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音乐旋律,鉴赏古诗的音韵美
2023-08-10沈海萍
沈海萍
古典诗词是中华文化瑰宝,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以其深刻的传情达意、丰富的思想内蕴以及兼容并包的艺术魅力,成为文学爱好者和文化研究者爱不释手的宠儿。读者在充分享受古典诗词中文字带来的美妙感受时,不难发现,合乐而歌的古诗结合音乐旋律带来的艺术美感层次更加鲜明,表情达意也更有张力。下面我们就尝试结合音乐旋律,来鉴赏古典诗词的音韵美及这份音韵美背后的深层艺术效果。
旋律是音乐构成的首要要素,是有组织、有节奏的乐音序列。这些序列的组成不是随机的,而是艺术家按乐音一定的音高、时值和音量,把具有逻辑因素的单声部通过精巧构思有机结合而成。因此,旋律里包含着许多如调式、节奏、节拍、力度、音色的表演方法方式等音乐基本要素。
那么,什么是诗歌呢?古代圣贤认为,诗者,歌也;歌者,诗也。在古人看来,诗歌本就是双生一体,内容一致,只是表达的形式各有不同。唱之为歌,咏之为诗。诗是歌的内容,歌是诗的旋律。
古人创作诗歌,发表方式不像现在出版在刊物上,而是题于亭台楼阁,或是刻于石壁之上。事实上,很多优秀的诗人创作古诗的时候都会口头吟咏,经典诗词会被歌姬谱曲演唱。唐代文人薛用弱的《集异记》中记载的关于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在酒楼梨园斗诗的故事恰恰说明了这一点,这种传播的方式更快、更广、更常见。
诗写下来不光是为了看,更是为了“咏”和“唱”。古人所谓“咏”,跟今天的朗诵差不多;“唱”则需要根据诗歌所押韵脚,对应五音编曲。因此,诗歌就和音韵发生了极其密切的关系。那么,古人是如何运用音韵构建诗歌美的呢?
一、调式
日常生活中,唱歌跑调被称作“五音不全”,这里的五音讲的就是中国古典音乐中的宫、商、角、徵、羽五個音。音乐讲究调式,一首曲子开头和结尾使用的中心音是什么,就被称为什么调。
古人认为宫者,喉音,舌居中,相当于中央C,唱名“哆”。结合汉字的音韵,我们发现开口呼韵母的发声也正是这样的特征。一些正宫调演唱的歌曲基本都是内容明朗开阔的诗词,或是中气十足的慷慨之声。这种诗中就会陈述平和自然的情景,表达积极温柔的情感,或者以开阔的视角来描述所见所闻。如唐代孟浩然所作的《春晓》,就是一首内容清新明丽的古诗,很适合用宫调演唱。
二、节奏
古诗和音乐一样,是讲求节奏的。谈到这里,笔者想到了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位长调慢词词人柳永。他在作词时,勇敢地突破了小令、双调对长短句字数的限制,把自己愁肠百转的心事化作洋洋洒洒的文字,吟唱出来。一首《雨霖铃》道破离别的悲愁,那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听哭了多少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故人。
节奏的缓急,也最能体现一部作品的情绪情感。进行曲节奏铿锵有力,小夜曲则幽远舒婉。用进行曲的节奏来诵读吟唱《诗经》中《秦风·无衣》,立刻能感受到战士们即将走向沙场的视死如归;用小夜曲的节奏来诵读吟唱宋代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更觉得那墙里墙外的“有情”“无情”多了一丝现代诗人卞之琳《断章》里的朦胧。
三、节拍
音乐中的节拍书写着不同的情感和心态,二拍只分强弱,一强一弱,代表着一张一弛;三拍强、弱、弱,就有了一点波澜起伏、婉转回旋的意味;四拍强、弱、次强、弱,多了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配合着音乐的旋律,诗歌也暗暗地用这种节拍在影响着我们对诗句的理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关雎》就用二拍的强弱,让我们看到了自然界最美好的阴阳相反,却又完美地和谐共生,看似一组矛盾,却因为彼此的不同,创造出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所以,二拍是辩证的,多了一个看世界的角度,让诗歌呈现出更多的内蕴,让我们的审美变得不再狭隘。
五言诗多为三拍,诵读和吟唱的节拍里都有诗人的情思回转,万千感叹。不论是杜甫《春望》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国仇家恨,还是王维《山居秋暝》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空灵惬意,或是李清照《夏日绝句》中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情万丈,都让我们从诗句中读出了诗人情感的曲折和内心的丰富变化,就像音乐节拍中三拍的特点,起伏有致,引人深思。
七言诗多为四拍,因为词句内容更加丰富,情感的起承转合更加变化万千,像极了音乐旋律中四拍的节拍特点。就说杜甫《登高》中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不是就真的应了四拍的特点?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把一幅寒风冷冽的秋江图,裹挟着枯黄的落叶,一把塞进读者已经感到冰冷凄苦的怀抱中。读到“潦倒新停浊酒杯”时,恐怕饮尽的就不是浊酒,而是混杂着浊泪的人生悲苦了。
四、力度
音乐旋律的每一个乐句中,都有重音,就如同诗歌中也有关键的词语需要强调一样。诗人利用诗歌表情达意的过程中,会刻意把自己的情感铭刻在特定的语境中,以独特的意象呈现给读者,这些词语往往被称为“诗眼”。它们镶嵌在最为精彩的诗句中,不论诵读还是吟唱,一定要通过声音和力度,彰显作者情感的强度和思想的重视度。
根据作者不同的表情达意的要求,“诗眼”所在的位置也各不相同。有时在句子开头,起到统领后文的作用,如毛泽东《沁园春·雪》“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中的“望”字以下,都是随着诗人的视角,看到的山河壮阔美景,直接把诗人胸怀祖国河山的胸襟抱负展示出来。
有时“诗眼”在文中,起到夺人耳目的作用,比如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那句神来之笔“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中的“忽如”一词,将戈壁风雪这个不速之客的降临,一下子变成了天公随手绘就的绝美自然风光,把戍边将士塞外风雪的艰辛,用“春风”“梨花”轻轻带过,这是怎样的豪迈和刚毅!
还有的“诗眼”在诗句结尾处,起画龙点睛的作用。宋代词人李清照《声声慢》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中的“愁”是全诗的诗眼。从开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作者连用七个叠音词来描写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触所感时,我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无尽愁情。可是,她不着一个“愁”字,让这种愁情一点点堆积,随着“梧桐更兼细雨”,连老天都为她的遭遇而动容时,她才扪心倾吐出一个“愁”字,让这份愁穿越千百年都浓得化不开,重得承不住。
这些“诗眼”就是音乐旋律里的重音,它们灵巧智慧地向我们展示了诗人创作时的真情实感,也让我们更容易洞悉诗人想要表现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
五、音色
不同的乐器演奏相同的音乐旋律,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诗歌亦是如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也注定了大家对事物的看法和态度会有不同。艺术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不同,才变得更加变幻莫测,让人痴迷沉醉。
小提琴悠扬、大提琴沉浑、钢琴铿锵、竖琴空灵……不同的乐器有着不同的音色特质,正因为它们的不同,当一首交响乐响起时,我们才能从这些交互配合的器乐中,找到全新的艺术享受。
诗人的写作风格就好比音色,要从众多的诗歌风格中汲取不同的营养,才能让我们对诗歌的审美更加全面和立体。
以唐代的两大诗坛巨星的不同创作风格为例:李白、杜甫分别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代表。李白的诗歌豪放飘逸,杜甫的诗歌沉郁顿挫。
李诗想象力非凡,文字就像插上了翅膀,随时都有上天入地的自由劲儿。我们随便拿出一首,都会发现他善用夸张的修辞方法。夸张能够让人通过超出现实却又貌似合理的表达,产生奇妙的想象和联想。那么,何来“豪放”呢?夸张这种修辞有扩大夸张、缩小夸张和超前夸张三种,李白最善用的是扩大夸张。在他的世界里,任何细小的事物都带着充天斥地的霸道和张力豪迈而来,让我们由衷地感受到胸怀壮阔,“豪放”就是这种感觉——自信、豪迈、放浪形骸、自由不羁。
杜甫则不同,他的作品牵系太多的民生疾苦,读来总是字字血、声声泪,感觉自己想陪着诗人一同哽咽啼哭。“沉郁”是诗人表达的情感,充满了对乱世中艰难求生的百姓的同情;“顿挫”是诗歌诵读的状态,哽咽抽泣,但又坚定有力。
正是因为“李杜”如此巨大的风格反差,才造就了他们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完美地交相辉映。
由此看来,结合音乐旋律来赏析古典诗词的音韵,才算真正回归到诗歌创作的源头起点;以终为始的鉴赏,才能更加真实、深入地反映诗人的内在,让我们更加接近文字背后的情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