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文化在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体现
2023-08-07赵婉星赵子涵张龑真
赵婉星 赵子涵 张龑真
【摘要】明清时期是古代医学与文学的集大成时期,这一时期医文结合十分密切。本文通过文献检索和归纳分析的方法,将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中医药文化分为中医基础与内容密切结合、中医诊疗在情节中体现、中医理论与文学内涵交融三类,从中医学角度出发对其整理归纳。同时,文章为探究明清时期中医药文化的文学传播途径做了铺垫。
【关键词】中医药文化;明清通俗文学;医文结合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03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12
基金项目:2021年度河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s202110471057);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22-ZDJH-00527)。
明清通俗文学是明清社会在文化领域的折射,疾病与医学也不能免除在外,因此对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中医药文化的研究也就顺理成章地展开。起初学者们主要以《红楼梦》为主分析其中的中医药文化,其研究时间大体可追溯到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从20世纪90年代起,对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中医药文化的研究开始扩展至其他文学作品,但其大多是针对某一作品进行的细致研究[1],如李军等[2](1993)从医学角度对《金瓶梅词话》进行了研究,又如任宏丽等[3](2019)对《聊斋志异》中的中医文化进行了系统研究。上述研究成果颇丰,但对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中医药文化进行系统整理分析的文章却并不多见。本文通过文献检索和归纳分析的方法,以中医药文化为基础,探究其在明清通俗文学作品中的体现。
一、中医基础与文学内容密切结合
明清通俗文学中涉及大量的中医基础,大致可分为中药、方剂、养生常识等,其与通俗文学密切结合,既丰富了文学内容,又使读者可以在阅读之余掌握中医基础知识。
通俗文学中所提到的中药,其药性药效大多并非杜撰,如《聊斋志异》中《花姑子》一篇提到花姑子用麝香治好了安生的“昏瞀之疾”。《本草纲目》记载:“麝香通诸窍,开经络,透肌骨,解酒毒,消瓜果积食,治中风,中气、中恶、痰厥、积聚徵瘕”[4],可见麝香确实可以用来治疗安生的“昏瞀之疾”。文章赋予麝香以文学性,借麝香来展现花姑子的爱情与奉献,既丰富了故事内容,又使麝香之用途更加通俗广泛地为读者所汲取。除了对中药的直接引用外,明清通俗文学中也多有作者对中药的加工再创造,大致可分为故事再加工和文学再创造两类。故事再加工的如《镜花缘》第五回提到了“武后怒贬牡丹”,这一传说本引自冯梦龙的《醒世恒言》中《灌园叟晚逢仙女》一篇:由于牡丹花迟迟不开,于是武后下令将牡丹贬至洛阳。李汝珍又在其上加入了自己的再创作“火烧牡丹”,再借太平公主之口调侃其为六味丸中用的炙丹皮[5]。文中提到的“炙丹皮”其实就是中药“牡丹皮”,它有清热凉血、活血化瘀之效。这一故事内容的加工处理既体现了作者的医学素养,同时也增加了文章的传奇性和可讀性;而这些被赋予了文学性的中药,又被再创作用到文学中去。文学再创造的还如《镜花缘》第三十二回以《滕王阁序》中“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作灯谜,将中药“生地”作为谜底[5],作者利用“生地”的字面义,陌生之地与远在他乡相应,巧妙构思,彰显才华的同时也使中药的文学性展现出来。除谜题外,药名诗、药名对子等也是文学中常出现的内容,为情节服务,既增加故事可读性,又体现出作者的医学素养与文学造诣。
方剂在明清通俗文学中也大量存在,其中既不乏传统药方,又兼具民间偏方。明清通俗文学中出现的方剂从治疗病症上可大致分为治疗伤寒暑热和外伤等外因疾病以及治疗器官专科等内因疾病两种。前者如《镜花缘》中多九公开出的祛暑药方人马平安散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方七厘散和铁扇散,其中还借故事情节将药方组成直接给出,想来是对传统的中药方剂直接引用。这些方剂的引用不仅对治疗中暑和跌打损伤有很好的借鉴普及之作用,还为传统经方的保存与流传开辟了新的文学途径。后者如《老残游记》中治疗喉部疾病的方剂“加味甘桔汤”,此方多本医书都有记载,其以桔梗、甘草、荆芥等中药组成,用于治风热上侵、咽喉肿痛,如今已经被制为中成药广泛应用。此外还有专治皮肤病的偏方,如《聊斋志异》中《金陵女子》一篇提到了“以蒜臼接茅檐雨水,洗瘊赘”的民间偏方,至今各地仍有广泛使用,虽然有所出入,但大体都是用蒜来治瘊赘。明清通俗文学中的药方绝大多数符合中药配伍,且并非作者杜撰,有很高的借鉴价值和研究意义。同时,其以文学情节为承载的模式,为今天推广中医药发展提供了可行途径。
除了中药和方剂,养生也是明清通俗文学中常提及的内容。中医讲究“治未病”,认为养生即要做到“未病先防,未老先养”,顺应自然调理身心,少用药乃至不用药,如在《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中,王太医给贾母和大姐儿诊病时,就提出“轻病不用吃药”[6]的治病养生主张。其次,膳食养生也是古人养生的重要部分,《黄帝内经》指出:“饮食有节,度百岁乃去”[7],这在通俗文学中也多有体现。如《野叟曝言》第九回中有这样一句话:“不药为中医,节饮食以俟其元气自复耳”[8],不用中医治疗,只要饮食上注意节制,就能恢复元气。此外,在传统养生思想中还有调和阴阳这一养生思路。调和阴阳,往往体现讲究借外物之偏性调节自身之阴阳(此处“偏性”指外物自身的阴阳属性),通俗来讲就是借他物之属性来使自己身体健康,即所谓阴阳平衡。如《金瓶梅》第七回中的“蜜饯金橙子茶”[9],其香橙制成蜜饯后,加茶叶泡制而成,具有消痰开胃,健脾醒酒的功效;又如《性天风月通玄记》第三出中具有“渴时一滴如甘露,咽下重楼润枯朽”[10]奇效的蟠桃酒,其延年益寿之功效并非作者胡诌:酒具有疏通血脉、祛风散寒的作用,同时作为药引或制成药酒后,能增强酒的补益之功或行血之效。上述两个例子就是借茶、酒等物之属性来调和自身阴阳,维持自身平衡。明清通俗文学中的养生常识有很高的借鉴价值,其不仅符合古人的生活体验,而且使读者借以窥察到当时人们的养生观念,给当代人以养生思路,满足了当代人的养生需求。
中医基础与明清通俗文学内容的密切结合,是医文结合的直接反映。它不仅丰富了明清通俗文学的内容,为古今的读者普及了中医常识,也为今天中医药文化的推广提供了可行之路。
二、中医诊疗在文学情节中体现
明清通俗文学中常有治病救人情节,所以中医诊疗也时有涉及。中医诊疗即中医诊断和治疗,其中诊断主要指“望闻问切”四诊,治疗分为外疗内治。除此之外,还有情志诊疗等。
中医在进行疾病诊断时,“望闻问切”四诊均不可或缺,而在明清通俗文学中,切脉诊断相对其余三诊出现的频率较高。如《红楼梦》中就详细描述了张友士诊脉的全过程:“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6]中医上将切的脉分为“寸关尺”三脉,分别代表着“天地人”三才,即“天人合一”理念,由之确定患者的病症所在。张友士便是通过患者左右手的脉象,结合阴阳五行理论对患者进行了诊断,确定了患者的病症是在肝脾之中。这一情节描写,既塑造了一个良医形象,又借以体现出中医诊脉之精妙,叹为观止。除《红楼梦》外,《西游记》中亦有悟空为朱紫国国王悬丝诊脉的情节,这其中“悬丝诊脉”虽然神乎其技,但对应的确是望闻问切四诊中的切诊;《老残游记》中更是有多处老残诊脉治病的情节,由此足可见脉诊是通俗文学诊疗情节设计中的常见描写。
除切诊外,其余三诊在明清通俗文学中也有所体现,如《聊斋志异》中《莲香》和《董生》两篇便有所涉及,此处不再具体举例。“望闻问切”四诊均符合中医诊治的整体观念,其在明清通俗文学中出现,既丰富文学情节又推动故事发展,还为古今读者展现出中医诊断之神奇与魅力。
治疗疾病有外疗内治之分,内治通常为服用中药方剂,上文已有论述,外疗常见的手段为针灸推拿。明清通俗文学中用针灸治疗疾病的情节十分常见,如《聊斋志异》中《邵女》一篇讲金氏有心口疼的毛病,一发作便会痛不欲生,邵女用银针“按穴刺之,画然痛止”。简单的针灸情节,既将邵女医术精湛的形象生动刻画,又将中医针灸的神奇功效显露出来。推拿按摩也可以用于根治疾病以及急症抢救,如《西游记》第四十一回中提到了豬八戒对孙悟空进行按摩抢救,“八戒将两手搓热,仵住他的七窍,使一个按摩禅法”[11],因火气攻心而昏迷的孙悟空便醒了过来。这段急救在文中并无细致描写,但却传神地刻画出推拿按摩之精妙。针灸推拿借人体的穴位、经络进行扶正祛邪,其所需要的技巧严谨,不易被读者直接借鉴学习,但对情节补充、人物塑造以及宣传中医外疗技能方面有着积极作用。
明清通俗文学中的诊疗情节不仅提及了生理病因,还注意到了情志方面的病因。《素问》言:“肺在志为忧”[7],忧思过度伤及肺气,如《阅微草堂笔记》中便记述了一个婆婆怕寡媳不洁而数年监视儿媳,致使儿媳郁结于心的故事。忧愁损耗人体之气,忧虑过甚则肺气闭塞,机体无法正常运转,才使得儿媳最后“郁郁以终”。“脾在志为思”[7],《喻世明言》卷三中的阮三便因过于思念陈小姐而患上相思病,其思虑太过,气血受阻,则脾胃功能失常而营养不良,渐渐地阮三便身形削弱、面色蜡黄了。“心在志为喜”[7],过度的喜乐使心气消耗过度,如《儒林外史》第三回中范进由于中举过于欢喜而使得痰迷了心窍。“肝在志为怒”[7],盛怒导致肝气亢奋逆行,肝血不足导致头昏晕厥,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七回中,王太太因鲍廷玺只是个戏子而气晕。“肾在志为恐”[7],过度的恐惧损害肾气肾精,惊扰心神精神衰弱,如《红楼梦》第五十七回,紫鹃“情辞试忙玉”害得宝玉惊恐疯癫。中医认为,人体五藏各有应象,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通过分析相应的“象”,便能了解病症所在。上述例子中因情志太过而导致的疾病也多符合中医认知,为当时中医常识的推及提供了很好的途径,在今天也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明清通俗文学借治病情节实现了中医诊疗与文学的结合,其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和研究意义。中医诊疗使故事情节更加丰富多彩,也为自身的传播普及提供了途径,对当时人们治病和后世学者的研究都有很高的价值,也为当代中医药传播发展提供了思路。
三、中医理论与文学思想内涵交融
中医学是哲医学,在古代哲学理论的影响之下,中医学形成了独特的理论体系。而哲学与文学又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文学作品中也常常含有中医学的哲学理论。明清通俗文学也不例外。
古代哲学认为,世界是由气组成的,聚在一起就是有形实物,散开就是无形之气,中医学对人体的认识也基于气一元论的观点。在气一元论的基础上,元气说和天人合一思想观念得以阐发。明清通俗文学中常见元气说,如《西游记》中长生不老乃至得道成仙的核心原则就是“固本培元”[12],其强调修炼真元,以达到全气全神之体的思想,这与中医养生注重固护本元、培补元气的理念相契合。通俗文学中又常常会涉及中医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天人合一,即自然万物都是由气组成,人也不例外,因而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内在的统一性、相关性。如《野叟曝言》第六十二回中:“所谓天年者,人所禀于天之精神血气、筋脉骨肉,足阅若干年岁……”[9]以及第六十四回中,水夫人提到了“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9]。此外,《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有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描写。由此可见,天人合一、顺应自然的气一元论思想,大体为明清作家的普遍认知。
阴阳学说也是中医学的基本理论支柱。所谓阴阳,即基于气一元论而得出的有关元气运动变化划分而来的。阴阳具有绝对性,例如水阴火阳;同时阴阳又具有相对性,例如热水相较于冷水为阳,冷水相较于热水为阴。这一理论渗透在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明清文学作品中也常常有所体现。如《红楼梦》第三十一回中,湘云说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阴 ‘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 阳尽了就成阴, 阴尽了就成阳……”[5]这里便借湘云之口阐述了阴阳二气的变化。《西游记》第三十六回中亦有:“月至三十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11]魂属阳,魄属阴,这里用阴阳来描述月亮到三十日时反射太阳光减少的变化,认为其纯黑而无光时为“晦月”。由此可见,阴阳思想在明清通俗文学中时有体现,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中国人认识世界、体悟生活的一种思维方式。
中医理论中还有一气化生阴阳,阴阳又化五行,五行又与人的脏腑相应,其相生相克的动态平衡使得人体可以正常运转。如《红楼梦》第四十五回中,宝钗探望患病的黛玉说:“……依我说:先以平肝养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6]在中医学中,五行常用来说明脏腑的生理功能和相互联系、五脏病变的传变规律以及指导疾病诊断和防治。木主生发,火主荣华,土主承化,金主敛固,水主藏蓄,宝钗便是通过五行相生相克提出了滋阴补气的膳食调养方法。无论是阴阳平衡还是五行相生相克,其所体现的平衡观念在中医理论中都占据重要地位。作者通过文学思想内涵来体现中医理论,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亦可以窥见中医之妙并将其延展到生活中。
这些中医理论与作品思想内涵的直接融合,不仅使文学作品得以丰富深化,也使得当今时代的人们得以透过这些文学作品窥探到当时医学的发展概况,了解古人中医理论的体系发展。
四、结语
本文通过医文结合的跨学科视野,以中医药文化在明清通俗文学中的体现为中心,先是探析研究了医文结合的主要体现——中药与方剂,进而论述了中医诊疗在明清通俗文学故事情节中的体现,以及中医理论与明清通俗文学思想内涵的交融,不仅加深了对古代社会、古代文学及中医药文化的认识,而且为今天了解明清的医学与文学、文化与社会,提供了研究的素材,同时也为探究明清时期中医药文化的文学传播途径做了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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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婉星,女,河南中医药大学本科在读,汉语国际教育专业。
张龑真,通讯作者,女,河南中医药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