员一样被赦免,但是青海省文联却对此事一概不知,也没有接收昌耀回西宁,为其重新分配工作。因此,昌耀从1962年下半年开始便不断地向上申诉,希望能改变这种无处可归、令人绝望的人生境遇。但“诗人不幸诗家幸”,《峨日朵雪峰之侧》就诞生于此时。作为一首地下诗歌,诗人深刻抓住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通过一系列审美意象的组合,营造了整体凝重又壮阔的氛围,整首诗洋溢着悲壮却积极向上的力量。与此同时,诗人在绝境中又自我反思,积极寻求人的精神价值,由外向内展现了具有厚重力量的现代性艺术追求。结合目前已有的研究资料,笔者从启蒙性、陌生化、隐喻性三个方面分析《峨日朵雪峰之侧》中蕴含的现代性艺术特色,以期能为其研究提供一点帮助。

一.启蒙性

按照一般的认识,文学的现代性追求有人的现代性和文的现代性两个方面的体现①。人的现代性则体现在其启蒙性上,即对人的生命、精神,对人道、民主、自由等的关注,注重将人的主体性抬上写作的重心。昌耀是极其重视人及万物的生命意识和关注人的中心地位的。在《诗的礼赞》中,他说:“我视生命为宇宙之诗,我视生命现象为宇宙原始诗意的冲动”。《峨日朵雪峰之侧》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诗人的生命意识的同时,也反映出启蒙性的审美特征。其开篇起笔不凡,首先关注人的主体性,塑造了一个“我”的形象。“我”是一个孤独的攀登者,“我”是一个身心都受苦难的负重人,就是这样的一个“我”在独自艰难地攀登峨日朵雪峰。这样的“我”既是一定的文学想象审美创造,又是作者艰难心理的真实反映。

在诗歌中,首先,“我”被放置在一个及其危险和精神高度紧张的背景里。开篇一句“这是我此刻仅能征服的高度了”给人惊栗、紧张之感。引起人的好奇的同时,不禁思考“诗人为什么这么说?这么高是多高?”在引起读者好奇心的同时,“仅能”二字又写出无力、惋惜之意。无法得知“我”爬了多久、爬了多高,只是这一切努力只能最后用“仅能”二字草草概括了之。同时,诗人并没有急于回答读者的疑问,而是选择又快速将镜头聚焦到“我”的细微动作,更加着力突出渲染“我”所在的环境的危急。这样的开篇渲染出了紧张、刺激的氛围,奠定了全诗悲壮的情感基调

其次,塑造了“我”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攀登者形象。在攀登过程中,“我的指关节铆钉一样楔入巨石的罅隙。”我的指关节就像铆钉,将我的身体牢牢钉在峰壁上,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我攀登爬行时全身尽力吊在峰壁的用力、疼痛的状态。与此同时,“血滴,从撕裂的千层掌鞋底渗出。”从上一句隐含的痛苦状态描绘到这一句直接写出我攀登过程中的痛苦状态,作者的痛苦之情一步步加深、一步步显化。从千层掌鞋底里渗出的鲜血,不仅写出作者攀登过程中的艰辛与不易,更写出“我”遭受的身体折磨让人苦不堪言。这里极写出“我”攀登过程中身体上的伤害巨大。

最后,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作者的心理也遭受着巨大的挑战。“我小心地探出前额”,探出的不是头,而是以前额来代替整个头,精细化的刻画更能将我小心翼翼、紧张谨慎的心理描画出來,反映出此时的我正承担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而将我的心理负担推向高潮的是“山海。石砾不时滑坡,引动棕色深渊自上而下的一派嚣鸣,像军旅远去的喊杀声”。在如此紧张万分的情况下,脚下不时滑落的石砾更加剧我的心理压力。由于精神在高度紧张情况下,即使是一点小小的轻微的石砾掉落声,在我眼中,都犹如千军万马喊打喊杀的奔腾而去的军队。通过夸张、比喻手法的运用,生动形象刻画出“我”此刻精神正高度紧绷,心理极紧张、极害怕的形象。

作者在《峨日朵雪峰之侧》中刻画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我”,从生理上、心理上两方面塑造了一个备受痛苦折磨的人,将人的主体性抬上写作中心。诗中关注个人的独特的内心世界、情感变化,具有启蒙性意义,与当时盛行“为政治传声”的主流诗歌背离,体现了其现代性审美艺术追求。

二.陌生化

俄国形式主义强调文学语言的陌生化。陌生化理论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要求达到新奇化的艺术效果,又能在形式中恢复或增加可感性。陌生化理论以实现新奇和惊异的美学标准为目的的“反自动化功能”原则为艺术作品是否具有文学性的标准和创作基础。俄国著名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象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осгранение)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②简言之,陌生化要求突破日常语言的束缚,将读者从日常习惯中抽离出来而专注于文本形式的本身。《峨日朵雪峰之侧》主要从标题的陌生化、形式的陌生化、意象的陌生化三方面来达到惊异的效果。

首先,标题《峨日朵雪峰之侧》,极具陌生化意味,让读者与现实拉开距离,阻碍了读者阅读,增加了一定的审美情趣。据学者考证,诗人所写的峨日朵雪峰就是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祁连县峨堡村附近,而“峨堡”的口语化表达就是“峨日朵”③加之,“峨堡”亦“敖包”,意为祭山神之所。因此,诗人将诗名定为自己所译的峨日朵,一方面避免了有心之人的政治误解,另一方面在艺术上又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峨日朵”这一极具地方特色的译名,既能引起读者的好奇,又能增加读者的阅读时审美情趣。加之,“之侧”是书面化的表达,带有一点文言色彩,表达少见新颖。昌耀的诗歌注重文字典雅,着力形象的美感,其诗题也不例外。正如昌耀另一首著名诗歌《雪。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也是如此。诗题在形式上别具一格,不仅出现一个景物加句号,文字还多达十八个字。在内容上,出现三类人和雪,点出了故事的要素,可以引起读者丰富的想象。而对于一般人陌生的词汇“土伯特”,其实是清代对藏族的称谓的译名,土伯特女人其实就是昌耀藏族妻子。诗人用土伯特女人而非藏族女人,增加了读者的理解难度,从而造成了陌生化的审美效果。

此外,独特的长句形式也造成了陌生化效果。在“朝向峨日朵之雪彷徨许久的太阳/正决然跃入一片引力无穷的/山海。石砾不时滑坡。”中,“山海”的隔行,不仅在形式上有新颖、独特性,更造成了语意的中断,打断了读者的顺势思维,造成了阅读的停顿,增加了阅读难度。同时,“山海”的下移照应了前文“引力无穷”的特点,视线的下移增加了人们在阅读时的下落感,增强了太阳坠落的冲击性。“山海。”独起一行,给读者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独特的阅读体验。“但有一只小得可怜的蜘蛛/与我一同默享着这大自然赐予的/快慰。”诗人将这一长句分为三行,选用“一只小的可怜的蜘蛛”与前面宏伟壮阔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反差给人惊异之感,从而达到了陌生化的审美表达效果。

最后,诗人选用独特而有意味的意象也带来了陌生化效果。现代诗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接纳更多的意象进入。“蜘蛛”在本诗中是一个独特而又重要的意象。在现代人们普遍认识中,认为鲜花、月亮是诗,而蜘蛛、大蒜不是诗。因此,当诗歌中出现先见“丑陋的蜘蛛”意象时,大多数人都感到震惊。尤其诗人前文还在感叹这伟大壮阔的场景一定要与雪豹、雄鹰这些强者、胜利者分享,但转眼却突见一个小的可怜的蜘蛛。更令人无可奈何的是在这天地间又只得与之分享,这就将之前营造的伟大消解于平凡普通之中。当然,无论我们将“蜘蛛”这一意象解读为“我”的分享者,还是用这只小得可怜的蜘蛛代表同“我”一样的一个苦难的攀登者,都可从中窥见诗人心灵中的苦痛感、悲剧感向好、向上转化的倾向。虽想要创造伟大的事业,却最终深陷人生困境难以自拔。但所幸“我”还拥有一只“蜘蛛”,“蜘蛛”和“我”一样平凡又弱小,但却又和作者一样拥有着强大的内心精神的力量,在天地间独享自己的一份精彩。“蜘蛛”这一独特而又有意味的意象,不仅准确地表达出作者的内心世界变化过程,更给读者带来惊叹之感,造成了陌生化的阅读体验。

综上,诗人通过特殊标题选择、独特的长句形式创造和有意味的意象选择,共同达到了陌生化的审美艺术效果,延长了读者的阅读时间,增加了读者的审美阅读体验,体现了其现代性审美艺术的追求。

三.隐喻性

此诗作为昌耀特定时期的精神写照,不仅细致描摹了诗人身心受难的精细场面,更注重通过意象的组合和“太阳”、“蜘蛛”两个隐喻意象呈现诗人在苦难面前态度转化的精神自救过程。诗歌前十行层层递进,通过视觉、听觉、触觉三种感官意象的联结,呈现出诗人身体到心灵由表及里都在受着苦难的折磨。与此同时又借助主要的两个意象“太阳”和“蜘蛛”独具的隐喻意义,达到了现代性审美艺术效果。

解读诗歌中的“太阳”,对我们解读诗歌情感、把握诗人意欲表达的深层寓意有着重要的意义。“太阳”这一意象,具有丰富的隐喻意义。“太阳”本是这世界的唯一安慰,既是“我”照亮前进方向的光源,又是“我”获取温暖的暖源。但让这些美好都不复存在的是彷徨了许久,终将决定一跃而下“太阳”。这里下落的“太阳”既隐喻希望的破灭,又隐喻的是诗人自身价值体系的崩塌。诗人不断地在自我内心做着纠结、彷徨,但最终选择是“朝向峨日朵之雪彷徨许久的太阳正决然跃入一片引力无穷的山海”。彷徨许久的“太阳”决然一跃象征的是诗人在长期自我怀疑矛盾后,自身价值体系在那刻的倾然瓦解。此后,又借助一系列意象烘托加深悲壮氛围。先描写“雄鹰”和“雪豹”,作為两种动物界的强者形象,诗人内心是渴望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凶猛强悍。但事与愿违,现实却是不能与之为伍,只能与“小的可怜的蜘蛛”静默相伴。通过两者的突出对比,直至这里,一种悲郁、沉重的气氛笼罩全诗。

但诗人并未就此停笔,诗人将“快慰”放置在最后一行的重要位置。原本甘愿承受苦难、渴望成功,却无法实现的苦闷、忧愁都在遇见“蜘蛛”后消散,留下的是痛快和安慰。“蜘蛛”与“雪豹”等的对比越突出,其自身形象越卑微平凡,便更能突出诗人内心由彷徨到坦然的反转的精神力量巨大。“在昌耀看来,受难是灵魂的受难,因此倘要自救,只能是‘精神的自救”④这里可以看见,昌耀在自己的诗歌中体现出其一以贯之的面对受难的态度。而这“蜘蛛”隐喻的即是诗人自己的精神自救,在受难面前只有精神自救才是唯一的出路。

综上所述,《峨日朵雪峰之侧》在内容上突出精神自救的主题,在形式上创造了中国新诗的审美范式。同时还从启蒙性、陌生化、隐喻性三方面表现了诗人的现代化审美追求,是一首内容和形式文质兼美的诗歌,值得学者进行更加深入、更加多元的解读和研究。

参考文献

[1]董生龙.昌耀.阵痛的灵魂青海人民出版社.2000.

[2]燎原.昌耀评传[M].人民出版社.2008.

[3]林贤治.中国新诗五十年[M].漓江出版社.201111.173.

[4]肖涛.西部诗人昌耀研究[M].上海三联书店.2015.

[5]骆一禾.春之祭.骆一禾诗文选[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12.435.

[6]陈祖君.“文革”地下诗歌的现代性追求[J].当代文坛,2002(04):31-33.DOI:10.19290/j.cnki.51-1076/i.2002.04.012.

[7]姚舜禹.心灵受难之下的精神自救——《峨日朵雪峰之侧》论析[J].语文建设,2021(17):43-46.DOI:10.16412/j.cnki.100

1-8476.2021.17.013.

[8]鲁卫鹏.《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虚构与隐喻[J].中学语文教学,2022(11):52-54.

[9]宋士广.寻找那双朝向峨日朵之雪的眼睛---部级精品课《峨日朵雪峰之侧》品赏[J].语文教学通讯,2022(19):21-24.

[10]李桃红.略谈昌耀在中国新诗审美范式上的創造——以《峨日朵雪峰之侧》为例[J].中学语文,2022(05):75-76.

注 释

①陈祖君,《“文革”地下诗歌的现代性追求》,《当代文坛》2002年第12期,第31页。

②[俄]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6页

③鲁卫鹏:《<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虚构与隐喻》,《中学语文教学》2022年第11期,第52页。

④林治贤,《中国新诗五十年》,桂林:漓江出版社2011年版,第175页。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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