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根与生命存在的哲学思索
——郭文斌乡土小说论
2023-08-08王晓晨李张建
王晓晨,李张建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乡土作为一种古老的生存方式和生命哲学的象征,自古以来被不断书写。作为中国当代西部乡土文学的重要作家,郭文斌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如果说,路遥《平凡的世界》呈现了西北农民对苦难的抗争,陈忠实的《白鹿原》透过关东平原的白鹿家族再现民族心灵的秘史,贾平凹以一曲《秦腔》道出了清风街传统文化日渐消逝的悲剧,那么郭文斌则以独有的感性深入传统与民俗文化之中,超越了对西部乡土精神宿地的书写。郭文斌的民俗书写蕴含着中国特色的时间意识和文化哲学,从乡土民俗的具象书写深入到民族文化心理与生命意识的探寻;他从历史积淀的自然文化节律中探索适应当下的生命智慧,以寻求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和谐;在历史的大变局中,以既有的文化传统探寻新的精神出路,建构了新的精神谱系“农历精神”与“安详哲学”,激起人们对生存本身的文化思考和对生命的感悟。可以说,郭文斌的乡土小说创作对于当代乡土文学在思想深度的开掘和审美疆域的拓展上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文化寻根:从乡土民俗到民族文化心理的探寻
乡土作为思考社会的视角,是中国作家文学书写的重要对象,他们以对乡土民俗的书写,作为洞察社会百态与民族文化心理的窗口。鲁迅将故乡民俗的展示与国民性思考、民族出路的探索相结合,使中国乡土小说借助民俗表达民族精神、文化思考的传统一直延续,此后的王鲁彦、沈从文、萧红等人无不沿此创作。新世纪以来,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冲击着乡土社会,致使寄予着民族记忆的乡风民俗与文化心理遭受到双重冲击。如何透过乡土民俗表象挖掘隐藏的民族文化心理,进而对社会进行文化反思?这需要作家有深刻的文化洞察力,在情感上更加细腻。郭文斌以对乡土民俗的具象书写,揭示了隐藏在乡土社会中坚实的文化基因,这种文化基因孕蓄在民族文化心理之中,凝聚着顽强的生命力,对现代性冲击下民族文化心理的探索与重建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民俗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随着文化全球化对本土文化的冲击,一批作家以对乡村世界民俗风情的诗意描刻,表达对民族文化的坚守和眷恋。汪曾祺在《受戒》展现了三十年代苏北里下河的田园风光;古华的《芙蓉镇》将民俗风情、山川风物和富于时代特征的人物命运相交织;陈忠实《白鹿原》在自然崇拜、图腾传说中展现关中民俗文化;迟子建在北国边陲的民俗氛围中吟唱着“七十年代四季歌”……不难发现,这些作家在对乡土民俗进行诗意描绘时,往往与地域特色和时间特征相联系,呈现出一方土地独特的文化景观。但故事总会在时间的流淌中褪色,不同的乡土总是演绎着不同的故事,留下来的却是永恒的、亘古不变的民俗。
郭文斌的民俗书写展现了超越时间脉络的历史性与跨越地域特征的民族性,他所呈现的是“乡土中国的民俗文化镜像”,是从历史和土地中孕养的“农历长河”。乡土不是地域的乡土,是民族的乡土。郭文斌想表现一种古老的生存方式与民族精神,以民俗作为追忆和考量“原乡”的“线”。他以农历民俗节日切入乡村文化的根基,深挖潜藏在乡土社会的民族文化心理。《农历》以五月、六月两个儿童的生活经历串联起中国十五个农历节气,从元宵、清明、小满到中秋、重阳、冬至、大年,民俗节日的礼仪传统与风俗习惯作为民族文化的积淀,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虽然小说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叙事背景,但它所承载着的文化意义具有超越时代的历史性。农历积淀于历史的各个时期,历经岁月的打磨,成为乡土中国的民族文化精神的活化石。
中国传统的农历民俗在郭文斌笔下建构了新的文化言说向度,小说有两个叙事空间,一是外显于小说的乔家庄,二是内隐于小说的乡土社会。外显的叙事空间以浸润式的儿童视角体察乡村,元宵节“点明灯”、二月二龙节不能动针线、清明节“祭先人”、端午“插柳枝、戴花绳”、中秋节“赏月、制月饼”……这些民俗传统的具象化书写,并不局限于某一时期或某一地域,而具有整体性,充满着历史的深厚。
郭文斌从哲学、文化、人的生命意识的高度观察内隐于乡土社会的文化心理。两千年以来的农耕文明形成了中国社会独有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结构,在这种方式下形成的伦理道德、民俗礼仪、文化心理与审美经验,成为乡土社会的精神内核。《农历》中每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农历民俗节日背后都渗透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每一处习俗的细节描写都展露出敬先祖、孝父母、亲邻里、重道德、守时令的传统文化心理,以及敬畏天地、感恩自然、万物平等的生命意识。村中对中国每一个传统农历民俗节日的重视与庆祝,旨在向我们传达一个事实:文化“从来没有被遗忘过”,作家的出发点也在这里,他想要透过乡土社会的民俗风情来探寻潜藏在民族深处的文化基因与历史积淀,元宵、清明、端午这些节日背后孕蓄着中国社会的传统文化结构与精神观念。
郭文斌建构的乡土民俗世界蕴含着以“农历精神”为核心的民族文化心理。“农历精神”是以农历传统与民间文化对人性的滋养所形成优秀的道德与文化品格。中国农历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些民俗节日、节气不仅是时间的记录,更涵咏着深厚的文化根基。郭文斌的写作初衷也在这里,他想通过《农历》让天下人了解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农历精神”中的民族文化心理建构:一是历史的积淀与传承,古老的民俗礼仪、文化传统等;二是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诗教敦化和实际践行。郭文斌在《农历》《大年》等小说中,以对农历民俗的追忆,通过众多文化意义的符号,强化民族文化心理与原初的生命存在形式。《农历》以农历节气为章节,讲述了中国传统十五个节气以及其中包含的民俗、礼仪、文化与哲学等,蕴含着精深的生命智慧。古人讲“种智”,即种下智慧,而智慧生于土地、源于土地,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智慧需要时间的孕养,并经过世代积淀得以传承。农耕文明孕育着“农历精神”,作为民族的文化记忆,它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生命智慧,郭文斌想从乡土民俗礼仪中引导人实现心智的修养和精神的涵咏,从而获得道德训诫与心灵净化。
“外儒家而内释老”是中国文化的传统,儒家文化重视文艺的教诲作用,道家文化则看重审美功能,郭文斌想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长者形象,对个体与个体之间进行教化,以完成社会主体的转向。作为乔家庄的大先生,父亲在他所负载的文化意义中积淀了传统文化价值体系和对之的民族文化心理,他以传统文化结构为载体,对以五月、六月为代表的儿童进行文化熏陶和诗教敦化,使他们成长为纯良守礼、品行端正的人,实现了从生命的“个体”向社会文化的“主体”的转换。小说一处写到,元宵节卯子家有孝而不能做灯盏,六月在给卯子家送灯盏时看见面案被各式各样的灯盏放满,终于理解儒家讲的“慎终须尽三年孝,追远长存一片心”,六月与地生等同去送灯盏的孩童之间实现了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互认,在群体归属感中完成了个别的人向社会的人的转向。同时,作者建构了主体与现实之间的想象关系,乔家庄的村民作为道德浸润过的、理想个体的象征符码,与现代化时空下摧枯拉朽式变迁的乡村之间形成一种“文化反差”,并以个体向主体的完美转换,在文学想象之间探索着现实出路,借以表达他对乡土中国的未来文化期许。
二、直面当下: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交融统一
乡土不仅是自然意义上的地理空间,更是与生命、心灵相契合的精神世界。新世纪以来,随着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人们的生活节奏与压力日渐增大,于是,一大批追求田园诗情的乡土小说家将笔锋转向自然,在乡间自然中去体会和拥抱生命。张炜《芦清河边》将生活经历和农耕文明相结合,谱写出一曲荡漾在乡间的田园牧歌;迟子建《草地上的云朵》以“人格化”形态表现充满生命张力与灵性的大自然;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小说怀着对乡土的眷恋,对其自然世界进行诗情画意地描刻;红柯在西域大地的奇特景象中,追问关于自然、大地与生命的存在意义;刘庆邦在“满树繁花”下诉说着少年与自然的田间生活……这些作家在自然风景的铺陈中融入了生命的情感与意义,在人与自然的和谐中彰显着各自蕴涵其中的生命节奏和隐含在其中的文化精神。
“节奏”是中国文化精神的基本象征。郭文斌的生命节奏是负载着农历自然文化意义的精神符号,这种生命节奏蕴含着生生之德,即生命的不息和创造,它源于漫长的历史积淀和古老的农耕文明,从自然的文化节律和历史的“天道、法则”中找到适用于当代人的精神信念。可以看出,当众多乡土作家借自然书写表达现代性冲击下对人的生命价值和自然的生态关注时,郭文斌则更关注人的精神生态,他从历史的文化积淀中提出了适于当下社会的“安详哲学”,其核心即是寻求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和谐统一,“慢之哲学”“慢之智慧”显然是对民族心灵与生活精神的继承与重建,这使得他小说的形象和意识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哲学层面。
“安详哲学”源于历史与传统的厚重积淀,从先贤哲学中为当代人找到精神指引,安详本身就是和谐,它是在传统文化滋养下形成的向内求的生活态度。传统就是能够把人带向内在和本质的途径,可以说,“安详哲学”是从历史性到当下性、从精神的理想到现实的践行。古老的天道、自然节律是世界的运行法则,同样也是世俗社会的生存规律。《农历》中人们遵循着顺应自然、效法天地的生存法则。小说以农历十五个节气的时间顺序为叙事时序,蕴蓄着守时令、顺天道的生活态度。故事中的乔家兄弟姐妹分别名为“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以中国传统农历的出生月份为名,寄托着顺应自然状态成长的生命观。常规小说叙事的故事时间是发生于某一时间节点,并在另一时间点结束,这种线性叙事方式聚焦于特定的历史时期,具有鲜明的时代性。而郭文斌反其道而行之,农历以元宵起始、以大年作结,但大年之后又是另一个元宵,其书如日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饱含着中国特色的时间意识和文化哲学。
郭文斌从古老的民间大地中汲取农历文化所蕴含的生命智慧与文化情感,触动当下人从中习得新的生命力量,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旨归。《农历》节日按民俗传统要敬先祖,实际上,“敬”的对象不仅仅是表象的先人,其背后的深意是对历史、对传统的崇敬感念,通过对这一民俗礼仪浓墨重彩的描写,将故事的写作维度跳脱出当下这一代人,而延拓至其祖祖辈辈。每一个人既是敬祖的人,又是在世代之后被敬之人,故事中的这一群人从先人的经验中汲取智慧,又在智慧的实践下积累经验,泽被后世。换言之,郭文斌笔下的每一个人都并非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其祖辈及后辈的缩影,是一个绵延不绝民族发展史在当下这一时间点上的切片。同时,郭文斌从民俗节日中选取具有代表性的意象,作为表达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文化代码,在天与地、人与自然的和谐中实现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交融统一。《中秋》“五月和六月看见院台上的小花碗里有一个月亮仔儿。……五月六月心里哗地变成一千个湖泊,亮晶晶的水面上开满了荷花一样的月亮。他们终于相信爹说的“鸟飞的那个天不是真正的天,真正的天在心里”[1]。这里的“月亮”有两层含义。一是象征着永恒,古人云“月如华练,长是人千里”,中秋之月在中国文学史上被不断书写,文本里的月亮承载着我们民族特有的文化情感:安详、宁静、和谐又充蕴着生命力。不只中秋的月亮,小说中清明的雨、大年的雪,郭文斌想通过自然的艺术符号传达一种生命情感,触动人从“历史的”自然节律和文化哲学中找到当下人的精神信念归属。五月和六月发现“真正的天”“月亮”在自己心里,实指民族文化、精神情感与生命信念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天地、自然与人的精神交融互渗,人从自然的文化节律中体悟生命的真谛,从而实现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和谐。
当下乡土文学创作存在的共性问题是:囿于作家们的创作视野,作品更多地表现乡村社会变迁下人与人之间的狭窄空间,缺乏一种超脱于乡土本身与时代的精神维度。好的作家不能满足于时代意识,而要有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和历史意识,郭文斌的乡土小说最大限度地容纳中华民族的民俗文化,它连接着过去、当下与未来,基于乡土却又超脱于乡土,展现整个民族质朴的生活经验与鲜活的生命情感。郭文斌想通过古老的农耕文明传达关于生存的“慢之哲学”,其包括“慢之智慧”和“慢之态度”。《农历》中的节气是建立在昼夜轮转、四季变化与草木枯荣的规律基础上,经过华夏民族一代代的智慧积淀与探索,所形成的生活哲学。“安详哲学”即是在中华民族“慢之智慧”的文化滋养和历史积淀下产生的生命智慧。农业文明本身就是一种慢的文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围绕生活缓慢地进行着。《农历》中的六月守着灯花,“守着守着,六月就听到灯的声音,像是心跳,又像是脚步。回看爹、娘与姐姐脸上是一个巨大的静”[1]。“守”是一种慢的行为,也是郭文斌提出走进安详的方式,面对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时代,人们的内心是焦躁不安的,他想通过“守”让心回归本位,引领人从外界转入心灵,在舒缓中放慢生活节奏、从浮躁走进宁静。同时,小说没有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慢节奏”的叙事速度是想表达生活艺术的慢,即反对现代化的生活节奏造成的人的精神焦虑。对现代性的洞察是郭文斌对当下生存与精神困境的思考,这些社会问题的介入,使郭文斌的小说不再单纯地从天地、自然中展开,而是开启了更多的空间,去探究人类的精神世界领域。
简言之,郭文斌从中国传统文化、民间风俗中汲取思想源泉所建构的“安详哲学”,是对当下非常重要的精神良药,它可以安详我们的灵魂,也可以让我们在面对工业化时代造成人的异化时,在自然与精神之间寻求一种和谐的状态。寻找安详既需要继承历史,又需要把握时代脉搏。郭文斌从古朴的乡土世界中建构了一个纯净安详的精神家园,小说中的乡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故乡,而是一个具有包容性的精神空间,它旨在帮助当代人在缓慢中净化心灵,从浮躁转入沉静,放慢生活节奏,实现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和谐。
三、面向未来:从传统走向现代
物质的故乡已经远去,但与之的精神联系却永恒存在。当今社会,我们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扩展到乡村,造成了乡村伦理秩序的崩塌,农耕文明的远逝。在发生巨大变化的乡村面前,作家们如何书写自己的时代,并从现代性的角度重构人类生命的精神家园。对于乡村这一对象的书写,需要重新审视与思考,乡土经验的书写也要随之改变[2]。文学创作要与世界发生联系,作家要以一个更宏观的视角体察世界,以强烈的“问题意识”探寻精神出路。面对经济社会飞速发展出现的时代精神病症与文化困境,郭文斌认识到传统的创造性转换对当下社会发展的急需,他以传统文化为根基,以抽象的精神与哲学作为小说创作的重要统领,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建构了新的精神谱系——“农历精神”与“安详哲学”,为现代人找到精神归属,他以既有的生活经验和文化传统开创新的出路,对当下时代乃至未来的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显然,全球化资本的扩张与市场意识形态的笼罩造成了价值伦理的混乱,物欲文明的泛滥腐蚀着人们的思想,人类的内心是焦灼不安,面临着严重的精神危机。萨罗尔认为,全球化过程中文化和发展是互相联系和制约的,作家的任务就是寻找新的方式或利用旧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文化。郭文斌将传统文化、地域文化与民间文化相融合,对民族文化与本土文化探寻的背后,是对汲取文化精华,接续传统,在传统基础上进行创新,将传统文化在当今社会进行创新性表达,按时代特征对那些仍有思想内涵或表现形式的文化加以改造,赋予新的时代意义与表达形式,他对传统与现代的判断是建立在精神与哲学层面,“农历精神”“安详哲学”的建构旨在向我们传达:传统是走向现代的力量。
“农历精神”是儒释道文化影响下形成的一种顺应自然与生命规律,饱含仁善和感恩的精神。乡土是传统与民间文化得以传承的重要根基,《农历》是一部文化内蕴深厚的乡土小说,小说讲述了五月、六月两个孩童在中国传统农历节日中的经历,其深层内涵则是传达了儿童如何在各个节气的民俗滋养中建构端正的价值观与道德观,如何从传统文化与先贤思想中习得生存智慧与生命哲学,并孕育自己的文化品质与性格。因此,文化的发展是孕育,只有从经过历史长期沉淀的民族传统中产生的思想,才具有生命力。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文学创作的四要素,镜子是文本呈现的世界,灯是作者的思想之光,作品承载着作者对社会、生命的哲学思考。现代性导致传统生活的“在场”被全球化生活的“缺场”所取代,对“在场”传统生活的追溯和重构成为缓解现代焦虑的途径。郭文斌承接了对传统文化的复魅,从民间大地中找寻文化传统,将笔触伸向古老的民俗礼仪,发掘传统乡村生活的真善美,在文化溯源和文化寻根中重塑现代。他的“农历”民俗系列小说,蕴含着精深的文化、哲学、民俗、伦理、道德等内涵,彰显了中华民族独有的“农历精神”,在民俗节日的安详美好中治愈当下人的精神焦虑,唤醒人心灵的纯净与人性的本真,以古老的哲学智慧去解决现实领域中的存在困境。他以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作为小说创作的重要统领,在新的社会背景下,以新的眼光反观传统,在传统文化中找到现代人的精神归属。
郭文斌以“安详哲学”为途径,从古老的乡村中挖掘生命的潜流与文化的根基,帮助焦虑迷茫的现代人找寻心灵的宁静。海德格尔在阐释诗人荷尔德林的诗歌时提出寻找“最本己的东西和最美好的东西”[3],“安详哲学”即是一种回归本真的生活状态。“安详哲学”的根本目的就是帮助现代人找寻纯粹的快乐与幸福,它以传统民间文化为根基,包含着存仁、谦卑、善良、感恩、和合以及农历精神,天人合一等内涵,它是一种生命本真的快乐,放下焦虑、烦恼,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郭文斌从传统与民间文化中找到通往安详的答案,他执着地回忆乡土,追溯生命的原初形态;他以经书典籍的释读和儒释道思想的再阐发,为当代人如何纯粹地生活提供了另一种探索。某种程度上,“安详哲学”改变了人们对乡土写作的偏见。他写乡土,但又有超越乡土本身的、关于人的生命存在的哲学思考。
诚如茅盾所言:“乡土文学应当有普遍性的关于我们共同对于命运的挣扎。”[4]乡土小说家以土地或村落等某个客观关联物为载体来表达情感,但却能超脱乡土、将真实的社会个体的生命感受,转化为人类普遍的情感与精神关怀,既创新、又遵循传统。艺术的情感是非个人的,在这种“非个人化”的理论写作过程中,将个人体验和社会思考投入到文本之中,加深对哲学理论的思辨和社会深度的考察。西方文化工业过程中制造了被异化的艺术消费品,导致人的“非人化”,当下社会与乡村在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也不可避免地面临这一困境。对于作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以艺术形式为符号,建构通往生命内在节奏的津梁,以审美体验实现普遍的生命沟通。对于乡土小说家来说,除了扎根乡土,更重要的是探索“问题”的解决途径,从文化、历史与现实的视角审视乡村,通往文化根源,获取灵魂血脉。
当下,我们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文化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与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新乡土小说家如何传承叙事传统、如何推陈出新。郭文斌以体察社会现实与时代、又追问人与生命存在的“双重视野”,创造出有个性意识的乡土创作体系,这为今后乡土小说的创作提供了具有启示意义的借鉴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