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多奇巧：广彩瓷品类撷珍

广彩瓷历经三百余年发展，在色彩、纹饰、题材、画法上不断迭新，逐渐形成别具一格的艺术风貌。其具有明显的中西合璧的特征，是中西贸易交往的产物。

广彩瓷自诞生以来，一直作为商品流通，其风格、纹样随市场需求和经济发展而发生变化，因此有“岁无定样”之特点。在中国诸多瓷器类型中，广彩瓷出口数量众多，题材广泛，器型丰富，表现形式多样，享有“绚彩华丽”之美誉。

风格：时代下的审美意趣

广彩瓷兴起于清康熙年间，兴盛于清中晚期，在各个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表现风格和色彩特点。

清康熙中晚期至雍正时期，是广彩瓷的初创阶段。其所用瓷胎、颜料和制瓷工匠均源自景德镇，作品以景德镇彩瓷风格为主，还未形成广彩瓷自身的风格，色彩对比度较弱，题材较少，多以“满大人”（即清装人物）、合家欢、仕女人物为主。这一时期广彩瓷的色彩主要有大红、西红、水青、茄紫、麻色等，对金彩使用不多，且过渡色不够丰富。

乾隆、嘉庆、道光时期，广彩瓷进入鼎盛发展阶段。这是广彩瓷定型并走向成熟的重要阶段，也是广彩瓷逐步形成自身风格特点的重要时期。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政府实行“一口通商”，特许广州为中国唯一合法的对外通商口岸。这一时期，广州作为中国的重要港口，航运发达，贸易便利，商业往来十分繁荣。中国商品由内地运至广州再出口，陶瓷亦然。

此时，色彩丰富明丽、纹饰饱满精细的广彩瓷风格已经形成，欧洲国家来样订制的产品不断增多，大量具有描金图案的徽章瓷（又名纹章瓷）开始出现。除采用广彩、描金、墨彩绘画的作品可清晰辨认外，其总体风格与景德镇的粉彩区别不大。这一时期的广彩瓷器型丰富，既有中国传统器型，也有来样加工的外国器型。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乾隆中后期出产了一批数量不多、十分精美的广彩瓷器，被称为洛克菲勒纹饰广彩瓷。其采用广彩颜料，多数为描金地，间以开窗，中心部分绘人物故事，工整精微，将广彩瓷艺术推向了一个较高境界。

在用色方面，这一时期的广彩瓷在色调上有了变化，开始较多地使用冷色彩，如大绿、二绿、水青、鹤春等色，尤其随着本土自制颜料的投入使用，在嘉庆后期至道光年间已基本以冷色调为主。其颜料颜色通润明快，玻璃质感强烈，可与五彩颜料相媲美。

晚清时期，随着中国国力渐微，加之欧洲陶瓷生产技术已经成熟，广彩瓷逐渐从贵族观赏品转变为大众生活用品。这一时期的广彩瓷纹饰繁琐，布局堆砌，程式化风格明显。同时，由于制瓷艺人的流动性较大，广彩瓷艺术出现了多种不同风格和流派，如“古彩”（也称仿古五彩）、“飞白”（借鉴国画画法，留有许多白地）等。在构图方面，道光时期还有少量通景布局，同治、光绪时期则基本以开光布局为主。纹饰上已不见“满大人”及西方人物题材，而以明装人物居多，多表现喜庆生活或庭院场景。

清末至民国时期，岭南画派以画入瓷，将文人画技法与传统广彩工艺相结合，创造出一种全新风格的广彩瓷，用彩淡雅，多绘雅士题材。但其产量很低，在民国后期基本消失，没有形成独特的风格，主流生产仍然以传统广彩瓷为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把分散的个体艺人集中起来，统一生产经营，形成行业化管理体系。这一时期的广彩瓷题材多为古代经典故事，还有部分歌颂新社会的作品。相较而言，当代广彩瓷减淡了工匠的程式化风格，更注重主体的透视效果，作品常常与其他艺术形式融会贯通，呈现出多元化发展态势。

纹饰：分隔下的紧密构图

广彩瓷是釉上彩艺术，借胎上彩，图案纹样是广彩瓷的灵魂。其纹饰构图主要分为图案式、通连图案式两类。图案式纹饰，讲究对称、均衡；通连图案式纹饰则指贯通器物装饰带的瓷画式纹样。

广彩瓷是因欧洲市场的需要而创烧的外销瓷品种，其纹饰的色调、构图深受欧洲文化的影响，呈现出与中国传统瓷器不同的风格。其装饰手法最显著的特征是对边饰的应用，即用边饰来分隔、协调众多斗方图案。一件器物上往往有多重边饰，使整体画面构图紧密。

具体而言，广彩瓷图案纹样一般由五部分构成。

一是边脚、间隔图案，起到结构性的间隔作用。常见的图案有如意回纹、纽绳、金钱、吊珠、狗牙、鱼眼、顶工、双钩顶工、三线锦、灯笼锦等。

二是作边地使用的图案，可作大面积的四方连续。常见的图案有万字锦、四方锦、八角锦、三线锦、云纹锦、水波纹锦、人字锦、龟缩锦、鲨鱼皮锦、卷草纹锦、洋莲地锦等。

三是斗方图案，为广彩瓷特有的开幅结构，由各种线条、纹饰构成，习称“开光”或“开窗”。常见的图案有博古斗方、古坛斗方、抹角斗方、枕头斗方、瓜型斗方、海棠斗方、枫叶斗方、蝴蝶斗方等。

四是边饰，用以衬托主题图案，多由锦地图案、斗方图案组合而成，称锦地斗方或锦地开光。其是在锦地中有规则地空出数量不等、形状各异的白地，再在白地中作适应性纹样部署。锦地与斗方形成主次、疏密的变化，使整体纹饰具有韵律感，不顯滞塞。

五是主题图案，即纹饰中面积最大的斗方图案，多由具有一定含义的图案组合而成。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广彩瓷纹饰都具有以上五部分纹样，有的仅有主题图案，有的仅有边饰和主题图案，瓶类等圆面构图的器物纹饰则多由斗方和锦地构成，其中大斗方为主题图案。一般而言，不同时期的作品，图案构成会有所差异。

题材：写实下的中西融汇

广彩瓷纹饰题材丰富，涵盖人物、动物、花草、瓜果、山水、博古、徽章、宗教等，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外国人物纹饰和徽章纹饰。中国古代生活场景也是经常出现的装饰题材，一般会与庭院、花鸟等共同出现。

广彩瓷以写实图案为主，除徽章瓷、纪念瓷按订烧者提供的纹样生产外，有关中国风土人情、家庭生活、古典故事等题材多表现外国人希望了解的中国场景。

人物纹是广彩瓷中使用最广的图案纹样，按国别可分为中国人物和西方人物；按内容又可分为神话题材、宗教题材、生活题材和风俗题材。广彩瓷人物彩绘技法主要有三种：折色人物、长行人物、飞白人物。

折色人物的特点是“先描线后填彩，线上盖色”。如用墨线描绘衣纹及景物，用大红和金彩摹画面部眉目。长行人物的特点是“阴阳色，色上色”，即在色面上加深色线以产生阴阳色，营造出立体效果。如不用线条勾勒外形，而是直接用颜色来描画，利用色块的深浅、明暗来凸显衣服的轮廓及起伏的衣褶。飞白人物，即不用背景衬托，仅用人物和道具来表现画面，在人物周围留出均匀的白地。

徽章纹是中国外销瓷中的常见纹饰，徽章瓷是广彩瓷的重要品类之一，其一般由西方皇室、贵族、城市、商号等订烧。明代后期，即有欧洲贵族来中国订烧徽章瓷。在他们看来，将自己家族的徽章绘制在精美的中国瓷器上，是一种荣耀，一时蔚然成风。至乾隆时期，徽章瓷发展到顶峰。此时，为突出徽章，瓷器构图简洁，留白较多，一般为徽章加窄边饰、边脚及间隔线。嘉庆以后的徽章瓷，构图繁满，纹章多布置在画面中央。

贸易纹是广彩瓷纹饰题材中独特的一类。由于海上贸易是联通中国和西方的有力纽带，因此船舶、航海、港口、贸易场所、交易场景等纹饰深受西方人的喜爱。“十三行”是广彩瓷贸易纹饰中的重要题材，一般沿瓷器外壁作通景彩绘，描画珠江水面及沿岸各式建筑、码头、船只和忙碌的人群。绘有此类纹饰的广彩瓷，是研究晚清贸易史的重要实物资料。

除以上题材外，中国传统山水、花卉纹饰也较多出现在广彩瓷器上。山水纹多见于边饰的开光中，花卉纹则以锦地或边饰的形式出现在画面里，如岭南佳果荔枝、杨桃、石榴等常成为画面主角。

300余年间，广彩瓷随时代变迁而演变，臻于成熟，其间折射出清中期以后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艺术风貌。从其风格、纹饰、题材的发展历程中，我们可以欣赏广彩瓷独特的艺术魅力，也可以了解它背后所隐藏的文化内涵。

刘绮雯，民间美术正高级工程师，广州市工艺美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