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东风的文化研究之路
2023-08-08肖瑛
肖瑛
内容摘要:陶东风提倡文化研究源于其对九十年代文学理论“失语”困境的反思,他借助文化研究的理论资源建构具有公共性的文学理论,是对特定时代背景下文艺学科发展前景的关切。当前,加强文学理论对现实的阐释能力以凸显其公共性依然是合理的。
关键词:陶东风 文化研究 文学理论公共性
在今天,文化研究已成为学术界的一门显学,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学者加入其中,并创造出丰硕的成果。作为国内较早接触并倡导文化研究的学者之一,陶东风不仅对西方文化研究理论进行翻译、介绍并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还关注当代文化实践做个案与现象研究。通过反思大众文化批判与推动文化研究范式的文学理论,陶东风为我国文化研究和文学理论的发展开启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
一.从“大众文化批判”到“大众文化研究”
年少时期陶东风也曾高举人文主義大旗批判大众文化,甚至斥之为“快餐狂魔”,将无知的大众卷入欲望的漩涡之中。他和许多人文知识分子一样,对骤然拔起的“文化工业”持否定与反抗的态度,认为大众文化是对人文精神与文学理想的践踏与否认。“它以大众的不断膨胀的消费需要为前提,只有在消费欲望成为第一精神需要的当代社会,以娱人耳目、刺激感官、提供消遣为功能特征的大众文化快餐,才会被仿佛饥不择食的城市大众婆餐吞食,他们的心中遗忘、忽略或丧失了中心价值,因而也就丧失了对欲望的自制力,在疯狂的速食行为中聊以充饥。”[1]大众文化所做的只是迎合消费者的低级趣味,并将他们困在狂欢的娱乐之中,反过来追逐消遣性娱乐的快感。大众文化某种程度上乃是一种负文化,不管是对个人或者是社会都难有建树。
从九十年代末期开始,陶东风对大众文化的批判热情不减,但却增添了理性的光芒,他逐渐认识到大众文化的复杂性,并进一步开启西方大众文化批判理论资源反思,开始探索本土大众文化研究范式。从《大众文化的批判》、《文化研究—西方话语与中国语境》、《文化研究在中国》、《回到发生现场与本土文化研究的超越—陶东风教授访谈》等文可看出,陶东风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思考西方文化研究理论资源在中国的适用问题。他认识到自身大众文化批判的不足之处,并将西方市民社会理论、哈维尔等人的后集权社会理论引入大众文化研究,由此摆脱了单一的法兰克福立场,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原先那种简单化的精英主义立场和单一的人文科学视觉。因此,他写了一系列关于大众文化的文章,如《在官方和市场的夹缝中求生存—中国大众文化的双重性格》、《超越道德主义和历史主义的二元对立—论对待大众文化的第三种立场》、《批判理论与中国大众文化》等,看到了中国大众文化的复杂性以及它产生的特殊语境。
首先,建构本土的大众文化研究。“西方的任何一种学术话语与分析范型,都不是存在于真空中,都是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的产物,因而无不与中国的本土问题/本土经验存在着程度不同的错位与脱节。如果不经转换地机械套用,必将导致为了(西方)理论而牺牲(中国)经验的结果。”[2]的确,机械套用法兰克福学派理论贬低中国的大众文化显然是不合理道德,没有看到中国大众文化在特定时代的进步意义。“批判理性的根本保证是对于真实的批判对象,亦即公共领域中大多数人所真切感受到的支配性压迫有一个准确的判断,这是有效的、理性的文。”[3]只有真正切中中国大众文化问题核心的理论才能真正达到批评的作用。
其次,坚持历史主义的研究视角。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大众文化是伴随着世俗化进程而出现的。由此,陶东风将阿伦特、哈贝马斯等人的世俗化理论与中国大众文化的出现联系起来考察,从而区分出中国世俗化和大众文化的两种形态。他比较了大众文化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出现的不同历史语境,由此肯定了大众文化曾积极参与社会公共领域建设的进步性。在此基础上,延伸出他对九十年代消费社会下的大众文化何以漠视公共生活,变成个人的享受与放纵等问题的思考。只有“把大众文化的出现放在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的历史性转型中来把握,肯定大众文化出现的必然性与进步性。”[4]由此观之,不考虑到大众文化在中国出现的具体语境,也不分大众文化的不同类型,便为其扣上媚俗化、平面化、缺乏深度等罪名是不准确的。真正的大众文化研究要保持对极权力量的敏锐,要从各色文化现象的剖析之中,体察其背后的权力运作,为处于边缘话语的弱势群体发声,而不只是从审美的高度否定大众文化。这世界不缺乏胜利者的呼喊,但大众文化研究要让被压迫者发声,为建设一个更和平开放的世界奋斗。“文化研究不仅以描述、解释当代文化和社会实践为目的,也以改变现存权力结构为目的。文化研究这种描述与介入的双重承诺使得文化研究持有干预主义和行动主义的信仰。”[5]
二.文艺学学科反思与文化研究的合法化
阅读陶东风的文章可发现,反思文艺学科与提倡文化研究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在《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一文中这种关系更是直接被点明。实质上,扩宽文艺学边界以增强文学理论与实际生活的联系,目的是为了推动文学理论的文化研究转型。当陶东风转向文化研究之际,也就对文学理论发起了某种挑战,文学理论须做出改变才能应对新出现的文化现象。为了阐明推行文化研究与反思文艺学科的必然性,陶东风发表了《大学文艺学学科的反思》(《文学评论》2001年第 5期)、《跨学科文化研究对于文学理论的挑战》(《社会科学战线》2002年第3期)以及《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等文章。他对文艺学科的反思集中在两个层面:其一是大学文艺学科体制化的弊端,其二是文艺学科知识生产的有效性问题,他指出当前文艺学科存在着疏离实践、理论滞后等问题,因此为了使新兴文化现象得以有效的阐释就必须将文化研究范式引入文学理论之中。九十年代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出现很好地证明了文学理论仅仅关注纯文学使远远不够的,对各类文化实践的研究迫在眉睫。“文艺学如果回避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以及审美泛化的事实,只讲授与研究历史上的经典作家作品;如果坚持把那些从经典作品中总结出来的特征当作文学的永恒不变的‘规律,那么它就无法建立与日常生活与公共领域的积极的建设性的关系,最后导致自己的萎缩与枯竭。”[6]只有接纳并审视当下文化发展的新现象,才能重建文艺学研究与公共领域、社会现实生活的联系。文化研究对于社会文化现象的高度关注恰恰回应了当下文艺学紧跟现实生活的要求,它打破了以往文学研究对象的局限性,克服审美批评的局限性,对当代文化现象的社会原因做严肃的学理分析。因此,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关注本质上是对传统研究范式和文艺学科发展问题的一个反思,其目的是强调知识分子要有关注社会的责任感以及建构公共领域的重要性以推动文艺学科和文化研究共同发展。
其次,陶东风将矛头直指八十年代以来文学阐释话语中的本质主义倾向以及封闭的自律论文艺学。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对何为文学以及文学创造、传播、接受活动有一套相对固定的标准,而忽视了具体的时空语境。比如说审美无功利,假定文学的标准不仅阻碍人们接纳形态各异的文化现象,也无法对文学发展做出有效的批评,它并没有考虑到文化在各个时代及不同地区的发展状况,文学研究由此脱离了社会现实而失去了促进个人与社会发展的作用。“本质主义导致文艺学知识创新能力的衰竭,不能随着时代与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反思知识的历史性与地方性,从而对变化着的文学艺术活动作出及时而有力的回应。”[7]这一状况在体制化的大学文艺学科之中屡见不鲜,致使文学研究脱离了公共领域、具体的文化现象乃至活生生的社会生活。陶东风也反对文学自律观,比如将文学的源起、生成、传播视为某种普遍规律的运作而不考虑其背后的权力机制,他指出认为掌握规律就能生产出文学理论真理的看法,实质上是一种话语权力的压迫。他一直强调历史性地理解文学艺术的自主性,反对脱离语境去看待文学实践。如此来看,在消费主義盛行的九十年代,继续强调文学自律就难以解释蓬勃发展的大众文化,也失去了意义。大学文艺学科发展面临的诸多问题说明文化研究的出场恰逢其时,文化研究强调重建文学与社会的紧密关联,并跨学科地吸收各种研究方法丰富自身,表现出一种积极与时代交流的优良品格。
三.文化研究范式的文学理论与政治批评的重建
在文艺学科反思和文化研究合法化的推进过程中,陶东风逐步建构起文化研究范式的文学理论,并将文化研究的方法运用于文化现象的权力分析中,倡导一种政治批评。为此,陶东风一方面重新定义了政治的概念,另一方面也将政治批评落实到具体的实践活动之中。
文化研究一开始就将政治、权力、种族、身份、媒介等诸多问题引入文学理论的考量之中,以文化的视野取代原先以审美考察为中心的文学研究方式,强调对社会政治的关注,因此文化批评实质上就是一种政治批评。然而长期以来,中国文学理论界一个普遍流行但未经深入审理的看法是:文学理论知识的政治化是其最大的历史性灾难,它直接导致了文学理论自主性的丧失,使文学理论沦为政治的奴隶。针对文艺学领域内对政治的抵触与误解,陶东风决意廓清文学界对政治内涵的认知以说明文化研究范式的文学理论是可行且有效的。我国文艺界将政治认定为一般意义上的国家形态和社会文化形态中的政治政党。陶东风受到阿伦特、哈贝马斯等人的启发,指出政治实际上是指与人的活动密切相关的权力斗争、支配与反支配、霸权与反霸权的特征,这是身处于社会环境的我们不可避免的。可见,文学或者文学研究它在诞生之际就已经和权力联系在一起了。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伊格尔顿曾提出“与其说文学理论本身有权作为知识探究的对象,不如说它是观察我们时代历史的一个特殊角度,与人的意义、价值、语言、情感和经验有关的任何一宗理论度必然与更深广的信念密切相关,这些信念涉及个体与社会的本质,权力问题与性问题,以及对过去的解释、现在的理解和未来的瞻望。”[8]可见,文学或者文学研究它在诞生之际就已经和政治联系在一起了。七十年代文艺学的困境不能只归结于政治,强烈抵制文学理论与政治的联系是没有道理也是不可取的。笼统地否定文学的政治性,或者人为地鼓励文学理论研究的非政治化,就有使文艺学知识非公共化的危险,使之无法积极回应现实生活中的重大问题,丧失参与社会文化讨论的能力;中国的文艺学今天缺乏的正是一种对公共事务的批评性参与和反思的能力,而这正是它的巨大危机的征兆。[9]强调文学理论政治性不仅具有学理上的科学性,也是知识分子在审美泛化时代的必然选择。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消费意识逐步扩散,人文知识分子面临着从社会中心退居幕后的尴尬境地,而公众也一步步为资本所裹挟,自身的危机再加上对社会的责任感驱使着学者们寻求与社会接轨共话的路线,陶东风也不例外。正如有学者提到:“这种把文学放置在各种政治文化关系中的研究方式也应和了90年代以来身处边缘的人文知识分子重新表达社会政治关注的要求。”[10]此外,文化生活的非政治化导致政治的冷漠,文学理论的知识生产变成了个人的满足和安慰,且实用化、媚俗化的问题日益加剧。一部分学者将文学理论视为物质文化、消费文化的“护航者”,而另一部分学者将知识专业化,做成象牙塔文学,这两者都撇弃了文学理论的政治性,使其逐渐与现实生活分离。因此,陶东风强调建构文化研究范式的文学理论以重建文学理论政治维度有其必要性。
公共性是文化批评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学术话语与书写形式的基本规定性,公共性意味着文化批评关注社会公共事物,并且努力在公共空间形成对话以促进公共领域建设。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既要时刻关注社会问题,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更要时刻警惕陷入绝对真理的虚妄之中,尊重与珍惜与他人对话的权力才能让真理的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文化批评所传达的不是不可怀疑的绝对真理,也不是高深莫测的专业化知识,而是凡夫俗子皆可置喙、不但不是柏拉图式蔑视“意见”的哲学家,也不是现代学科化体制中的专家或学问家,而是一个勤于思考、敏于感受、富有责任感和社会理性的公共知识分子。”[11]因此,分析大众文化不能只从道德或审美的高度俯视它,更重要的是具体分析在怎样的市场经济环境下才使大众文化走向庸俗、无聊而失去了精神力量。简言之,所谓的道德滑坡、物欲横流为什么出现在这一时代呢?只有真正切入到具体的政治环境中,才能把控大众文化走向的核心原因,也才能去探索提高大众文化质量的路径。陶东风始终避免对文化现象的本质言说,他始终宽容地对待大众文化,但这丝毫没有削弱他对某些大众文化现象的批判力度。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他痛斥玄幻文学背后代表的犬儒主义,“表现了现实的黑暗,或者现实世界中道德的颠倒和价值的真空状态,更是人们对于这种颠倒和真空状态的麻木、接受乃至积极认同。”[12]此外,陶东风对国产大片的及于丹的“心灵鸡汤”等文化同样给予严厉的批判,它们渲染暴力或是逃避哲学,对公民的心灵建设毫无建树。这些都表明,陶东风始终坚持文化批判的公共性品格,关心公共世界的建设。
总的来说,陶东风的文化研究之路可以说走在学界前端,他为文化研究本土化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当下,立足中国语境,发展政治批评依然有其必要性,这对实现文学理论公共性具有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陶东风:新“十批判书”之三——欲望与沉沦——当代大众文化批判.
[2]陶东风:《研究大众文化与消费主义的三种范式及其西方资源——兼谈“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并答赵勇博士》,载《河北学刊》2004年第5期.
[3]陶东风.文化研究:西方话语与中国语境[J].文艺研究,1998(03):22-31.
[4]陶东风.新时期文学理论的范式演变与体系建构——一个个人化的视角[J].文艺研究,2019(11):16-27.
[5]陶东风、和磊:《文化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1页.
[6]陶东风.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一.
[7]陶东风.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一期.
[8]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伍晓明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45页.
[9]陶东风.重审文学理论的政治维度[J].文艺研究,2006(10).
[10]赵牧.“重返八十年代”与“重建政治维度”[J].文艺争鸣,2009(01):13-17.
[11]陶东风.文化批判的批判[J].天津社会科学,1997(03):65-71.
[12]陶东风.文学理论的公共性——重建政治批评[M].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