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著述的调查历程

杜泽逊 孙天琪

有清一代近三百年历史，清人到底有多少种著述？这个问题历经数代学人近百年的探索，才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可信的答案。

清人究竟有多少种著述？长期以来并无令人信服的统计数据。民国时期编纂的《清史稿·艺文志》共著录清代著述9633部，138078卷，初步回应了这一难题。然其循历朝史志目录成例，著录之书几经裁汰，未能反映一代艺文全貌。20世纪，武作成、彭国栋、王绍曾等先生均对《清史稿·艺文志》进行增补，尤以王绍曾先生主持编纂的《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搜采最为广博。《清人著述总目》项目自2004年被列入国家清史纂修工程，2012年完成初稿，目前正由中华书局排版印刷。《清人著述总目》共著录清代著述227000余种，并在此基础上取什一为《清史·典籍志》。从《清史稿·艺文志》到《清人著述总目》，历经百年，有清一代著述之盛终可藉见梗概，是中国目录学发展史中值得书写的一个片段。

《清史稿·艺文志》的编纂及特点

《清史稿》创编于民国三年（1914年），付刊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印行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前后历时十四年。《清史稿·艺文志》为《清史稿》十六志之一，《清史稿·艺文志》沿用了《明史·艺文志》的著录原则，仅收有清一代著作。其在分类上遵从《四库全书总目》，分经、史、子、集四部。经部十类，2155部，14906卷；史部十六类，2473部，57995卷；子部十四类，2371部，26211卷；集部五类，2634部，38966卷：共计著录9633部，138078卷。《清史稿·艺文志》仅有总序，无各类小序。每条列书名、卷数、作者，不记版本，著录方法与前代史志目录相似。

《清史稿·艺文志》之编者，主要有章钰、吴士鉴、朱师辙三人。金梁《清史稿校刻记》称：“《艺文》为章君钰、吴君士鉴原稿，朱君师辙复辑。”朱师辙《清史稿纪志表撰人详考表》称：“《艺文志》四卷，吴士鉴（长编九本），章钰（分类），朱师辙（改编整理）。”二人所述略有差异。今从《艺风堂友朋书札》所载章钰、吴士鉴致缪荃孙函札看，金梁的记录更接近事实。总体来说，实际编纂工作主要由章钰完成，章钰亲自作了长编，并且进行了细致的分类编排。吴士鉴的长编未发挥主要作用，仅可视为章钰编纂工作的一种参考资料。吴士鉴称“《艺文志》当请式之专任”，章钰亦称“钰则志在《艺文》”，说明当时分工比较明确。中华书局《清史稿艺文志及补编·出版说明》中对朱师辙的“复辑”或“改编整理”已有详细分析。朱师辙仅在编纂体例、书目分类、收书范围等问题上提出修改意见，并未做大量改编整理。

关于《清史稿·艺文志》之取材，关内本朱师辙所撰序言中记载：“清儒著述，《总目》所载，捊采靡遗。《存目》稍芜，斠录从慎。乾隆以前，漏者补之。嘉庆以后，缺者续之。”从中可知，《四库全书总目》是《清史稿·艺文志》第一来源。对《四库全书总目》著录的清人著述《清史稿·艺文志》全部采录，对《四库存目》之书则有所择选。乾隆以后新出之书，接续增补。《四库全书总目》以外，编纂者广泛访求收载本朝著述的藏书目录，择善而从。可考见的书目有杭州丁氏《八千卷楼书目》、盛宣怀《愚斋图书馆藏书目录》、张钧衡《适园藏书志》、刘承幹《嘉业堂藏书志》等。据统计，《八千卷楼书目》收载清人著述10296部，选入《清史稿·艺文志》的有4713部，是《清史稿·艺文志》的又一重大来源。编纂《清史稿·艺文志》所用方法与前人基本相同，但由于清人著述量大，搜集资料的难度非常大。章钰曾感叹：“拟草《艺文志长编》，搜集各官书，不胜望洋之叹。现在只能实作钞胥，不免为通人齿冷。”在当时有限条件下，《清史稿·艺文志》有选择地著录了清人著述9633种，其贡献是值得肯定的。

《清史稿·艺文志》的拾遗补缺

历代史志目录都是根据旧有书目简化而成，并且所收典籍皆经择选，非尽一代所有述造而著录无遗。王绍曾先生将《清史稿·艺文志》之疏漏概括为四端：“一曰出于主稿者之偏见，取舍由己，不予甄录”；“二曰囿于主稿者之识力，不能明辨去取，广为搜采”；“三曰《志稿》著录，以存书为限，然未见之书，耳目难周，以此自封，则一代艺文，势必无从考见”；“四曰所据之公私簿，为数寥寥；民间未刊之稿本、抄本，长期沉埋，不获一见，即子孙为其先德请宣付史馆所赍呈之稿本、抄本，亦未尝据以入录”。20世纪，武作成、彭国栋、王绍曾等先生均对《清史稿·艺文志》进行了增补。

其一，20世纪50年代，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武作成先生编纂《清史稿艺文志补编》，1982年由中華书局与《清史稿·艺文志》合订出版。《清史稿艺文志补编》共著录《清史稿·艺文志》未收载的清人著述10438种，所补数量大抵等同《清史稿·艺文志》，用力不可谓不勤。然其较之清人实有著述，仍然相去甚远。《清史稿艺文志补编》用四部分类法，但类目中的书籍采用作者姓氏笔画排列，没有按目录学传统依作者时代先后排列。该书材料来源主要为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稿本《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朱士嘉《中国地方志综录》等。

其二，1968年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彭国栋《重修清史艺文志》，该书共著录清人著述18059种。除《清史稿·艺文志》原有著录外，其实际增补了8426种。该书材料来源主要为《中国丛书综录》。此外，彭氏利用多种台湾现藏公私目录，从而补充了一些独有的稿抄本。彭氏在编纂过程中并未见到武作成《清史稿艺文志补编》，增补数量不如武氏多，可见增补并非易事。并且，武氏、彭氏二书皆未记注版本。

其三，1983年山东大学王绍曾先生开始主持编纂《清史稿艺文志拾遗》，1993年完稿，2000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清史稿艺文志拾遗》于《清史稿·艺文志》《清史稿艺文志补编》之外，又增补清人著述共54880种，375710卷。至此，清人著述著录在册者达到约75000种。《清史稿艺文志拾遗》累计采择公私书目近300种，著录数量已是《清史稿·艺文志》的5倍以上。该书在著录体例上有所完善，开创史志目录记注版本和出处之先河，可靠性与实用性大大增强。《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是20世纪史志目录编纂的代表之作，在著录体例及编纂方法上为后来的《清人著述总目》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清人著述总目》与《清史·典籍志》

新世纪伊始，国家启动清史纂修工程，《清人著述总目》及《清史·艺文志》（后更名为《清史·典籍志》）被列入规划，由山东大学承担。《清人著述总目》于2004年8月正式立项，2012年初步形成定稿。《清史·典籍志》于2010年6月正式立項，在《清人著述总目》基础之上萃英撷华，未来将作为新修《清史》的一个组成部分予以呈现。《清人著述总目》是迄今为止统计清代著述最为详备的目录书，《清史·典籍志》则是史志目录领域最新的研究成果。

《清人著述总目》著录清人著述227510种，全目共1200余万字。它以著录汉文著述为主，以顺治元年（1644年）至宣统三年（1911年）之著述为时限。凡清人著述，不论其水平高下，有知必收，存佚兼收。全目分经部、史部、子部、集部、西学部、丛书部六部，部下分类，类下分属，至不能分为止。分类框架参考《四库全书总目》《中国丛书综录》《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东西学书录》《译书经眼录》及诸家专科书目等，其旧目未密者酌加分并，旧目未包者增析小类。每类属之书按照作者年代先后排列。每书均详细著录书名、卷数、著者及其籍贯、版本、馆藏、出处等。《清人著述总目》的材料来源是诸家书目，主要有以著录现存古籍为目标的大型书目、年代稍早的藏书目、经眼书目、提要目录、知见书目、专科目录、地方文献目录以及部分图书馆的卡片目录，累计使用各类书目近600种。工作程序大体分四步：第一步作长编，第二步合并条目，第三步分类编排，第四步编索引。目前正由中华书局排印。

《清人著述总目》按照最初的计划是代替《艺文志》，所以在较早的《清史》项目中没有《艺文志》。2010年，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基于全局考虑，增设《艺文志》，篇幅定为40万字，后由戴逸先生将其更名为《典籍志》。编纂《清史·典籍志》采取的仍然是修《明史·艺文志》的办法，只考虑清人著作，不考虑清朝藏书。《典籍志》要求选取优秀的作品，所以要寻求客观标准，优先考虑了《三十三种清代传记综合引得》等传记资料中所载重要人物的经典著作。我们在《清人著述总目》近23万条目中反复遴选，大致按十分之一比例为每类算出应入选著述数量，而后延请各领域专家进行审订，最后在2011年底完成了《典籍志》。2012年4月，《清人著述总目》最后一次校对完毕，我们又将《典籍志》做了相应的修改。修改后的《典籍志》著录清人著述21289种，分为经篇、史篇、子篇、集篇、西学篇、丛书篇。《典籍志》不包括各书版本、馆藏信息，也没有作者小传，将收在新修《清史》之中。

从《清史稿·艺文志》到《清史稿艺文志拾遗》再到《清人著述总目》，从9300种到75000种，再到227000种，百年间数代文献学者矻矻求索，彻底清查清人著述之宏愿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可信的答案。在此过程中，中国史志目录编纂思想与断代文献著录方法得以传承和创新，为清代学术研究积淀了一份厚重且可靠的基础性资料。

杜泽逊，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孙天琪，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